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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乱礬清湖

  在中国江南秀丽的古城苏州东南,有一湖泊叫礬清湖,百顷湖面,清澈见底。堤栽杨柳,鱼跃水中,花路若梦,渔歌杳渺。传说春秋时期范蠡离开越国时,曾取道于此,故湖名范迁。世传久远,音近而讹,称为礬清湖。这样一个土地膏腴、宛如仙境的地方,在腥风血雨的动乱年代却成为人们避乱逃生之所。
  吴伟业的组诗《避乱》六首就是写在他避乱礬清湖之时。崇祯十七年(1644)甲申之变,宣告了明王朝的覆灭,不久,福王朱由崧在南京即位,建立了南明政权,它多少给人们以恢复中原的一线希望。遗憾的是,清顺治二年乙酉(1645),清兵迅速向南推进,攻陷扬州,五月初渡过长江天险,从镇江、丹阳围攻南京,昏庸无能的弘光皇帝仓皇出逃,南明小朝廷就像一颗流星似的瞬间即逝。吴伟业也就从一位朝廷命官沦为平民百姓,随着混乱的人流开始了离乡背井的流亡生活。
  从乙酉避乱开始,是吴伟业生活中的一大转折。清兵南下时,他匆忙回家,率领全家避乱礬清湖,尝够了国破家亡给自己带来的不幸。国运的衰微和个人的际遇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这首组诗的基调。他将自己对时局的感慨,以诗人特有的敏感全部倾注在这组诗中。《避乱》第一首主要是抒发他当时的心境:“我生江湖边,行役四方早。所历皆关河,故园迹偏少。归去已乱离,始忧天地小。从人访幽栖,居然逢浩渺?”这的确是他当时的真实思想。自从他二十三岁科场得志后,身任要职,宦游九州,经历海内名山大川,无暇回到自己的家乡,而在离乱中才突然觉得天地是那样的狭小,找不到安身之处。从甲申到乙酉,朝改代换,对国家来说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对吴伟业个人来说,他从一个明朝大臣,一变而成丧国的遗民,自然意识到自己命运与明朝的盛衰休戚相关。尽管这是他所不愿见到的,但这却是现实。可以说是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如今,他在这样一种情绪的支配下,产生了“定计浮扁舟,于焉得终老”的想法,应该说是可以理解的。他决心隐居山林,在礬清湖直至终老,这实际上是他当初拒绝与清廷合作的思想反映。
  组诗的第二、三、四首倒叙诗人从闻讯、出逃、行舟,以及到达礬清湖时的情景。“予也仓皇归,一时携百口。两桨连若飞,舟扁戢来久”。诗人携全家出逃时的艰难情形,在他另一首诗《礬清湖》序中,有详细的记述:“风雨大作,扁舟掀簸,榜人不辨水门故处,久之始达。”扁舟在大风大雨中本来驾驭就很困难,更因船工不辨水路而延长了旅途的时间。当时诗人的亲父母和嗣父母都跟随身旁,两对白发双亲,“动止需人扶”,加上“妻妾病伶仃,呕吐当中途。长女仅九龄,余泣犹呱呱”。妻妾体弱,儿女幼小,长途跋涉,辛苦自知,“多累心常苦,遭时转自怜。干戈犹未作,已自出门难”。这是他避乱途中的真实写照。
  诚然,一位真正的诗人,他所关心的不仅是一己之身和自己的一家,这组诗的视野是广阔的,他把避乱途中所见到的人民苦难都摄取到他的诗中:“却话来途中,所见具八九。失散追寻问,啼呼挽两手。屡休又急步,独行是衰朽。”“老稚争渡头,篙师露两肘,屡唤不肯开,得钱且沽酒。”老百姓在逃亡途中妻离子散的悲惨情景跃然纸上。正因为作者亲临其境,有切身感受,因此写来富有真实感,由于他在战乱中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底层的人民,使他的思想有所变化,更同情人民的疾苦,无疑对他的创作产生有利的影响。“诗穷而后工”的规律在他身上也得到体现。
  这组诗中还对南明政权的失败原因进行深刻的反思。吴伟业作为南明政权的官员,他比一般的老百姓当然更了解朝廷的内幕:“天堑非不雄,哀哉日荒燕。嗟尔谋国徒,坐失江山半。长平篙起舞,扁舟疾如箭。可惜两河士,技击无人战!”直接痛斥和鞭挞了南明统治者的腐败无能,祸国殃民。这批“谋国徒”身居高位,不以国事为重,终日沉醉在宴饮淫乐之中,纵有长江天险,却无法挽救南明政权的覆灭命运,痛惜南明将士虽有作战本领,却无人抵御清兵,白白断送了大好河山。诗人对南明统治者的不战而逃非常反感,加以抨击:“骤得口头信,龙关已不守。由来嗤早计,此日尽狂走。”讽刺弘光朝的官僚们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还不谋划对抗之良策,相反却讥笑那些建议及早作抵御准备的人。一旦清兵南渡,他们却仓皇出逃,惊慌失措。“此日尽狂走”,把他们的狼狈相暴露无遗。
  组诗的内容很丰富,于写景中见抒情,于叙事中寓感慨,有条不紊,结构恢宏,场景变幻推移,而且动静结合,交辉相映,而每一首或明或暗,都有礬清湖的影子。
  吴伟业避居礬清湖时,清兵刚渡江南下,灾难还没有蔓延到这块美丽富饶的地方。但是好景不长,世外桃源本来是不可能存在的。十余年之后,吴伟业又写过一首《礬清湖》诗,这时他笔下的礬清湖早已不是《避乱》中描述的那样静谧、秀丽的地方了。他当年避难所依靠的同宗兄弟青房等在战乱之后,因毁家纾役,旧业早已荡然无存。“池荷久不开,岁久填泥淤。废宅锄为田,荞麦生阶除。当时栖息地,零落今无余”。留下的只是一片凄凉景象。
  战乱给人民带来的是一场浩劫,人民为它付出的代价自然是无法偿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