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躲在电线杆后头偷看。──大贯脚步不稳地晃到右边,又荡回左边,只走几公尺也足足花了五分钟之久,可说是超低速了。
理由很简单,大贯已经彻底地醉了。大贯会酩酊大醉的情况只限于一种,就是用他人的钱喝酒的时候才会大醉特醉。
今晚付酒钱的不是别人,正是井上。
“从今以后要请你特别给予指导。”其实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今天晚上我请客。”
一说出口,大贯如饥饿的鱼拚命地咬着饵不放。大贯的字典里没有客气这两个字。一家喝过一家,井上喝到脸色发青的时候,已经第三家了,这才踏上归途。
付了酒钱,井上的钱包里只剩下够坐电车的一些钱,可是,他还是忍了下来。
一切都是为了那支原子笔。
大贯把那支笔当做宝贝似地慎重地放在胸前口袋中。因为是自己发现的重要线索,所以在未交给警局监识指纹之前,不交给别人,就放在自己的身边。
“一定要想办法拿回来。”井上下定决心,所以才自掏腰包请大贯喝酒。
计划等大贯喝醉了,睡倒在路边的时候,才上前去拿回原子笔。
可是,搞到现在,井上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那时候不说:“啊!组长,那是我刚才掉落的,很抱歉!”呢?
可是,毕竟那时候没有说这种话的气氛。井上尚在惊愕之际,大贯已问松阪太太说:“太太,你先生是不是很讲究他所用的东西呢?”
“对啊!他是高级品主义者啊!”
“这就对啦!”大贯满意地点点头,“可是,这支笔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是很便宜的东西,可以说是在超级市场中打折买得到的便宜货。”
井上一听,才回过神来。的确,那支笔是便宜货。可是,也不必说得那么过分啊!
“来拜访松阪的人,会用这种便宜货吗?杂志社的人?──不错,杂志社的人是常常会带着笔记文具之类的。可是,笔记文具对他们来说,相当于武士所使用的武士刀。”这句话是夸大了些。“他们会用这种便宜货吗?绝对不会的。他们绝对不会用这种便宜货!那么,到底是谁用这种东西呢?”
是个便宜货、便宜货,井上被说得不敢说出那便宜货正是自己的东西。而且,“大概是穷学生,或流浪汉之类的人在用的吧!
大贯又再加上这么一句,井上更不敢说出来。至于说流浪汉需要用原子笔,那就太不合情理了。可是,大贯是顺着讲话的气势随口乱编的,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席话的结论是扯到哪里去了。
“松阪先生有这种朋友吗?”大贯又询问太太。
可是未亡人笑子摇摇头,说:“嗯,好象没有。”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外面的人了?”
发问的人是浩一郎。井上第一次听到浩一郎的声音。虽然已是大学生了,可是那说话声调像极了小孩子撒娇的声音。
“由种种迹象看起来是的。”
大贯把搜查家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大贯的头脑里面一有新的想法,以前的想法就像在听电唱机一样,后头的音一出现,前头的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不是看到半夜有人来工作室吗?”
“不,不是看到,只是听到而已。”浩一郎回答说,“那时候只听到计程车停车的声音,然后是对面的大门打开了而又关上的声音,只有这样而已,所以我才认为大概有谁来过了吧!”
“没有听到大声地吵闹吗?”
“没有。”
“嗯,──不过,没关系,只要等这原子笔上的指纹一查出来,马上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似乎已经忘记他说过凶手是家里的人之类的话。井上想接下去说出事实的真相。
“实际上,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正想说下去的时候,突然脑中闪过一种可怕的想法,如果一说出那支原子笔是自己的东西,那大贯不就会把我当成犯人吗?那时候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井上噤口不言。
所以,井上决定不说,计划把大贯灌醉之后,再取回那支笔。
深夜的道路上,几乎已经没有行人。可是,大贯仍然是前进三公尺后退两公尺的慢速度。
“还不快倒下去。”
井上等得不耐烦地发牢骚。就像应了井上所诅咒的,从街道的阴暗处,突然跑出来一个人影,手上拿个东西往大贯的头顶上一打。“碰”地一声,大贯脚步踩了两、三步就倒下去了。井上却被眼前的景像吓得愣住了。等到那个人影在大贯的口袋中找东西时,井上才回过神来。
强盗!──身为刑警的职业意识立即浮现,马上就从电线杆后面跑出来。
“喂!你在干什么?”
那个人影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井上一看清来人,也被吓了一跳。
“是你──”
“咦,是你啊!刑警先生!”
劫路强盗居然是松阪由利子。
“那么,你也觊觎那支原子笔罗?”井上不经思考地问她道。
“嗯!”由利子点点头之后,觉得不可思议地说:“『你也』……,另外还有人也想得到这支笔吗?”
“不,不是,没有那种人。”井上慌张地否定,“只是言语上的修辞!”
他们两人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而大贯尚睡在路旁。
井上身为刑警本来应该逮捕由利子的,可是这么一来,就不得不解释自己为何要在大贯后头的理由了。而且,井上想知道由利子为什么觊觎自己的原子笔,所以,暂时先不逮捕她,听她说完理由再视情况而定。
“为什么要偷这种便宜货的原子笔呢?”井上问她说。井上模仿大贯加上了“便宜货”这种字眼。
“那是……能不能只当做在这里说的话,不要告诉警方?”
由利子和白天一样,仍然很有魅力,只是气势上稍微弱了些。
“可是,我身为刑警……”
在井上踌躇的时候,由利子突然握住他的手,靠近说:“拜托啦!我会报答你的。”
“我知道了!请你不要再向前,好吗?”
“好极了!你真是个好人!”
“可是,你要说老实话,不能骗我。”
“嗯!当然了。”由利子率真地点点头,“这支笔大概是我男朋友的。”
“你男朋友的?”井上讶异地问道。
“对啊!那个组长不是说,会用这种便宜货的大概是穷学生吗?我一听就突然想到了。”
“那么,你是有一位穷学生的男朋友了?”
“贫穷也不是那个人的罪过,只是他太用功了,没时间打工赚钱。”
“他叫做什么名字?”
由利子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叫做大津秀一。”
“大津先生的原子笔为什么会掉在杀人现场呢?”
“我没有说一定是他的呀!平时我也没注意到他用什么样的原子笔。”
“这样说是没错。可是,你怎么会认为这是他的呢?”
井上在正常的状态下,还是会问些像样的问题的。
“那是因为……昨晚他曾到过我爸爸工作的地方。”由利子回答他说。
“去做什么?”
“他去跟爸爸说想和我结婚。”
“半夜里?”
“因为我爸爸白天几乎都不在家,所以我才叫他晚上去工作室找爸爸。”
“他去了吗?”
由利子耸耸肩,说:“大概吧!实际上去了没,我不太知道。因为他要跟我父亲一对一的谈话。”
“那么,浩一郎所听到的计程车声音,是大津所搭的计程车了?”
“不是。”
“怎么说呢?”
“他不可能有钱搭计程车的。”
“原来如此!”井上点头道,“这么说,你是想大津会不会因为婚事被反对,一气之下而把你父亲杀了?”
“不是!你在胡说八道!”由利子生气地说:“他才不会杀人呢!我只不过怕有个笨蛋会把他当做犯人罢了。所以才想把原子笔拿走。”
“比方说笨蛋警察?”
“对!”
井上噗哧一笑,“你真是坦白得可爱!可是,还是有必要问问大津他本人。说不定他是凶手啊!”
“嗯!我也知道。我也正想问他看看。现在就去,怎么样?”
“这种时候?”
“有啥关系!反正学生都是夜猫子的,他一定还没睡。”
“好吧!那你带路吧!”
“那位组长怎么办呢?”
井上沉思了一会儿,把他叫起来的话,不晓得他又会乱说什么。
“算了,就让他睡吧!睡觉的人最讨厌被吵醒的。”
井上独断地作了决定之后,催促由利子走出咖啡店。当然啦,付帐的人是由利子。因为井上的钱包里就只剩下电车钱而已,怎么够付咖啡钱呢?
井上心里庆幸道:亏得那组长乱七八糟的推理,才会跑出一个叫做大津的男人。虽然是乱七八糟的推理,还是有它的好处的。
由利子叫了辆计程车。说了目的地,车子一开动,由利子就问说:“知道那辆计程车了吗?”
“咦?计程车?”
“昨晚,凶手搭的那辆计程车啊!应该调查过了吧?”
“嗯,对,当然调查过了。可是,还没找到那辆计程车。”
“车子太多了吧!”
“对啊!”
“那香烟上的口红呢?今天的科技不是说有一点点的唾液就可以分析血型吗?调查得怎么样了?”
“你知道很多嘛!”井上笑笑,一语带过。
实际上,是有做那方面的调查,可是井上却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担任指挥大权的大贯转来转去地,大概也忘了那档事了。
原本这件案子只是典型的感情纠纷犯罪。女人与丈夫的纠纷,说不定是为分手而起的纠纷;这么单纯的事件,大贯一个人在那儿搅和,把案子变得这么复杂。
“啊!是那一栋公寓。”由利子说道。
下了计程车,呈现在眼前的是常见到的二楼公寓。
“几号呢?”
“不知道,我们都是这儿分手。”
“有信箱,查查看就知道了。”
看过入口处一排一排的信箱名牌之后,由利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奇怪!”
“怎么了?”
“没有他的名字啊!”
没错,井上也一起看过了,是没有叫做“大津”的人。
“记错了公寓吧?”
“开玩笑,我的记忆力很好的。”
“可是……还是他和人家同居呢?”
“我没问过他,可是……”由利子左思右想地说。
“把管理人叫起来问问看吧!”
“这么晚了!”
“我是警察啊!”
“滥用职权!”
管理人是位老头子,他板着脸走出来。
“警察?有什么事?”
“有位叫做大津的学生住在这里,能否麻烦你告诉我们他住在哪一间房子?”
“大津?没有这个人。”
“不可能。”由利子理直气壮地说:“他是住在这里的。他是大学生,一个人住──”
“这里住的都是夫妇。”老人冷淡地说:“没有学生住在这里。”
“可是──”由利子没话可接。
“会不会最近才搬走呢?”
井上一说完,老人吃吃地笑出声。
“最近?什么时候的事呢?我在这里已做了十年喔!”
由利子表情一变,捉着井上的手臂,说:“我们走吧!”
──两人一出公寓……。
井上看了由利子一眼,当场傻住了,她正在掩面哭泣。
“怎,怎么了?”
井上还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情变化。
“风砂吹进眼睛了吗?还是肚子痛呢?”
“我,被骗了!”由利子抽搐地说着。
“咦?”
“我们都是在公寓前分手的,他都不请我进去,也不准我打电话或写信。原来是因为他没住在这栋公寓里。”
“你是说他欺骗你?”
“对呀!我笨嘛!”由利子啜泣地说:“我相信他是苦学的学生,所以我常拿钱给他。他一定是想从我这儿得到钱。大学、名字,一定都是捏造的。”
“好了、好了,冷静点。”
井上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哭笑不得之外,主要还是因为不习惯与女性打交道。
“这先别管,回家吧!让家人太担心不好。”
“不要,我不要回家!”一说完,由利子熟练地抱住井上。
“不,不要这样子。我是刑警喔!”
“抱我嘛!”
“和案件的关系者有特别的关系的话……”
“拜托!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吧!”
“可是,这对刑警来说,仍然是不太好的……”
“搞出这种事,老板不知要怎么说呢?”井上说道。
“要处罚的话,我来担当好了。”
“不行,那会造成困扰的。”
“为什么?”
“我们两个都有错啊!要处罚的话,我也有一份啊!”
两人躺在床上谈话。
两人找的是最近的旅馆。
“你真是个正经的人!”由利子笑着说,“那一位也真是一丝一苟,严厉得要死。”
“对不起!”
“咦,算了!还满好玩的。”
“不是这个意思。”井上腼腆地搔搔头,“事实上,我没带钱。”
“是我引诱你的,我来付,不要担心。”由利子笑着吻井上,“要不要冲个澡?”
“好啊!”
说做就做的井上,就从床上起来进入浴室。冲个热澡,整个人都出汗。一出来,就看到由利子全裸地站在镜子前梳头。
井上急忙把眼光移开──不,正确地说的话,只把脸转开,而眼睛仍注视着由利子的背后。
“嗯,我想,”井上想把话题扯回案子上头,“大津秀一大概昨晚没来吧?”
“不要再说那个人的事!”由利子尖叫地说,“下次他再打电话来的话,还是跟他见面,然后再把他推进池塘里。”
“女人好可怕!”
“当然罗!这样你才晓得背弃女人,会发生怎样的事。”
“你不知道来你父亲工作室的女人是谁吗?”
“嗯,我爸的女朋友太多了。”她想了一会儿,“最近,新交上的一个好象叫做千草真弓。”
“千草真弓?”井上对这名字似乎很熟悉,好象在哪儿听过这名字。
“是个演员啊!常出现在电视连续剧上。”
“啊!想起来了,我见过她。”
“那个人有一次担任电视节目的司仪,我爸爸以客人身分出席,然后就认识了。”
“原来如此。她还很年轻吧?”
“才二十七、八岁吧!她正是我爸爸喜欢的那种类型。”
“有没有听说他们最近相处得不太好之类的话呢?”
“不知道。我爸是没定性的,不会跟一个女人长期交往下去的,所以他很会挑选分手的时机。而且,几乎每一次都是心平气和地分手,没有发生过后遗症。”
“你是说这次跟往常不一样?”
“有那么一点感觉就是了。”由利子说完就进浴室洗澡去了。
井上打个大哈欠之后,用手捏自己的脸颊,想证实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痛,痛……”原来不是梦。
“可是,身为刑警的人……”井上坐在床上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