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了能集中精力应付下一天的工作,彼得·麦克德莫特觉得最好还是回家去睡一会。
午夜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他自忖已经走了一两个小时了,也许还不止。
他觉得精神爽朗,也并不太累。
长时间散步是他的老习惯,特别是逢到心中有事或是遇到问题无法解决的时候。
今晚较早的时候,他离开了玛莎,就回到他的市中心公寓。可是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他心神不定,睡意尽失,于是便出去散散步,向河边走去。
他信步走到波伊德拉斯和朱莉娅街码头的尽头,走过停泊在那里的许多船只,其中有些已是灯暗人静,另一些正忙于准备启航。然后他在坎内尔街摆渡过密西西比河,沿着寂静的堤岸的那一边走着,遥望着黑洞洞河水上的市内灯火。在归途上,他又到老加里去,现在已经坐在古老的法国市场里呷着牛奶咖啡了。
几分钟之前,他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想起了饭店的事务,就打了个电话到圣格雷戈里饭店,询问关于美国牙医协会大会声称要撤离饭店一事有没有新的情况。夜班副经理告诉他有新情况,举行会议那一层楼的侍者管理员在午夜前不久传来一个消息。据侍者管理员目前所闻,牙医的执行委员会开了六个小时的会,没有作出具体的结论。可是,已定于上午九时半在多芬厅召开全体代表紧急大会。预计大约有三百人出席会议。会议将拒绝旁听,并严密布置了保密措施,同时还要求饭店协助,保证会议不受干扰。
彼得吩咐了几句话,指示应当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之后,就把这件事丢在脑后,留待早上再说。
除了这个短暂的分心之外,他的头脑里多半在想玛莎以及夜里所发生的事。一连串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着,就象纠缠不休的蜜蜂。怎样适当地去处理这个局面,而又不致愚拙地使玛莎伤心呢?当然,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她的求婚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不客气地拒绝她的真心诚意的请求,这是最无礼貌的了。他曾经对她说过:“如果人们都象你这样坦率真诚……”
还有一个想法——如果双方都坦率真诚的话,为什么要怕呢?他今晚对玛莎发生兴趣,不是由于她是个小姑娘,而是由于她已是一个少妇了。他闭上眼睛,她的形象就浮现在他眼前。其作用简直象呷了使人易醉的烈酒那样。
但是他过去尝过这样的烈酒,结果总是一股苦味,他曾发誓再也不尝那先甜后苦的滋味了。这种经验能锻炼判断力,使一个男人在选择女性时更聪明一点吗?他觉得未必如此。
可他毕竟是一个有呼吸、有感觉的男人。不可能,也不应该一辈子自我隔绝。问题在于:何时和如何结束这种局面?
不管怎样,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他要不要再与玛莎见面呢?他想——除非他立即断然割断彼此之间的关系——显然他是应该再见她的。那么,应该保持什么关系呢?还有,他们的年龄差距怎么办呢?
玛莎十九岁,他三十二岁。年龄相差似乎悬殊,但究竟算不算悬殊呢?
当然,如果他俩都比现在大十岁,商人相恋——或是结婚——就不会使人感到奇怪了。而且,他很怀疑玛莎是不是会跟一个与她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建立密切的关系。
问题是无穷无尽的。但是,要不要以及在什么情况下再和玛莎见面,还必须作出决定。
在整个思索过程中,他也始终对克丽丝汀念念不忘。在短短的几天中,他与克丽丝汀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亲近。他记得他昨晚临去普雷斯科特家前还思念着克丽丝汀。就以现在来说,他发现自己还在渴望着能重新看到她,并听到她的声音。
他想,这真是怪事,一个星期以前还坚持独身的他,现在竟然会在两个女人之间感到烦恼不已!
彼得自疚地苦笑一下,付了咖啡帐,就站起来走回家去了。
归途是可以经过圣格雷戈里饭店的,他习惯地向那里走去。当他到达饭店时,已经是凌晨一时多了。
他看到饭店门厅里还有活动。外面的圣查尔斯街却静悄悄的,只有一辆兜客的出租汽车和一两个行人。他跨过马路,打算抄近路绕过饭店的后面。
这里更寂静了。他正要走过饭店停车库的大门时,听到里面坡道上由远而近响起了马达声,看到前灯的两道光扫射过来,就立刻停下步来。不一会,就大摇大摆地出现了一辆低车身的黑汽车。它开得很快,到了街心,轮胎吱的一声,突然煞车停了下来。车正停在亮处。彼得注意到它是一辆杰格尔牌汽车,看上去好象它的一块挡泥板被撞瘪了,同侧的前灯也有点特别。他希望这些毛病不是由于饭店车库的不小心而造成的。如果是的话,过不了很久,就会有人到他这里来告状。
无意中他朝司机看了一眼。他大吃一惊,发现开车的是奥格尔维。这个饭店侦探长和彼得的目光相遇时,也同样现出惊讶的样子。接着汽车猝然离开车库,疾驰而去。
彼得感到纳闷,奥格尔维为什么开车?开到哪里去?为什么坐杰格尔而不坐侦探长平时坐的那辆旧雪佛兰牌?继而一想,职工在饭店以外的所作所为是他们自己的事,彼得就继续向他的公寓走去。
不久,他就酣然入睡了。
二
与彼得·麦克德莫特相反,奇开匙·米尔恩一晚没有睡好觉。
他迅速利落地把总统套房钥匙的精确尺寸弄到了手,但却没有能同样迅速利落地把一个能供他使用的复制钥匙搞到手。奇开匙到新奥尔良后认识的那些人,出乎他意料,都帮不了他什么忙。后来总算在爱尔兰隧道附近的陋巷里有一个奇开匙认为可以信得过的锁匠答应给他配制钥匙,尽管这个人咕哝着,对不能用原钥匙而只能按照注明的尺寸来配制钥匙表示不满。不过,这把新钥匙要到星期四中午才能交货,而且索价惊人。
奇开匙心知别无他法,就同意了所索的高价,也同意了交货的时间。可是等待交货这件事对他来说,是非常难熬的,因为他意识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被搜捕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大了。
今晚上床之前,对于要不要在清晨再在饭店里施展一下身手,他曾有思想斗争。他手里还有两把饭店房间钥匙尚未用过。一把449号是他星期二早晨在飞机场弄到手的第二把钥匙,还有一把是803号,他在饭店服务台上没有索取自己的830号钥匙,相反却索取了803号钥匙。可是他打消了清晨动手的念头,决定还是静待为妥,要集中精力去搞克罗伊敦公爵夫人这个大目标。然而奇开匙自己心里明白,其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主要动机在于恐惧。
整个晚上,他睡不着,越想越害怕,再也不愿用自欺的薄纱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了。可是他决定,到了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战胜恐惧,重振自己勇猛如狮的本性。
他终于心神不安地睡着了。他梦见一扇大铁门挡住空气和阳光,慢慢地向他关过来。他竭力想从尚留下的一线缝隙中逃出去,可是浑身无力,动弹不得。门关上了,他哭了起来,知道这门永远不会再开了。
他在黑暗中醒过来,浑身发抖,满脸泪痕。
三
在新奥尔良以北大约七十英里的路上,奥格尔维还在思索着他与彼得·麦克德莫特相遇一事。当时的这一惊,其影响真非同小可。在其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奥格尔维一直紧张地开着车子,有时几乎不知道杰格尔牌汽车已开到什么地方,先是穿过城市,继而越过庞恰特雷恩堤道,最后朝北驶上跨州界的59号公路。
他的目光经常注视着后视镜。每当后面有汽车灯光照射,他都留意着,以为它们要鸣放追捕警号,超车拦阻。前进中,每到转弯路角,他总以为警察设有路障而准备煞车。
他直觉地认为,彼得·麦克德莫特的出现,其唯一可能的理由是要目睹他驾车逃离的犯罪行为。麦克德莫特怎么会知道这个计划的,奥格尔维却心中无数。可是显然他已经知道这个计划,而饭店侦探竟象初出茅庐的新手一样,落入了圈套。
直到后来,当原野在破晓前寂静的黑暗中飞逝而过时,他才开始怀疑:会不会仅仅是一个巧遇呢?
如果麦克德莫特的出现是有目的的话,这辆杰格尔牌汽车无疑地早该受到追踪或在某个设有路障的路口被拦截了。既然至今太平无事,就说明很可能是巧遇,而且实际上几乎可以肯定了。想到这里,奥格尔维精神大振。他开始贪婪地想到那二万五千元,到了目的地,这笔钱他就可以到手了。
他心中盘算着:到现在为止一路平安,再继续往前走是不是更明智呢?
再过一个小时天就亮了。他原定计划是把车开离公路隐蔽起来,昼伏夜出。
但是白天停下来可能有危险。他现在才走了半个密西西比州,距新奥尔良还比较近。当然,继续前进也会有彼人发现的风险,可是很难说这风险究竟有多大。一天来的紧张和体力不支使他打消了继继前进的念头。他已经疲倦不堪,很想睡觉。
就在这时,事情发生了。在他后面象魔术般地突然出现了一道红光。警号狂啸。
这是他几个小时以来一直以为要发生的事。由于没有发生,他为之松了一口气。现在终于发生了,这使他倍感震惊。
他本能地用力一脚把风门踩到底,杰格尔牌汽车象离弦的箭一样,向前疾驰而去。速度计上的指针大幅度摆动起来……指向七十,八十,八十五。
到九十时,奥格尔维由于转弯而放慢了速度。就在这时,闪闪的红光紧紧在后尾随着。刚停了不久的警号又呼啸起来。接着红光向一边移动,后面的司机打算超车。
奥格尔维知道无济于事了。即使他现在能甩掉这辆紧追不舍的车子,也无法逃避前面其他汽车的拦截。他无可奈何地放慢了车速。
那辆汽车疾驰而过,他匆匆地瞥见它是一辆淡色车身的轿车型长汽车,车内灯光暗淡,一个人俯身看着另一个人。接着这辆救护车开远了,闪闪的红光在前面的路上渐渐消失。
这场虚惊吓得他发抖,使他更觉疲乏了。他决定,不管比较下来风险有多大,他也得离开公路,找个地方隐蔽一天。他现在已过了密西西比的小村庄梅肯,它是他第一夜开车要到达的目的地。天空开始现出曙光。他停下来看了一下地图,便很快地离开公路驶向纵横交错的小道上去。
路面越来越坏,不久他就开到了一条满地车辙、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天很快就亮了。奥格尔维走下车来,观察一下郊野周围的环境。
这里树木稀少,荒无人烟。离开最近的公路有一英里多路。前面不远有一丛树林。他走过去踏勘了一下,发现这条小道伸进树林就断了。
这个胖子满意地咕噜了一声。他回到杰格尔车上,小心地把它开进树林,隐蔽在树叶之中。他随后各处查看一下,断定不走近确实看不见车子才放了心。检查完毕,他就爬进车厢后座,倒头便睡。
四
早上快到八点钟,沃伦·特伦特醒来已有几分钟,他觉得纳闷,为什么自己今天这样心旷神怡。后来他记起来了:昨天和职工工会谈的交易今天上午要完成了。他顶住压力,不顾种种不愉快的预测,并克服形形色色的阻碍,终于在最后几个小时的限期前,挽救了圣格霄戈里饭店,使它不为奥基夫的饭店联号所吞并。这是个人的胜利。至于他与工会之间那种不寻常的联合,今后也许会引起更大的麻烦这个问题,他暂时不去想它。如果发生了,到时候再发愁吧;最要紧的是先摆脱眼前的威胁。
起床之后,他从饭店最高的十五层楼套房的一个窗口俯瞰全城。外面又是一个美丽的晴天,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在几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照耀着。
淋浴时,他轻快地哼着曲子,然后让阿洛伊修斯·罗伊斯给他剃胡子。
老板满脸高兴的样子,异乎寻常,使罗伊斯竖起眉毛,感到惊异,可是沃伦·特伦特——还远远没有到开口说话的时间呢——不想作什么说明。
他穿好衣服,就立刻到起居室打电话给罗亚尔·爱德华兹。总机接线员把电话接到稽核员的家里,他先讲了一通,说他昨晚工作了一个通宵,现在老板的电话又打断了他该享受的早餐。沃伦·特伦特对他这番带有诉苦口吻的话置之不理,只想知道昨夜两个来访的会计师有什么反应。据这位稽核员汇报,来访者虽然听取了关于饭店当前财务危机的简单介绍,但没有发现其他特殊问题,爱德华兹对他们的提问都一一作了回答,他们看来也感到满意。
沃伦·特伦特感到放心,便让稽核员会吃他的早餐了。他想,证明他本人所述的圣格雷戈里情况属实的报告,也许现在已经向北打电话告诉了华盛顿。他预料不久就会直接得到回音。
几乎就在同时,电话铃响了。
罗伊斯正要从几分钟前送到的房内手推车上去端早餐,沃伦·特伦特挥手示意叫他等一等。
接线员的声音通知说这是长途电话。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后,另一个接线员请他等一下。然后电话里传来了职工工会主席的粗暴的声音。
“是特伦特吗?”
“是的,早上好!”
“我昨天他妈的警告过你不要隐瞒情况。可你们要做这种蠢事。现在我告诉你:凡是跟我耍花招的人,到头来都会后悔莫及的。这回算你运气,交易还没有商定,就露了马脚。可是警告你:“别再跟我来这套把戏啦!”
这个突如其来的刺耳的粗暴声音,一时弄得沃伦·特伦特哑口无言。他喘了一口气,反驳道,“老天爷,我一点也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懂,在你他妈的饭店里发生了种族乱子!纽约和华盛顿的每一家报纸都刊载了这个新闻呢!”
过了几秒钟,这个愤怒的训斥才使他想起了彼得·麦克德莫特昨天的报告。
“昨天早上发生过一件事,一件小事。根本谈不上种族乱子或类似的其他什么乱子。我们谈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有这件事哩。即使我知道了,我也不认为这事值得一提。至于纽约的报纸,我还没有看见呢。”
“我的会员们会看见的。即使不看那些报纸,国内其他报纸今天晚上也会刊载这个新闻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向一家拒收黑人的饭店投资,他们就会跟着那些争取黑人选票的二三流众议员一起卑鄙地大喊大叫。”
“那么你关心的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只要没有人注意,我们干什么,你都不在乎喽。”
“我关心的是我的生意。也关心把工会基金往哪里投资。”
“我们的交易可以保密嘛。”
“你如果相信这个,你就是个大笨蛋,简直比我想象的还要笨。”
这倒是真的,沃伦·特伦特闷闷不乐地认了输:联合的消息迟早会泄露出去的。他进一步辩解道,“昨天在这里发主的事没有什么希奇的。这样的事过去在南部的饭店里也发生过;而且今后还会发生。过一两天,注意力就会转移到其他方面去的。”
“这也许对。可是如果你的饭店得到职工工会的投资——过了今天,注意力就他妈的会很快转回来的。决不允许有这种事,否则我就不能投资。”
“我希望说说清楚。是不是说,尽管你的会计师昨晚检查了我们的业务,我们昨天商定的不再有效了呢?”
来自华盛顿的声音说道,“问题不在于你的帐册。我下属的报告对此没有异议。由于别的原因,一切决定全部作废。”
沃伦·特伦特辛酸地想,由于那个他昨天还认为无足轻重的事件,胜利的甜酒终于被夺走了。他知道再怎么说也将无济于事,便尖刻地说道,“你使用工会基金,还从来没有这样挑剔过呢。”
沉默了一会。然后那个工会主席低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感到遗憾的。”
沃伦·特伦特慢慢地挂上电话。在不远的一张桌子上,阿洛伊修斯·罗伊斯把航空邮寄来的纽约报纸打开。他指着《先驱论坛报》说,“大部分都在这里。在《纽约时报》上我没看到什么。”
“它们在华盛顿有晚刊呢。”沃伦·特伦特浏览了一下《先驱论坛报》的标题,还匆匆看了看所附的照片。照片拍的是昨天在圣格雷戈里饭店门厅里那个情景,中心人物是尼古拉斯大夫和英格莱姆大夫。他想以后总得读一下这篇报道的全文。目前他可不想看。
“现在我给你端上早餐,好不好?”
沃伦·特伦特摇摇头。“我不饿。”他的眼光往上看,正好与这个年轻黑人凝视的目光相遇。“我猜你在想我是活该有这个报应吧。”
罗伊斯想了一想,“我想可能是这样。我认为主要的是,你不承认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
“如果这么说是对的,你不必再为之担心了。从明天起,恐怕我的意见在这里将不起什么大作用了。”
“对此我感到遗憾。”
“我的意思是说奥基夫要接管这个饭店了。”这个老头儿走到窗前,站着朝外面看。他不作声,然后突然间说道,“我想你听说过他们给我的条件吧——其中一条是我可以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我听说过。”
“既然如此,我想你下个月从法学院毕业后,我还得把你留在这里,而不是象我该做的那样把你一脚踢出去。”
阿洛伊修斯·罗伊斯犹豫不决。若在平常,他早就报之以冷嘲热讽了。
可是他知道,现在他听到的是一个孤独失败的人在恳求他留下来不要走。
罗伊斯不知道怎样决定才好;但不管怎样,必须很快作出决定。将近十二年以来,沃伦·特伦特在许多方面都把他当作儿子看待。他很清楚,如果他留下来,在自己法律工作的余暇,除了做个伴倡和知己外,他可以不负什么责任。生活上也一定很舒适愉快。可是还有其他一些矛盾着的压力影响着对去留的选择。
“我还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扯谎道。“也许我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沃伦·特伦特思忖着: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变化,而且多半都是突如其来的。他深信不久就会失去罗伊斯,就象他终于失去了对圣格雷戈里饭店的控制权一样。他的孤独感,现在又加上被时代的洪流所摒弃的感觉,或许正是活得太久的人的典型情绪。
他对罗伊斯说,“你去吧,阿洛伊修斯。我想单独呆一会。”
他决定几分钟后就去见柯蒂斯·奥基夫,正式投降。
五
《时代》杂志的编辑们在早报上看到这个富于新闻性的报道,就迅速插手圣格雷戈里饭店这个涉及公民权的事件。他们驻当地的特约记者——新奥尔良《州报》的一个编辑——奉命把一切能收集到的当地情况写成报道发出。
《时代》杂志休斯顿分社社长前一天晚上在纽约《先驱论坛报》早版登出这则消息后不久,就接到电话通知,第二天便搭早班飞机飞到了新奥尔良。
现在两个人都在饭店底层一个斗室里跟侍者领班赫比·钱德勒密谈。在这个通常被称之为记者室的小屋里,稀稀落落地摆着一只办公桌、一架电话和一个帽架。那个来自休斯顿的人由于他的身份,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里。
钱德勒怀有敬意地知道《时代》杂志对于给他们铺路架桥的人是慷慨大方的,此刻正在把自己刚刚侦察来的结果讲给他们听。
“我去调查了牙医会议。他们仿佛把它紧闭在鼓里一样。他们通知那一层楼的侍者管理员,除了会员之外,什么人也不准进去,连会员的妻子也不许进去。他们由自己人把门,核对姓名。在会议开始前,所有饭店人员必须一律离开会场,还要锁上门。”
分社社长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工作巴结、剃平头的年轻人,名叫夸拉通。
他已经去走访过牙医主席英格莱姆大夫。侍者领班的话证明大夫告诉他的情况属实。
“我们确实要开一个全体紧急会议,”英格莱姆大夫曾对他说。“这是昨晚我们的执行委员会决定的,可是它是一个秘密会议。要是我有决定权,小伙子,你和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参加,而且欢迎你们来参加。但是我的一些同事看法不同。他们认为人们知道没有记者在场,说话会随便得多。因此,我想,你只能不去参加了。”
夸拉通并不想袖手旁观,便彬彬有礼地向英格莱姆大夫道了谢。由于已经买通了赫比·钱德勒作为同伙,夸拉通就马上想到施用老伎俩,借一套侍者制服混进会场。而根据刚才钱德勒的报告,势必要改变计划了。
“开会的房间,”夸拉通问道,“是个大会议室吗?”
钱德勒点点头。“在多芬厅,先生。有三百个座位,与他们想要的座位数相差不多。”
这个《时代》杂志的人员想了一想。有三百人参加的会议,显然,一散会就谈不到保密了。会后他可以从容地与从会场里涌出来的代表们混在一起,自己冒充代表,打听会议情况。不过这样做,《时代》杂志及其读者所追求的那些富有人情味的会议细节,他多半就得不到了。
“这个什么厅有楼厢吗?”
“有一个小的,可是他们早已注意到它了。我去调查过。会议要派两三个人上去守在那里。有线扩音机也被剪断了。”
“见鬼!”那个当地的记者反感地说。“这帮人怕什么——怕捣乱分子吗?”
夸拉通自言自语地说,“他们有些人想说心里话,可又怕被记录下来。
从事专门职业的人——对于种族方面的问题——一向不坚持强硬立场。由于他们承认不得不在两条路中挑一条,要么采取撤离饭店的激烈行动,要么仅仅为了装装门面而象征性地表一下态,他们早已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了。从这方面讲,我认为这个情况非同一般。”他又想,正因如此,这里可能写出一篇比他起初所设想的更好的报道。他的决心更大了,一定要想办法进入会场。
他突然对赫比·钱德勒说,“我需要一张开会的那一层和它上面一层的房屋平面图。不只是房间布局,你懂吧,而是一个标明墙壁、管道、吊顶上空间以及其他等等的技术图。我等着就要,因为如果我们要取得成功的话,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了。”
“我真的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东西,先生。总之……”侍者领班停下不说了,看着夸拉通在数一叠二十元票面的钞票。
这个《时代》杂志人员数了五张钞票给钱德勒。“拿去给检修间、工程间或其他随便什么地方的人。现在就拿去派用处。你的我以后会给的。半小时之内回到这里来找我,能快一些更好。”
“是,先生!”钱德勒黄鼠狼似的脸上现出了谄媚的笑容。
夸拉通指示新奥尔良的记者说,“从地方上的角度去报道,好吗?市政府的声明,还有头面人物的声明;最好去找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人谈一谈。你知道那一套。”
“我闭着眼睛也写得出。”
“不要那样。要注意人情味。如果你能在盥洗室里拦住市长,那倒是个办法。他一面洗手,一面发表谈话。这有象征性。要写好报道的导语。”
“我想办法躲在厕所里。”这个记者高兴地走了出去,意识到他也会拿到相当丰厚的加班费。
夸拉通自己一个人在圣格雷戈里饭店的咖啡室里等着。他要了一杯冰茶,心不在焉地呷着,脑中在想着这个发展中的报道。它不会是一篇主要的新闻报道,但如果他能从令人耳目一新的角度来写,就可能在下星期出版的一期中占上一栏半的篇幅。这将是使他高兴的事,因为近几个星期以来,他精心撰写的十几篇报道,不是被纽约所否定便是在排版时被抽掉了。这是常有的事,《时代—生活》的编辑都习惯于忍受这种白写的挫折。可是夸拉通希望的是刊登,而且是登在显要的地位上。
他回到小小的记者室里。不到几分钟,赫比·钱德勒带来了一个穿着衫连裤工作服、面部轮廓分明的小伙子。侍者领班介绍他名叫切斯·埃利斯,是饭店的检修工。这个新来的人胆怯地和夸拉通握了握手,然后指着他腋下的一卷图纸,不安地说,“我可得把它送回去。”
“我用不了多久,”夸拉通帮助埃利斯打开图纸,按住图纸的边。“好,多芬厅在哪里?”
“就在这里。”
钱德勒插嘴说,“我已经把关于会议的事告诉他了,先生。也说到你很想不走进会场而能听到会议的情况。”
《时代》杂志人员问埃利斯,“墙壁和天花板里面是什么?”
“墙壁是实心的。天花板与上面一层的地板之间有个间隙,可是你要是想钻进去,那可不行。你会从灰泥板上摔下去的。”
“去了解一下,”夸拉通说,他就在考虑要钻进去。他的手指指着图纸说,“这是些什么管子?”
“厨房的热气排出管,靠近它,会把你烤焦的。”
“这个呢?”
埃利斯俯身看着图纸。他又查对了另一张图。“冷气管道。通过多芬厅的天花板。”
“有出气口通向这个房间吗?”
“三个。中间和两头。你看它们都有标记。”
“管道有多大?”
这个检修工想了一想。“我想大约是三英尺见方。”
夸拉通决断地说,“我要你把我带进那个管道。我要钻进去,爬到出口处,以便能听到和看到下面在干什么。”
埃利斯起初感到有点为难,钱德勒怂恿他再去弄一套衫连裤工作服和一个工具箱。快得出奇地他就把这些东西弄来了。《时代》杂志人员很快地换上了工作服,并拿了工具。于是,埃利斯紧张然而顺利地带着他走到开会那一层的厨房外的一个小间里。这时,侍者领班已小心翼翼地溜之大吉了。夸拉通不知道钱德勒从这一百块钱中拿了多少给埃利斯——他想决不会全部给的——可是,显然是给得够了。
这两个饭店检修工模样的人走过厨房,没有引起注意。装在小间高墙上的一道铁栅,事先已被埃利斯搬开了。在原来铁栅拦着的那个洞口前面,放着一个高梯凳。夸拉通一声不吭,爬上梯凳,毫不费力地向上面钻了进去。
他发现有向前爬的余地,但只能用时爬过去。除了偶尔从厨房射来一丝亮光外,里面一片漆黑。他觉得有一般冷风扑向自己的脸上;他的身体把金属管道塞得愈满,空气的压力也愈大。
埃利斯在他后面低声说,“数到四个出口!第四个、第五个和第六个就是多芬厅的。轻一点,先生,否则他们会听见的。我半个小时之后回来,要是你没有结束,我就再过半小时回来。”
夸拉通想转过头来,可是转不过来。这提醒他爬出去比爬进来还要困难。
他低声回了一句“行!”便开始向前爬去。
膝和肘碰到金属表面是相当难受的。金属表面还有尖锐的突出物。一只螺丝的尖端划破了夸拉通的工作服,戳进他的腿,痛得他退缩了一下。他稍往后退,脱开身体,又小心地向前爬去。
由于有光线透上来,冷气管道出口很容易找到。他小心地爬过了三个管道出口,希望铁栅和管道装置牢固。靠近第四个管道出口时,他听得见讲话声了。看来会议已经开始了。使夸拉通高兴的是,声音清楚地从下面传来,而且,伸长脖子还可以看到下面房间的一部分。他想,再过去一个管道,可能看得更清楚些。果然如此。下面那个拥挤的会场,他现在可以看到大部分,包括一个讲台,牙医主席英格莱姆大夫正在台上发言。这个《时代》杂志人员转了一下身,掏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尖能发微光的圆珠笔。
“……要求你们,”英格莱姆大夫宣称,“尽可能采取坚定的立场。”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象我们这样从事专门职业的人天生是中间分子,在关于人权问题的论战中已经三心两意地浪费了很长时间。在我们自己人之间没有歧视——至少在大部分时间里是这样——过去我们认为这样就够了。总而言之,我们对自己这一阶层以外的事情和压力漠不关心。我们的理由是,我们都是医务专业人员,没有多余时间去管其他的事。当然,这样想也许是对的,即使是实用主义的。可是此时此地——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事情最后纠缠到我们的智齿了。”
这个矮小的大夫停了一下,眼光扫视着听众的脸。“你们都已经听说了这个饭店不可饶恕地侮辱了我们卓越的同事尼古拉斯大夫——这个侮辱是对民权法的直接挑战。作为反击,作为你们的主席,我建议采取激烈行动。那就是我们应当取消我们的会议,集体撤出这个饭店。”
会议室里有好几处响起了惊讶的声音。英格莱姆大夫继续说道,“你们大部分人已经知道了这个建议。另一些今天早上才到的人还不知道。我可以告诉大家,我建议的这个办法——对我,同样也对你们——会带来不方便和失望,也会给职业和社会带来损失。可是有时候,当涉及到高贵的良心时,就只能采取最强烈的行动。我认为这一次就是这样。这也是显示我们感情的力量的唯一方法,而且凭这一点我们可以明白地表明,在人权问题上我们干这一行的人再也不能被戏弄了。”
会场上有人叫道,“好哇,好哇!”但同样也有人喃喃地说不同意。
靠近会场中间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站了起来。夸拉通居高临下,倾身向前,看到的好象是一个宽下颚、厚嘴唇、戴着阔边眼镜的人在笑。这个魁梧的人宣称,“我是从堪萨斯城来的。”会场上响起了一阵友好的欢呼声,这个人挥了挥短肥的手表示谢意。“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问这位大夫。他是不是能向我的老婆解释一下——我想,她象许多其他人的妻子一样,对我们这趟旅行抱着很大期望——为什么我们刚到这里,就马上要转身回家去?”
一个愤怒的声音抗议道,“那个不相干!”这个声音为会场上其他人的讥笑声和哄笑声所淹没了。
“就是这么回事,先生,”这个身材魁梧的人说,“我要他告诉我的老婆。”他自鸣得意地坐了下来。
英格莱姆大夫红着脸,气愤地站起来说,“先生们,这是一件紧急而严肃的事情。我们的行动已经拖延了二十四小时,照我的看法,至少已迟了半天。”
会场上响起了一阵短暂的稀稀拉拉的掌声。有许多人同时发言。在英格莱姆大夫旁边的会议执行主席敲着小木槌。
有几个人接着发言,对尼古拉斯大夫被拒之门外表示遗憾,但是对于报复问题却避而不谈。接着,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站在靠近会场前面的一个瘦长、衣冠楚楚、带着权威神态的人。夸拉通没有听清主席宣布的姓名,只听到“……第二副主席和我们的执行委员会委员”。
这个新发言者用冷淡、干脆的声调开始发言,“正是由于我的要求,并得到好几位执行委员的支持,现在才秘密举行这个会议。这样,由于知道我们所说的一切都不作记录,而且也许不会被误传出去,我们就可以畅所欲言。
我补充一句,我们尊敬的主席英格莱姆大夫却强烈反对这样的安排。”
英格莱姆大夫在主席台上咆哮道,“你怕什么?——怕牵连吗?”
那个衣冠楚楚的人对这个质问置之不理,继续说道,“我本人厌恶歧视,这一点我对任何人都不让步。我的一些最……”他迟疑了一下——“……最要好的同事都信仰别的宗教,也属于别的种族。我和英格莱姆大夫对昨天发生的事件都感到遗憾。我们意见不一致的地方仅仅在于目前的步骤问题。英格来姆大夫——如果我可以借用他的说法的话——喜欢拔牙。我本人则认为,对于讨厌的然而是局部的感染,处理可以温和一点。”会场里发出一阵笑声,发言者也微笑起来。
“我可以肯定,如果我们取消会议,我们那位不幸未能出席的同事尼古拉斯大夫丝毫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而对于这个专业来说,我们必然会受到损失。还有——既然我们是关起门来开会,我不妨直率地说——我认为,偌大的种族问题,对于我们作为一个组织来说,毫无关系。”
靠近后面有一个声音抗议道,“当然跟我们有关系。难道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有关系吗?”可是整个会场里,大家只顾听着,默不作声。
发言者摇了摇头。“不论我们赞同还是反对,都只能代表个人。自然在必要时我们应该支持我们自己的人,等一会我要对尼古拉斯大夫的事件提出一些解决的办法。但是,在其他方面,我同意英格莱姆大夫所说的,我们都是专职医务人员,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管其他的事。”
英格莱姆大夫跳了起来。“我可没有这样说!我指出这是过去我们所持的一种观点。我恰恰非常反对。”
那个衣冠楚楚的人耸耸肩膀。“反正是说过的。”
“可并不是那个意思。我的话不容歪曲!”这个矮个子大夫眼中喷出怒火。“主席先生,我们在这里讲话,使用‘不幸’、‘遗憾’这样一些圆滑的词句。难道大家没有看到这个问题比那个更重要吗?难道大家不知道我们是在讨论人权和公正问题吗?如果你们也象我一样,昨天在这里亲眼目睹到侮辱一位同事、一位朋友、一位好人……”
会场里响起了“秩序!秩序!”的叫喊声。主席敲起了小木槌,英格莱姆大夫气得面孔通红,勉强地坐了下去。
那个衣冠楚楚的人有礼貌地问道,“我可以继续发言吗?”主席点点头。
“谢谢。先生们,我要简单地谈一谈我的建议。首先,我提议,我们将来的会议要在那些不致对接待尼古拉斯大夫和他那样肤色的人横加质问或刁难的地方举行。这样的地方多得很,我相信,我们其余的人也会认为合适的。
其次,我提议,我们通过一项决议,谴责这家饭店拒绝接受尼古拉斯大夫的行为,然后,我们应该按原定计划继续召开我们的会议。”
在主席台上,英格莱姆大夫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发言者看了看手里的一张纸。“经过和执行委员会几位委员的讨论,我已经拟了一个决议草案……”
钻在管道里的夸拉通不再听下去了。决议本身无关重要。它的内容可以想象得出;必要的话,事后他可以搞到一份。他现在却观察着下面听众的脸部表情。他判断它们都是一些受过正当教育的人的普通脸孔。这些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夸拉通认为这种欣慰是由于可以避免采取英格莱姆大夫所主张的那种令人不安的罕有的行动而产生的。一本正经装出一副民主的样子,说几句安慰的话,就算把问题解决了。良心上既可以得到宽慰,又不致影响继续在这里开会的便利。会上有一些人提出婉转的不同意见——只有一个人发言支持英格莱姆大夫——但只是昙花一现。会议已经进入了看来是喋喋不休地讨论决议文字的阶段。“我已经拟了一个决议草案……”
这个《时代》杂志人员冷得发抖——加上其他的不舒服,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冷气管道里已经呆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可是他的力气没有白花。他获得了一篇生动的报道,纽约的文体家可以无情地加以改写。他还想到,这个星期他的文章可不会被抽掉了。
六
秘密会议一结束,彼得·麦克德莫特几乎就知道了牙医协会要继续举行大会的决定。由于这个会议对于饭店显然关系重大,他派了会议服务部的一个办事员守在多芬厅外面,并关照听到消息就随时向他报告。几分钟以前,这个办事员来电话报告说,从出来的代表的交谈中获悉,那个要求取消会议的提议显然已被否决了。彼得觉得,从饭店的利益来看,他应该高兴。可是相反地,他却感到沮丧。英格莱姆大夫提出的强硬的、直截了当的方案竟被否决,他不知道这对这位大夫会产生什么影响。彼得辛辣地想到,沃伦·特伦特昨天对会议情况所作的讥讽性估计终于证实是对的。他觉得应该把情况告诉饭店老板。彼得走进了总经理套房的办公室,克丽丝汀从办公桌上抬起头来看着他。她嫣然一笑,使他回想起昨晚他是多么想跟她谈谈啊。她问道,“晚会好吗?”看到他迟疑未答,克丽丝汀感到好笑。“难道你已经忘了?”
他摇摇头。“一切都很好。只是,我老惦念着你——我在安排上搞糊涂了,我到现在还觉得非常难过哩。”“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了。你现在可以不必难过了。”
“如果你有空,也许今天晚上我就能够补请。”
“这么多人请我!”克丽丝汀说。“今晚我已经和韦尔斯先生约好一同吃晚饭了。”
彼得竖起了眉毛。“他已经好啦。”
“还不能离开饭店,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吃晚饭。如果你下班晚的话,不妨下班后也来。”
“如果我能够来,就一定来。”他指了指饭店老板关闭着的两扇门。“沃·特在吗?”
“你可以进去。不过我希望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他今天早上看来情绪不大好。”
“我有个消息或许可以使他高兴。牙医会议刚才否决了取消会议的建议。”他认真地说,“我想你已经看到纽约的报纸了。”
“是的,我看到了。我觉得我们是咎由自取。”
他点头同意。
“我还看了本市报纸,”克丽丝汀说。“关于那个可怕的车祸,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彼得颇有同感地说,“我也是这样。”三天以前晚上的那幕情景——那条公路上围着绳子,泛光灯照来照去,警察们严密地侦查着线索——又突然浮现在眼前。他不知道警察能不能查获这辆犯法的汽车及其驾驶人。也许,两者都已经逃得无影无踪,没法侦查到了,可是他希望不是这样。想起这个案子,又使他联想起另一个案子。他一定要记住去问一下奥格尔维,对饭店失窃的侦查工作,一夜以来是否有什么进展。想到这里,他觉得很奇怪,从这个饭店侦探长那里,他至今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最后他对克丽丝汀微微一笑,便去敲沃伦·特伦特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彼得带来的消息似乎并没有引起注意。这位饭店老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好象不大愿意从他内心的沉思中把思想转过来似的。他好象要说什么—
—彼得感觉到他要谈另外一件事——然后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只三言两语地谈了几句之后,彼得就离开了。
克丽丝汀想,艾伯特·韦尔斯预料彼得·麦克德莫特今晚会来邀请她,果真不错。她一时感到懊悔,因为她故意作了安排,不能应邀赴约。
这一交谈使她想起了她昨天所考虑的计谋,使艾伯特·韦尔斯的晚餐少付些钱。她打电话给大餐厅的侍者管理员马克斯。
“马克斯,”克丽丝汀说,“你们那里的晚餐价钱高得吓人。”
“价钱不是我定的,弗朗西斯小姐。有时候我希望由我来定价就好了。”
“你们那里近来上座情况不怎么样好吧?”
“有几个晚上,”侍者管理员回答说,“我觉得好象是利文斯通在盼斯坦利一样。告诉你,弗朗西斯小姐,顾客越来越精明了。他们知道象这样的饭店有个总厨房,不论他们到我们哪一个餐厅去,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由同一个厨师用同样的方法烧的。因此,为什么不到价钱便宜的地方去吃呢,即使服务不那么讲究?”
“我有一个朋友,”克丽丝汀说,“喜欢大餐厅的服务——他是一位姓韦尔斯的老先生。我们今晚要来吃晚饭。我要求你保证把他的帐单开得便宜一点,但不要便宜得引起他注意。你可以把少付的钱记在我的帐上。”
这个侍者管理员咯咯地笑了起来。“嘿!象你这样的姑娘,我自己也愿意和你交个朋友哩。”
她反击道,“对你我就不会这样干了,马克斯。谁都知道你是本饭店的两大富翁之一呀。”
“那另一个是谁呢?”
“不就是赫比·钱德勒吗?”
“你把我的名字跟他连在一起,可不是对我的恭维。”
“不过,你会照应韦尔斯先生吧?”
“弗朗西斯小姐,等我们送上帐单,他将以为是在自助餐室里吃饭呢。”
她笑着挂上了电话,知道马克斯会机敏而得体地去处理这事的。
彼得·麦克德莫特怒不可遏,用怀疑的目光慢慢地又把奥格尔维的便条读了一遍。
他和沃伦·特伦特短短谈了几句后,回来看到他的办公桌上放着这张便条。
便条上的日期和时戳是昨晚,也许它是放在奥格尔维的办公室里,与今早的内部信件一起取走的。同样清楚的是,递送时间和递送方法都是有意识这样安排的,使他收到这个便条时已经无法——至少是暂时——对便条中所提到的内容采取什么行动了。
便条全文如下:
彼·麦克德莫特先生
事由:休假
敬启者,兹因私人要事,本人将自现在起请假四天,时间应从七点钟开始。
已通知饭店副侦探长威·法因根办理有关盗案,采取行动等等,等等。
其他一切事务也可由他处理。
本人将于下星期一返职。
你忠实的,
特·伊·奥格尔维
饭店侦探长
彼得愤慨地记得,在不满二十四小时之前奥格尔维说过有一个饭店惯窃非常可能就在圣格雷戈里饭店内活动。彼得曾经要求这个饭店侦探长搬进饭店来住几天,而这个胖子拒绝了这个建议。那时奥格尔维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几小时后就要离开饭店,可就是一声不吭。为什么?显然,他知道彼得会坚决反对,而他不想争辩或者耽误。
便条上写的是“私人要事”。好吧,彼得推测这一点或许是实话。即使奥格尔维,尽管他自夸与沃伦·特伦特关系密切,也深知在这个时候事先未打招呼就擅自离职,回来后难免会引起一场大风波。
可是是什么私事呢?显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可以公之于众让大家讨论的。否则,他就不会这样做了。饭店里虽然有事,如果一个职工真正有私人困难,饭店也会照顾的。一向就是如此。
因此,一定是奥格尔维有什么难言之隐。
彼得想,即使这样也与他无关,只要事情不影响这个饭店的有效经营。
事情已经影响到饭店,他就有权去追究。他决定要尽力去打听这个饭店侦探长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去。
他按按电钮把弗洛拉召来,她一进来,他就拿起这张便条。
她苦着脸说,“我看到了。我想一定把你气坏了吧。”
“办得到的话,”彼得说,“我要你找到他在哪里。打电话到他家里试试看,找不到的话,凡是我们能知道的地方,都去试试,问问有人今天看到他没有,或者有没有人跟他约好。留言转告。如果你找到奥格尔维,我要亲自和他谈话。”
弗洛拉把这些话记在她的笔记本上。
“还有一件事——给车库打个电话,我昨天夜里碰巧走过饭店。我们这位朋友一点钟左右开车出去——开的是一辆杰格尔牌。可能他告诉过什么人他要去哪里。”
弗洛拉走了之后,他把饭店副侦探长法因根叫来。他是一个瘦削、说话慢吞吞的新英格兰人。他审慎地考虑了一下才回答彼得不耐烦地提出的问题。
不,他不知道奥格尔维到哪里去了。直到昨天很晚的时候,法因根才得到他顶头上司的通知,叫他代理几天职务。不错,昨天晚上饭店里巡逻经常不断,可是没有发现可疑行动。今天早上也没有听到有人非法潜入房间。没有,新奥尔良警察局那里也没有新的消息。是,法因根一定按麦克德莫特先生的意见亲自与警察局取得联系。当然,如果法因根收到奥格尔维先生的信,将立即通知麦克德莫特先生。
彼得把法因根打发走了。尽管彼得对于奥格尔维仍是火冒三丈,可暂时也没有更多的事可做了。
过了几分钟,当弗洛拉在办公室内部电话里通知说,“玛莎·普雷斯科特小姐来电话,在二号机”时,他的怒气还没有消下去。
“告诉她,我没有空。过一会我会打过去。”彼得马上改口说,“算了,我来接。”
他拿起电话。玛莎的声音清晰地说道,“我已经听见了。”
他感到烦躁,决意要提醒弗洛拉,当内部通话机开着时,应该把电话机上的控制电钮按下去。“对不起,”他说道,“昨晚快乐极了,对比之下,今天早上使人扫兴。”
“我认为饭店经理首先要学会的事情,就是象刚才那样迅速地转过弯来。”
“有些人可以做到。可这是我。”
他感到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她说,“非常快乐吗——昨天晚上?”
“快乐极了。”
“太好了!那么我准备履行我的诺言了。”
“我记得你已经履行了。”
“没有,”玛莎说,“我答应讲一些新奥尔良的历史。我们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了。”
他准备婉谢,理由是不可能离开饭店,继而又想去。为什么不去呢?每星期应有的两整天休假,他极少休息,而且近来又常常加班。今天下午离开一会儿还是易于安排的。
“好吧,”他答道,“看看从二点钟到四点钟我们能谈几个世纪。”
七
柯蒂斯·奥基夫在他套房里举行的历时二十分钟的早餐前祷告中,发觉自己两次思想开了小差。这是他烦躁时常有的现象,为此他向上帝作了简短的忏悔,不过并没有为此而痛悔,因为永远继续前进的本能是这位饭店大王天性的一部分,而这种本能也许是上帝赐予的。
但足以使他宽慰的是想到了今天是他在新奥尔良的最后一天了。今晚他将离此去纽约,明天去意大利。他和多多在那里的目的地是那不勒斯奥基夫饭店。除了换个地方外,使他感觉满意的是又一次回到他自己所有的饭店里去。柯蒂斯·奥基夫始终不懂得他的批评者所说的这一点:住在奥基夫饭店,可以始终不用离开美国而周游世界。尽管他喜欢出国旅行,他却喜爱周围熟悉的事物——美国式的布置(只能稍带一点本地色彩);美国的抽水马桶;美国食品以及(在大部分时间里)美国人。奥基夫的饭店具备这一切。
再过一个星期,就象他现在急不可待地要离开新奥尔良一样,他又要急不可待地离开意大利了,这是家常便饭的事。他的王国遍及许多地方——泰吉·玛哈尔奥基夫,里斯本奥基夫,阿德莱德奥基夫,哥本哈根奥基夫,以及其他——大亨的光临,虽然在目前对联号饭店的有效经营并非至关重要;但也可促进这些饭店的生意,就象由于教皇的逗留会使教堂受到鼓舞一样。
当然,过些日子,他会回到新奥尔良来,也许过一两个月回来,那时圣格雷戈里饭店——改名为奥基夫—圣格雷戈里饭店——已经按照奥基夫饭店的模式彻底加以改造过了。他将以胜利者的姿态参加落成典礼,要大事铺张一番,举行市民欢迎仪式,报刊、广播电台和电视都要报道。逢到这样的场合,他总是要邀请一批社会名流包括好莱坞电影明星来参加,象这样一个铺张浪费、免费供吃的宴会,是不难把这些人请到的。
想到这个,柯蒂斯·奥基夫迫不及待地希望这些事从速实现。他两个晚上以前提出的条件,沃伦·特伦特至今没有表示正式接受,对此他感到有点沮丧。现在已经是星期四上午十时左右了。离双方同意的中午截止时间不到九十分钟了。显然,圣格雷戈里饭店的老板出于他本人的原因,打算挨到最后的时刻才表示接受。
奥基夫烦躁不安地在套房里踱来踱去。半小时以前,多多拿了他给她的几百元大票上街采购去了。他建议她应该买一些特轻的衣服,因为那不勒斯的气候可能比新奥尔良还要热,而到了纽约将没有时间去买东西了。多多象往常一样,向他表示了道谢,但奇怪的是没有昨天他们一起在海港里乘船游览时那种奔放的热情。昨天的游览只花了六元钱。他想,女人都有点不可思议。
他走到窗前停下来,朝外面看着,这时在起居室的那一边电话铃响了。
他跨了五六大步去接电话。
“喂?”
他以为是沃伦·特伦特打来的。可是,接线员告诉他是一个长途电话。
不一会电话上传来了汉克·兰尼兹尔带着加利福尼亚鼻音的慢吞吞的说话声。
“是你吗,奥基夫先生?”
“是的,是我。”柯蒂斯·奥基夫荒谬地巴望他的西海岸代理人最好认为没有必要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打两次电话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样的消息?”
“我给多多签订了一份合同。”
“记得我昨天清清楚楚地对你说过,一定要给拉希小姐弄到一个特殊的美差。”
“还要怎么特殊呢,奥基夫先生?这是最好的了;真走运。多多是个幸运儿呢。”
“说吧。”
“沃尔特·柯曾正在重拍《浮生若梦》。记得吧?——我们也投资的。”
“我记得。”
“昨天我听说沃尔特要一个姑娘扮演老安·米勒的角色。这是一个重要配角。这个角色,多多很合适,就象穿紧身胸罩很合身一样。”
柯蒂斯·奥基夫感到不高兴,再一次希望兰尼兹尔在用词方面应当注意一些。
“我想总还要试试镜头吧。”
“当然要。”
“那么怎么能说柯曾会同意给她扮演这个角色呢?”
“你在开玩笑吧?别低估了你的影响,奥基夫先生。多多肯定会成功的。
还有,我已经安排好桑德拉·斯特朗跟她合作。你知道桑德拉吗?”
“知道。”奥基夫对桑德拉·斯特朗很清楚。她是电影界享有盛名的最有才能的戏剧表演辅导之一。她成就不少,突出的是她历来善于把有靠山的默默无闻的姑娘培养成为叫座的明星。
“我真为多多高兴,”兰尼兹尔说。“我一向就喜欢这个孩子。可是我们的动作要快。”
“要多快?”
“他们昨天就要她去了,奥基夫先生。一切都准备好了,不过,其他我也作了安排。”
“其他什么?”
“詹妮·拉马什。”汉克·兰尼兹尔有点困惑不解地说,“你没有忘记吧?”
“没有。”奥基夫当然没有忘记这个瓦萨女子大学聪明、漂亮、褐色皮肤的女人,她在一两个月前曾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昨天与兰尼兹尔谈了之后,他暂时把詹妮·拉马什置之脑后了。
“全安排好了,奥基夫先生。詹妮今晚飞纽约;她明天会在那里见到你。
我们要把多多去那不勒斯的预订机票转给詹妮,而多多可以从新奥尔良直飞这里。简单吧,呃?”
确实简单。实际上,确很简单,致使奥基夫对这个计划挑不出毛病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挑毛病。
“你绝对保证拉希小姐能获得那个角色吗?”
“奥基夫先生,我可以指着我妈妈的坟墓起誓。”
“你妈妈还没有死呢。”
“那就指着我祖母的。”沉默了一下,然后,象突然领悟到似的,兰尼兹尔说道,“如果你自己对多多说有顾虑,何不让我来说呢?你只要出去一二个小时。我会打电话给她,把一切安排好的。这样办——不会激动,也没有依依之感。”
“谢谢你。我自己完全可以处理这件事。”
“听你的便,奥基夫先生。不过想助一臂之力而已。”
“拉希小姐会打电报告诉你她到达洛杉矶的时间。你去接她吗?”
“理所当然。能见到多多,我感到很高兴。好吧,奥基夫先生,祝你在那不勒斯顺利愉快。我真羡慕你有詹妮。”
奥基夫没有表示感谢便挂上了电话。
多多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了,手里拿着大包小包,后面跟着一个笑嘻嘻的侍者,也拎着大包小包。
“我还得回去,柯蒂。还有好些呢。”
奥基夫生硬地说道,“这些东西你都可以叫他们送来。”
“噢,这样才更有劲呢!象过圣诞节一样。”她对侍者说,“我们要去那不勒斯。在意大利。”
奥基夫给了侍者一元钱,看着他走出去。
多多把大包小包放下,冲动地抱着奥基夫的脖子。她亲了亲他的两颊。
“你想我吗?哎呀,柯蒂,我太高兴了!”
奥基夫轻轻地推开她的手臂。“让我们坐下来。我要告诉你计划有些改变。我还有个好消息。”
“我们就要出发啦!”
他摇摇头。“这个消息对你比对我关系更大。事情是这样的,亲爱的,要请你去拍电影了。我一直在为这件事操心呢。今天早上我得到消息——一切都安排好啦。”
他觉察到多多天真的蓝眼睛凝视着他。
“我深信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角色;事实上,我坚持要求这样的。如果事情象我希望的那样发展顺利,它可能成为你的锦绣前程的开端呢。”柯蒂斯·奥基夫不再往下说了,意识到自己说的全是空话。
多多慢吞吞地说道,“我猜想这就是说……我不得不离开了。”
“不幸得很,亲爱的,是这样。”
“马上就离开吗?”
“恐怕——明天早晨就得走。你将直飞洛杉矶。汉克·兰尼兹尔会去接你的。”
多多慢慢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她心不在焉地伸出细长的手指,朝后拢了拢拂到脸上的一缕黄色头发。动作很简单,可是象多多的许多动作一样,却富有性感。奥基夫想起汉克·兰尼兹尔将要和多多在一起,不禁产生了痛苦的妒意。过去,他的大部分情妇都是由兰尼兹尔安排的,兰尼兹尔却从来不敢事前染指他雇主所宠爱的人。可是事后……事后则是另一回事了。奥基夫不再去想它了。
“你要知道,亲爱的,离开你对于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是我们必须考虑到你的前程。”
“柯蒂,这样很好。”多多的眼睛仍然凝视着他。尽管她眼睛里流露出天真之情,他却荒谬地觉得,它们已经洞察隐情了。“这样很好。你不必担心。”
“我希望——关于那个电影角色——你会更愉快。”
“我感到愉快,柯蒂!哎呀,我真的感到愉快!我觉得你真好,总是做使人非常高兴的事。”
对方的反应增强了他的信心。“这的确是个大好机会。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得很好,当然,我还是会非常关心你的前程的。”他决定把思想集中到詹妮·拉马什身上去了。
“我猜想……”多多的声音几乎有点哽住了。“我猜想你今晚就要走了。
在我走之前。”
他当机立断地答道,“不,我要退掉我的飞机票,明天早上才走。今天晚上让我们尽情欢乐一下。”
正当多多感激地抬起头的时候,电话铃响了。现在有事可干了,他便松了一口气,去听电话。
“奥基夫先生吗?”一个女人的悦耳声音问道。
“是我。”
“我是克丽丝汀·弗朗西斯——沃伦·特伦特先生的助手。特伦特先生想知道他现在来看你方便不方便。”
奥基夫看了看他的表。离正午不到几分钟。
“可以,”他回答道。“我可以会见特伦特先生。请他来吧。”
放下电话听筒,他笑着对多多说,“看起来,亲爱的,我们俩都有可庆祝的喜事——你,一个光辉的前程,而我,一个新的饭店。”
八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沃伦·特伦特坐在总经理套房他的两扇门关着的办公室里郁郁地沉思着。今早他曾经几次伸手去拿电话听筒想给柯蒂斯·奥基夫通电话,接受后者所提出的买下这座饭店的条件。看起来,没有理由再拖延了。他本来把争取经济援助的最后希望寄托在职工工会上。可是他们粗暴的拒绝,粉碎了沃伦·特伦特不让奥基夫的大企业吞并所作的最后抵抗。
然而,沃伦·特伦特每一次伸出手去,总是又缩了回来。他沉思着,自己仿佛象一个囚犯,到一定时间就要被判处死刑,但在这之前还有机会自杀。
他接受了这个不可避免的命运。他很明白,自己在饭店的职权就要失去,因为已经别无他路可走了。但是本能却驱使他在仅余的时间里能拖则拖,直到一切希望全都落空,无需再作什么决定时为止。
在彼得·麦克德莫特进来之前,他就准备投降了。麦克德莫特汇报了美国牙医协会要继续举行会议的决议,这并没有使沃伦·特伦特感到惊奇,因为他前一天就预料到了。而在现在这整个事情似乎已无关紧要了。当麦克德莫特离去时,他很高兴。
在其后的片刻时间里,他陷入了沉思之中,回忆着过去所获得的成就及其带来的满意。那个时候——实际上就在不久之前——那些大人物和近似的大人物,如总统、皇族贵胄、华丽的贵妇、社会名流、有财有势的阔佬,包括出名的或是不出名的,都纷纷到他的饭店来,他们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都是来出风头的,而且也出了风头。这些社会名流所到之处,人们也跟着而来,使圣格雷戈里饭店成为众人向往之地和摇钱树。
一个人只能或者似乎只能通过回忆来聊以自慰时,最好就让他尽情地去回忆。沃伦·特伦特希望在他还是饭店老板的这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没有人来打扰他。
这个希望落了空。
克丽丝汀·弗朗西斯轻轻地走进来,象往常一样,感到他情绪低落。“埃米尔·杜梅尔先生想和你谈话。我不愿意打扰你,可是他坚持说有要紧的事。”
沃伦·特伦特咕噜了一声。他想,秃鹫都集中到一起来了。继而一想,也许这样的直喻,未必公允。埃米尔·杜梅尔是工商银行的总经理,这家银行有大量资金投于圣格雷戈里饭店。几个月前,也就是这家工商银行既拒绝为重筹资金提供更多借款,又拒绝延长贷款期限。好吧,现在杜梅尔和他的董事们可以不必为此担心了。交易即将达成,欠他们的钱就可以还清了。沃伦·特伦特觉得应该使他们放下心来。
他伸手去拿电话。
“不是电话,”克丽丝汀说。“杜梅尔先生亲自来了,等在外面。”
沃伦·特伦特把手缩回来,觉得很奇怪。埃米尔·杜梅尔离开他的银行堡垒亲自去拜访什么人,这可是非常难得的。
过了一会,克丽丝汀带着来访者进来,她走出去时,随手把门关了。
埃米尔·杜梅尔又矮又胖,头上一圈卷曲的白发,具有克里奥耳祖先的直接血统。但是他看上去——在刚愎任性方面——活象是从《匹克威克外传》一书中走出来似的。他的态度自负而浮夸,与他的外表很相配。
“我很抱歉,沃伦,没有事先约好就突然前来打扰。但是,我公事的性质使我顾不上细节了。”
他们照例握了握手。饭店老板挥手请来客坐下。
“什么公事?”
“如果你不反对,我打算按次序一件一件地讲。首先,请允许我表示歉意,没有能够答应你的贷款要求。不幸的是,贷款的数额和条件都远远超出我们的力量或既定方针。”
沃伦·特伦特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不大喜欢这个银行家,可是从来没有错误地低估这个人。他装出一副说话结结巴巴的样子——这迷惑和欺骗了许多人——实际上他却有一个能干而精明的头脑。
“可是,我今天来是有目的的,我希望它能弥补上次那些使人遗憾的状况。”
“这,”沃伦·特伦特断然地说,“是完全不可能的。”
“等着瞧吧。”这个银行家从一个狭长的公事包里抽出几张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的横格纸。“据我了解,奥基夫公司提出愿意出价购买这座饭店。”
“这用不着由联邦调查局来告诉你。”
银行家微笑着说,“你可愿意把具体条件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埃米尔·杜梅尔小心地说,“我也是来这里争购饭店的。”
“要是这样的话,我更没有理由说出来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同意在今天中午给奥基夫他们回音了。”
“一点不错。我了解到的情况也是如此。我突然来访,就是为了这个原因。顺便提一句,我很抱歉没有早一点来,可是为了了解情况和等待指示,花去了一些时间。”
这个最后一刻开价购买饭店的消息——至少,来自目前这个方面——并不使沃伦·特伦特感到兴奋。他猜想当地一批投资者,以杜梅尔为代理人,联合起来想在目前以低价买进这个饭店,然后再转手卖出,谋取赢利。不管他们开什么价钱,几乎都不能与奥基夫提出的价格相比。沃伦·特伦特自己的处境,也不大可能得到改善。
银行家着了看纸上用铅笔写的几行字。“据我所知,奥基夫公司开出的是四百万元买价。其中二百万元用于展延目前的抵押,另外的半数,一百万元付现款,一百万元付新发行的奥基夫股票。此外还有小道传说,你个人可以享有一种终身住在这个饭店里的权利。”
沃伦·特伦特气得脸都红了。他握紧拳头,在自己的办公桌面上猛击了一下。“该死的,埃米尔!别捉弄我啦!”
“如果我是那样的话,很抱歉。”
“我的老天爷!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详细情况,为什么还要问呢?”
“说实话,”杜梅尔说道,“我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你刚才告诉我的事实。而且,我受权提出的价钱多少要高些。”
沃伦·特伦特觉得自己为这个起码的老一套计谋所骗了。但是杜梅尔竟然决定这样欺骗他,他感到恼火。
事情也很明显,在柯蒂斯·奥基夫自己的组织中有个内奸,可能就在奥基夫的总部里,是个参与制订高级政策的人。具有几分讽刺意味的是,惯于用间谍活动作为经营手段的柯蒂斯·奥基夫,竟然也受到别人的暗中监视。
“那么,价钱有多高呢?又是谁开的价钱呢?”
“先回答后面那个问题——目前我还无权奉告。”
沃伦·特伦特哼了一声说,“我只跟我能看见的人打交道,不是跟鬼打交道。”
“我可不是鬼,”杜梅尔提醒他道。“而且银行可向你保证,我受权开的价钱是诚实无欺的,银行所代表的各方都具有无可指责的信用保证。”
饭店老板对刚才的计谋还怒气未消,说道,“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我正要这样做。”这位银行家翻了翻他的笔记。“基本上,我的委托人对这个饭店的估价是和奥基夫公司的相同。”
“那没有什么奇怪,因为你们已经知道奥基夫的价钱了。”“不过,在其他方面,有几个重大的区别。”
从双方开始谈判以来,沃伦·特伦特这时才对这位银行家要说的话逐渐发生兴趣。
“首先,我的委托人无意让你割断与圣格雷戈里饭店的个人关系,也无意让你脱离饭店的经济结构。其次,他们的意图是——就生意上行得通而言——要保持这个饭店的独立性和现有的特色。”
沃伦·特伦特紧紧地抓着他椅子的扶手。他看了看右边墙上的挂钟。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差一刻。
“可是他们坚持要取得半数以上公开发行的普通股——这在目前状况下是很必要的——以便有效地控制经营管理权。你自己便成为最大的散股股东。还有一个条件是,你要立即辞去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职务。对不起,给我一杯水好吗?”
沃伦·特伦特从他办公桌上的保温瓶里倒了一杯水。”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当一个侍者助手吗?或者当个看门人的助手吗?”
“决没有这个意思。”埃米尔·杜梅尔呷了一口水,然后看着杯子说,“我们浑浊的密西西比河水怎么能够变得这么美味可口,我始终认为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说下去!”
银行家微笑着说,“我的委托人建议,你辞职后,马上任命你为董事长,先任期两年。”
“我看不过当个傀儡罢了!”
“也许是。可是,依我看,还有更糟的事呢。也许你宁愿让柯蒂斯·奥基夫先生来担任这个傀儡吧。”
饭店老板闷声不响。
“我还奉命来告诉你,关于你个人在这里的居住问题,奥基夫公司可能给你提供什么条件,我的委托人也将给你提供同样的条件。好了,至于有关股票过户和重新筹集资金的问题,我要较为详细地谈一下。”
当银行家一面翻着笔记一面继续往下谈的时候,沃伦·特伦特感到疲倦和不现实。他记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他还是个小孩子时,有一次他参加一个农村集市,拿了几个积蓄起来的便士去骑机器马。有一种走步游戏,他鼓起勇气去玩了。他猜想,这种游戏早已为人们所忘了。他记得那是一个平台,地板用许多铰链接合起来,这些地板不停地转动——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向前翘,忽而向后翘,忽而又向前翘……以致所有看到的景象始终不是水平的。参加的人花了一个便士的代价,却在走到尽头之前,随时都有跌下来的可能。没有上去之前,这种游戏好象很富有刺激性,可是他记得,当这种走步游戏快走到尽头时,他什么都不想,只想下来。
过去的几个星期就象参加走步游戏一样。起先他颇有信心,然后地板突然又在他下面倾斜了。它又升了起来,好象又有了希望一样,然后又倾斜下去了。将到尽头时,职工工会终算保证了稳定,然后突如其来地,由于那些疯疯癫癫的铰链,这种稳定也完蛋了。
现在,出乎意料地,这个走步游戏又一次稳定了,他一心想的只是走下来。
沃伦·特伦特知道,以后他的看法会起变化的,他个人也会再度对饭店发生兴趣,过去常常是这样的。可是眼前他感觉的只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不论走这一条或是那一条路,他都可以卸去肩负的责任重担了。除了松口气外,他同时感到好奇。
在市内的工商界头面人物中,谁是埃米尔·杜梅尔的后台呢?是谁竟愿冒经济上的风险,使圣格雷戈里饭店继续保持为一家传统上独立经营的旅馆呢?也许是马克·普雷斯科特吧?这位百货业钜子会不会还想扩大他已经相当广泛的势力?沃伦·特伦特想起前几天曾经听人家说过马克·普雷斯科特在罗马。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才托人间接来联系。好吧,不管是谁,反正不久他就会知道的。
这个银行家详加说明的股权处理,还是公平合理的。与奥基夫提出的条件相比,沃伦·特伦特的个人现款所得是少了一些,可是在保持饭店权益方面却有所补偿。对比之下,奥基夫的条件则完全剥夺了他过问圣格雷戈里饭店事务的一切权利。
至于被任命为董事长,虽然它可能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象征性职位,但饭店里不管有什么事,他至少仍是一个内部的、享有特权的旁观者。这个受人崇敬的职务也不至于轻易被免去。
“这,”埃米尔·杜梅尔最后说,“就是要点和大意。至于开的价钱是否诚实无效,我已经说过了,银行可以保证。此外,我今天下午准备给你一份大意如此的经过公证的合同草约。”
“如果我同意的话,手续就算完成了吗?”
这位银行家撅起嘴唇,想了一想。“说不出什么理由,为什么文件不能快些搞出来,但除此之外,抵押贷款即将到期这件事还等着马上处理。我看明天这个时候可以完成手续了。”
“毫无问题,那个时候,你也会把买主是谁告诉我吧。”“这,”埃米尔·杜梅尔承认说,“对这笔交易来说,将是少不了的。”
“既然明天可以的话,为什么不现在就告诉我呢?”
银行家摇摇头。“我不能违反指示。”
在沃伦·特伦特的心中,他那根深蒂固的坏脾气一时又要发作起来。他想坚持要求对方把买主讲出来作为成交的一个条件。然而理智说服了他:既然对所提条件已表示同意,这还有什么关系呢?而争论下去,他也感到没那份精力。他又一次显出刚才那种疲倦不堪的神情。
他叹了一口气,只是说了一句,“我同意。”
九
柯蒂斯·奥基夫简直不敢相信地,怒不可遏地面对着沃伦·特伦特。
“你竟然还厚颜无耻地站在这里,告诉我你已经卖给别人了!”
他们在奥基夫套房的起居室里。埃米尔·杜梅尔一走,克丽丝汀·弗朗西斯就打电话来约定时间,而现在沃伦·特伦特遵约来了。多多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守在奥基夫的身后。
“你可以说这是厚颜无耻,”沃伦·特伦特回答说。“就我而言,情况就是如此。你也许还有兴趣知道我并没有全部卖掉,在这家饭店里还保持着相当可观的股权哩。”
“那你是一定保持不了的!”奥基夫气得满脸通红。许多年以来,他想买进什么东西,从来没有不如愿的。即使现在,为痛苦与失望所困扰,他还是不能相信他真会遭到拒绝。“我向上帝起誓!我发誓要搞垮你。”
多多伸出手来。她用手拉拉奥基夫的袖子,“柯蒂!”
他扭开她的手臂。“住口!”只见他的太阳穴上血管在跳动。他的双手捏得紧紧的。
“你太激动了,柯蒂。你不应该……”
“滚开!没有你的事!”
多多的眼睛恳求地望着沃伦·特伦特。她的眼睛起了作用,止住了特伦特就要爆发的脾气。
他对奥基夫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我要提醒你,你没有神圣不可侵犯的购买权。再告诉你,你是自愿来这里的,我并没有请你来。”
“今天这件事你会后悔的!你,还有其他的人,不管他们是谁,都会后悔的。我一定要造一座饭店!我一定要搞垮这座饭店,让它关门。我的整个计划就是要砸烂这个地方,同时也把你搞垮。”
“只要咱们都能活得这么久。”早已克制了自己的沃伦·特伦特,觉得奥基夫愈来愈不能自制,而他的自制力却愈来愈强。“当然,我们谁也看不见这种事实现,因为你的打算需要很长时间。而且,这里新来的人也许会跟你作一番激烈的竞争。”这句话是他自己的预言,可是他希望它能实现。
奥基夫勃然大怒,“滚出去!”
沃伦·特伦特说道,“这里还是我的饭店。当你是我的客人时,你在你自己房间里有一定的权利。可我要说一下,你不要滥用这些权利。”他向多多有礼貌地欠了欠身,便走了出去。
“柯蒂,”多多说。
奥基夫好象没有听见。他正喘着大气。
“柯蒂,你没有不舒服吧?”
“你非得问这样傻的问题吗?我当然没有什么不舒服!”他气冲冲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不过是一家饭店嘛,柯蒂。你已经有好几家了。”
“我就是要这一家!”
“那个老头子——他就只有这么一家……”
“哦,是呀!当然这是你的看法。言而无信!蠢货!”他歇斯底里地高声喊道。多多吓坏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样地大发雷霆。
“别这样,柯蒂!”
“我周围全是蠢货!蠢货,蠢货,全是蠢货!你就是个蠢货!所以我不要你,另外换一个人。”
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些莽撞的话,连他自己听了也为之震动,他的怒气全消了,就象火焰突然熄灭了一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话。”
多多泪眼迷蒙,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个姿态他刚才也看到过。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柯蒂。你用不着再对我说了。”
她走进隔壁套房里去,随手关上了门。
十
一笔意外的收入使奇开匙·米尔恩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一早,奇开匙把昨天作为策略而购买的货物退还给了梅森·布兰奇百货商店。事情很顺利,商店客气地立即把货款退还给他。这同时使他摆脱了累赘,也消磨了否则闲着的一个小时。然而还要等好几个小时才能拿到昨天在爱尔兰隧道锁匠那里定做的那把特制钥匙呢。
他正要离开梅森·布兰奇百货商店时,交了好运。
在底层一个柜台旁,一位穿着时髦的女顾客在掏信用卡时,把一串钥匙掉在地上了。除了奇开匙,她和任何别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丢落钥匙。奇开匙便在邻近的柜台旁徘徊,观看着领带,一直等到这位女顾客离开。
他走过了那个柜台,然后,仿佛突然看见这串钥匙似的,停下来把它拾起来。他立即发现,除了汽车钥匙以外,还有好几把看上去象是房门钥匙。
尤其重要的是其中有一样东西,他那富有经验的眼睛一眼就看到,那是一个雏型汽车牌照标签。这种标签是由退伍残废军人寄给汽车主人的,如捡到不慎失落的钥匙时,便于归回原主。从这块标签上可以看出是路易斯安那州的车号。
奇开匙大大方方地拿着这串钥匙,急急忙忙地去追那个正要离开商店的女顾客。这样,倘若刚才有人看到他拾钥匙,那么他现在显然正急着把钥匙送还原主。
可是,一走入坎内尔街上拥挤的人群,他就合上手掌,把钥匙放进衣袋里。
这个女顾客还在前面,奇开匙尾随着她,小心地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走过了两条马路,她越过坎内尔街,走进一家美容院。奇开匙从外面看见她和一个招待员交谈,招待员查看了预约簿,然后,那个女顾客便坐下来等待。
奇开匙得意洋洋地马上去打电话。
从市内电话局询知,他所需要知道的情况可向州首府巴吞鲁日查询。奇开匙打了个长途电话要求接机动车管理处。接线员立即给他接通了他所要的分机。
奇开匙把这串钥匙放在面前,念出了小标签上的车号。一个不大耐烦的职员告诉他,汽车登记者是一个名叫佛·利·德拉蒙德的人,住在新奥尔良的湖光区。
在路易斯安那州,同美国北部的其他各州和各地一样,机动车车主的记录是公开的,通常打个电话便可以问到。这种颇有价值的知识,奇开匙以前早就有效地利用过了。
他又拿起电话,拨了电话簿上列着的佛·利·德拉蒙德的号码。正如他所巴望的,铃响了很久,没有人来听。
行动必须迅速。奇开匙盘算了一下,他可以有一个小时,也许还可以多一点。他叫了一部出租汽车,很快就到了他自己的汽车停放的地方。从那里,他依靠交通图驱车开往湖光区,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他草草记下来的住址。
他从半条街外观察了一下这所房子。它是一所保养得很好的二层楼住宅,有一个双间停车房和一个宽大的花园。车道被一株大柏树掩蔽着,那大柏树正好挡住左邻右舍的视线。
奇开匙大胆地把汽车停在树底下,然后走到前门。他拿出第一把钥匙一试,马上就把门开了。
房子里面静悄悄的。他大声喊叫,“有人在家吗?”要是有人答应的话,他早已准备好一套理由,说是大门半开着,他看错了门牌号码。可是没有人答应。
他迅速地侦察了一下底层的房间,然后上楼去。楼上有四间卧室,全都没有人。在最大房间的一个壁橱里有两件皮大衣。他把它们拉出来,堆在床上。另一个壁橱里是些箱子。他挑了个大的,把皮大衣塞进去。在梳妆台的抽斗里发现一只珠宝盒,他把里面的珠宝全倒进箱子里。他又把一架电影机、一副望远镜和一个手提收音机塞进箱子。他关上箱子,拿到楼下,然后又把它打开,放进一个银碗和银盘。最后临走时,他发现一台录音机,就顺手把它拎上,另一只手提着大箱子,走向汽车。
奇开匙在房子里总共只停留了十分钟。他把箱子和录音机放进他汽车车尾的行李箱,就开车走了。一个小时之后,他把战利品窝藏在歇夫曼多尔公路上的汽车旅馆房间里,把车子又停放在城里的停车处,洋洋得意地走回圣格雷戈里饭店。
路上,他带着一些幽默感,按照雏型汽车牌照标签上所要求的,把这串钥匙投进一个邮筒里。发出这个标签的组织一定会履行其诺言,把它送还原主的。
奇开匙算了一算,这笔意外的收获一下子使他捞进了上千元。
他在圣格雷戈里饭店的咖啡室里要了一杯咖啡和三明治,吃罢就走到爱尔兰隧道的锁匠铺子。那把总统套房的房门钥匙复制品已经做好了,索价虽然过高,他还是高兴地付了。
他一路走回去,感觉到阳光从万里无云的晴空里暖洋洋地照耀着。这个,加上今天早上的意外收获,都是好兆头,预示着即将下手的那个重大盗窃活动一定成功。奇开匙觉得他那固有的自信和战则必胜的决心又悄悄地恢复了。
十一
从城市的那一边,悠闲而零零落落地传来了新奥尔良中午报时的钟声。
钟声的复音旋律隐隐约约地传进了九楼总统套房的窗——为保持空气调节,窗户紧闭着。克罗伊敦公爵哆哆嗦嗦地在倒一杯苏格兰威士忌酒加苏打,这是他今早的第四杯了。他听到钟声,看了看表,对对时间。他将信将疑地摇摇头,喃喃自语地说,“就是这样了吗?……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天了。”
“总会过去的。”他的妻子正坐在沙发上,想集中思想读威·哈·奥登的《诗集》,可是读不进去。她回答的口气不象前几天回答时那样严厉了。
从昨晚以来,公爵夫人也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只知道奥格尔维和那辆牵连到他们的汽车已经朝北开走了——可是开到了哪里了呢?克罗伊敦夫妇与饭店侦探长最后一次接触到现在,已经十九个小时了,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天哪!这个家伙不会打个电话吗?”公爵在起居室里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今天一早以来他就断断续续地这样走来走去了。
“我们讲好不联系的,”公爵夫人提醒他,口气仍然很温和。“这样要安全得多。而且,如果象我们所打算的那样,在白天把汽车藏起来的话,他也许现在正躲在什么地方呢。”
克罗伊敦公爵仔细察看着一张摊开的埃索公路图,这个图他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了。他用手指在密西西比州梅肯附近地区划了个圈圈。他有点自言自语地说,“很近,该死的还是那么近,今天一整天……就是等呀……等呀!”
他离开地图,喃喃地说,“这家伙可能会暴露的。”
“肯定他还没有暴露,不然的话,我们一定会听到消息的。”公爵夫人身旁放着一份下午版的《州报》,她吩咐秘书到下面门厅里去买早晨版的。
今天整个上午,他们还收听了每小时一次的新闻广播。现在收音机里又在轻轻地播音,报告员正在报告马萨诸塞州一场夏季暴风雨所造成的损害,前一条新闻是白宫关于越南问题的声明。报纸和前几次的广播都提到过车祸的侦查,可是只说现在正在继续侦查之中,还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昨晚汽车只不过开了几个小时,”公爵夫人接下去说,仿佛在安慰自己似的。“今天晚上可就不一样了。天一黑他就可以开车,到明天早上,就一切太平无事了。”
“太平!”她的丈夫愁眉不展地又呷起酒来。“我觉得还是关心一下眼前的事吧,而不是去关心过去的事。那个女人……那个孩子。还有照片……
你都看到了吧。”
“这个已经过去了。再提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好象没有听见。“今天下葬……今天下午……至少可以去一趟。”“你不能去,而且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不会去的。”
这个雅致、宽敞的房间里,出现一阵静默。
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打破了房内的静默。他们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去听。公爵脸上的肌肉一阵一阵地抽搐着。
铃又响了,然后停了。从过道门里他们隐隐约约地听到秘书在分机上听电话。
不一会秘书敲敲门,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他看着公爵说,“阁下,是本市一家报纸打来的电话。他们说,他们得到了”——他因一个陌生的词而踌躇了一下——“一条电讯,好象和你有关。”
公爵夫人好不容易地使自己镇静下来。“我来听。你把分机挂上。”她就近拿起了电话听筒。只有留神观察才能注意到她的双手在颤抖着。
她等分机卡嗒一声挂断后,才开口说道,“我是克罗伊敦公爵夫人。”
一个男人的清脆声音回答道,“夫人,我们是《州报》本市新闻采访部。我们收到了美联社一条电讯,刚才又收到了补充报道……”声音停了一停。
“对不起。”她听见对方性急地说,“那东西他妈的到哪里去了……嗨,把那个新闻稿扔给我,安迪。”
电话中传来纸张的沙沙响声,然后那个声音说道,“对不起,夫人,让我念给你听。
伦敦(美联社电)——此间议会方面今日提名英国政府著名的解决困难问题能手克罗伊敦公爵为英国下一任驻华盛顿大使。各方面初步反应良好。
预计不久将正式宣布。还有别的消息,夫人。我就不多念了。我们打电话的目的就是想知道你的丈夫是否要发表声明,如蒙同意,我们想派一位摄影记者到饭店来。”
霎时间,公爵夫人闭上了眼睛,听任宽慰的波涛象镇静剂一样冲刷她的全身。
电话里又传来了声音,“夫人,你还在听吗?”
“在听。”她竭力使自己的头脑清醒过来。
“关于声明,我们是希望……”
“目前,”公爵夫人突然打断话头说,“我丈夫没有声明,在任命正式宣布之前,他也不打算发表声明。”
“既然那样……”
“对于拍照也是如此。”
电话里的声音感到失望。“当然罗,我们要在下一期发表我们的东西哩。”
“那是你们的权利。”
“那时,如果正式宣布了,我们希望取得联系。”
“要是正式宣布了,我相信我丈夫会乐于接见新闻界的。”
“那么,我们可以再通电话吗?”
“当然可以。”
放下电话听筒,克罗伊敦公爵夫人笔挺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终于她的唇边浮着一丝微笑,她说道,“事情成了。杰弗里成功了。”
她丈夫怀疑地瞪着眼睛。他舔了舔嘴唇。“华盛顿吗?”
她把美联社电讯的要点又讲了一遍。“可能是故意把消息透露出来,试探一下反应。反应很不错哩。”
“我简直不能相信,即使你哥哥……”
“他的影响起了作用。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时机,需要一个有你那种背景的人,政治上的配合。也别忘了,我们是知道有这个可能性的。幸运的是,巧事都凑在一块儿了。”
“既然事情成了……”他停止不讲了,不愿意再想下去。
“既然事情成了——怎么呢?”
“我想……我能渡过这一关吗?”
“你能,而且你也一定会渡过的。我们都会渡过的。”
他不相信地摇摇头。“时机已经过去了……”
“时机还有呢。”公爵夫人尖着嗓子命令式地说,“今天等一会你一定得接见新闻界。还有其他事情。你说话必须始终保持前后一致。”
他慢慢地点点头。“……尽我最大的努力吧。”他举起杯子,准备呷酒。
“不行!”公爵夫人站了起来,把她丈夫手中的杯子夺走,走进浴室。
他听到杯中物被倒进水盆里。她从浴室里走回来,说道,“不许再喝了。懂吗?什么酒都不许喝。”
他似乎要抗议,终于认输道,“也许……唯一的办法。”
“如果你再倒一杯酒,我就把这些酒瓶一古脑儿都拿走……”
他摇摇头。“我会不喝的。”显而易见,他下定决心集中思想。象前一天一样,他那反复无常的本性又表现了出来。现在看上去他的神态要比刚才神气得多了。他沉着地说,“这可是个很好的消息呢。”
“是的,”公爵夫人说。“这意味着一个新的起点。”
他向她走近了半步,然后又改变了主意。不管是什么新起点,他深知不可以那样轻佻。
他的妻子已经在高谈阔论了。“我们一定得改变去芝加哥的计划。从现在起,你的一举一动将成为密切注意的目标。如果我们一起上那里去,芝加哥的报纸就会突出地加以报道。把车子送去修理时,可能会引起人家好奇。”
“我们总得去一个。”
公爵夫人决断地说,“我一个人去。我可以稍稍乔装一下,戴上眼镜。
只要小心一点,人家不会注意我的。”她的眼睛转向办公桌旁边的一只小公文包。“我要把剩下的钱都带走,需要时可以派用场。”
“你是估计……那个人准能安全到达芝加哥。可他还没有到呢。”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想起了一个已经忘掉的恶梦。她低声地说,“啊,老天爷!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一定得安全到达!他一定得!”
十二
午饭后不久,彼得·麦克德莫特抽空溜回他的公寓去换衣服。他换下在饭店工作时一直穿的那套正式的制服,穿上亚麻布裤子和一件薄茄克衫。他回到办公室去了一会儿,签署一下信件,在离开时,顺便把信件放在弗洛拉的办公桌上。
“今天下午我要迟一点回来,”他对她说。他临走又问了一下:“奥格尔维有没有消息?”
他的秘书摇摇头。“还役有。你要我打听一下奥格尔维先生有没有告诉什么人他到哪里去了。唉,他谁也没有告诉。”
彼得咕哝了一句,“我料到他不会的。”
“只是有一个情况。”弗洛拉迟疑了一下。“也许不重要,可是似乎有点奇怪。”
“什么情况?”
“奥格尔维先生开的车子——你说过是一辆杰格尔牌吗?”
“对。”
“那是克罗伊敦公爵夫妇的车子。”
“你能肯定别人不会弄错吗?”
“我也觉得奇怪,”弗洛拉说,“所以我又叫车库再去核实一下。他们叫我去问一个名叫库尔墨的人,他是车库的夜班管理员。”
“对,我认识这个人。”“昨天他是夜班,我就打电话到他家里。他说奥格尔维先生是拿了克罗伊敦公爵夫人亲笔写的条子来取车的。”
彼得耸耸肩膀。“那么,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可是想到奥格尔维会使用克罗伊敦夫妇的车子,感到有点奇怪;而感到更奇怪的是,克罗伊敦公爵夫妇怎么竟然会与这个粗笨的饭店侦探长有密切关系。显然,弗洛拉也一直在想这一点。
他问道,“车子开回来了没有?”
弗洛拉摇摇头表示没有。“我想是不是应该去问问克罗伊敦公爵夫人。
后来想想还是先问你一下。”
“这样做很好。”他想,去问问克罗伊敦夫妇知不知道奥格尔维的去向,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既然奥格尔维用他们的车子,看来他们是可能会知道的。他踌躇了一下,还是不去问好。星期一晚上自己与公爵夫人发生了小小的冲突,彼得不愿意再去冒引起误会的风险,尤其是不管你去问什么,都会被忿怒地认为是个人的侵扰。而且承认饭店连自己的侦探长的下落都不知道,那也是使人窘困的事。
他对弗洛拉说,“暂时等一等吧。”
彼得想起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完——那就是赫比·钱德勒。今天早晨,他曾打算把昨天逖克逊、杜梅尔和其他两个人的交代告诉沃伦·特伦特。他们的交代牵连到侍者领班,说他也参与了星期一晚上的强奸未遂案件。可是,由于饭店老板显然心神不定,他决定不去谈了。现在,彼得认为最好还是自己和钱德勒谈谈。
“去问一下,钱德勒今天晚上是不是上班,”他关照弗洛拉说。“如果上班,通知他六点钟来这里见我。如果不在,就明天一早来。”
彼得离开总经理套房乘电梯到下面的门厅里。过了几分钟,他走出幽暗的饭店,踏上了明亮的午后阳光照耀下的圣查尔斯街。
“彼得!我在这儿。”
他回过头去,看到玛莎坐在一辆白色敞篷车的驾驶座上向他招手。车子挤在一排等候生意的出租汽车中间。机灵的饭店看门人一个箭步抢在彼得前面走过去,打开车门。彼得钻进玛莎身旁的座位时,看见三个出租汽车司机咧着嘴在笑,其中一个还色迷迷地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嗨!”玛莎说,“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只好去载别的乘客了。”她穿了一件薄薄的夏装,看上去永远是那么使人愉快,但是,尽管她轻松愉快地招呼他,他还是感到她有点腼腆,也许是由于他们俩昨晚所经历的事吧。他冲动地拉着她的手,紧紧握住。
“我喜欢这样,”她使他放心地说,“尽管我答应我爸爸我一定用双手开车。”出租汽车司机帮忙,把汽车往前往后开动,腾出了空地,她才把敞篷车驶入了车道。
他们在坎内尔街口等绿灯时,彼得心里想,似乎他常常乘着由漂亮女性驾驶的汽车在新奥尔良兜风。不就是在三天之前,他和克丽丝汀驾着一辆大众牌汽车到她的公寓里去的吗?也就是在那天的晚上,他第一次见到了玛莎。好象已经不止三天了,这也许是因为玛莎在这个时间里曾向他求过婚吧。
他不知道,在大白天里,她会不会比较理智地来重新考虑这个问题。可是不管她怎么想,他决定只字不提,除非她自己再提起这个问题。
尽管如此,彼此坐得这样近,使他感到兴奋,尤其是想到他们昨夜分别时的情景——亲吻,温情脉脉,接着由于无所拘束,情焰愈燃愈旺;他把玛莎当做是少妇而不是姑娘时那种销魂的时刻;他曾紧紧地搂着她,感觉到她肉体上的迫切欲望。他现在偷偷地看着她:她那热情似火的青春,她那动作轻快的四肢,她那裹在薄薄衣衫里的苗条身材。如果他伸手去……。
他勉强地克制了自己的感情冲动。在自我克制的情绪下,他提醒自己,到目前为止的成年生活中,由于与女性厮混而失去了理智,以致栽了生活失检的筋斗。
玛莎把注意力从前面来往的车辆移开,向旁边看了一眼。“你这会儿在想什么?”
“历史,”他扯了一个谎。“我们从哪里开始?”
“古老的圣路易公墓。你没有去过那里吗?”
彼得摇摇头。“我从来也不想和公墓打交道。”
“在新奥尔良,你就应该去。”
汽车不多一会就开到了贝辛街。玛莎熟练地把车子停在南面,他们跨过林荫大道走到了有围墙的公墓——圣路易一号——公墓大门口有几根古老的柱子。
“许多历史都从这里开始的,”玛莎说,一面挽着彼得的手臂。“十八世纪初期,当法国人建立新奥尔良时,这块地大部分还是沼泽。如果没有堤岸把河水拦住的话,即使今天,这里可能还是沼泽。”
“我知道这个城市下面都是水,”他同意地说。“在饭店的地下室里,我们每天二十四小时把废水抽上来,而不是下去,然后送到城市的排水道里去。”
“过去还要潮湿得多呢。即使在干的地方,掘地三尺就见水。因此,掘墓穴的时候,棺材还没有放下去,里面就已经涨满水了。有这样的传说,掘墓穴的人往往站在棺材上,用力把它们压下去。有时候,他们在棺材板上钻几个洞,使棺材沉下去。人们常说,如果你还没死,那也得给淹死。”
“听起来真象个恐怖影片。”
“有些书上说尸臭常常会渗到饮水里去呢。”她做了一个厌恶的怪脸。
“不过,后来法律规定一切墓穴必须做在地面上。”
他们开始走在一排排构造特殊的坟墓中间。这个公墓与彼得所看到过的迥然不同。玛莎指着这些坟墓说,“这都是在法律通过之后造的。在新奥尔良,我们都管这些坟墓叫‘死人城’。”
“这是可以理解的。”
他想,它确实象个城市。不规则的路,坟墓的式样象一座座小屋,砖块灰泥结构,有的还有铁制的阳台和狭窄的走道。“房屋”有好几层。没有窗户是唯一一致的特征,但代之以无数的小门。他指着说,“这些可真象公寓的入口哩。”
“它们实际上是公寓嘛。而且大多数租期都不长。”
他好奇地看着她。
“这些坟墓都是分成一个个小间,”玛莎解释道。“普通家庭的坟墓有二到六间,大一些的家庭还要多一些。每一间都有各自的小门。当落葬时,事先打开一道门。把原先在里面的棺材出空,棺里的尸体被推到后面,然后通过一条狭槽掉入地里。把旧的棺材烧掉,把新的棺材放进去。放一年之后,又来那么一套。”
“只有一年吗?”
后面有一个声音说,“这差不多够了。可是有的时候也会长一点——要是下一个不忙于进来的话。蟑螂也会帮着干哩。”
他们转过身来。一个身体象个水桶似的、穿着褪色的斜纹布连衫裤的老人,高兴地看着他们。他摘下老式的草帽,用一块红绸手帕擦了擦秃头上的汗水。“真热呀,是吗?这里边要凉快多了。”他用手随便地拍了拍一个坟墓。
“要是你认为这样的话,请便吧,”彼得说。“我宁可热一点。”
那个人咯咯地笑了。“早晚你得进去的。你好,普雷斯科特小姐。”
“嗨,科洛迪先生,”玛莎说。“这位是麦克德莫特先生。”
这个看坟的人和善地点点头。“去看看舒服的家吗?”
“我们正要去看看,”玛莎说。
“那么,走这边,”他回头来大声说,“在一、二个星期以前我们大扫除了一下,现在看上去可好哩。”
他们鱼贯穿过那些狭小的所谓的街道,彼得得到的印象是一些古老的日期和名字。他们的向导指着一块空地里正闷烧着的一堆瓦砾,说道,“正在烧掉一些。”彼得从烟雾中可以看见棺材板。
他们在一座有六间的坟墓前停下来,这座坟墓造得象传统的克里奥耳人的房屋一样。坟墓漆成白色,而且保养得比周围的大部分坟墓都好。在久经日晒风吹的大理石石板上,刻有许多名字,大多数都是普雷斯科特家族的。
“我们是个古老的家族,”玛莎说,“在下面的灰堆里一定挤满了。”
明亮的阳光斜照在坟墓上。
“挺漂亮,是不是?”看坟的退后一点站着,赞赏地说,接着指指靠近顶上的一个门口。“下一次该开这个门了,普雷斯科特小姐。你爸爸将从那里进去。”他摸了摸下一层的一个门说,“这个是给你准备的。不过,恐怕轮不到我把你送进去了。”他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总是来得比我们所希望的早。不管怎样,也不要把光阴虚度了,可不要,先生!”
他再一次擦擦头上的汗,轻松地走开了。
尽管是大热天,彼得还是打了个哆嗦。象玛莎这样年轻的人,就给她准备好了死后的安葬之地,这使彼得感到苦恼。
“并不象看上去那样可怕嘛。”玛莎瞧着他的脸,他又一次感到她颇能懂得他的心思。“在这里,我们从小就把这一切看做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仅仅如此而已。”
他点点头。怎么说都一样,反正这个墓地他已经看得够了。
他们向外走着,快近贝辛街的大门时,突然玛莎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就在门外有一队汽车停了下来。打开车门,里面走出许多人,他们聚集在人行道上。从他们的外表上看,显然是一个送葬行列,就要走进公墓来。
玛莎低声说道,“彼得,我们得等一会了。”他们走远些,但仍旧看得到大门,不过不那么显眼。
这时,人行道上的人群分开了,让出一条路给几个送丧的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肤色灰黄、油腔滑调、样子象殡仪员的人。他后面跟着一个牧师。
在牧师后面是六个扶棺者,他们肩上抬着一口沉甸甸的棺材,慢慢地向前走着。后面又有四个人抬着一口小白棺材。棺材上面放着一小枝夹竹桃花。
“哎呀,真惨!”玛莎说。
彼得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牧师吟诵着,“愿天使带你进天堂:愿殉道者在路上欢迎你,带领你进入圣城耶路撒冷。”
一群送丧者跟在第二口棺材后面。单独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他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黑衣服,手里尴尬地拿着一顶帽子。他的眼睛好象紧盯着那口小棺材。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淌下。在后面的队伍里,一个老年妇人在抽泣,另一个人扶着她。
“……愿天使的歌声迎接你,愿你和在尘世受尽苦难的拉撒路一起,得到永恒的安息……”
玛莎低声说,“他们就是在那起车祸中被撞死的人。一个母亲,一个小女孩子。报上登过的。”他看到她也在流泪了。
“我知道。”彼得有身历其境之感,也有分担悲痛之感。星期一夜晚碰巧看到的那个情景真是惨不忍睹。而现在对这个悲剧的感觉似乎更深了,更接近于现实了。当送丧行列继续往前走时,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
在家属送丧者后面跟着其他一些人。使彼得吃一惊的是,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起初他想不出是谁,继而认出是索尔·纳切兹。这个年老的房间侍者由于星期一晚上冒犯了克罗伊敦公爵夫妇而被暂停了工作。彼得在星期二早上派人把纳切兹叫来,传达了沃伦·特伦特的命令,叫他这个星期里不要来饭店上班,工资照付。纳切兹从对面向站在那里的彼得和玛莎看了看,可是没有招呼。送丧行列已走进公墓里面,看不见了。他们等着,直到所有的送丧者和旁观者都走完。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玛莎说。
突然地一只手在彼得的手臂上碰了一下。他转过身去,看到是索尔·纳切兹。这么说,他是早已看见他们了。
“我瞧见你在看,麦克德莫特先生。你认识这家人吗?”
“不认识,”彼得答道。“我们碰巧也在这里。”他介绍了玛莎。
她问道,“你不等仪式完吗?”
这个老年人摇摇头说,“有时候真是太惨了,不忍看下去。”
“这么说,你认识这家人喽?”
“老交情了。真是非常非常不幸的事情。”
彼得点点头。似乎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纳切兹说道,“星期二那天我没有机会说,麦克德莫特先生,可是我感谢你出了力。我是说你为我说了好话。”
“不用谢,索尔。我认为不应该责怪你。”
“想起来,这事也真奇怪。”这个老年人先看看玛莎,再看看彼得。他似乎不愿意离开。
“什么事奇怪?”彼得问道。“这一切。这个车祸。”纳切兹指指送丧行列走去的那个方向。“这件事一定发生在我星期一晚上遇到那个麻烦之前不久。想一想,当你和我说话时……”
“是呀,”彼得说。他不想叙述他后来在出事地点亲眼目睹到的情况。
“我想问一下,麦克德莫特先生——对于公爵夫妇这件事,还听到了什么没有?”
“什么也没有。”
彼得觉得纳切兹,象他自己一样,讲些葬礼以外的事,心里就感到宽慰一些。
这个侍者沉思地说,“我在事后想得很多。好象他们是故意找岔子似的。
真是莫明其妙,至今还想不通。”
彼得记得纳切兹在星期一晚上说过跟这个差不多一样的话。他想起了侍者当时的原话。纳切兹提到克罗伊敦公爵夫人。她轻轻拉了我的手臂。要不是我对他们比较了解的话,我可以说这是故意的。后来彼得也有这样一个笼统的印象:公爵夫人想把这件事弄得人人皆知。她说过些什么话呢?说什么他们在房间里度过一个宁静的晚上,然后在附近马路散散步。她说他们刚刚回来。彼得回忆起当时他就怀疑,她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
后来克罗伊敦公爵叽哩咕噜地说什么他把香烟忘在汽车里,而公爵夫人怒气冲冲地把他顶了回去。
公爵把他的香烟忘在汽车里了。
可是,如果克罗伊敦夫妇是一直呆在房间里,然后只是在附近马路散散步……
当然,香烟也有可能是在这一天早些时候忘在汽车里的。
彼得总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
彼得想得出了神,竟忘了身旁的两个人。
为什么克罗伊敦夫妇要隐瞒他们在星期一晚上用过他们的汽车?为什么要装作——显然是假装——他们一晚上都在饭店里没有出去?抱怨番茄洋葱虾仁泼在身上,是不是一个预谋的诡计——有意识地想连累纳切兹,再连累彼得——目的是要证明他们这一套不是假的?要不是公爵进来插了一句话,惹恼了公爵夫人,彼得是会相信她的话的。
为什么要隐瞒他们用过自己的汽车呢?
纳切兹刚才说过:这事也真奇怪……这个车祸……一定发生在我遇到那个麻烦之前不久。
克罗伊敦夫妇的汽车是杰格尔牌。
奥格尔维。
他忽然记起来昨天晚上杰格尔汽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当它在明亮处稍停片刻时,看上去好象有些异样。他想起来自己是注意到的。可是,是什么呢?
他毛骨悚然地想起来了:是那个挡泥板和前灯,两样东西都撞坏了。几天以来,警察局通告里提出的要点第一次对上了号。
“彼得,”玛莎说,“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样难看。”
他几乎没有听见。
一定得离开这里,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他可以思考。他必须仔仔细细地,合情合理地,不慌不忙地思考。最要紧的是决不能匆匆地作出带有主观成见的结论。
存在着一些疑点。从表面上看,它们似乎互相关连的。但是对这些疑点必须考虑,再考虑,分析,再分析。也许会全部推翻。
这个设想是不现实的。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幻想。可是……
好象从远处传来一样,他听到玛莎的声音。“彼得!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啦?”
索尔·纳切兹也奇怪地瞧着他。
“玛莎,”彼得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可是我一定得走了。”
“上哪儿去?”
“回饭店去。对不起。我以后会说明的。”
她失望地说,“我本来打算我们一起去吃点心的。”
“请相信我!事情很重要。”
“你一定要走的话,我开车送你去。”
“不必了。”要是和玛莎同坐一辆车,那免不了要交谈,解释。“对不起,我以后会给你打电话。”
他们站在那里,迷惑不解地目送他离去。
他走到外面贝辛街上,雇了一辆出租汽车。他告诉玛莎他要回饭店去,可现在改变了主意,他把自己的公寓地址告诉了司机。
那里会更安静些。
去思考,去决定他应该怎么办。
当彼得·麦克德莫特思考得出结论时,已经近傍晚了。
他自言自语道:当你思考某事达二十次,三十次,四十次;当你每次得出的结论全都一样;当问题就是你现在所面临的那种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你自己的责任是不容推卸的。
自一个半小时前离开玛莎以来,他一直呆在自己的公寓里。他强制自己——万万不可激动和急躁——要理智地,仔细地,冷静地去思考问题。他对星期一晚上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逐个作了回顾。对一件一件事情也好,把所有这些事件串在一起也好,他都作了不同的解释。他发现,除了今天下午突然得出的那个可怕的结论,没有一种解释是站得住脚的或符合情理的。
现在思考完了。必须作出决定。
他打算把自己所知和推测的一切向沃伦·特伦特报告。然而他打消了这个主意,认为这是懦怯的表现,是逃避自己的责任。不管要做些什么,他一定要单独去做。
对事情下一步如何对付,他感到胸有成竹。他迅速地换下浅色衣服,穿上一套深色的衣服。他离开公寓,叫了一辆出租汽车,驶过几条马路就到了饭店。
他穿过门厅,一路上向别人点头致意,走进了正面夹层自己的办公室。
弗洛拉已经下班走了。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大堆信件,他看也不看。
在寂静无声的办公室里,他静坐了一会,考虑应该干些什么。然后,他拎起电话听筒等待外线,拨了市警察局的号码。
十三
下午,一只蚊子不知怎样钻进了杰格尔汽车内,不停的嗡嗡叫声唤醒了奥格尔维。他慢慢地醒过来,起初想不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然后想起了那一系列事情:怎样离开饭店,怎样在凌晨黑暗中开车,那一场虚惊,又怎样决定躲过白天然后继续向北开车,最后怎样找到这条满地车辙、野草丛生的泥路,又怎样把汽车藏在泥路尽头的丛林里。
这个隐藏之处显然选得很不错。他看了看手表,自己已一连酣睡了近八个小时哩。
随着神智的清醒,感觉非常不舒服。汽车里面很闷,他蜷伏在局促的后座里,身体又僵又痛。嘴里干渴,一股恶臭。他渴得要死,肚里饿得发慌。
奥格尔维苦恼地哼了一声,伸个懒腰坐了起来,把车门打开。马上有十几只蚊子向他飞来。他挥手把蚊子赶走,朝四周看了一下,定下神来辨认方向,看看这里与今天早晨所看到的情况有何不同。那时天蒙蒙亮,很凉爽,而现在则太阳高照,即使在树荫下,依然热气逼人。
他走到树林边缘,可以看到远远的公路上热浪眩眼。今天一清早路上没有车子,而现在有几辆汽车和运货车在来来去去疾驶着,马达声音隐约可闻。
近处,除了昆虫不断的鸣叫声外,没有任何动静。从他到那条公路之间,只是一片沉寂的草地、宁静的小路和阴森森的灌木林,杰格尔汽车还在它的下面藏着。
奥格尔维小便后,便将一包他离开饭店时藏在车尾行李箱里的东西打开。里面有一保温瓶的咖啡、几听啤酒、三明治、意大利香肠、一瓶酸泡菜和一块苹果攀。他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一边吃东西,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喝完啤酒再喝咖啡。经过一夜,咖啡已经凉了,可是味道还是很浓,使他满意。
他一边吃,一边听着车里的收音机,等待新奥尔良的新闻广播。广播开始,只简略地提了一下车祸的调查,大意是说至今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听完之后,他决定去察看一下周围,几百码以外,在一个小丘顶上,还有一个比原先那个稍大的树丛。他走过一片平地到那边去,在树丛的那一边,发现有个长满青苔的河岸和一条水流缓慢的浑浊的小溪。他跪在溪边,马马虎虎地盥洗了一下,洗完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这里的草比藏车的地方更绿,更为诱人,他便高兴地躺了下去,把外套权充枕头。
奥格尔维舒服地躺下后,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又想到了以后会如何。
他经过思考,认为自己早先的结论是正确的,就是在饭店外面与彼得·麦克德莫特相遇只是偶然的巧遇,现在可以不必担心了。也可以想象到麦克德莫特知道了饭店侦探长请假后一定会暴跳如雷。但是尽管暴跳如雷,他也不会知道奥格尔维的去向,也不会知道离去的原因。
当然,也有可能从昨夜起,由于某种别的原因而发出了警报,甚至现在还在积极地追查奥格尔维和这辆杰格尔汽车的下落。可是从收音机的新闻广播听来,不象有这样的事。
总而言之,前景看来是光明的,尤其他想到了那些已经妥善保藏好了的钱,以及明天一到芝加哥他就可以拿到的那笔余额。
他现在只需等待夜色来临了。
十四
整整一个下午,奇开匙·米尔恩情绪兴奋。这加强了他的信心,下午五时敲过不久,他便小心地向总统套房走去。
他再一次通过职工专用楼梯从八楼走到九楼。那个爱尔兰隧道锁匠做的钥匙复制品,在他的衣袋里。
总统套房外面的走廊里空寂无人。他在那两扇装有护垫的皮门前停下来,聚精会神地听着,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他向走廊的两边看了着,敏捷地拿出钥匙来,插进锁孔里试一试。事前他已经用石墨粉作为滑润剂把钥匙刷了一遍。钥匙插进去了,卡了一下,然后转动了。奇开匙把两扇门的一扇打开一寸,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他小心地关上门,拔出钥匙。
他现在并不打算走进套房。他要晚一些时候进去。今天晚上。
他的意图是侦查一下,试试这把钥匙是否完全合适,一旦使用时能不能得心应手。此后,他要开始守望,留意他预计的机会的到来。
目前,他回到八楼自己的房间里,开好闹钟,便睡了。
十五
外面天渐渐黑了,彼得·麦克德莫特说了声“请原谅”,就从他的办公桌旁站起来,开亮了办公室内的灯。他回到办公桌旁,再次朝着那个面对而坐、身穿法兰绒服装、说话细声细气的人。新奥尔良警察局侦缉处处长约里斯,在彼得眼中,看上去不那么象警务人员。他彬彬有礼地耐心听着彼得讲事实经过和自己的推测,就象一位银行经理在考虑一项贷款申请一样。在冗长的谈话中,这位侦探只有一次打断了话头,询问他是否可以打一个电话。
得到同意后,他便使用在办公室较远一边的一个电话分机,他说话声音很低,彼得一点也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谈了半天,对方毫无反应。不免又使彼得怀疑起来。谈话结束时,他说道,“我不知道这一切,甚至其中任何一点,是否都是废话。实际上我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傻了。”
“如果更多的人敢于这样讲的话,麦克德莫特先生,警务工作就好办多了。”这时约里斯处长才掏出了铅笔和笔记本。“如果事情确是这样,我们当然需要一个详尽的报告。眼前,有一两个细节,我想知道一下。一个就是这辆汽车的牌照号码。”
弗洛拉写过一个备忘录,证实她早先的报告。备忘录中写有汽车的牌照号码。彼得大声地念着号码,那位侦探随即把它记下。
“谢谢你。另一件事就是你们这位奥格尔维的外貌特征。我知道他,但是我想听听你的描述。”
彼得的脸上初次露出笑容。“这个好办。”
他刚描述完毕,电话铃响了。彼得听后,把话机推到对面。“是你的。”
这回他听到了侦探的答话,大半都是一些“是的,先生”和“我明白”
之类的话。
讲到某一点时,侦探抬起头来,两眼紧盯着彼得。他对电话里讲,“我认为他非常可靠。”他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但也有顾虑。”
他又把汽车牌照号码和奥格尔维的容貌特征讲了一遍,便挂上电话。
彼得说道,“你说得对,我是有顾虑。你打算去跟克罗伊敦公爵夫妇接触吗?”
“现在还不到时候。等事情再发展一些。”侦探关注地看着彼得。“你看过今晚的报纸吗?”
“没有。”
“谣传——刊登在《州报》上——克罗伊敦公爵要出任英国驻华盛顿大使了。”
彼得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
“据我的上司讲,刚才广播说官方已证实了这项任命。”
“这是否就意味着他可以享有某种外交豁免权了呢?”
侦探摇了摇头。“对已经发生的事不适用。如果查明属实的话。”
“可是诬告的话……”
“任何案件,诬告都是严重的,这个案件尤其如此。所以我们要谨慎行事,原因就在这里,麦克德莫特先生。”
彼得想到,如果克罗伊敦夫妇与车祸无关,而把调查的消息泄露出去的话,那对饭店,对自己都是十分不利的。
约里斯警官说道,“要是可以使你稍稍感到放心,我可以对你透露两件事。我第一次打电话给我的同事以后,他们作了一些分析。他们认为你们这位奥格尔维可能企图把车子开出本州,可能要开到北部某个地方。他怎么会跟克罗伊敦夫妇挂上钩的,当然,我们就不知道啦。”
彼得说,“我也猜不出。”
“可能,昨晚在你看见他之后,他把车子开走了,白天就躲在什么地方。
车子撞成那个样子,他很懂得想在白天开车是不可能的。今晚,他如果露面的话,我们已经作好准备。现在已经向十二个州发出通缉警报。”
“那么你们真是认真对待这件事罗?”
“我说过有两件事。”侦探指指电话。“刚才第二个电话是告诉我,我们警察星期一在出事地点捡到的碎玻璃和前灯框圈,它们的检验报告已经由州里送来了。由于在制造商的规格变动上碰到一些困难,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但是我们现在已经查明玻璃和框圈都是一辆杰格尔牌汽车的。”
“你们真的能这么肯定吗?”
“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肯定哩,麦克德莫特先生。要是我们接触那辆撞死女人和孩子的车子,我们无疑就能证实。”
约里斯处长站起身来要走,彼得陪着他走到外面一间办公室。他看到赫比·钱德勒等在那里,感到很惊奇。这才想起是他自己叫这个侍者领班今天晚上或明天来这里的。由于下午情况有发展,他想推迟这个非常可能引起不愉快的会见,但继而认为推迟也没有什么好处。
他看到侦探和钱德勒互换眼色。“再见,处长,”彼得说道,看到钱德勒黄鼠狼似的脸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心里感到很解恨、很痛快。警官走了之后,彼得招手叫侍者领班走进里面一间办公室。
他打开办公桌锁着的抽屉,拿出一个卷宗,里面是昨天逖克逊、杜梅尔和其他两个小伙子写的交代书。他把它们递给钱德勒。
“我想你会对这些感兴趣的。如果你还想打什么主意的话,告诉你,这些都是副本,我这儿还有正本。”
钱德勒的自尊心看来受到了打击,然后开始看交代书。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嘴唇咬得紧紧地。彼得听到他从牙缝中倒抽一口冷气。过了一会,他低声骂道,“混蛋!”
彼得厉声喝道,“你破口骂人,就是因为他们招出你是拉皮条的吗?”
侍者领班刷地脸红了,然后放下那几张纸。“你打算怎么样?”
“我要立即把你解雇。但由于你在这里干了那么多年,我打算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报告特伦特先生。”
钱德勒用哀求的口吻问道,“麦克先生,我们可不可以商量商量呢?”
对方没有回答,他又接下去说道,“麦克先生,在这种地方,这样的事多着哩……”
“如果你要给我讲性知识——关于应召女郎和其他各种放荡生活——恐怕我什么都知道。还有一件事情,我知道,你也知道:就是有些事情,管理部门是不准干的。给未成年的男孩叫野妓就是其中之一。”
“麦克先生,能不能,也许就是这一次,不向特伦特先生报告呢?这件事就你我两个人知道,行不行?”
“不行。”
侍者领班的眼光扫了一下房间四周,然后回到彼得身上。他的眼珠骨碌骨碌地转着在打主意。“麦克先生,如果有的人要活下去,并要让他活下去……”他住了口。
“什么?”
“唉,有时候还是值得算计算计的。”
彼得感到好奇,不吭一声。
钱德勒踌躇了一下,然后故意把上衣口袋上的纽扣解开,伸进手去拿出一只折叠着的信封,把它放在办公桌上。
彼得说,“让我看。”
钱德勒把信封往前推了推。信封没有封口,里面有五张一百元的钞票。
彼得好奇地看了看这些钞票。
“这些是真票吗?”
钱德勒假笑地说,“都是真的,错不了。”
“我倒想知道你认为我值多少钱哩。”彼得把钱扔回去。
“拿走,滚出去。”
“麦克先生,如果是嫌少的话……”
“滚出去!”彼得的声音很低沉。他从椅子上半站起来,“滚出去,不然我就扭断你这个无耻的细脖子。”
赫比·钱德勒收起钱走了出去,怒容满面。
屋子里只剩下了彼得·麦克德莫特一个人,他默默地倒在他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跟警官和钱德勒的会见,使他精疲力竭,情绪低落。他觉得,后者尤其使他不愉快,也许因为处理了这个行贿事件,也使自己产生了一种手脚不干净的感觉吧。
是不是有呢?他想,应该开诚布公。钱在他手里的时候,曾经有一刹那他是想接受的。五百元是一笔相当可观的钱哩。与侍者领班的收入比,彼得对自己的收入从来未抱什么幻想,因为侍者领班收入的不义之财要大得多哩。如果对方不是钱德勒而换了个别人的话,他也许已把钱收下了。真的会收下吗?他但愿自己决不会收下。不管怎样,他反正不会成为第一个接受下属贿赂的饭店经理。
当然,带有讽刺意味的是,尽管彼得坚决要把赫比·钱德勒的全部劣迹向沃伦·特伦特报告,可是他也无法保证是否一定能做到。如果饭店的所有权突然改变的话,看来这是可能的,那么这事沃伦·特伦特就不会去管了。
连彼得自己也不一定会在这里了。新的饭店管理机构建立后,肯定要对高级职员的履历作一番审查,至于他本人,肯定又要把他在华道夫饭店的那笔声名狼藉的旧帐翻出来了。彼得想,他是否已经改邪归正而使人忘记了他以前的丑事呢?唉,看来他不久就有可能知道。
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目前的事情上。
在他的办公桌上,弗洛拉留了一张印好的表格,是本日下午的饭店报表。
他进办公室以后,这才第一次研究这些数字。这些数字表明饭店快住满了,而且看来今晚肯定又将是全部客满。如果圣格雷戈里饭店要以垮台告终的话,至少它是在鼓乐声中告终的。
除了饭店报表和电话条子外,还有一堆刚送来不久的信件和便条。彼得草草地把它们全部看了一遍,决定把它们搁到明天再处理。在便条下面有一只牛皮纸文件夹,他把它打开来。这是副厨师长安德烈·雷米尔昨天给他的那份伙食总计划建议书。彼得今天早上就开始披阅这个计划了。
他看了看手表,决定在晚间巡视饭店以前,把计划看下去。他坐定下来,面前摊着书写工整的计划书和精心绘制的表格。
他愈往下看,对这位年轻的副厨师长也愈赞赏。这份计划显然十分高明,说明对饭店存在的问题及其餐厅业务的潜力都有广泛的了解。使彼得恼火的是,据雷米尔说,厨师长埃布伦先生全盘否定了这份计划。
的确,有些结论还值得商讨,彼得自己对于雷米尔的某些意见也有不同的看法。初看之下,有些成本的估计也似嫌乐观。但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个生气勃勃、显然十分能干的人对目前伙食管理方面的缺点作了深入细致的考虑,并提出了改善办法。同样明摆着的是,圣格雷戈里饭店要是不重用安德烈·雷米尔这样的人才,他不久便会带着他的计划到别处去的。
彼得把这份计划和表格放回文件夹中,心情愉快,饭店里居然还有象雷米尔这样对工作如此热心的人。尽管饭店目前的处境摇摆未定,彼得对这个计划看来无能为力,但是他决心还是要把自己的印象告诉安德烈·雷米尔。
来了个电话,说今晚厨师长继续病假,由副厨师长雷米尔先生负责。按照饭店惯例,彼得通知对方,他现在就到下面厨房里来。
安德烈·雷米尔在大餐厅门口等着。
“请进,先生!欢迎你。”年轻的副厨师长领着彼得走进闹哄哄、烟雾腾腾的厨房,凑着他的耳边高声说,“你会发现,用音乐家的话来说,我们正在接近渐强音呢。”
昨天下午厨房里比较安静,今天则大不相同,此刻已近傍晚时分,厨房里热气腾腾。厨房工作人员全部出动,身穿浆过的白工作服的厨师、他们的助手和打杂的,仿佛象田野中开放的雏菊一样,干得正欢。在他们周围,穿过阵阵的蒸汽与热浪,淌着汗的厨房帮手们忙忙碌碌地举着托盘、平底锅和大锅,而其他人莽莽撞撞地推着手推车,还有侍者和把托盘举得高高的女侍者们穿梭似的走来走去,大家都相互躲让着。在蒸汽保暖桌上,当天晚餐菜单上的菜肴已经一份份分好,正待送到各个餐厅去。从点菜单上特别点的菜和房间的送菜正由快手厨师在烹调,他们动作之快,使人眼花缭乱。侍者们不时跑进来催问他们所点的菜是否已经烧好,而厨师们不耐烦地大声回答他们。其他一些侍者举着装满菜肴的托盘,快步走过坐在高帐台上的两个严肃的女记数员。在烧汤的部门里,巨锅里的汤翻滚着,热气冲天。不远处两个有专门手艺的厨师用灵巧的手指在装夹鱼肉烤面包和热拼盘。在他们旁边,有一个焦急的糕点师傅在指导做甜点心。烤炉的门不时地的一声开了,反射出来的火光照在全神贯注着的脸上,通红的炉膛简直就象地狱似的。耳闻鼻嗅,到处都是碗碟的磕碰声、使人馋涎欲滴的菜肴香味以及正在烧煮的咖啡所散发出的阵阵清香。
“当我们最忙的时候,先生,也是我们感到最愉快的时候。也应该是如此,只要人们不吹毛求疵。”
“我看过你的报告了。”彼得把文件夹还给副厨师长,一面跟着他走进了镶玻璃的办公室,那里嘈杂声轻得多了。“我赞成你的意见。有几点还可以讨论,但是不多。”
“如果讨论之后能见之于行动,那么讨论才有意思哩。”
“现在还不行。至少不会象你所设想的那样。”彼得指出,在厨房改组之前,先要解决饭店的所有权这个大问题。
“也许我的计划和我都必须另找出路了。不管它吧。”安德烈·雷米尔模仿高卢人那样耸耸肩膀,然后接下去说,“先生,我正要去看看会议厅那一层楼。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彼得在他今晚巡视饭店的计划里,本来就打算去视察一下会议厅的晚餐。现在先从会议厅那层的厨房看起也是一样。“谢谢你,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乘职工专用电梯上了两层,走进一个大体上与下面的总厨房相仿的厨房。这个厨房一次可以给圣格雷戈里饭店的三个会议厅和十几个小间餐室同时供应约二千份客餐。此刻厨房里似乎与楼下的厨房一样忙碌不停。
“你知道,先生,今晚我们有两个大宴会。一个在大舞厅,一个在比恩维尔厅。”
彼得点点头。“是的,牙医协会和金冠可乐。”菜肴向长长的厨房的两头川流不息地送出去,他看到牙医大会的主菜是烤火鸡,可乐经销商的是煎比目鱼。厨师和帮手共同协作,象机器般有节奏地在给两道主菜配上蔬菜,然后动作利落地把金属盖子盖上装满菜肴的盘子,并把它们全部放到侍者的托盘上。
一只托盘放九个盘子——正好是一张桌子坐的与会者的人数。一个侍者照管两张桌子。每客有四道菜,加上额外的面包卷、白脱油、咖啡和小蛋糕。
彼得算了一下:每一个侍者至少要端着装满的盘子走十二趟;如果就餐者还要添什么菜,或者有时候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还得多侍候几桌时,那可能还要多跑几趟。难怪一些侍者一个晚上做下来要显得疲惫不堪了。
不那么劳累的也许是餐厅里的侍者总管了。他穿着干净笔挺的燕尾服,系着白领结,泰然自若。此刻他正象站岗的警长一样,站在厨房的中央,指挥着不停地往来奔走的侍者。他看到安德烈·雷米尔和彼得,便朝他们两人走过去。
“您好,厨师长;麦克德莫特先生。”虽然在饭店的职务高低上,彼得比他们两人都高,但现在在厨房里,侍者总管首先该向值班的高级厨师长打招呼。
安德烈·雷米尔问道,“有多少人吃晚饭,多米尼克先生?”
侍者总管看了一张纸条说道,“金冠可乐估计有二百四十个人,我们摆了这个数目的座位。看来大部分都来了。”
“他们是拿工资的推销商,”彼得说。“他们必须来。牙医可以随他们自己的便。他们可能自寻欢乐,很多人不一定会来。”
侍者总管点头同意。“我听说房间里要了大量的饮料。冰的消耗很大,房间服务部忙于配酒。我们想,来这里吃饭的人可能会减少。”
究竟应该给开会的人准备多少客饭菜,这在任何时侯都是个难以解答的谜。对他们三个人来说,这是常会碰到的头痛的事。会议组织者给了饭店一个最低的保证数字,但事实上很可能有一、二百客的上落。原因是不知道有多少代表会自行分成小组聚会而不来参加正式的宴会,或是相反地,许多人会在最后一分钟蜂拥而来。
对于任何饭店的厨房,大宴会前的最后几分钟总难免是紧张的。这是个考验的时刻,因为所有厨房人员都知道,对关键时刻的应变能力将会反映他们组织管理方面的优劣。
彼得问侍者总管,“原来估计有多少呢?”
“牙医是五百客。我们准备的也差不多,并且已经开始上菜。但是他们好象还在继续不断地来。”
“我们能马上计算出有多少新来的人吗?”
“我刚叫一个人出去看看。喏,他来了。”一个身穿红衣服的领班闪开侍者,匆匆忙忙从大舞厅里穿过职工专用门口跑进来。
彼得问安德烈·雷米尔,“如果我们必须供应的话,拿得出额外的东西吗?”
“只要知道需要的数量,先生,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侍者总管问了问领班,然后回过头来对他们两人说,“大概又来了一百七十个人。他们正在蜂拥而来呢!我们已经在加排桌子了。”
紧急情况的出现往往是突然的。这一回来势就较猛烈。一下子要拿出一百七十客额外的饭菜,任何厨房都将难以应付。彼得回过头来找安德烈·雷米尔,却发现这个年轻的法国人已经不在了。
这位副厨师长仿佛象子弹出膛似的,立刻投入了战斗。他回到了厨房工作人员中间,象连珠炮似地在发号施令了。叫一个初级厨师到总厨房去,把供明天便餐用的七只烤火鸡拿来……向配制间高声发布命令:动用存货!快!
看到什么就切什么!需要更多蔬菜!从另一个宴会去挖一点蔬菜来,他们大概用不了那么多!又派一个助手赶到总厨房去搜罗蔬菜,凡是看到的都拿来……又传话说:快叫人来帮忙!需要两个切工,还要两个厨师……点心师傅注意!马上加做一百七十客甜点心……剜肉补疮!各显神通!让牙医们吃好!年轻的安德烈·雷米尔,思想敏捷,充满信心,态度和蔼,正在导演着这出戏。
对侍者也重新分配了任务:顺利地从规模校小的金冠可乐宴会上抽调了一些侍者,那些留下的侍者就得承担份外工作。就餐者是决不会觉察到的;也许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侍者给他们送上下一道菜而已。其他的侍者就被分派到大舞厅的牙医宴会上,他们每人要照管三张桌子——二十七个座位——而不是两张桌子。有些熟练的侍者,以快手快脚出名,可能要管四张桌子。有些人可能会发牢骚,但为数不多。会议厅的侍者多半是临时工,任何饭店需要时都可以召他们来帮忙。多干多得。以照管两张桌子为基数,工作三个小时,工资是四块钱;再加管一个桌子,则另外再加二块钱。按预先商定,小帐另加,其收入可能要比工资总数多一倍。手脚快的侍者,下班回家时可赚到十六块钱;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在午餐或早餐时也可以赚到这个数目。
彼得看见一辆手推车,上面装着三只刚烧好的火鸡,正从职工专用电梯里飞快地推出来。配制间的厨师冲上去把鸡搬走。推着这三只火鸡来的厨师助手,又回去再运。
每一只火鸡分成十五份。以外科医生的熟练技巧迅速地把鸡切开。每一客平均分派:胸脯肉、腿肉、配菜。每一个托盘放二十客。匆匆把托盘送到服务台。一车车新到的蔬菜象轮船到埠一样集中涌来。
由于副厨师长派人去送信传令,服务人手不够。少两个人,安德烈·雷米尔便跑来顶他们的班。他们加快速度,行动比以前更快了。
盘子……肉……第一种蔬菜……第二种蔬菜……汤汁……盘子推过来……盖上盖子!每一个人负责一项;胳臂、手、长勺同时飞舞。每一秒钟装一盘菜……还要快呢!在服务台前,侍者排起了长队。
在厨房那一边,糕点师傅打开冰箱,往里张望,挑选点心,然后把门砰一声关上。总厨房的糕点师傅赶来帮忙。动用了备用的甜点心。还有更多的点心正从地下室冷藏库里陆续运来。
百忙之中,有时也发生不协调的插曲。
一个侍者向领班报告。领班向侍者管理员报告。侍者管理员又向安德烈·雷米尔报告。
“厨师长,有一位先生说他不喜欢吃火鸡。他要换烤嫩牛肉,行不行?”
汗流浃背的厨师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彼得知道这样层层请示是合乎饭店规定的。只有厨师长才有权更换标准菜单上的菜。
安德烈·雷米尔咧着嘴笑着说,“可以换给他,可是在他那一桌要最后送给他。”
这也是厨房的老规矩了。为了搞好与顾客的关系,大部分饭店都可以根据顾客的要求给换菜,哪怕所换的菜价格大一些也可以。但是在目前情况下,这位与众不同的食客一定得等他的邻座都已经开始吃了,才给他上菜,免得其他顾客效尤。
现在服务台前的侍者长龙已在缩短了。大舞厅里的多数客人——包括迟到者——都已经吃过正菜了。侍者助手已经在收吃过的盘子。看来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安德烈·雷米尔从服务人员中退了出来,用询问的眼光朝糕点师傅看了一眼。
糕点师傅是个瘦得象火柴杆一样的人,看上去对自己做的点心不大尝味道。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圈说道,“全准备好了,厨师长。”
安德烈·雷米尔微笑着,回到彼得身边。“先生,正象你说的,看来我们胜利完成任务了。”
“应该说你们干得太好了,我很感动。”
年轻的法国人耸耸肩膀。“你看到的是好的一面。这只不过是工作的一个方面。在其他方面我们并不好。对不起,先生。”他走开了。
未道甜点心是栗子球、火烧樱桃。上这道点心时有一定的仪式,这时候舞厅里的灯光都暗了下来,点着火的托盘举得高高地。
现在,侍者们在职工专用门口前排起了队。糕点师傅和助手在检查托盘的排法。一声令下,每一个托盘当中的那一盆要点上火焰。两个厨师手执点燃的蜡烛站在旁边等着。
安德烈·雷米尔巡视了这个行列。
在大舞厅的入口处,侍者管理员,一只手臂高举着,望着副厨师长的脸色。
安德烈·雷米尔点了点头,侍者管理员就把手挥下。
拿着蜡烛的厨师奔向一排托盘,一个个地点燃起来。两扇职工专用的门突然打开了,并被牢牢拴住。外面,一个电工得到信号,便使灯光渐渐暗下来。乐队的乐声越奏越低,然后戛然而止。大厅里,客人们嗡嗡的谈话声也随之停了。
突然,在客人的那一边,聚光灯亮了起来,直照着厨房的门口。一下子寂静无声,接着立刻响起了嘹亮的喇叭声。号声停处,乐队与风琴齐奏,用最强音奏着《圣者歌》的头几节。随着乐声,侍者手里举着点燃着的托盘,列队走出来。
彼得·麦克德莫特走进大舞厅以便看得更清楚些。他看到宾客满堂,吃饭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偌大的餐厅挤得水泄不通。
哦,当圣者们;哦,当圣者们;哦,当圣者们降临时……侍者们穿着漂亮整齐的蓝制服,一个跟着一个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厨房里走出来。在这种时刻,人人都深受感动。其中有些人马上要回到另一个宴会上去继续工作。现在,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他们的火焰象灯塔一般地高照着。……哦,当圣者们;哦,当圣者们;哦,当圣者们降临时……就餐者响起了一阵鼓掌声,当侍者绕着房间走一圈时,他们便随着音乐拍子,拍起手来。从饭店方面来说,已按计划完成了应尽的职责。然而在厨房之外,可谁也不知道厨房刚才遇到了紧急情况,并且顺利地应付过去了……主啊,我愿参加那行列,当圣者降临的时候……当侍者走到各个餐桌前,灯光复明,又引起了一阵掌声和欢呼。
安德烈·雷米尔走过来站在彼得身旁。“今天晚上就是这些了,先生,除非你想来一杯法国白兰地。我在厨房里还有些存货。”
“不,谢谢了。”彼得微笑着。“真是出色的表演。向你祝贺!”
他转身出去时,副厨师长在他身后喊道,“晚安,先生,你可别忘了。”
彼得感到迷惑不解,停下来问道,“忘了什么?”
“就是我已经说过的。一个非常出色的饭店,先生,你我而人可以办到的。”
彼得既感到有趣,又若有所思,他穿过宴会餐桌朝舞厅外面的门走去。
他走了一大段路,觉得似乎有什么事不大对头。他停下来,朝四周看了一下,弄不清究竟是什么不对头。突然想起来了。那个脾气急躁、矮个子的牙医协会主席英格莱姆大夫应该来主持这次宴会,它是这次大会的主要大事之一。可是这位大夫既没有在主席位子上就坐,在长长的主桌上也找不到他。
有几位代表跑来跑去与人交谈,忙于同屋子里其他桌子上的朋友们寒暄。一个带者助听器的人在彼得旁边停下来说道,“表演得很出色呀,呃?”
“确实不错。我希望你们吃得很愉快。”
“不坏。”
“顺便说一下,”彼得说道,“我在找英格莱姆大夫。哪儿也找不到他。”
“你找不到了。”口气简慢。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你是报馆里来的吗?”
“不,是饭店里的。我见过英格莱姆大夫好几次了……”“他辞职了。今天下午。我可以告诉你,他简直象个大傻瓜哩。”
彼得克制了自己的惊讶。“你知道他还住在饭店里吗?”
“不知道。”这个带着助听器的人走开了。
在会议厅夹层有一个内部电话。
据总机报告,英格莱姆大夫的名字还在登记簿上,但是他房间里没人接电话。彼得打电话给出纳主任。“费城来的英格莱姆大夫结帐退房了没有?”
“结了,麦克德莫特先生,刚刚结好。我看到他现在在门厅里。”“派人去请他等一等。我马上就下来。”
彼得来到时,英格莱姆大夫正站在那里,旁边放着小提箱,手臂上挎着雨衣。
“你现在还来干什么,麦克德莫特?如果你想要一封给饭店的感谢信的话,算你运气不好。而且我正要赶飞机呢。”
“我听说你辞职了。我是来对你说,我感到抱歉。”
“我想他们会进行下去。”掌声和欢呼声从两层上面的大舞厅里往下传到他们站着的地方。“听起来他们已经这样干了。”
“你很在乎吗?”
“不。”这位矮小的大夫把脚移了移,低下头去,然后咆哮道,“我是在扯谎。我很在乎呢。我不应该在乎,可我就是在乎。”
彼得说,“我想谁都会在乎的。”
英格莱姆大夫猛地抬起头来。“听着,麦克德莫特:我毫不灰心丧气。我也没有必要感到灰心丧气。我一生当教师,有不少成就:我培养了许多有用之才——吉姆·尼古拉斯就是一个,还有别人,用我的名字命名的拔牙法,我写的书已被采用为标准的教科书。那都是具体的事实。另一方面”——他朝大舞厅方向点点头——“那是失败。”
“我没认识到……”
“尽管这样,一点小失败也没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有时甚至还喜欢失败哩。我想当主席。他们选我,我非常高兴,这是他们对你的赞扬,你也尊重他们的意见。说老实话,麦克德莫特——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今晚我没能出席,简直是伤透了我的心。”他停止不讲了,向上看看,又一次听到舞厅里传来的声音。
“不过,有时候,当你自己的利益和你的信念有矛盾时,你就不得不权衡一下得失。”矮个子大夫咕哝着。“有些朋友认为我的表现象个白痴。”
“坚持原则可不能说是白痴呀。”
英格莱姆大夫两眼直瞪瞪地瞅着彼得。“麦克德莫特,可是你有了机会,也没有坚持原则。你对这个饭店,对自己的工作太顾虑重重了。”
“恐怕是这么回事。”
“好,你能承认就不错,那么,我再跟你说几句,小伙子。并不是你一个人这样。有时候我也没有按自己的信仰去做。我们大家都是这样。不过有时你还会有机会的。如果机会再来——那就别错过了。”
彼得招招手,叫一个侍者过来。“我送你到门口。”
英格莱姆大夫摇摇头。“不必送了。别干蠢事啦,麦克德莫特。我不喜欢这家饭店,也不喜欢你。”
侍者好奇地看着他。英格莱姆大夫说道,“我们走吧。”
十六
傍晚,在隐藏杰格尔汽车的树丛附近,奥格尔维又睡着了。醒来时,已近薄暮时分,太阳象一个桔黄色的大球靠在西边山脊上。炎日的酷热已过,晚间凉爽宜人。奥格尔维赶紧爬了起来,知道马上要开车走了。
他先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没有听到什么新的消息,只是重播他刚才听过的消息。他感到放心,便关上了收音机。
他回到矮树丛旁的小溪边,用水泼自己的脸和头,驱走残余的倦意,精神为之一爽。他匆匆地吃了一点剩下的食物,然后把保温瓶重新灌满水,把它们连同一些奶酪和面包一起放在后面车座上。今天他就得靠这些七拼八凑的食物过夜了。在明天天亮前,他不打算再作无故的停留了。
他在离开新奥尔良之前已经计划好并记住了他的开车路线,它朝西北方向穿出密西西比境。然后横越亚拉巴马州西角,再朝正北方向穿过田纳西州和肯塔基州。从路易斯维尔他将取道印第安纳波利斯朝西斜穿印第安纳州。
他打算从哈曼特附近进入伊利诺斯州,然后开往芝加哥。剩下的这段旅程有七百英里。一口气开整整七百英里,未免太长了,可是奥格尔维估计天亮时可以赶到印第安纳波利斯附近,到了那里他认为就安全了。一到那里,离芝加哥就只有二百英里了。他把杰格尔汽车倒出树丛,慢慢地开向大路时,天已经全黑了。他满意地哼了一声,便朝北驶上了美国第45号公路。到了密西①
西比州的哥伦布,夏伊洛战役中的阵亡者都葬在这里,奥格尔维停下来加油,他小心地在城外找到一家小杂货店,那里有一对老式的油泵,由一盏灯照亮着。他把车子开过去,尽可能远离灯光,让车头停在暗处。
店主前来招呼,“晚上好,”“走远路吗?”他也不搭腔。付了油钱,还买了六块巧克力,他便开车走了。
他朝北开了九英里,越过了亚拉巴马州州境。他接连驶过了好几个小城镇。弗农、萨利琴、汉密尔顿、拉塞尔维尔、弗洛伦斯,这最后一个城镇—
—根据指示牌标明——以制造马桶圈出名。他又开了几英里,跨过边界进入了田纳西州。
来往车辆不多,杰格尔汽车运行极佳。天黑不久就升起了满月,因此驾车条件很理想。也看不到任何警察活动的迹象。
奥格尔维满意地松了一口气。
在田纳西州的什维尔南面五十英里的哥伦比亚,他转向美国第31号公路。
现在来往车辆多起来了。重型牵引拖车轰隆轰隆地有的朝南开往伯明翰,有的朝北开往中西部的工业区,它们的前灯象一条眩目的环链似的刺向夜空。有少数小轿车冒着卡车司机所不愿冒的风险,穿越车流。偶尔,奥格尔维自己也驶离车流,超越慢吞吞开着的车子,但是他很小心,不会超过交通牌示上所规定的车速。他不想因超速开车或任何其他事情而引起别人注意。过了一会儿,他发现后面有一辆车子始终尾随着他,差不多保持和他的车子同样的车速。奥格尔维调整了一下后视镜以减少刺目的强光,然后放慢车速让那辆车子过去。可是它没有超越过去,他毫不介意地恢复了原来的车速。
又开过了几英里,他发现北行车道上的车子都放慢了速度。其他车子的尾灯都一闪一闪地亮着。他向左探身张望,发现许多道象是前灯的灯光,从两条北向的车道上汇集到一处。这种情景是公路上发生事故时常见的现象。
接着,他猝然转了个弯,才明白了阻滞的真相,两排田纳西公路警察巡逻车停在公路的两旁,红色的车顶灯闪亮着。有一个被灯光照得耀眼的路障挡在公路当中。就在这个时候,那辆尾随的车子亮起了它自己车上的警灯。
杰格尔汽车放慢车速停了下来,一队州警提着枪向它跑来。
奥格尔维颤抖地把双手举到头上。
一个大个子警长把车门拉开。“手举着不许动,”他命令道,“慢慢地走出来。你被逮捕了。”
十七
克丽丝汀·弗朗西斯若有所思地高声说道,“瞧!——你又来了。两次了,咖啡一倒好,你就两只手抱着杯子,好象这样抱着,使你感觉舒服一点似的。”
坐在餐桌那头的艾伯特·韦尔斯象只活泼的麻雀似的,微笑起来。“你的眼光倒比一般人敏锐得多哩。”
她觉得他今晚好象又变得虚弱起来。脸上又出现了一丝三天前的苍白色,整个晚上他不时因支气管炎而咳得很厉害,虽然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他的兴致。克丽丝汀想,他需要有个人照顾。
他们是在圣格雷戈里饭店的大餐厅里。他们到这里已有一个多小时了,别的就餐者大多数已经离去,只有少数还在喝咖啡和甜酒。虽然饭店客满,但大餐厅里整个晚上客人稀稀落落的。
侍者管理员马克斯小心翼翼地走到他们桌旁。
“还要点什么吗,先生?”
艾伯特·韦尔斯向克丽丝汀瞟了一眼,她摇摇头。
“不要什么了。你随时可以把帐单送来。”
“是,先生。”马克斯向克丽丝汀点点头,他的眼神使她确信他并没有忘记他们今天早上的安排。
当侍者管理员走了之后,这个矮老头说道,“说到咖啡,在北部探矿时,要是想活命的话,你决不会浪费掉任何东西,甚至你手中拿着的杯子里的热气都舍不得浪费。这成了一个习惯。我想我可能把它忘了,不过有些往事有时还是值得回想回想的。”
“是因为过去日子过得不错呢,还是因为现在生活更好了?”
他想了一想,“我认为,两者都有点吧。”
“你告诉我你做过矿工,”克丽丝汀说。“可我不知道你还是个勘探家哩。”
“有很多时候,一个人什么都得干。特别在加拿大高地区——那是在西北地区,克丽丝汀,接近加拿大的边界了。当你孤零零一个人在那里,只有你和冻原——人们称之为北极沙漠——从打标桩到火烧永久冻土,你什么都干。如果你不干,往往就找不到别的人干。”
“你勘探的是什么矿呢?”
“铀,钴,主要是黄金。”
“你勘探到什么吗?我指的是金矿。”
他肯定地点点头。“许多人找到过呢,在大奴湖的耶洛奈夫附近。从十九世纪九十年代开始那里就发现金矿,到一九四五年人们蜂拥去那里淘金。
不过主要是这个国家的矿山太难开采了。”
克丽丝汀说,“那儿的生活一定很艰苦吧。”
矮老头咳起来,呷了一口水,笑笑表示歉意。“那时我够苦哩。你稍不留意,那就会在高地区送命的。”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布置雅致舒适的餐厅,水晶枝形吊灯把餐厅照得亮亮的。“同这里比,看来真是天壤之别哩。”
“你刚才说主要是金矿太难开采了。总是那么难吗?”
“并不总是这样。有些人的运气就比别人好。可是即使运气好,也会碰到倒霉事的。也许部分是由于高地区和不毛之地常跟人开着莫明其妙的玩笑。有些你认为是强者的人——不仅仅是指身体而言——结果反而成了弱者。有些人你以为可以完全信得过,你却发现不能相信。可是也有与此相反的事。我记得有一次……”他停下不说了,因为这时侍者管理员走过来把一只里面放着帐单的盘子放在餐桌上。
她催他说,“说下去呀。”
“故事长着哩,克丽丝汀。”他翻过帐单,仔细看着。
“我很想听,”克丽丝汀嘴里这样说,心里确实也想听。她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喜欢这个谦虚朴实的矮老头了。
他抬起头,眼睛里似乎流露出感到有趣的神情。他先朝餐厅那一头的侍者管理员望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克丽丝汀。他突然拿出一支铅笔在帐单上签了字。
“那是一九三六年,”矮老头开始说,“大约在最末一批蜂拥去耶洛奈夫淘金的热潮开始的时候。我当时正在靠近大奴湖沿岸的地方勘探。那时我有个合伙的,名字叫海米·埃克斯坦。海米是俄亥俄州人。他曾经做过服装生意、旧车推销员,我猜,还做过许多其他事情。他有闯劲,而且能说会道。
可是他自有一种讨人喜欢的手腕。我想,就是那种所谓的魅力吧。他到耶洛奈夫的时候,身上只有一点点钱。我是分文不名。海米养活了我们俩。”艾伯特·韦尔斯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水。
“海米从来没有见过雪鞋,从来没听说过永久冻土,也分不清片岩和石英。可是一开始,我们相处得很好。也干得不错。
“我们出去找了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在高地区,是没有时间观念的。
有一天,在靠近耶洛奈夫河口处,我们俩坐下来卷着烟卷。象其他探矿者一样,坐着时,我就在一些风化岩——那是氧化了的岩石,克丽丝汀——上凿着,把凿下的一两个碎块揣进衣袋里。后来,在湖边,我把这块岩石淘洗了一下。当发现它是成色很好的粗金砂时,我高兴得直跳。”
“真有这样的事,”克丽丝汀说道,“那简直是世界上最使人兴奋的事了。”
“也许还有其他更使你兴奋的事。就是有的话,也决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噢,我们赶紧回到我凿岩石的那个地方,用苔藓把它盖起来。两天之后,我们发现这块土地早已被人立下标桩了。我想,这真是我们俩生平受到的最大的打击了。结果才知道是一个多伦多探矿者树的桩。他是一年前来的,后来回到东部去了,也不知道自己占的是什么。根据西北地区的法律,他如果不来开采,那么自立桩之日算起,过了一年,他的开采权就丧失了。”
“满一年还有多久呢?”
“我们是在六月发现的。如果情况没有变化,这块地到九月的最后一天就没有主了。”
“你不会不声不响等着吗?”
“我们是这样打算的。可是也不那么容易。一则,我们发现的这个地方和一个已经在生产的金矿正好在一条直线上,况且还有其他探矿者象我们一样也在这块土地上勘探。二则,海米和我都已经钱粮两空了。”
艾伯特·韦尔斯朝一个经过的侍者招招手,叫他过来。“我觉得我还想要杯咖啡。”他问克丽丝汀,“你呢?”
她摇摇头。“不要了,谢谢。别停。我想听下文呢。”她想,这种人们梦寐以求的惊人奇遇竟然发生在一个貌不惊人的蒙特利尔矮老头身上,真是不可思议。
“唉,克丽丝汀,我认为这后三个月是我们两个人度过的最漫长的日子了。也可以说是最艰苦的了。我们熬过来了。吃鱼和野生植物充饥。快到三个月时,我比麻秆还瘦,我的两条腿由于坏血病而发黑了。还得了这支气管炎和静脉炎。海米也不比我强多少,可是他从来不诉苦,我就更喜欢他了。”
咖啡端来了,克丽丝汀等着。
“终于到了九月的最后一天。我们从耶洛奈夫听到说,先树的桩一过限期后,别人也想插手进来,因此我们丝毫不敢大意。我们把标桩都准备好了。午夜刚过,我们就把它插好了。我记得——那是个漆黑的夜晚,下着大雪,还刮着大风。”
他的双手又象刚才那样抱着咖啡杯。
“这差不多就是我记得的全部经过了,因为在那以后,我就病了,我只知道当时躺在埃德蒙顿的一家医院里,离我们立桩的地方大约有一千英里路。后来我才知道是海米把我从高地区送出来的,可是我始终想不出他是怎样把我送出来的。由一个在无人地带飞行的驾驶员把我运送到南方。有好几次,包括在医院里,人们以为我活不了啦。可我没有死。不过当我把事情弄明白之后,我就想要是我死了就好了。”他停下来,拿起杯子喝咖啡。
克丽丝汀问,“树桩合法吗?”
“树桩没问题。问题是海米。”艾伯特·韦尔斯沉思地摸了摸他的小钩鼻。“也许我得把故事倒回去一点讲。当我们在高地区等待限期到来时,我们签了两张卖据。卖据写明,我们两人自愿将各自的一半产权让给对方。”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是海米的主意,以防我们两人中有一个活不了。万一一个人死了,那个活着的人就可以保留证明全部产权归他所有的那张卖据,而把另一张撕毁。海米说这样可以省去许多法律上的麻烦。在那个时候,这样做似乎很有道理。如果我们两人都活下来了,那么按照商定的办法,我们就把两张卖据都撕掉。”
克丽丝汀插嘴道,“那么当你在医院里时……”
“两张卖据都在海米手里,他用自己的名字登记。当我病情好转,问起这事时,海米已经取得了全部所有权,并且拥有相当的机器和人力,在进行开采了。我发现已经有一家大冶炼厂肯出二十五万元向他购买产权,并且还有许多买主等着购买哩。”
“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矮老头摇摇头。“我想我一开始就让人给吃了。不管怎样,我一出院,就借了足够的钱回到北部去。”
艾伯特·韦尔斯停住了,向餐厅那头挥手致意。克丽丝汀抬起头来,看到彼得·麦克德莫特朝他们的餐桌走过来。她曾想到不知彼得是否会记得她的话,饭后来和他们一起聊聊。现在看到了他,使她不由得心花怒放。可是,她立刻察觉到他有些垂头丧气。
矮老头热情地欢迎彼得,侍者马上端来了一张椅子。
彼得愉快地坐了下去。“恐怕我来晚了一点。出了一些事情哩。”他心里想,这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一下而已。
克丽丝汀希望过一会儿能有机会和彼得私下谈谈,说道,“韦尔斯先生正在给我讲一个精彩的故事哩。我一定得听完它的结尾。”
彼得呷了一口侍者送来的咖啡。“说下去吧,韦尔斯先生。就象半中腰进来看电影一样,等一会我再看前面的。”
矮老头微笑着,低头看看自己生满老茧、粗壮的手。“没有多少可讲了,可是其中还大有曲折哩。我到了北部,在耶洛奈夫一个被认为是旅馆的地方,找到了海米。我使用了所有能说出口的恶毒语言来咒骂他。他却始终只是咧着嘴大笑,这更叫我火上加油了。我简直气得想当场宰了他。当然我是不会那样干的。这一点他对我是很了解的。”
克丽丝汀说,“他一定是个很可恨的人。”“我当时也这样想。只是当我把气稍微平下去以后,海米叫我跟他走。我们一起去看一个律师,律师拿出已经签字的文件,把我的那一半还给我,很公平——事实上我还占了便宜,因为在我离开的几个月里,海米干了活,却并没有给自己拿到一点好处。”
克丽丝汀摇摇头,迷惑不解。“我不懂,他为什么……”
“海米作了解释。说他一开头就估计到会有许多法律手续要办、文件要签署,特别是如果我们不愿出卖而坚持自己开采的话,他知道我是要自己开采的。要买机器,付工资,还有其他等等,这就得向银行贷款。由于我在医院里,好长时期生死不明,如果产权上有我的名字,他就什么事情也没法干。
因此,海米就用了我的卖据干了起来。他一直想把我的那一份还给我。只可惜,他是一个不大写信的人,因此一直没法让我了解这件事。可是,一开始他就把法律手续办好了。如果他死了,除了我自己的那一份外,我还可继承他的那一份。”
彼得·麦克德莫特和克丽丝汀在桌子对面瞪着眼睛。
“后来,”艾伯特·韦尔斯说,“我也照样立了一个遗嘱,如果我死了,我的一半就归海米所有。我们对那个金矿作了同样的安排,一直维持到五年前海米死去。我认为他给了我一个教训:如果你相信了某人,你就别轻率地改变你的看法。”
彼得·麦克德莫特说,“那个金矿呢?”
“这个,人家出价要买下全部产权,我们坚持不卖,到头来证明我们这样干还是正确的。海米开采了好几年。现在还继续在开采——它是北部产量最高的金矿之一。为了怀旧,我时常回去看看。”
克丽丝汀目瞪口呆地盯着矮老头看,说不出话来。“你……你……拥有一个金矿。”
艾伯特·韦尔斯高兴地点点头。“对。现在还拥有一些其他企业呢。”
“恕我冒昧,”彼得·麦克德莫特说,“其他什么企业呢?”
“我也不大清楚,”矮老头在椅子上羞怯地扭动着。“有几家报馆,几条船,一家保险公司,房产,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去年我买进了一家食品联号。我喜欢新的玩意儿,我对它们很感兴趣。”
“是呀,”彼得说,“我想是这样。”
艾伯特·韦尔斯调皮地微笑着说,“说实在的,有一件事我本来想明天告诉你们,可是现在说出来也一样。我刚把这家饭店买下来了。”
十八
“就是那两位先生,麦克德莫特先生。”
餐厅侍者管理员马克斯指着站在门厅那一头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警察局侦探约里斯处长——他们在饭店的报刊柜旁静静地等候着。
一两分钟前,马克斯把彼得从餐厅的桌子旁叫了出来,当时他和克丽丝汀一起,听了艾伯特·韦尔斯的宣布后,正默默地坐着,感到茫然。彼得知道克丽丝汀和他自己都为之大吃一惊,无法彻底领会这个消息,也无法估计它的含意。这时通知彼得说外面有人急于要找他,才使他脱身出来。他匆匆地说了声请原谅,答应可能的话等一会就回来。
约里斯处长向他走过来。他介绍了他的伙伴探佐贝内特。“麦克德莫特先生,能找个方便的地方谈谈吗?”
“这边请。”彼得领着两个人走过门卫的柜台,然后走进晚上没人用的信用部主管办公室。他们一走进去,约里斯处长就把一份折着的报纸递给彼得。这是明天的早版《时代花絮》。一个占三栏的标题写着:
克罗伊敦被批准任联合王国大使本人已在新月城获悉约里斯处长把办公室的门关上。“麦克德莫特先生,奥格尔维已经被捕了。一小时前他连同那辆汽车在纳什维尔附近被截获了。田纳西州警察局拘留了他,我们已经派人去把他带回来。汽车正在秘密地用卡车运回。不过据现场调查,毫无疑问它就是我们要追寻的车子。”
彼得点点头。他觉察到这两个警务人员好奇地看着他。“如果我对这一切反应有点迟钝的话,”彼得说道,“我应该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刚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是关于这个案件的吗?”“不,是关于饭店的。”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约里斯说道,“你也许想知道奥格尔维的供词吧。
他说他一点也不知道这辆车子与车祸有关。他说是克罗伊敦公爵夫妇给他两百元钱,叫他把车子开到北部去的。他身上带着这笔钱。”
“你相信他的话吗?”
“可能是真话,也可能不是真话。等明天审问后,就可能清楚些了。”
彼得想,到了明天,有许许多多事情可能会更清楚了。今晚好象一切都是虚幻的。他问道,“下一步怎么办呢?”
“我们准备去拜访克罗伊敦公爵夫妇。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希望你一起去。”
“我想……要是你认为有必要的话。”
“谢谢。”“还有一件事,麦克德莫特先生,”第二个侦探说道。“我们了解到克罗伊敦公爵夫人写过一张便条之类的东西,准许从饭店车库里把他们的汽车开走。”
“是的,有人向我报告过了。”
“这点可能很重要,先生。你想有人会留着那张条子吗?”
彼得考虑了一下,说道,“有可能。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车库挂个电话问问。”
“我们还是走一趟吧,”约里斯处长说。
车库夜班管理员库尔墨感到又抱歉又懊恼。“你知道吗,先生,我对自己说过,我可能需要那张便条,万一有人来查问的话,我也好有个交代。可是请相信我,先生,今天晚上我找了半天,才想起一定是昨天我把它跟包三明治的纸一起扔掉了。不过,如果你仔细看一看,其实也不是我的过错。”
他指指那间他刚从里面走出来的玻璃小屋。“里边没有什么空地方了。东西堆得乱七八糟,这也难怪。上个星期我还说过,要是这个地方能再大一点就好了。现在,你们看到了我得怎样处理夜班记录了吧……”
彼得·麦克德莫特插嘴说,“克罗伊敦公爵夫人的这张条子写些什么?”
“就说准予奥先生开出这辆车子。当时我就有些怀疑……”
“便条是用饭店的便笺写的吗?”
“是的,先生。”
“你可记得这张纸是凹凸印的,上边印有‘总统套房’的字样吗?”
“对,麦克德莫特先生,我记得很清楚。正象你所说的一个样,是一种小张的纸。”
彼得告诉侦探说,“我们那个特别套房备有专用的信笺。”
第二个侦探向库尔墨问道,“你说你把便条跟包三明治的纸一起扔掉的吗?”
“我想决不会把它跟别的东西一起扔掉的。你知道,我一向是很仔细的。
就说去年的事吧……”
“那是什么时候呢?”
“是说去年吗?”
侦探耐心地说:“我问的是昨天晚上,你扔掉包三明治纸的时候,是几点钟?”
“大约是凌晨两点左右。我平常总在一点左右吃晚饭的。那时候已经夜深人静了,而且……”
“你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老地方,就在那里。”库尔墨带他们走到一个清洁工房间,里面摆着一只垃圾箱。他把盖子掀开。
“昨晚上的垃圾有可能还在里边吗?”
“不可能,先生。你瞧,它是每天都要出清的。饭店对于这事可认真哩。
是这样的吧,麦克德莫特先生,对不对?”
彼得点点头。
“而且,”库尔墨说道,“我记得昨晚上这个垃圾箱差不多是满的。你瞧现在垃圾箱里几乎什么也没有。”
“让我们找找看,”约里斯处长向彼得看了一眼,征得他的同意,然后把垃圾箱翻了个身,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虽然他们仔细翻捡,就是找不到库尔墨的三明治包装纸,也找不到克罗伊敦公爵夫人那张扔掉的便条。
库尔墨离开他们去照应几辆汽车开进和驶出车库。
约里斯用纸巾擦擦手。“这些垃圾从这里运走后,怎么处理呢?”
“送到我们的中心焚化炉,”彼得告诉他说。“到了那里之后,就跟整个饭店里各式各样的垃圾混在一起,装在大车子里。根本不可能分清来源。
不管怎样,从这里收去的垃圾,或许现在已经被烧掉了。”
“也许它没有什么关系,”约里斯说。“不过我还是想找到那张便条。”
电梯在九楼停了下来。侦探们跟着彼得走出来,他说,“我对此来不抱什么希望。”
约里斯要他放心,说,“我们只问几个问题,就这样。我希望你仔细地听着。尤其要仔细听那些答话。可能我们以后需要你作证呢。”
出乎彼得的意料之外,总统套房的门开着。他们走近时,可以听见里面低微的谈话声。
那第二个侦探说,“听上去象在开晚会。”
他们走到门口,彼得按了按电铃。从里面半开着的第二道门,他可以看到里面宽敞的起居室。室内有一群男女,克罗伊敦公爵夫妇也在其中。大多数客人都是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拿着笔记本或纸。
克罗伊敦夫妇的男秘书出现在里面的过道上。“晚上好,”彼得说道。
“这两位先生想见见公爵和公爵夫人。”
“他们是报馆里来的吗?”
约里斯处长摇摇头。
“那就对不起了,不行。公爵正在举行记者招待会。今晚已批准他为英国大使了。”
“这个我知道,”约里斯说。“可是,我们有要紧的事哩。”
他们一面说,一面已从走廊走进套房的过道里。这时,克罗伊敦公爵夫人从起居室的人群中走出来,朝他们走来。她愉快地微笑着。“请进来吧!”
秘书插嘴说,“这几位先生不是报馆里来的。”
“哦!”她朝彼得看了一眼,觉得似曾相识,然后又看看另外两个人。
约里斯处长说,“我们是警官,夫人。我有证章,可是在这里你也许觉得我还是不拿出来好。”他朝起居室看去,那边有几个人好奇地看着。
公爵夫人向秘书挥手示意,他把起居室的门关上了。
公爵夫人一听到“警官”两个字时,脸上掠过了一丝恐惧的神色,彼得不知道这是出于自己的想象呢,还是确实如此?不管是否出于想象,她现在却是神色自若。
“请问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有几个问题,夫人,我们想问问你和你丈夫。”
“现在时间实在太不凑巧了。”
“我们尽可能谈得简短些。”约里斯的声音很怪,可是显然具有权威性。
“我要问问我丈夫见不见你们。请在那边等一等。”
秘书把他们从过道里带进一间布置得象办公室的房间。秘书走了一两分钟后,公爵夫人又进来了,后面跟着公爵。他怀疑地看了看他妻子和其他几个人。
“我已经告诉我们的客人,”公爵夫人宣称,“我们只走开几分钟。”
约里斯处长没有加以理会。他拿出一本笔记本。“请问,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最后一次使用你们车子的时间?我想,那是一辆杰格尔牌吧。”
他把牌照号码讲了两遍。
“我们的车子?”公爵夫人好象感到意外似的。“我记不清我们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用的。不,等一等。我记起来了。那是星期一早晨。从那以后它一直在饭店的车库里。现在还在那儿。”
“请再仔细想一想。你或者你丈夫在星期一晚上有没有单独或者一起使用过这辆车子?”
彼得想,约里斯自然而然地向公爵夫人而不是向公爵提问,这就是一种启示。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的脸上泛出两朵红晕。“从来没有人敢怀疑我的话。我已经说过了,最后用车的时间是星期一早晨。我倒想你应该向我们解释一下,你问这些干什么。”
约里斯在笔记本上记着。
“你们两位认识西奥多·奥格尔维吗?”
“这个名字倒很熟……”
“他是这家饭店的侦探长。”
“我想起来了。他来过这儿,我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找到了一件首饰,在打听失主是谁。有人认为那可能是我的。其实不是。”
“你呢,先生?”约里斯直接问公爵。“你认识西奥多·奥格尔维吗,或者你跟他打过什么交道吗?”
显而易见,克罗伊敦公爵犹豫起来。他妻子的眼光死盯着他的脸。
“嗯……”他停了下来。“就象我妻子说过的那样。”
约里斯合上笔记本。他平心静气地问道,“那么,当你们知道你们的车子现在在田纳西州,是西奥多·奥格尔维把它开到了那里,他现在已经被捕了,你们是否感到惊奇呢?还有,奥格尔维供认说,是你们给他钱,叫他把车子从新奥尔良开到芝加哥去的。而且,更重要的,据初步调查,证明你们的车子与市内星期一晚上发生的车祸有关。”
“你这一问,”克罗伊敦公爵夫人说,“倒使我感到非常惊奇呢。这简直是一套闻所未闻、荒谬绝伦的捏造。”
“这不是捏造,夫人,事实上你的车子是在田纳西,而且是由奥格尔维开到那儿的。”
“要是他开走的话,那也是我丈夫或我自己没有同意或者不知道的。何况,你说,车子与星期一晚上的车祸有关,那看来就完全清楚了,就是这个开走车的人,为了他自己的目的而在那时用了这辆车。”
“那么你是指控西奥多·奥格尔维……”
公爵夫人厉声说,“指控是你们的事。你看来是专门研究指控的。可是我倒要提出指控,这个饭店在保护旅客的财物方面简直无能到了可耻的地步。”公爵夫人转向彼得·麦克德莫特。“我告诉你,关于这件事,你就等着听更多的意见吧。”
彼得抗议道,“可是你写过一张字条的。那上面写明准许奥格尔维使用这辆汽车。”
他这一句话,仿佛在公爵夫人脸上掴了一个耳光似的。她不知所措地掀动着嘴唇。她的脸变得刷白。他心里明白,他提醒了她这个她竟然忽略了的罪证。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好象没完似的。然后她抬起头来。
“拿出来给我看!”
彼得说,“不幸,已经被……”
他看到她眼睛里露出一丝嘲笑的胜利感。
十九
在提了许多问题和谈了一些陈词滥调以后,克罗伊敦夫妇的记者招待会终于结束了。
最后一位客人走了,总统套房的外门刚关上,克罗伊敦公爵心里憋了半天的话就从嘴唇里冲了出来。“我的老天爷,你不能这样做!你不可能逃脱……”
“别出声!”克罗伊敦公爵夫人匆匆地朝这时已经静悄悄的起居室四周看了一下。“别在这儿说。我开始对这家饭店和它所有的一切都不信任了。”
“那到哪儿去说呢?天啊,到哪儿去呢?”
“我们到外面去。到谁也没法偷听的地方去。可是到了那里,可别象现在这样紧张。”
她打开通向他们卧室的门,几条贝德林顿小狗一直被关在卧室里。这些小狗蜂拥而出,当公爵夫人给它们系上皮带时,它们吠叫着,知道就要到外面去了。在过道里,秘书恭恭敬敬地打开套房的门,几条小狗便冲在前头奔了出去。
在电梯里,公爵好象要说什么,可是他妻子摇摇头。一直到他们走了出去,离开饭店,走到过路人听不到的地方,她才低声说,“说吧!”
他的声音紧张而不自然。“我告诉你,这简直是胡闹!整个事情已经糟糕透了。我们把当初发生的事情越搞越复杂啦。如果真相大白,你能想象得出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当然,我能想到一些。要是确实会真相大白的话。”
他固执地说,“不说别的吧——这道德良心,还有其他方面——你是永远难逃的。”
“为什么不能?”
“因为不可能。简直不可想象。我们的处境已经比开始时更糟了。而现在,加上这个……”他的声音哽住了。
“我们不是更糟了。目前我们是更有利了。让我提醒你任命你去华盛顿的事吧。”
“你真的以为我们会有一星半点的机会去那里上任吗?”
“机会多得很。”
几条小狗在前面跳跳蹦蹦,他们沿着圣查尔斯街走到了更为热闹、灯火辉煌、宽阔的坎内尔街。现在,他们转向东南朝河边走去,这里行人来往不绝,他们装出一副对五光十色的商店橱窗颇感兴趣的模样。
公爵夫人低声说道,“不管多么使人讨厌,星期一晚上的一些事情,我一定要弄弄清楚。在爱尔兰牛轭湖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你开车带她去那里的吗?”
公爵刷地脸红了。“不是。她坐出租汽车去的。我们是在里面碰头的。
我后来打算……”
“不要给我讲你的打算了。那么,她只知道你自己也可能坐出租汽车去的罗。”
“我没有想到过这点。我想是这样吧。”
“我到那儿之后——也是坐出租汽车去的,如果必要的话,有人可以证明——当我们去坐自己的车子时,我注意到你把车子停在离那家鬼俱乐部相当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管理的人。”
“我故意把它停得远远的。我想这样你就不大容易找到。”
“这么说,没有人看到你在星期一晚上开这辆车了。”
“那个饭店车库。我们开进去的时候,有人可能会看见我们的。”
“没有!我记得你就停在车库进口处里面的地方,然后你就离开了车子,我们常常这样的。我们没有看见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看见我们。”
“那么开出去的时候呢?”
“你没有把它开出去。不是从饭店车库开出的。星期一早晨我们把它停在外面的停车场上。”
“对,”公爵说道。“我是晚上从那儿开走的。”
公爵夫人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当然罗,我们可以说我们在星期一早上用过车子后,的确把车子停到饭店车库里。车子开进车库是没有记录的,可是这不能证明什么。对我们来说,自从星期一中午之后,我们就没有看见过这辆车子。”
他们继续往前走,公爵沉默不语。他伸出手去,把他妻子牵着的小狗接过来。这些小狗感觉到换了一只手牵皮带,向前奔得更欢了。
他终于开口了,“一切事情居然配合得这样天衣无缝,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这不是什么意料之外。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嘛。从一开始,一切就已经安排好啦。现在……”
“现在你打算不是把我,而是把另外一个人送进监狱里去喽。”
“不!”
他摇摇头。“我不能干这件事,就是对他也不能这样干。”
“就他而言,我保证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
“因为警方必须证明他是在车祸发生时开车的。他们无法证明这一点,正象他们无法证明是你一样,你懂吗?他们可能知道不是这个人就是那个人。他们也可以相信他们知道是哪一个人。可是相信是不够的。没有证据是不行的。”
“你知道,”他钦佩地说,“你有时候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是讲究实际的。说到实际,有件事你也许还记得。奥格尔维那个家伙已经拿了我们一万元钱。至少我们应该得到一星报酬。”“说起这个,”
公爵说,“还有一万五在哪儿呢?”
“还在我卧室里那个锁着的小提箱里。我们走的时候把它带着。我决定不把它存回这里的银行,否则会引起注意的。”
“你想得真是周到。”
“我写那张字条就想得不周到。我一想到他们拿到了它……我真是笨透了,写了这么一张条子。”
“你没法预见到的。”
他们已走到了灯火辉煌的坎内尔街的尽头。现在他们转过身来,顺着原路走回市中心。
“真是残酷,”克罗伊敦公爵说道。他中午以后没喝过酒,因此他的声音比前几天要清楚响亮得多了。“真是机灵、恶毒、残酷。可是这样也许,也许就能解决问题。”
二十
“那个女人在撒谎,”约里斯处长说。“可是我们要证实的话,倒也很难。”他在彼得的办公室里不停地踱来踱去。这两位侦探和彼得是在总统套房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一起回到这里来的。到现在为止,约里斯只是踱着方步苦思,而另外两个人则干等着。
“也许可以从她丈夫那儿突破,”那第二个侦探建议说,“要是我们能单独找他谈谈。”
约里斯摇摇头。“没这个可能。一则,她太机灵了,不会让我们去找他谈的。其次,对他们这种有地位有身价的人,我们就得如履薄冰。”他看看彼得。“别天真地以为警章对于穷人和有钱有势的都是一视同仁的。”
在办公室那一头,彼得超然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已按照良心尽了责任。
接下去该怎么做,那就是警方的事了。可是,出于好奇,他提了一个问题。
“公爵夫人写给车库的那张便条……”
“如果我们能拿到这个,”第二个侦探说,“那就叫她没话可说了。”
“那个夜班管理员——我想,还有奥格尔维——都发誓说有这张便条,这难道还不够吗?”
约里斯说,“她会说那是伪造的,是奥格尔维自己写的。”他沉思一下,又说道,“你说过那是写在专用信笺上的。让我看看样子。”
彼得走到外屋,在一只文件橱里找出几张来。它们是重磅道林纸,浅蓝色,顶端用凹凸版印着饭店的名字和标志。下端也用凹凸版印着“总统套房”的字样。
彼得回到里面,警务人员研究着这些纸张。
“相当讲究呢,”第二个侦探说。
约里斯问道,“有多少人能拿到这信纸呢?”
“一般说来,只有少数人。但是我想如果真想要的话,许多人都能搞到一张的。”
约里斯咕哝了一声,“那不可能。”
“有一种可能,”彼得说。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使他那超然的态度一下子消失了。
“什么?”
“我知道你问过我这点,我说过垃圾一旦被倒掉后——就说从车库倒掉的吧——就不可能找回什么东西了。我确实认为……要想从里面找出一张纸来,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何况,当时也没有认为这张便条是这么重要。”
他感觉到两位侦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我们确有一个人,”彼得说。“他负责管理焚化炉。大量垃圾都是经过他的手清理的。不妨去试试,也许为时已经过晚了……”
“老天爷!”约里斯打断他的话高声说道。“让我们去找他吧。”
他们急忙向底层走去,通过职工专用门口走到一座运货电梯前,打算乘这座电梯下去。电梯这时正在下面忙着,彼得可以听到卸货的声音。他大声催下面卸货的人快一点。
当他们在等电梯的时候,第二个侦探贝内特说,“我听说这个星期你们还有别的麻烦事。”
“昨天凌晨发生了一起盗窃案。由于这一切,我几乎已经把它给忘了。”
“我曾跟我的一个同事谈过。他跟你们饭店的高级侦探在一起……他叫什么名字?”
“法因根。他是代理侦探长。”尽管事情严重,彼得还是笑嘻嘻地。“我们的正职侦探长另有任务。”
“关于盗窃案,没有什么进展。我们的人核对了你们的旅客名单,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是,今天发生了一件怪事。在湖光区有人私自闯入居民家里。是一件钥匙案。一位妇女今天早晨在市区丢了钥匙。那个拾到钥匙的人一定马上就赶到那里。和你们这里发生的盗窃案很相似,包括被偷去的东西,也没有留下手印。”
“抓到了吗?”
侦探摇摇头。“失窃后好几个小时,才发现。可是,有一个线索。一位邻居看到一辆汽车。别的什么也想不起了,只记得牌照是绿白两色。有五个州是用这两种颜色的牌照的——密执安、爱达荷、内布拉斯加、佛蒙特、华盛顿——还有加拿大的萨斯喀彻温。”
“这有用处吗?”
“这一两天里,我们的所有侦探就要注意来自这些地方的汽车。他们会拦住汽车进行检查。也许能发现一些情况。我们前一阵真运气,发生的事情要少得多呢。”
彼得点点头,可并不那么感兴趣。盗窃案已经发生两天了,也没有重犯。
目前许多别的事情似乎重要得多哩。
不一会电梯上来了。
满头大汗的布克·特·格雷厄姆一看到彼得·麦克德莫特便面露喜色,因为在饭店的经理人员中,只有他不辞劳苦来看过在饭店地下室深处的焚化炉房。虽然他不常来焚化炉房,布克·特·格雷厄姆却把它视之为了不起的大事。
约里斯处长闻到一股垃圾的恶臭,由于烈火焚烧更是臭气冲天,他便皱起鼻子。熊熊火焰的反光在满是烟垢的墙上跳动着。紧靠围场一边的焚化炉轰隆轰隆响着,彼得得大声喊叫才能使人听到他的声音,他关心地说,“还是让我来吧。我去讲我们需要什么。”
约里斯点点头。象到过这里的其他人一样,他觉得乍看起来地狱里的情景也许就跟目前这种情况一模一样。他简直感到惊奇,一个人怎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呆得下去。约里斯看着彼得·麦克德莫特跟这个大个子黑人在谈话。
黑人先要把垃圾挑拣一下,然后扔入焚化炉焚烧。麦克德莫特带了一张总统套房的专用信笺来给他看。黑人点点头,接过信笺把它留下,可是他的神情犹豫不决。他指指他们周围杂乱无章地放着的几十个装得满登登的垃圾箱。
他们进来时,约里斯就看到还有许多垃圾箱排列在外面的手推车上。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麦克德莫特刚才说要找出一张纸来是不可能的。现在,对这个问题,黑人只能以摇头来回答。麦克德莫特转身向两位侦探。
他解释道,“这些大多数是昨天的垃圾,是今天收集来的。送来的垃圾大约三分之一已经烧掉了。我们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在里面,根本就无法知道。
至于其他的,格雷厄姆还得挑拣一下,找出还可以用的东西,譬如银器、瓶子等等。他挑拣时,会留心我刚才给他看过的那种信纸,可是你也看到了,这是相当困难的。垃圾送到这里以前,已经压缩过,而且其中很多东西都是湿的,这就把其他东西也弄潮了。我问格雷厄姆是不是要人帮忙,可是他说如果来个对他的工作方法不熟悉的人,那就更难找到了。”
“随便怎么样,”第二个侦探说,“我看都没有把握。”
约里斯勉强表示同意说,“看来我们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你作了些什么安排呢,要是这个人找到什么东西的话?”
“他会马上打电话上来。我会留话叫他立即通知我,不管什么时候。我再打电话给你。”
约里斯点点头。三个人离开之后,布克·特·格雷厄姆就用双手在一大盘垃圾中翻拣着。
二十一
对于奇开匙·米尔恩来说,挫折一个接着一个而来。
暮色初临,他就在窥伺总统套房了。将近晚餐时分——他满以为克罗伊敦公爵夫妇也要离开饭店,因为几乎所有的旅客都出去了——他就站在九楼靠近职工专用楼梯的地方。从那里他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总统套房的门口,而且那里有个有利条件,就是他可以一下子躲入楼梯口,以免被别人看到。
电梯停下,其他房间的旅客从电梯里出来和进去,他就已这样躲了好几次,可是奇开匙每次在躲开前,都要设法对这些旅客瞥一眼。他还正确地估计到,每天这个时候,在上面这几层,饭店职工都不忙。万一发生意外,回到八楼很方便,必要时,也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计划的这一部分进行顺利。问题是整个晚上克罗伊敦公爵夫妇没有从他们的套房里走出一步。
可是,也没有饭菜送到房间里来,这个情况又使奇开匙满怀希望地徘徊不去。
有一次,奇开匙怀疑自己会不会没有看到克罗伊敦夫妇出去,便战战兢兢地走到走廊里,到套房门口去听听。他听到里面有谈话的声音,包括一个女人的。
后来,有客人来了,这使他更感到失望。他们三三两两地到来,来了几个之后,总统套房的门就敞开着。不久,几个房间服务部侍者拿着盛着小吃的托盘来了。房里嗡嗡的谈话声,夹杂着冰块和酒杯的丁当声,在走廊里隐约可闻。
后来又来了一个宽肩膀、样子还年轻的人,奇开匙判断他是饭店的管理人员,这使他困惑不解。这个饭店人员板着脸,跟他一起来的那两个人也是如此。奇开匙一直停留着,仔细观察这三个人,他第一眼看到,就猜想那第二个和第三个人是警方人员。继而,他又自我安慰地认为,这个猜想可能是出于自己过于敏感的幻觉。
这三个后来的人先走了,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其余的人也陆续走了。尽管在夜晚来来去去的很多,奇开匙可以肯定没有人注意过他,可能只是把他当做饭店的又一个旅客。
最后一个客人走了之后,九楼走廊里又是一片静寂。现在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钟了,显然今晚不能下手了。奇开匙决定继续观望十分钟,然后离开。
他今天早先的乐观情绪已经变为垂头丧气了。
他拿不定主意,自己能不能冒险在饭店里再呆上二十四小时。他曾经想过在今天深夜或者明天凌晨潜入套房,然而否定了。这个风险太大了。如果有人醒过来,奇开匙对自己跑进总统套房里来就有口难辩。从昨天起他也意识到应该提防克罗伊敦夫妇的秘书和公爵夫人的女仆的行动。他知道这个女仆在饭店里另有一个房间,今晚还没有露过面。然而秘书就住在套房内,夜间闯入可能也会把他惊醒。还有,奇开匙看到过的公爵夫人那些训练有素的小狗,也会吠叫起来的。
现在他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再等待一天,另一条是放弃去偷公爵夫人的首饰的念头。
然而,他正打算离开时,克罗伊敦夫妇出现了,几条贝德林顿小狗走在他们前面。
奇开匙迅速躲进职工专用楼梯。他的心开始加快地跳动起来。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而就在这时他所垂涎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这可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机会。显然,公爵夫妇出去的时间不会很长。而且男秘书还在套房里。在哪里呢?在一个关着门的单独房间里吗?已经上床了吗?他看上去是个胆小鬼,可能早已睡了。
不管会遇到什么风险,还是得试一试。奇开匙知道,如果他现在不动手,再拖延一天,他的神经可受不了。
他听见电梯的门开了,又关上了。他小心翼翼地回到走廊里。走廊里寂静无人。他蹑手蹑脚地走近总统套房。
他的特制钥匙象今天下午一样,很容易地转动了。他把两扇门中的一扇打开一条缝,然后轻轻地转松锁簧拔出钥匙。开锁时没有出声,他慢慢地把门打开,也没有出声。
前面就是一个过道,那边是一间较大的房间。左右各有一扇门,都是关着的。从右边那扇门可以听到里面有象收音机的声音。没有看见人。套房里的灯亮着。
奇开匙走进去,戴上手套,然后回身把外门关好闩上。
他小心翼翼地走动,但又抓紧时间。过道和起居室里都铺着阔幅地毯,听不出他的脚步声。他走到起居室远端一扇半开着的门边。正如奇开匙所料,它通向两间宽敞的卧室,每一间卧室都有一个浴室,中间是一间更衣室。卧室里的灯光和别的房间一样也亮着。很清楚哪一个房间是公爵夫人的。
室内的陈设包括一只高脚柜、两张梳妆台和一只人走得进去的大壁橱。
奇开匙有条不紊地逐件翻着这四件家具。在高脚柜和第一只梳妆台里,他没有发现他要的珠宝匣。东西是不少——几只晚会用的金钱包、一些香烟盒和几只看上去很贵重的粉盒——如果时间较多并且在另外的场合的话,他会乐于把这些东西捞走的。但是现在他得加速行动,搜寻更值钱的东西,就只好放弃别的东西了。
他打开第二只梳妆台的第一只抽屉。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第二个抽屉也是这样。在第三只抽屉里,面上整齐地放着一些晨衣。晨衣下面有一只深的椭圆形皮匣子,皮上面有手工压印的装饰。匣子锁着。
奇开匙让皮匣子留在抽屉内,用一把小刀和一把螺丝刀去扭皮匣上的锁。匣子很结实,打不开。好几分钟过去了。他意识到时间的飞逝,急得直冒汗。
锁终于被打开了,匣盖朝后弹开。在匣子下面,闪烁发光、惊心怵目地现出两排珠宝——戒指、胸针、项链、别针、头饰;都是贵重金属,大部分镶有宝石。奇开匙看到这些珠宝,倒抽了一口气。这么看来,公爵夫人传说中收集的一部分珠宝毕竟没有寄存在饭店的保险箱里。又一次,预感和兆头证明完全是正确的。他伸出双手去抓这些战利品。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门上有一把钥匙在锁孔中转动。
奇开匙反应迅速。他砰地合上珠宝匣盖,把抽屉关上。他进来时把卧室的门微开着;现在他立刻飞奔过去。从一条一寸宽的门隙里,他能看到起居室里面。一个饭店女仆正走进来。她手臂上挎着毛巾,朝公爵夫人的卧室走过来。女仆已上了年纪,步履蹒跚。她的迟钝给了他一丝希望。
奇开匙转过身来,一个箭步冲向一只床边灯。他找到拉线,猛力一拉,灯灭了。现在他手中需要一些东西,表明自己正在工作。一些东西!随便什么东西!
靠着墙壁有一只小公文包。他拿起公文包,大踏步地向门口走去。
奇开匙猛地把房门敞开,吓得女仆后退了一步。“哦!”她一只手按着胸口。
奇开匙皱起眉头说道,“你到哪儿去啦?你应该早点来这里。”
先是一惊,接着又是训斥,把她搞得惊慌失措。这正中他的计谋。
“对不起,先生。我看到里面有许多人,而且……”
他打断她的话头。“现在没事了,你就干你的活去吧,这里有一盏灯要修一下。”他指指卧室里面。“公爵夫人今晚要用的。”他想起秘书还在,便压低声音说话。
“哦,我去看看,先生。”
“好吧。”奇开匙冷冷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到了走廊里,他尽量抑制自己不胡思乱想。可是一到自己的830号房间,他再也抑制不住了。接着他怀着困惑与绝望的心情,扑倒在自己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才想起把带回的那个公文包上的锁打开来。
里面是一叠又一叠的美钞。全是用过的小票面的旧钞。
他用颤抖的手数了一下,共一万五千元。
二十二
彼得·麦克德莫特陪着两个侦探从饭店地下室的焚化炉走到圣查尔斯街的门口。
“暂时,”约里斯处长提醒道,“今晚的事,我想尽可能保密。我们控告你们那个家伙奥格尔维时,不管控告他什么罪,一定有够多的问题要提出来的。非到必要,去招来新闻界的麻烦,是没有意思的。”
彼得向他保证说,“如果饭店有权选择的话,我们也不希望把事情声张出去的。”
约里斯哼了一声。“甭去指望它了。”
彼得回到大餐厅里,不出所料,克丽丝汀和艾伯特·韦尔斯已经走了。
在门厅里,夜班主管拦住他。“麦克德莫特先生,这里有一张条子,是弗朗西斯小姐留给你的。”
条子放在一个封好的信封里,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
我已经回家了。如果你能来,请来吧。
——克丽丝汀
他决定要去。他认为克丽丝汀急于要跟他谈谈今天的事,包括今天晚上艾伯特·韦尔斯透露的惊人消息。
今天晚上饭店里没有什么事要办了。是没有了吗?突然间,彼得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墓地唐突无礼地离开玛莎·普雷斯科特时,他曾答应过她一件事。
他说过他过一会会打电话给她的,可是到这时候他才记起来。今天下午的紧急情况只不过是几个小时以前的事。但好象已经事隔多日似的,玛莎的事仿佛也相隔了很久似的。不过他想,尽管现在很晚了,他还是应该打电话给她。
他又一次使用底层信用部主管的办公室,拨了普雷斯科特家的电话号码。铃一响,玛莎就来接了。
“哦,彼得,”她说,“我一直坐在电话旁边呢。我等呀等的,后来又打过两次电话给你,还留了我的名字。”
他内疚地想起他办公桌上还有一堆没有看过的信件。
“真是抱歉,可我没法解释,至少现在还不能。只能告诉你各式各样的事全碰到一块来了。”
“明天告诉我吧。”
“玛莎,我明天一整天恐怕都没有空……”
“那么吃早饭时告诉我吧,”玛莎说。“如果你明天忙成那个样子的话,你需要吃一顿新奥尔良的早饭。那是很有名的。你吃过没有?”
“我一般不吃早饭。”
“明天你一定得吃。安娜做的早餐特别好。我敢保证要比你那饭店的好吃多了。”
玛莎这样热情,不为所动是不可能的。何况他今天下午毕竟冷落了她。
“那就得早一点。”
“你要多早就多早。”
他们约定了早晨七时半。
过了几分种,他坐了一辆出租汽车到克丽丝汀住的金蒂利公寓去了。
他在楼下揿了电铃。克丽丝汀开着公寓房间的门在等他。
“先喝两杯,再谈,”她说道,“我简直没法理解。”
“你最好还是要理解,”他对她说。“你一半都没听到呢。”
她已经配好了代基里酒,放在冰箱里冰着。还有堆得满满的一大盘鸡和火腿三明治。刚煮好的咖啡发出阵阵清香,在整个房间里飘荡。
彼得突然想起来,尽管他在饭店厨房里逗留了一阵子,又约定明天去吃早饭,可是他午饭后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我早已料到了,”克丽丝汀听他说了之后说道。“吃吧!”
他听她的话吃着东西,一面看着她在小小的厨房里东走西走,熟练地干着活。他感觉到坐在这里轻松自在,不管外边有什么事情发生,都可以不闻不问。他想克丽丝汀所做的一切,真是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尤其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心有灵犀一点通,即使象现在这样默默无言,双方似乎也是心领神会的。
他把代基里酒推开,伸手去拿克丽丝汀给他倒好的咖啡。“好吧,”他说道,“咱们从哪里说起呢?”
他们不停地谈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越谈越亲昵。谈到最后,他们一致肯定的是,明天将是饶有兴趣的一天。
“我不想睡,”克丽丝汀说道。“我简直睡不着。我知道我不想睡觉。”
“我也睡不着,”彼得说。“不过不是为了你说的那个原因。”
他没有疑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他希望这一时刻能继续下去,一直继续下去。他把她搂在怀里吻她。
在这之后,看来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就是他们该亲热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