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真理的大胆探索者

作者:刘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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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战
  
  1966年,这个令文明世界惊骇的纪年,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揭开了人类历史上旷古未闻的悲剧之页。“文革”的霹雳,像宙斯的雷霆在中国人民头上炸裂。景克宁——本文的主人公,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分子”的他。面对乾坤颠倒的一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注视着脚下的路。这是一条被扭曲的历史之路。他突然豁然开朗,“反右”以后郁结在他心头的多年困惑,终于找到答案:党被极左思想所牵引,偏离了正确的轨道。从而为林彪、江青为首的涂着各种“革命”画皮的野心家、阴谋家提供了可乘之机。党正在受着惩罚,党内有异己力量,党也在受难中,党也在战斗中。他多年的迷惘一扫而光,精神大振,重新获得了力量,因此,他就直面死亡,自觉地投入了这一场斗争。
  景克宁当时以负罪之身,与他的妻子儿女存身古城西安。
  “一时强弱在于力,千秋胜负在于理”,欺骗蛊惑终究掩盖不了血写的事实。不少青年,特别是一些大学生,从早期那种惊涛骇浪般的狂热中,逐渐产生了怀疑、思考,也逐渐走向清醒。在景克宁的周围,很快便出现了全国各地串联的大学生。他们带着各种问题,探索着真理。他们既充满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激情,又表现出那个时代少有的严肃。他们因一度被狂潮冲击得晕头转向而感到羞耻.他们也因盲目追随而感到痛苦;他们在争论中开始理性思考。他们对林彪导演的拜物教式的造神运动,对江青不加掩饰的女皇姿态,投以蔑视的目光。景克宁认为这是“文革”中最早觉悟的一代。他们有的是热情,个个都像喷出岩浆的火山;他们有的是勇气,个个都准备献身牺牲。他们需要理论,需要科学。需要逻辑思维。他们不了解“文革”这个潘多拉盒子是怎样被打开,放出了仇恨与罪恶的怪兽。他们抱着为国除怪灭妖的愿望走进了“文革”迷宫,在苦思冥想出路时却找不到“阿莉阿德尼线团”。应该给他们钥匙。给他们照妖镜。
  景克宁启发他们不要停留在感性的善恶判断上。正义的愤怒虽然可贵,却可能导向新的盲目,重要的是认识;认识了才能有真知的锋芒,才能产生一种敢于和群魔挑战的大勇精神。
  景克宁启发这些青年学习马克思的经典著作,提出马克思在评论路易·波拿巴政变的问题:“像法国人那样说他们的民族遭受了偷袭那是不够的。”重要的是“还应当说明。为什么三千六百万人的民族,竟会被三个衣冠楚楚的骗子弄得措手不及而毫无抵抗地作了俘虏呢。”在我们这里必须问:为什么亿万中国人民,几千万中国青年,竟然会被林彪、江青这些衣冠楚楚的骗子随心所欲地愚弄和控制呢?对于这些重大问题的探讨和思考,形成了以后被定为“景克宁反革命集团”的“反革命纲领”的《中国社会现状与变革提纲》。
  当景克宁引导青年正确思考和透过现象认识本质的时候。他充分估计到死神会随时扑向他。实际上,死亡之门已经打开。但是,为了真理,为了青年不再受益惑,他是在所不惜的。同时,为了他的家人不再担惊受怕,他隐瞒了妻子和儿女。
  来到1970年初,林彪声称要“杀一批,关一批,管一批”,并且命令把黑五类——地、富、反、坏、右全部清除出城市。遣返农村改造。他这个清除对象只好携妻挈子于1970年春由古城西安返回山西运城安邑老家。
  回到老家不到半年,他突然接到西安来的一封急信。通知他:与他有关系的青年中有七个已被捕。有三人自杀,一人身亡,一人致残,一人幸活,恳嘱他迅急避祸。他的妻子李小梅竟在惊骇中脱口说出:“我早知会有今日!”他才恍然大悟,妻子是早就知情的。
  此时此刻,他面临着两种抉择:逃亡或是待捕。这是生死存亡的抉择,他必须立即作出决定,妻子和儿女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决定。七月炎夏,他手拿《史记》,身披衬衫,坐在他经常劳动的地方不远处的火车道铁轨上陷入沉思。这已是他的一个习惯。他经常坐在铁轨上休息,那轰鸣而来呼啸而去的火车常让他感受到一种力度——是一种强大的撞击力和穿透力!他神往这种力。他坐在那里,田野静悄悄的,他在思考着面临的重大抉择,忘却了一切。突然,他似乎在睡梦中听到了尖厉的汽笛嘶鸣,当他猛然抬头看时,只见列车风驰电掣般地向他迎面冲来,他倾身前扑,一股气浪把他掀翻,列车驶过,他才发现披在身上的衬衫,被卷入铁轨碾成齑粉。这时四周惊呼的人群向他奔来。他却凝视着远去的列车,看着脚下延伸的铁轨,陡然想起了历史发展的铁的法则,他决定了——坐以待捕。
  他对妻子说出了自己坐以待捕的决定,并说:“你知道我无处可逃,也不能逃,我要保护青年,这是你能理解的。”妻子在静静地听着。他又补充说:“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多行不义必自毙!林彪、江青绝对长不了,只要我不判死刑,我们一定能团聚!”他看着妻子痛泪盈眶,继续说:“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能活着出来团聚;一定要相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一定要记住我常对你说的马克思夫人燕妮的信念——‘永不绝望’!”听到这里,她已经泪如泉涌了。
  在稍许平息下来时,他又对妻子说:“现在我要求你一件事。在我被捕的那一天,你千万别哭。只要你不哭,我就能挺住。为什么在那些人面前哭呢?”妻子抬起头来,用她那如水的明眸望着他,低声说:“决不,我决不在任何人面前哭!”而这时他却泣不成声了。他做了一切必要的准备。他特别叮嘱次子:“你现在就是全家的顶梁柱。不要像你大哥,要做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照顾好妈妈和弟妹,一定要抬头做人,没有什么可羞耻的。我能相信你吗?”孩子含着泪,握着拳头点着头,他心中一块沉重石头才落了地。
  果然,预料中的逮捕来临,抄家、斥问、大折腾。他看到妻子只是搂住惊吓的小女儿,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最后,当他被捆绑、铐住押解离家的时候,她竟有力量将他送到巷口,而且居然没有哭。“好一个刚烈女子!”他在心中为她喝彩。
  就这样,他别妻离子,走上了赴西安的押解之途。
  上了火车。押解者命令景克宁坐在车厢过道,让乘客围观他像围观一头困兽。一些无知儿童拥着、骂着、啐着,有的用果皮、纸屑抛向他。景克宁垂下了头,闭起了眼睛,他被一种巨大的羞辱感所压倒。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我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羞辱?我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以示抗议!”他环顾周围,寻找着能够撞死的地方。这时,他蓦然想起马克思《自白》中的一句话,当他的女儿问他什么是最可耻的时候,马克思回答:“屈服!”马克思的这句话敲击着他的头脑,唤醒了他的理性,一下子打开了他思想的闸门,他读过的书,记诵的古今中外先哲们的箴语、警句、格言,像喷泉一样奔涌而来:“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他于是想到孔子,认为一个有智能的人,不应该被任何困境所迷惑。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去分析判断;一个有修养的人,不应为个人的忧患所苦,而应以天下之忧为忧;一个勇敢的强者,应该一无畏惧,敢于承受打击,迎接挑战。他想起了歌德的一段话:“人生本是一场战斗,真正的幸福不在于目标是否达到,而在于为了达到目标所作的奋斗之中。如果在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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