从古北口的长城箭楼看下去,密云水库烟水苍茫,澄湖如镜。湖水对天电的反射性好,所以北京天文台很早就在湖畔设置了庞大的射电天线阵列。
雾灵山的层林被霜叶染红时,IOCC在现代化的天文台边上举行了一次仿佛是考古学的会议。与会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工作者为数寥寥,大部分都是数学家和语言学者。还有一些其他学科的权威人士。
欧阳琼、郭京京从贾杜金们那里获得的药方,很快医治了世界性的新免疫病。人类的痛苦被解除后,开始思考。他们不原意消极地充当西米武器的试验品,决心鼓起全力,狠狠给那些外星魔鬼们一个打击。这次密云会议就要讨论这个问题。
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分析古代玛雅人的一些残简,看能不能找到对现在这场斗争有用的内容。玛雅人自称是“太阳的儿子”,那个“太阳”当然不是指离我们一百五十亿公里的太阳,而是指遥远的未知恒星系。在玛雅文物中,和外太空文明有关到石刻、金字塔、天文台、壁画、高山城堡、没有丝毫孔隙的石质建筑几乎比比皆是。他们的民族传说里也有这方面的故事。遗憾的是:西班牙殖民者出自卑鄙的私欲和宗教专制,把记有玛雅文化渊源的树皮简都烧光了。
现在,经过各方面努力,又发掘出一批树皮简。它们散见于巴哈马、安德列斯群岛、墨西哥沙漠中和南美高原上,风格、内容和符号意义都迥然不同。人类的玛雅学者曾有过一些翻译方法,可是一碰到这批残简,也只好望洋兴叹。
到会者按语言体系分为六个组,每组按学科不同又大致分成四个小组。从一开始就使用了集体网络思维系统,集中突破文字翻译难关。
中国科学家宗焕先被公选为总网络中心的学者领袖。日本、苏联、美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的各一位著名学者担任分组网络中心学者。为了保密,网络的辅助计算机没有和各国自己的电脑中心接口,而只用了中国的巨型电脑“智熵-2100”。
11月17日,人—机调试完成。大家吃了丰盛别致的中式早餐唇,步入操作大厅。据现场采访的新华社科学记者安平报导:“无论形式、还是气氛都象一场科学界的奥林匹克竞赛。在这帮学术泰斗面前,常人会产生卑微之感。”后来许多大学生对这种比拟很不服气。一位工人来信说:“这只是根据各人智力能力不同的社会分工而已。”
泰斗也好,分工也罢,反正他们真地干起来了。到有烤鸭在内的十二道精致大菜的午宴开始时,已有部分玛雅文字和内容被译出。它们说的是艺术和烹调方面的事,要在和平时期,本来人们对此的兴趣会更大些。
黄昏,夕阳从云蒙山头落下时,密云水库四周出现一种肃穆景象。僵死的长城仿佛活了,周围响起千军万马的喧嚣声和游牧民族的胡笳声。林海松涛,栩栩如生。
会场里灯火通明。21时42分,宗焕先第一个站起来。他在每个学者的显示屏前打了几行字:新的玛雅文字已经全部被译出。它是含隐语和变分级数类密码的双重密语。根据目前的资料,它讲的是如何制造某种有力的星际战争武器。一批在星际战争中失败的落难者逃到地球上来,他们总结了教训,设计出新武器的方案。由于某种原因,他们不想制造它用来报复了,他们便用隐语把它记下来……
宗焕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各国的学者都看着他。该不该把这种武器向全人类公布……
在他思考犹豫的半分钟内,中国领导人闪电般地做了一次讨论,他们一直通过电信系统同会议保持着联系。
“你说吧,”杨恒珏副总理代表大家对宗焕先说:“为了全人类的胜利。它本身也是全人类智慧的产物。”
当宗焕先院士打出第一批公式和数据时,会堂里响起海涛般的欢呼声:“人类有救了!我们找到了神灵之剑……”
人们情绪激动,简直不想坐下去再搞那些枯燥的数字游戏。他们想冲出屋去,跳到水库里洗个澡,或者来他一场火炬游行。
第三部分数据和公式译出后,新武器已初见规模了。人们惊异它超绝的原理,精巧的结构和无敌的威力。如果再译出其余五部分,那种神话中的仙家利器便可以掌握在人的手里。那时,飞碟只会可笑地沦为一只扑火的粉蛾。
命运捉弄人。所有的报警红灯闪亮了。根据圣克鲁斯群岛的观通站报告:飞碟群已经从斐济升起,航向西太平洋,航速六马赫,而且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
宗焕先当机立断。——事后很久,他自己也不相信当时竟有那么大魄力。他命令所有学者不得离开会场。把电脑贮存的有关新武器的所有公式全部抹掉。让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接受快速催眠消除记忆。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如果人类尚未造出这种新武器,它的资料便被飞碟掠去,那人类的下场就太惨了。
当他忍痛把几堆关键性的玛雅文残简焚毁并且捣碎时,飞碟们大驾光临了。
人群骚动。在这群杀人强盗面前每个人都抱定了死的念头。西米是刀枪不入的,而杀起人来又是随心所欲的。有人整整衣冠,想死得体面点。
飞碟似乎并不对人感兴趣。对被捣毁的那些玛雅文残篇也懒得一顾。它们低垂下来,嗡嗡叫了一阵就飞走了。仿佛它们万里征杀的目的,就是为了看一看、,吓一吓与他们作对的人类斗士……
奇怪的事随后发生了。
起初,所有的学者都象秦王俑似地面朝飞碟消失的西万站立着。后来,宗焕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呆站着干什么,我们去游泳吧。”
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他解释:“我们在穷忙活什么呀?收摊子我对吧。探索未知已经厌倦了。我真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关到科学这樊笼中受罪。”
一向严肃认真的学者,挂上了玩世不恭的讥讽面容,走到斯拉夫语系组拍拍一个匈牙利中年女科学家的肩膀:“玛丽娅,嫁给我吧,我到现在还是可怜的单身汉,我为……”
他结巴起来,一反以往的豁达和流利。“为那种理想付出得太多了,该轮到想想自己了。”
那位素来以傲岸、清高、不理睬男性称著的玛丽娅,居然也一反常态:“亲爱的宗,为什么不干呢?我早就等你说这话了。我为搞清一种随机函数头发都白了。它一点劲也没有。
宗,教教我涂口红和描眉眼……我的牧鹅少年马季。”她大模大样,当着众人和宗焕先接吻,然后和着空中听不见的滚石乐节拍跳起舞来。
一位叫张伯伦的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挥舞着抄满公式的衬衣跳起了陈腐的迪斯科舞。
一刹那,曾经是战场般的会堂和操作室里全乱了。
曾经以追求真理而自豪的学者们,以献身理想为己任的专家们,霎时间说梦般地轻蔑起自己为之赴汤蹈火的伟大事业。他们成了一群厌世者,一群愤世嫉俗的嬉皮士,一帮亵渎科学的二赖子,一伙庸俗不堪的可怜虫。
他们伟大的神圣的光晕消失了,变成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以花衣服怪发型为得意的市井人物。他们就在那些使人望而行止的电脑机、程序磁盘、复杂的物理学模型和DNA结构图之间嬉笑怒骂,摔摔打打、吹拉弹唱,使整个圣殿般的大厅变成了疯人院。
他们并没有疯。即使按严格的精神病检查,他们都是很正常的人,就象我们生活中遇到的很多同类人一样。他们的神情和理智都很健全。人们的惊异在于:他们同自己的过去相比,反差太大。他们在精神目标上疯狂般的努力,人们以为是正常的。而当他们变成一个常见的普通人时,则被当成是疯狂的。
他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那该死飞碟的恶作剧吧?!
在密云水库旁边那个叫瑶亭的小镇上,上述悲剧发生了二十四小时后,几乎全世界所有的首都、科研中心、科学城、文化中心、军事指挥中枢、大学里,都发生了类似的事件。
无论是在哪儿:开阔的平原上、深邃的洞穴里,偏远的山谷中,只要有学者、有专家、有医生、有律师、有政治家、有商人、有音乐大师和作家、有经理,有报人和记者、有法官、有会计师……总之,一切有进行脑力劳动的行家里手的地方,都发生了这种怪事。进行脑力劳动的大师们,突然一反初衷,对自己的工作厌恶起来,他们的灵感和才华都消失了,他们的理想和毅力都不见了。他们变成了没有目标,不想努力奋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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