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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塔

  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648),太子李治为追念其母文德皇后的养育之恩,在长安东城晋昌坊修建佛寺,名为“慈恩”。建成之后,特请赴印度取经回国的高僧玄奘主持寺务。高宗永徽三年(652),玄奘在慈恩寺西院建造一座塔,用来存放从印度带回的佛经,原名慈恩寺塔,即现在坐落在陕西西安市南的大雁塔。关于雁塔的得名,并非因为塔形似雁,据《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载:中印度摩揭陀国王舍城有个佛寺,一天,众僧饿着肚子,看见一群雁从头上飞过,就打趣说:“菩萨应该知道我们没东西吃吧。”飞在最前面的雁,应声摔到地上。众僧认为这雁是菩萨的化身,十分感动,于是建造一座塔,把雁埋在下面,以作纪念。玄奘曾到这座塔下致礼,所以他自己建造的佛塔,也称为大雁塔。
  塔初建时为五层,高十八丈,武则天长安年间,重新修建。代宗大历年间又改建成十层。后经战火破坏,现存七层,高达六十多米。由于寺庙规模宏大,塔身雄伟壮观,故成为长安的游览胜地。自中唐以后,新科进士,都要到雁塔下题诗留名。至于吟咏塔的诗篇,就更多了。据说白居易、元稹曾到塔下烧香,忽然看到章八元的诗:“十层突兀在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风。却怪鸟飞平地上,自惊人语半天中。回梯暗踏如穿洞,绝顶初攀似出龙。落日凤城佳气合,满城春树雨濛濛。”(《题慈恩寺塔》)为之赞叹不已,于是叫人把其他诗都拿走,只留下这一篇。也许是由于元、白扬之过甚,难副其实,反招来后来张戒、王士禛等人的非议。而人们在批评章诗时,又必然会举出杜甫的《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以作比较。
  大雁塔
  玄宗天宝十一年(752)秋,杜甫和高适、岑参、薛据、储光羲等人,同登慈恩寺塔,各有题咏。和杜诗相比,章诗不仅没有那种高远的韵致,更缺少阔大的气魄。“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起首四句,即情出物表,神游象外,将穷高极远之状,可惊可忧之意,一并写出。拿章诗与杜诗相比,就像小山与乔岳争高。即使同游诸作,也轩轾易见。仇兆鳌认为:“岑、储两作,风秀熨贴,不愧名家;高达夫出之简静,品格亦自清坚。少陵则格法严整,气象峥嵘,音节悲壮,而俯仰高深之景,盱衡今古之识,感慨身世之怀,莫不曲尽篇中,真足压倒群贤,雄视千古。三家结语,未免拘束,致鲜后劲。杜于末幅,另开眼界,独辟思议,力量百倍于人。”(《杜诗详注》)
  像这类登高凭眺之作,描写眼前景象,作奇伟语容易,抒写心中情思,作性情语实难。岑参诗“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诸句,气象恢弘,笔力雄健,不让杜诗。但最后却说“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生消极厌世之想,令人有前后不称之感。而杜诗下半首“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四句,写山河破碎,一望苍然。以兴起“最是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之意。“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上二句思古,以虞舜苍梧,比喻太宗昭陵;下二句伤今,以西王母在瑶池宴饮,比喻杨贵妃在华清池作乐。自张九龄罢相之后,朝廷贤臣,相继被排斥,在朝大臣,大多尸位素餐,故诗人最后以“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君看随阳雁,各为稻粱谋”结束全篇。当时杜甫凭高远眺,百忧翻腾,意识到朝局日变,天下将乱,而玄宗方耽于逸乐,不恤国事,岌岌乎有飘摇崩析之惧,于是追想国初政治之隆,预忧日后荒淫之祸,通过吟咏眼前之景,写出国事杌陧之象,将胸中郁结,尽情吐出。
  唐太宗所作,褚遂良所书,藏于大雁塔内的《圣教序》(局部)
  《资治通鉴·唐纪》玄宗天宝十一年载:“上(玄宗)晚年自恃承平,以为天下无复可忧,遂深居禁中,专以声色自娱,悉委政事于(李)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足。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之寤也。”此诗以忧患意识,写出时代缩影,身世之感、家国之思,无所不包,但又只写塔上所见,句句说时事,语语是登临。胡舜陟、钱谦益将通体都看作比喻,未免过于穿凿。唯其如此,故全诗能“自首至结一气,横厉无前,纵越绳墨之外,激昂霄汉之表”(黄子云《野鸿诗的》)。苏轼《登常山绝顶广丽寺》诗:“西望穆陵关,东望琅玡台。南望九仙山,北望空飞埃。相将叫虞舜,遂欲归蓬莱。”在语句上摹拟杜诗,只是由于缺少杜甫那种深切的忧患、深沉的感慨,那种发人深省的内涵,因此也就没有杜诗那种深远的意境、深刻的揭示,以及那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而这正是杜诗高出侪辈、擅誉千古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