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即将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杂七杂八的事情接踵而至,只有战争才能了结这一多事之秋。首当其冲的是,电报公司的那帮魔鬼又认为我该挪地方了,这样我就搬到位于脏乱差的地区一座旧阁楼的顶层去办公。这是一间闲置的大房子,原先是邮递员们下班后在这里训练用的。现在我的办公桌就放在地板的中央,隔壁房子也同样宽敞空旷,集医疗所、药房和健身房于一体,而惟一缺少的就是几张台球桌。有几个傻瓜为打发他们的休息时间还带来了旱冰鞋。他们整天吵闹不休,喧声冲天,但我对公司的计划和项目已毫无兴趣,这样,他们的喧哗不但不让我心烦意乱,反倒给我增添了无穷的乐趣。我和其他办公室已完全隔离了,他们对我的窥视和侦查便自然而然地停止了。可以说,我现在逍遥自在,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招工聘人和炒鱿鱼如同梦幻一样变化无穷,我这儿的编制已削减到两个--我自己以及原先管理过剧院服装的退役拳击家。我无意整理那些卷宗,也懒得去查阅资料,对各种信件一概不予理睬,甚至电话也不怎么接,真有急件的话,那就是电报了。
这里无疑是诱发痴呆症的温床。他们把我打到冷宫,而我也乐得如此。一忙完白天的工作,我就钻进隔壁房里去欣赏他们的恶作剧。有时,我自己也穿上旱冰鞋和那些傻小子们滑上几圈。我的助手斜视着我,搞不清我是怎么了。尽管他一向表情严肃、尊口难开而且分心有术,有时也会捧腹大笑,说他歇斯底里也不过分。有一次他问我是否心情不畅,我想,他是担心我下一步会喝得酩酊大醉。
事实上,由于种种原因,我确实开始放纵地酗酒了。我只是吃晚饭的时候开始饮酒,对身体不会有害。有一次,我纯属偶然地发现了杂货店后面有一家法意餐馆。那里的气氛令人惬意,人人都是“角色”,甚至警察小队长和侦探们也在那里白吃白喝,丑态百出。
自从莫娜通过关系进了剧院以后,我只好去某个地方打发晚上的时光。我永远也搞不清楚是莫纳汉给她找的这份工作,还是如她所说是自己起了一个适合她职业的新名字,随之也便有了全新的生活经历和列祖列宗。她摇身一变成了英国人,这样,她的家族便与剧院有了某种源远流长、无法追溯的关系。就在当时很盛兴的小剧场里,她进入了那个使她如鱼得水的虚假世界。既然他们几乎不付给她分文,他们上当受骗也不蒙受任何损失呀。
阿瑟·雷蒙德和他的夫人起初也实难相信这个消息。他们觉得莫娜又在瞎编故事了。从不善于掩饰感情的丽贝卡竟当面嘲弄莫娜,但当莫娜有天晚上带回施尼兹勃的剧本手稿,并煞有其事地排练她的角色时,他们的疑虑才转为惊愕。莫娜耍了一些令人费解的花招在格尔德剧院站稳了脚跟,这时家里人却又妒意大发,竭尽恶意诽谤之能事。莫娜可真是在演戏了--她很有可能成为她所扮演的那位女演员。看来,莫娜的排练是要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我根本搞不清莫娜晚上几点才回家。我的确和她度过了一个傍晚,但这就像听醉鬼的唠叨。新生活的魔力使她彻底陶醉了。有时我也在晚上静下心来想写点儿什么东西,结果却徒劳一场。
阿瑟·雷蒙德像条章鱼一样总赖在我这儿不走,他总要说:“写这玩意儿干吗呀?天哪,难道这世界上的作家还不够多吗?”然后他就开始谈论作家,当然是那些他所崇拜的作家。这时我便坐在打字机前,好像他一离开我就要重新写作似的。其实,我经常只是给某一名作家写封信而已,告诉他我是多么地钦佩他的作品,并且暗示他,如果他还没听说过我的大名,很快就会使他感觉到如雷贯耳的。久而久之,我终于有一天惊奇地收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信口述信。他的真名叫纳特·汉森,信是由秘书写的,文理也不通,这对于一个即将获得诺贝尔奖的人来说,这封信太让人迷惑不解了。他首先表示,我的敬意使他非常高兴,甚至激动万分,继而又说美国的出版商对他的书的销售收入不太满意。除非读者对他表示出更加浓厚的兴趣,否则,他们恐怕再也不会出他的书了。他一副虎落平川遭犬欺的腔调,含糊其辞地想知道如何才能摆脱目前这种困境,这倒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因他而蒙受损失的可爱的出版商。
赘述之中,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妙招,就写在信中。此招如下:有一次他接到一位博伊尔先生的信,此人也住在纽约(肯定会是我的相识啦!),他想,或许我可以和博伊尔先生联手出主意、想办法,绝对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比如,我们可以告诉美国的读者,在挪威的荒郊野地之中隐居着一位名叫纳特·汉森的大作家,他的作品被辛辛苦苦地译成了英语,而今,这些作品却被出版商痛苦地悬之高阁。他确信假如订数能够多增加几百本的话,出版商又会重新振作起来,对他充满信心。他说自己曾来过美国,尽管他的英语蹩脚得不能亲笔致信,但他相信,秘书会把他的想法和意图表达清楚的。我得去寻找博伊尔先生,地址他是想不起来了。他说,尽您所能吧,或许纽约还有别人对他的大作有所耳闻,这样我们可以与他们联手。信的结尾忧伤却也不失尊严……我把信件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想知道他写信时是否潸然泪下。
倘若信封上没盖挪威的邮戳,或者信中没有他的亲笔签名(后来证明的确是他亲笔所签),我会认为这是一场骗局。一番狂笑之后,不免有一番热切的评判。这只能归咎于我那愚蠢的英雄崇拜。我的偶像被打得粉碎,评判意识也降至乌有。谁也不可能会见到我拜读纳特·汉森的作品了。老实说,我真想痛哭一场。这肯定是一场可怕的骗局,只是我法识破罢了。尽管证据凿凿,我实在不能相信,《饥饿》、《潘神》、《维多利亚》、《国家的成长》等巨著的作家能口出此言。
毋庸置疑,他让秘书全权代写,最后却懒得看一眼信的内容,就信任地大笔一挥,置上自己的名字。像他这样享誉全球的作家,每天绝对要收到各地崇拜者的几十封信件。他这种身份的人根本不会在意我那热情洋溢的颂扬,而且,由于在美国那一段人生历程中备尝了生活的艰辛,他可能非常鄙视整个美国人民。他更可能不止一次地告诉他的笨蛋秘书,说美国的销售量不值一提。可能出版商过去一直在找他的麻烦,因为出版商与作者打交道时只关心书的销量这一件事。没准儿他当着秘书的面十分厌恶地说美国佬干什么都舍得掏腰包,而对人生中有价值的东西却吝啬得很。而她,这位对主子顶礼膜拜的白痴秘书,决意利用这个机会写了几个疯疯癫癫的建议,企图改善一下这种痛心的境遇。但她绝不是达格玛或者埃德韦汀,甚至也不如像玛特·古德这样头脑简单的姑娘,要知道玛特·古德拼死拼活也不受赫尔·纳吉的浪漫爱情的勾引而私奔。
她大概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的挪威笨蛋,各方面都很不错,就是缺乏想像力;也许颇有见识,会把房间收拾得有条不紊,能出色地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也不损人利己,并且梦想着将来能管理育婴堂或者私生子收养院什么的。
我所崇拜的这个偶像毁灭了,我有意识地重读了他书中的某些篇章。尽管我很幼稚,但读到某些段落时也不禁热泪盈眶。我感动万分,竟怀疑这封信是否是梦中所想。
这场“骗局”对我的冲击难以估量。我变得疯狂、残酷和刻薄。我成了流浪汉,弹奏着低调的琴弦。我扮演着我偶像的作品中的一个又一个人物。我口吐污秽,废话连篇,咒天骂地的,世上的一切无不在我的痛骂之列。我成了双料人物--我自己和我所扮演的形形色色的人物。
离婚判决即将开庭。出于某种难以名状的原因,我变得更加疯狂与刻薄。我厌恶这种打着公平旗号的闹剧,也鄙视莫德为保护她的利益而聘请的那个律师。他看起来像个土里土气的罗曼·罗兰,一个毫无幽默感或者想像力的独断专行的家伙。他看起来道貌岸然,是眼中钉、肉中刺,是懦夫、小人、伪君子。一看到他,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野餐那天,我们再不因为他而心烦意乱了。我们躺在麦尼罗附近的草地上,孩子跑来跑去地采集着花朵。天气十分温暖宜人,干燥的热风吹得人心情荡漾。我把自己那玩艺掏出来,放到她手中。她害羞地查看了一番,并不想对它过分细究,然而却也急于相信我这玩意儿没有任何不适之处。不一会儿,她放开它,又躺到地上,膝盖翘起来,暖风吹拂着她的屁股。我诱使她摆出一个好看的姿势,又让她脱去了紧身短衬裤。她又产生了抵触情绪,不喜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那种羞涩之事。我说这四周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她半推半就地顺从了。
我把她抱在怀里,想进一步有所作为,她退缩了,是怕孩子瞧见难堪。我环顾四周,说:“没事的,她玩得很开心,哪能顾上想我们呢?”
“万一她回来……并且看见我们在……”
“她会以为我们睡着了,哪能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呢?”
听到这里,她猛然把我推开,这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可她却说:“你竟然能够当着孩子的面干这种事!真可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倒是你。我告诉你,男欢女爱是纯洁的事。即使她长大以后还会记得的话,那时她也是女人,会理解这一点的。性交一点儿也不肮脏,说白了,是你的思想不干净。”
这时她已套上了短裤,我也懒得把我那玩意儿塞回去,它现在蔫不拉唧地躺在草地上。
“得啦,那咱们吃点东西吧。性交不成,可总得填饱肚子吧?”我说。
“是,你就吃吧!你多会儿都知道吃。你所关心的就是吃饭、睡觉。”
“是性交,不是睡觉。”我说道。
“我希望你别再对我这么说话,”说着,她便开始摆午饭,“你把什么都搞糟了。我本想咱们可以和和美美地度过这一天,也就这么一次了。你总说要带我们出外野餐的,可你从来不采取行动,一次都没有。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女人。我傻乎乎地还以为你会改邪归正呢。对孩子你根本不关心,甚至对她不屑一顾。你在她面前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还假惺惺地说那种事是纯洁的。你太卑鄙了,幸好一切就要结束了。下周这时候,我就自由了……我将永远摆脱你。你把我害得不轻,让我变得刻薄可恶。你使我自己看不起自己。自从跟你认识以后,我再也认识不到自己了。我成了你随意塑造的东西,你从没爱过我……从来没有。你惟一的要求就是满足自己的欲望。你把我当动物看待,占有之后又弃我而去。玩了我之后,你又盯住下一个女人,只要她愿意为你张开大腿,什么女人你都敢上。你内心里毫无一点儿忠诚、温存与关怀……给你,拿着吧!”说着,她塞给我一块三明治,“但愿这东西噎死你!”
我把三明治刚塞到嘴边,就闻到了手指上沾着的她的特殊气味。我使劲地嗅了嗅,朝她咧嘴笑了笑。
“你真让人恶心!”她说。
“不至于吧,我的太太。尽管你这个人乖戾可恶,可这味道蛮好的。我喜欢它,这是我惟一喜欢你的地方。”
她恼羞成怒,气得哭了起来。
“因为我说喜欢你那玩意儿你就哭!好一个怪女人!我的老天哪,本该是我鄙视你呀!哪有你这种女人呢?”
她愈加泪水涟涟。这时孩子跑回来,怎么啦?妈妈哭什么呢?
“没事儿,”莫德说着拭干了眼泪,“我脚扭了。”尽管她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但还是禁不住地干哭了几声。她弯腰从篮子里为孩子挑了一块三明治。
“你怎么就不动,亨利?”孩子说。她坐在那儿,用一副严肃疑惑的表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我跪下来,为莫德按摩脚踝。
“别碰我!”她粗暴地说。
“可他会治好伤的。”孩子说。
“对,爸爸手艺不错。”说着,我轻轻地按摩她的脚踝,然后又抚摸她的小腿肚子。孩子说:“吻吻她呀,别让她流泪了。”
我俯下身去吻她的脸颊。没料想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我,狂吻着我的嘴,孩子也搂着亲吻我们。
突然,莫德放声大哭,看上去着实可怜。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便轻轻地搂住她,安慰她一番。
“天哪,”她哭泣着,“多么滑稽呀!”
我说:“这滑稽什么!我可是诚心诚意的。我非常抱歉,为我所做的一切抱歉。”
孩子哀求道:“别再哭了。我要吃东西,然后让亨利带我去那儿,”说着,她用小手指着草地边上的一片矮树林,“我要你也来。”
“想想就这么一次了……咱们不得不分手了。”她哽咽着。
“别这么说,莫德。天还早着呢,一切都抛到脑后。来,咱们先吃饭。”
她无精打采、极不情愿地拿起一块三明治放到嘴边。“我吃不下去。”她嘟哝着,又放下了。
“来吧,你能吃下的!”我劝说着,用一支胳膊搂着她。
“你现在装得挺好……过一会儿你又会让人扫兴。”
“不,我不会的……我向你保证。”
“再吻吻她呀。”孩子又嚷起来。
我侧过身子,轻柔温存地吻着她的双唇。这次她好像真的平静了,眼中放出一丝温柔的光。
“你就不能永远这样吗?”她顿了一下说。
“只要有机会,我会好好待你的,我可不想和你打打闹闹,何必呢?我们再不是什么夫妻啦。”我说。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为什么总要和我做爱?干吗不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可不是想跟你做爱,”我回答道,“这不是爱情,而是激情。也不是罪恶吧?看在上帝的分上,咱们别再瞎折腾了。今天,你要我怎样待你,我就怎样待你。我不会再碰你了。”
“我才不呢。我不是说你不该碰我,可是你的做法太不尊重我了,所以我很讨厌你。我知道你不再爱我了,但你应该对我放尊重些,哪怕你不在乎呢。我可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一本正经的女人。我也有感情,或许比你的要深厚强烈得多。别以为我找不着男人了,追我的男人一大串,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她心不在焉地嚼着三明治。突然她眼中迸发出一线光亮,脸上显出顽皮而又卖弄风骚的表情。
她继续说:“要是我乐意,明天就能结婚。你根本没想到这一点吧?说实话,已经有三个男人在追我了。最后一个人嘛就是……”这时她说出了那个律师的名字。
“是他呀!”我禁不住轻蔑地一笑。
“对,是他,”她说,“他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人。可我非常喜欢他。”
“哦,原来如此。现在我可明白他为何对这桩案子如此热衷了。”
比起那个戴着橡胶指套检查她阴道的医生来,她对这个律师还不太热情。其实,她对谁都不在乎,她想的就是求得宁静,不想受到任何伤害。她需要的就是在黑暗中坐在男人的大腿上,让阴茎神秘地进入她体内,听喋喋不休的情话来满足她那难以启齿的欲望。至于律师什么的当然可以担当此任。有什么不可以呢?他会忠实得像一支自来水钢笔,谨慎得如一具捕鼠夹,深思熟虑得如同保险公司制定的条款。他是个活公文包,满脑子装的都是文件,也是个生活在火中的精灵,心脏成了五香熏牛肉。当他得知我把另一个女人带到我家中过夜时,会大吃一惊吗?看到我把用过的避孕套扔在水池边上,会震惊万分吗?知道我和情妇共进早餐时,会不寒而栗吗?蜗牛一碰到雨点儿击打就会缩进壳里;将军得知他不在时自己的部队惨遭杀戮就会惊恐万状;而上帝一看到人类是多么的愚蠢和迟钝时,毫无疑问,他自己也惊呆了;但我怀疑天使们是否会感到震惊--即使精神病人出现在眼前。
我在竭力给她讲道德推动力的辩证法。我费尽口舌想让她领会野兽与天才的婚姻结合。她听得云山雾罩的,犹如一个门外汉在听你解释第四维空间是个什么玩意儿。她谈到体贴与尊重时,仿佛是在说两块蛋糕。性就是关在动物园中的动物,人们时常去参观以研究其进化过程。夜幕降临时,我们从野营地乘车返回市区,最后的一截路是乘的高架火车。孩子在我怀里睡得很香。在我们脚下,这座城市死气沉沉地伸向四面八方,建筑物里产生着一个个罪恶之梦,而且是一场无法唤醒的梦。梅盖尔波利坦夫妇和他们的孩子被捆绑着,像野味儿一样被悬挂在空中,每个人都被绑着双脚倒挂在那儿。铁道的一端是贫穷饥馑,另一端则是破产衰败。两站之间是当铺,其标志是挂着的三个金色圆球,老板可以说是掌管出生、鸡奸和疾病的三位一体之神。
幸福的日子啊!一场大雾从罗克维方向滚滚而来。在麦尼罗,大自然的生命力像一片死树叶蜷缩着垮掉了。门时开时闭的,刚走出来的人群仿佛是送往屠宰场的一批批肉。只言片语的交谈如同山雀的叫声,叽叽喳喳。谁会想到你身边的这个圆脸蛋的小家伙十年或者十五年之后会在异国他乡被吓得屁滚尿流呢?整个白天你都在耍些无用的小诡计;而到了晚上,你却坐在黑乎乎的屋子里看着银幕上晃动着的妖魔鬼怪。也许就在你蹲在茅坑上拉屎的时候,你才知道这是最真实的时刻。这事不像吃饭、性交或者搞什么艺术创作,既不需要你破费,也不要你承担一点儿责任。你离开了厕所,却又陷进了社会这个大粪坑。不管你摸什么,到处都是屎。即使这玩意儿包在玻璃纸中,味道也还在呀。屎!工业时代的点金石呀!死亡与异化都会变成屎!这就像在百货商场里,一个柜台在出售薄如蝉翼的绸缎服装,而另一个柜台却兜售炸弹。不管你如何解释,人们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行动,都打上了金钱的烙印。从你第一次呼吸时,你就被人愚弄着。社会是一个庞大的国际商业机器公司,如他们所说的,这是社会的后勤,一切都要从这儿生产出来。
妈妈和爸爸现在已平心静气了。他们心中的斗动儿早已荡然无存了。野外的一天是多么地令人舒心啊,那里有很多虫子,还有上帝创造的其他动物。多么快乐的插曲呀!生活仿佛是一场梦,悠然而过。如果你准备把依然温热的身体劈开,你根本找不到任何与田园生活相似的东西,倘若你把体内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塞进很多石头,那它就会像死鸭子一样沉到海底。
天开始下雨,真是大雨倾盆。鹅卵石般的冰雹在人行道上跳来跳去。整个城市看起来就像用六○六药粉杀死的一堆蚂蚁。洪水在下水道口咆哮着,把里面的淤泥也翻腾出来了。天空黑沉沉、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
我蓦然有一种恶意的快感。我祈求耶稣基督就让它这样一连下上四十个昼夜;我很想看看这座城市怎样在这偌大的粪池中漂浮而去;我也想看看矮小的人类都漂到河里去,让现金收纳机在卡车的轮子下辗个粉碎;我还想看看疯子们举着砍刀,左劈右砍地冲出疯人院。这可是洪水治愈法啊!就像九八年的洪水医治了菲律宾人的病一样!可是我们的阿基纳尔多在何处呢?这个嘴里衔着大砍刀、迎着洪水而上的背信弃义者在何处呢?
我打出租车带他们回家,刚把他们安顿好,一道闪电就击碎了街角上那个该死的天主教堂的尖顶。钟的碎片跌落在人行道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教堂里的那尊石膏圣母像也被击得粉碎。牧师吓得目瞪口呆,竟来不及系好裤扣,他的睾丸胀得如同两块鹅卵石。
梅拉妮像只发狂的海鸥在家里走来走去。“把你的衣服拧干!”她嚎叫着。我这衣服脱得好艰难,她不住地尖叫、叱责,累得气喘吁吁的。我穿上了莫德的睡衣,就是带有秃鹳毛的那件,看上去就像在扮演儿童剧中的小仙子。现在是错上加错,反正已经是这样了。我那家伙又硬了,你要明白我的意思,那可是“无缘无故的硬”。
莫德正在楼上安顿孩子入睡。我敞开睡衣,光着脚板四处走动,心中涌起非常美妙的感觉。梅拉妮偷偷地朝屋里看了看,只是想弄清楚我是不是没事了。她穿着内裤满屋乱窜,手腕上还站着个小鹦鹉。她最怕闪电了。我双手捂着下身和她说话。空中不时传来电闪雷鸣,给人嘴里留下一股橡胶烧焦的味道。
我正站在大镜子前欣赏自己那抖动不止的家伙,突然,莫德轻快地跑进来。她身着薄纱内衣,活泼得像只兔子。看到眼前的一切,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她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我催促她:“开始玩吧!”
“你欲望来了?”说着,她便慢悠悠地脱衣服。我把她拽过来,紧紧地搂着她。我们对着镜子互相观看着,她看得入迷了。我把她的衣服下摆撩到屁股上,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些。我们像两条蛇一样纠缠在一起,哪里还顾及脸面与尊严呢。狂乱之中她又从地板上挺起身子,接着一阵呻吟、痉挛。她那放肆扭曲的表情仿佛是在被锤子击碎的镜片中照出的一张脸。我的性欲越来越强,她呻吟着,使劲地吸气。我挺着下身,仿佛是世界的主宰。莫洛克火神正在揉搓一片邦巴辛毛麻织品。她的眼睛疯狂地乱转,而她本人则像一头滚动着球的大象,只是缺少一个大鼻子大吼几声。性交已到静止状态,我倒在她身上,咬着她的舌头,直至疲惫不堪。
猛然间我想起她要冲洗下身,就使劲地推了推她,说:“起来!起来!”
“没必要了。”她有气无力地答道,并会意地一笑。
“你的意思是……”我吃惊地望着她。
“对,不必担心了……你没事吧?要不要洗一下?”
在洗澡间,她坦言相告,说去看过医生,当然是另一个医生,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是怎么回事?”我吹了声口哨。
她往我的下身涂上了香粉,“哦,上帝,”说着,她张开双臂抱住我,“要是……”
“要是什么?”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挣脱身子,转过头,说道:“是,我想我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你是不再恨我了,对吗?”
“我谁也不恨。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真是太遗憾了。以后我要和她一起共同分享你。”她回答道。
“你一定饿了吧,”她紧接着说,“在你走以前我给你弄些吃的。”她先是往脸上精心地涂脂抹粉,抹上口红然后又马马虎虎地梳理了一下头发,但却收拾得十分诱人。她腹部以上的衣服都敞开着,裸露着迷人的肉体;像只美丽而又贪吃的小动物,比以前要漂亮一千倍。我光着身子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帮她准备着便餐。令我感到吃惊的是,她居然翻出了一瓶自酿的酒,这是邻居送给她的一瓶草莓酒。我们关上所有的门,打开炉子以保持温暖。天哪,简直妙不可言!我们仿佛在重新认识对方呢。我时不时地站起来,抱住她,激动地吻着她,另一只手同时在她身上到处游走。她丝毫没有一点儿害羞、执拗的样子。
“你不必马上走,对吗?”当我坐下来又开始吃饭时,她问我。
“要是你不想让我走。”我几乎是非常和蔼地说,算是默认了。
她说:“我过去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幸福,是我的过错吗?我是不是这么一个神经兮兮的东西?”她坦率诚恳地望着我。我几乎认不出这个与我厮守多年的女人了。
“我想咱俩都有责任。”说着,我又是一杯酒下肚。
她去冰箱里拿好吃的去了。
当她抱着一大堆食品回到饭桌时,说:“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很想把电唱机搬到楼下来跳舞。我有一些很柔和的唱片,喜欢吗?”
“没问题,”我答道,“听起来妙极了。”
“咱们喝它个迷迷糊糊……你介意吗?我的情绪极好,想庆祝一番。”
“到哪儿去弄酒啊?”我说,“你就那么点儿吗?”
“我可以从楼下的姑娘那里搞点儿,要不就喝法国白兰地,怎么样?”
“无所谓,只要你高兴就成。”
她马上就要上楼,我跳起来抱住了她的腰。
“放开我,”她喃喃地说,“我马上就回来。”
她往回走时,我听见她和楼上的姑娘窃窃私语。她轻轻地敲了敲玻璃隔窗,轻声对我说:“穿上点儿衣服,我让埃尔茜也来啦。”
我进了洗澡间,往腰间围了一条大浴巾。埃尔茜看见我的模样,发出一阵大笑。自从她发现我和莫娜上床之后,我们还没见过面呢。她似乎很幽默,让人妙趣横生,事态发展到这等地步,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她们又拿了一瓶酒和一些白兰地,电唱机和唱片也一并拿下来了。
埃尔茜的心境正适合参加我们的小型庆祝会。我本以为莫德会敬她一杯酒,然后很礼貌地打发她走,然而结果并非如此。埃尔茜的到来使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碍眼。她的确为自己半裸着身子向埃尔茜道歉,但说的时候笑得很自然,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放上唱片,我和莫德随着舞曲翩翩起舞。浴巾滑掉了,但我们俩谁都不想弯腰去捡。舞曲一完,我就站着,阴茎硬得像根旗杆,但我仍然若无其事地去拿我的杯子。埃尔茜一脸惊讶的神情,然后就把头转过去了。莫德递给我浴巾,更确切地说是挂在了我的阴茎上。她说:“你不在意吧,埃尔茜?”埃尔茜异常地平静,仿佛可以听到她太阳穴上的脉搏跳动。这时,她走向唱机,翻过唱片,尔后又拿起杯子,也没看我们一眼,喝干了那杯酒。
莫德对我说:“你干吗不和她跳呢?我又不拦你,去吧。埃尔茜,和他跳一跳。”
我走向埃尔茜,浴巾还挂在阴茎上。当她背对着莫德时,她便拽开浴巾,用滚烫的手抓住了我的阴茎。我感觉她全身都在颤抖,仿佛是冻得发抖。
莫德说:“我去拿些蜡烛来,这儿的灯太亮了。”她钻进了隔壁房间里。突然,埃尔茜停止了跳舞,嘴唇凑了上来,舌尖伸进我的嘴里。她还是握着我那玩意儿。唱片停了,我们谁也不去关机子。我听到莫德往回走,但我还被埃尔茜握着。
我心想,这可惹下麻烦了,但莫德似乎不在意这些。她点亮了蜡烛,关上了电灯。我觉得她站到了我们身边,便起劲地抽身。她却说:“没关系,我不在乎。咱们一块玩吧。”说着,她搂住了我们,我们三人开始互相亲吻。
“哟!这样太热!”埃尔茜终于脱身而出。
莫德说:“乐意的话,就脱掉衣服吧,我先脱。”她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我们面前。
随后,我们大家都脱得一丝不挂。
我坐下后,莫德就坐到我的大腿上。埃尔茜站在我们旁边,一只胳膊搂着莫德的脖子。她的身材比莫德高,也非常苗条。我抚摸着她的肚皮,不住地搓捻,莫德带着满意的微笑看着我们。
“再别争风吃醋就好了。”莫德淡淡地说。
埃尔茜的脸上泛起了绯红。她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角色,能放肆到什么地步。她仔细地观察着莫德的言行,好像还不能完全相信她的真诚。我正充满激情地吻着莫德,手却还放在埃尔西的身上。我感到埃尔茜在情不自禁地往我身上贴。
莫德悄悄地去了洗澡间。她返回来时,埃尔茜正坐在我腿上,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脖子,脸热得发烫。接着,埃尔茜站起来进了洗澡间。我走向洗碗池,清洗了一下。
莫德走到电唱机那儿,换了另一张唱片,说:“我从没这么幸福过。把杯子递过来,”她倒酒时咕哝着,“你回家后怎么自圆其说呢?”她见我不吱声,赶忙低声说:“你就说我们有一人病了。”
“没关系,这难不倒我。”我说。
“你不生我的气吧?”
“生气?生哪门子气呢?”
“耽误了你这么久。”
“说到哪儿去了。”我说。她搂住我轻柔地亲吻。我们互相搂着对方的腰,拿起酒杯,默默地祝福着,然后一饮而尽。这时埃尔茜回来了,我们互相挽着胳膊,互相祝酒。
我们又开始跳舞。蜡烛烧得直往下淌,我知道它们一会儿就会燃尽,但谁也不想去换新的。我们不停地交叉着跳,以免有人受到冷落而显得尴尬。有时她们俩一起跳,十分淫荡地互相蹭磨着身体,然后便笑着散开,而且她们俩总有人过来拽我一下。那种自由自在、亲密无间的感觉使人觉得可以做任何手势、搞任何动作。我们开始放声大笑,不断地开着玩笑。最后,当蜡烛一根一根地烧完,窗外投进来一束银白的月光,我们身上所有的那种克制或者体面都不复存在了……
“我要睡觉了。”我决定到此为止,就去了隔壁房间,想躺在睡椅上。
“你可以和我住一起。”莫德拽着我的胳膊说,看到我眼中吃惊的表情,她又问:“为什么不呢?”
埃尔茜说:“是呀,为什么不呢?没准儿我也和你们睡。你们允许吗?”她断然地问莫德,又说,“我不会麻烦你们的,我只是不想离开你们。”
“那你的家人会怎么说?”莫德说。
“他们不知道亨利呆在这儿,对吗?”“当然不知道啦!”莫德说着,但一想起来就有点儿怕。
“那么,梅拉妮呢?”
“噢,她早晨走得早。她现在有工作了。”
我突然想,我到底如何向莫娜交待呢?我几乎受到了惊吓。
“我觉得该给家里打个电话。”我说。
“哦,现在别打,”埃尔茜哄劝我,“这么晚了……等明天吧。”我们藏好酒瓶子,把盘子堆进碗池子,然后把电唱机搬到楼上。这样做只是不想引起梅拉妮太多的怀疑。我们怀里搂着东西,踮起脚尖穿过大厅,上了楼梯。
我躺在她们中间,她们安静地躺了许久,我觉得她们已睡熟了。我累得够呛,却无法入睡。我睁眼躺着,望着上面漆黑的空间。到后来,我侧过身子,面朝莫德。她马上转向我,用胳膊把我团团搂住,亲吻着我。然后她移开双唇,对着我的耳朵低声说:“我爱你!”我没应声。她又悄悄说:“你听见了吗?我爱你呀!”我轻轻拍拍她的面颊,没有做声。就在这时,我觉得埃尔茜翻了个身,像个勺子一样紧紧靠着我。她的嘴对着我的脖子,湿润凉爽的嘴唇轻柔地吻着我。
过了一阵子,我翻身趴在床上。埃尔茜也照我的样子做。我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入睡,但却没有效果。床垫子又软又舒适,身旁的两个女人温香暖玉的很有磁力,头发和性的味道直往我鼻孔里钻。花园里飘来浓郁的湿泥土的芳香。真奇怪,奇怪得令人欣慰,我竟然能回来躺在这张大床上,这张新婚的用床,身边还有个第三者,而且我们三人都陷入坦诚的色欲之中。一切都美妙得让人觉得这不是真的。我真担心随时有人把门撞开,厉声叱责我们:“不要脸的东西,滚出去!”然而,这里只有夜的宁静、黑暗、大地与性生活的气息。
我再次翻身时身子就向着埃尔茜了。她迫不及待地紧靠着我,将她那滚烫、厚实的舌头伸进我的喉咙。她悄悄地说:“她睡了吗?再来一次吧!”她哀求着我。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腰上。
“现在可不行,”我低声说,“或许早晨可能。”
“不,现在就玩!”她恳求着。她悄悄地说:“求求你,亨利。”
“让他睡吧。”莫德依偎着我说,声调好像她吸过毒品。
“好吧!”埃尔茜拍了拍莫德的胳膊。不过她只安静了几分钟,嘴巴又贴近我的耳朵,说一个字停顿一下:“等她睡着了,行吗?”我点头表示同意。这时我感到睡意袭来,“真是谢天谢地!”我自语道。
我完全睡着之后,觉得一片空白,而且是长长的一片空白。我慢慢醒来,感觉到埃尔茜正趴在我身上扭来扭去。我也奇怪自己居然还能勃起。
她像狗一样在我身上翻来滚去,大汗淋漓。
到后来,她低声说:“天哪,我就喜欢这样!我要天天晚上和你干。”
我们转身侧躺着,但还贴在一起,既不动,也不吭声。
“你住哪儿?”她低声说,“我可以到那儿找你……单独去。明天给我写清地址……告诉我在哪儿碰头。我要天天交欢……听见了吗?我希望永远这样下去。”
静寂。我只能感到她的大腿把我夹得那么紧。凭我的经验来看,她性交的次数顶多也不过十几次,大概也从来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以至她尝到甜头,便贪婪得总要寻觅、抓捏、抚摸、逗弄。她的舌头总是很灵活,牙齿咬着、夹着、啃着……
她现在十分平静,一动也不动,又悄悄地说:“我的动作对吗?你教教我,好吗?我没什么经验。我能永远地交欢下去……你不累了,是吗?上帝呀,这可真是天堂……”
又安静了。我觉得自己能永远这么躺着,可我还想听她说。
“我有个朋友,”她还是低声说,“我们可以在她家会面……她不会说什么的。好吗,我的亨利?你真是上帝,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么好。你能天天这样性交吗?”
黑暗中,我笑了笑。
“怎么啦?”她嘟哝着。
“不能每晚必干。”我低声说,几乎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们又一次同时达到高潮,一次长久的快感。我纳闷,哪儿产生的这么多精液呢?
她说:“你真棒。十全十美,真不可思议。”
莫德在睡梦中笨重地侧过身来。
“晚安,”我低声说,“我要睡了……累死我了。”
“明天再给我写地址吧,”她吻着我的脸颊,“要么给我打电话……答应我。”
我哼了一声。她依偎在我怀里,搂着我的腰。我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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