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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李白

  只要人有了意识,也就有了梦。在《圣经·旧约·创世纪》中,有个动人的故事:犹太人祖先雅各有十二个儿子,其中第十一子约瑟特别得到父亲的宠爱,从而引起兄弟的嫉妒,被他们卖给了阿拉伯商人,后又转卖给埃及法老的护卫长波提乏。波提乏的妻子勾引约瑟,没能达到目的,便反过来诬陷约瑟,将他投入狱中。后来约瑟为埃及的酒政、膳长,为法老解梦,得到法老宠幸,擢为宰相。据说古代埃及人已经写了许多解释梦的著作。
  在古代中国,也早就有了关于梦的记载。《诗经》第一篇《关雎》,即写一个男子思慕美丽的姑娘,在梦中都想得到她。刘宋裴骃《史记集解》引《帝王世纪》语,说早在五千年前,华夏民族的始祖黄帝就已重视梦境,并且能够解梦了。不过这种说法有些荒诞不经,难以取信。根据现有的文字记载,可确信解梦在周朝已是一件大事。从《诗·小雅》中《斯干》《无羊》《正月》等篇,可见当时人无论在宫室落成、外出放牧,还是听到民间谣言时,都要通过占梦(解梦)以卜吉凶。据《周礼·春官》,当时已设“占梦中士二人”,“掌其岁时,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以日月星辰占梦(正梦、噩梦、思梦、寤梦、喜梦、惧梦)之吉凶”。
  但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具体、生动地描写梦境,则是较晚的事。《古诗十九首》中“凛凛岁欲暮”这一篇,是现在所能见到的较早的一首记梦诗。通篇是一个女子陈述对丈夫的思念之情,诗中写了梦中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还写了梦中痴情。这首诗段段空幻,描写梦境入神,杜甫的《梦李白二首》,即以此诗为本。
  李白
  肃宗至德二年(757)冬,李白因参加永王李璘幕府,被判流放夜郎(治所在今贵州正安西北)。次年,自浔阳(今江西九江)出发,沿长江西行。乾元二年(759)三月,至三峡白帝城(在今四川奉节),遇赦,返回江夏(治所在今湖北云梦)。杜甫这两首诗,就作于李白遇赦那一年。前人怀疑当时必定有误传李白堕水而死的说法,故诗中有“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等语,并认为后世关于李白在长江采石矶畔跳江捉月,沉入江底,后又骑着鲸鱼飞入月宫的传说,就是受了这几句诗的影响,可备一说。从诗中“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这两句看,由于秦州地处僻远,交通不便,杜甫当时还没有得到李白被赦的消息,因此对其西行,深怀忧虑。这种忧虑,连同对其才华的敬慕,对其不幸的同情,对往日的回忆,对世俗的愤慨,使杜甫积思成梦。梦醒之后,倍觉凄惘,中心恻恻,不能自已,于是命笔成篇,以抒写忧愤。
  古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已经看到:梦主要是由做梦者在白天所思想的事物构成。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在《梦的释义》这本书中,通过对梦的分析,提出了这样的看法:梦是清醒状态中的精神活动在睡眠中的延续,其动机是某种愿望的满足,其实质是某种愿望的实现。在梦境中,潜意识占支配地位,了解潜意识的活动,就能探寻人的内心世界。“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杜甫梦见李白,正是他醒时希望能够见到李白这个强烈的愿望在睡眠中的实现。诗中所写的梦景,全是作者平时思念、想像的景象。从梦中有“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的嘱咐,可见诗人对李白处境的担忧;从梦中有“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的疑问,可见诗人对李白身陷法网、失去自由的伤痛;从梦中有“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的猜想,可见诗人对李白是否还生存的疑惧。据东汉王逸说,宋玉哀怜其师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招魂·序》),故作《招魂》,以“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结束全篇。初唐王勃作《滕王阁序》,其中有“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的叹息。李白正是一个失路之人,他当时的境遇,和屈原有相似之处(虽然获罪的原因并不相同),于是青林、黑塞便作为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具体形象,出现在诗人的梦中。沈德潜说“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两句,“恍恍惚惚,使读者惘然如梦”(《唐诗别裁集》)。但只要稍加分析,就会发现在这两句中所包含的特定含义。
  四川江油李白洗墨池
  《梦李白》第一首主要抒写杜甫梦见李白时惊疑交集之情,以诗人自我为中心;而第二首则重在描写梦中李白的情态。“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前四句梦闻其言,后二句梦见其形。仇兆鳌说这几句诗“曲尽仓皇悲愤情状”。如果要从潜意识在梦中活动留下的痕迹,来探讨诗人真实的内心世界,那么这几句诗的真正含义是:当时杜甫很想去看望李白,但秦州和夜郎远隔万里,以垂老之年,跋涉千山万水,谈何容易,故在梦中借李白之言,寓重见难期之意。“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春望》),“白头趋幕府,深觉负平生”(《正月三日归溪上有作简院内诸公》),这是诗人常有的感慨。梦中李白的形象,正是醒时杜甫的身影。下面“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既是为李白慨叹,也是在为自己慨叹。梦中的李白和醒时的杜甫,已经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