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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酒与做官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酿酒的国家之一,有着历史悠久的“酒文化”。而酒与文学的关系也特别密切,在约三千年前成书的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有关饮酒的记载就很不少,如:
  我姑酌彼金罍。
                           《卷耳》
  饮饯于祢。
                           《泉水》
  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
                           《山有枢》
  朋酒斯飨,日杀羔羊。
                           《七月》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鹿鸣》
  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湛露》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
                           《既醉》
  等等。如做粗略统计,大致不下二三十首。可见酒与文学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结下不解之缘。
  但是,第一个大量地以酒入诗,抒写情怀,使诗中充满浓郁“酒味”的大诗人,却是田园诗人鼻祖陶渊明。也许因为在他的诗里旷达的性格与饮酒和谐地统一在一起,借饮酒以抒怀,而且几乎“篇篇有酒”,这就形成了他诗歌的独特境界和风格。梁昭明太子《陶渊明集序》说:“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者也。”这讲得很中肯,很有见地。
  在陶诗中饮酒占据着相当的篇幅,他的“寄酒为迹”对后代影响极大。杜甫《可惜》诗说:“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此意陶潜解,吾生后汝期。”李白一些描写饮酒的诗篇很明显留有陶诗的痕迹。钱谦益《饮酒》七首,其诗题就是从陶诗来的,无疑受陶诗的影响。这组诗大约作于明崇祯二年(1629)二三月间。这时诗人已再度罢官,情绪颓唐,心境极差。陶渊明辞官归里是主动的,心情十分平静,而钱谦益的罢官是被动的,缺乏思想准备,似乎忍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思想的反差决定了他们在各自的《饮酒》诗中所追求的境界有着明显的差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等等,所表现的处世态度和淡泊闲适的心情,完全是陶渊明式的,与他人绝不相同。钱谦益虽然也想学陶,但他《饮酒》诗所表露的心迹实在与陶渊明有别,且看《饮酒》诗其五:
  世多爱官者,不复知酒旨。亦有爱酒者,不暇计官美。爱酒令人狂,爱官令人鄙。肠烂饮不休,漏尽宦不止。嗜酒与贪官,皆可令人死。我本爱官人,侍郎不为庳。我亦爱酒人,致酒每盈几。今年命大缪,官罢酒亦耻。长啸谢都门,斯可以去矣!
  渊明醉归图(明 张鹏)
  这首诗典型地反映了钱谦益当时的思想及复杂的心理状态。在陶诗中,出仕与饮酒实代表着两种对立的人生态度,他“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耻于作官,终归于田园。“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这可看作他为何“归园田居”的注脚。他一反世俗的偏见,把做官看作“误落尘网中”,在当时颇有反传统的味道。“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一旦实现归隐田园,他感到就像羁鸟冲破樊笼一般自由自在,这是他有了切身体验之后才写出的富有哲理意义的诗句。他的饮酒与归隐在诗歌中是统一的,在《饮酒》诗序中说:“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可见饮酒已成为他隐居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钱谦益则不同,他不讳言自己既“爱官”,又“爱酒”,希图二者兼而得之。《孟子·告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他就是一位想鱼与熊掌兼得的人。“我本爱官人,侍郎不为庳。我亦爱酒人,致酒每盈几”。在这里,饮酒与隐逸已不相干,或者说不过是官场生活之余的应酬消遣而已。所以陶渊明的饮酒与钱谦益的饮酒在本质上是不同的两回事。尽管他们两人都嗜好饮酒,但一个志在田园,一个心在官场,他们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可谓南辕北辙。但是,当钱谦益官既做不成,不得已而退隐时,似乎他也想向陶渊明学习,唱起了“归去来”之歌:“已矣归去来,无为叹苒荏。”(《饮酒》其七)但是他心中想做官的欲望并未泯灭,就像历史上那些“身在山中,心在魏阙”的冒牌隐士一样,满怀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重用,归隐也就成了通向做官之路的跳板。何以见得?钱谦益这次遭革职之后,长期赋闲在家,直至南朝弘光朝建立时,他再次被邀出山,并担任礼部尚书之职。为了取得高官厚禄,他甚至出卖灵魂,不惜讨好权奸马士英、阮大铖,和他们沆瀣一气,勾结成奸,遭到时人的抨击。
  所以,诗的结尾“长啸谢都门,斯可以去矣”,不过是无可奈何的感叹,满腹牢骚的发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