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1号当天

 

  这场攻击是在那么神秘、看似超越人类理性的状况下发生的,为了让读者了解这件事是如何悲剧性的不合理,我必须将11号那天我们日程表上的几个特殊之处特别说明一下。

   1、清晨

   11号整日酷热逼人,站岗时真是痛苦万分。烈日当空使我们很难监视海面的动静,大海像块铁板烧得白热,如果我们不是戴了墨镜,根本很难在冬天过后的蔚蓝海岸行动。

   九点,我走下楼,由暗门走入被称做是会议室的房间,接替胡尔达必站岗。我还没时间问他任何话,达尔扎克就走进来,说有重大事情跟我们宣布。我们很紧张地问他要说些什么,他说想跟玛蒂一起离开海格立斯堡。话说完,年轻记者及我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我首先劝达尔扎克不需如此鲁莽,胡尔达必冷漠地问达尔扎克为什么突然决定要离开。他告诉我们前晚在城堡发生的一件事,我们也因此了解到达尔扎克在海格立斯堡的处境有多困难。他只用一句话描述发生的事:“艾蒂一度歇斯底里!”我们立刻就明白是为什么。因为胡尔达必和我都发觉艾蒂的妒嫉心越来越重,她越来越不能忍受她先生对玛蒂的关心。前晚她又和瑞思争吵,声音穿越母狼塔的厚墙;当时达尔扎克在洪水区静静地执行勤务,巡行四处,听到了她雷般怒气的言辞。

   看到这种情形,胡尔达必和往常一样,试着以理性劝服达尔扎克。原则上他同意让达尔扎克夫妇缩短在海格立斯城堡的逗留,但是他也表示得很清楚,为了确保他俩的安全,他们绝不能仓促出发。他们和拉桑的战斗已开始了。如果离开,拉桑一定找得到他们,而且会在他们最想不到的时间及地点出现。如果在城堡里,他们被保护着,被巡视掌控着;一旦到了外地,命运就操纵在他们周围人的手上,因为再也没有海格立斯城堡保护他们。当然,现在这种情形不能继续下去。可是胡尔达必希望他们再等八日,不多也不少。哥伦布曾说过:“八日后,我会给你们一个新世界!”胡尔达也许会想说:“八日后,我便将拉桑交给你们。”他没有说出来,但我们能感觉他心中是这样想的。

   达尔扎克耸耸肩膀走开,很愤怒的样子。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他心情如此恶劣。

   “达尔扎克夫人不会离开,达尔扎克先生也会留下来。”胡尔达必说,接着他也离开了。

   没过多久,艾蒂来了。她穿了一套迷人的衣裙,样式简单大方,非常适合她。很快她向我打招呼,装出心情愉快的样子,揶揄我们的工作。我有些激动地回答,她不了解我们之所以花费那么大力气来监视一切,是为了解救一位最善良的女子。她听了大笑起来,叫道:

   “黑衣女子!你们全给她迷住了!”

   啊,她的笑容真美!若是其他时候,我一定不会允许他人如此轻浮地谈论黑衣女子。可是那天早晨,我没有勇气生气,不但如此,我甚至还和艾蒂一同笑起来。

   “这有可能!”我说。

   “我先生至今仍为她疯狂!我从没想像过他竟然如此浪漫!可是我也一样,我也很浪漫呢!”她调皮地补充。

   然后她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看得我心慌……

   “哦!”这是我惟一能想到的话。

   “所以我很喜欢和嘉利王子说话,他比你们都浪漫!”她继续说。

   我的表情一定变得很可笑,因为她看了笑个不停。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女人!

   我于是问她,那个她经常提到而我们却从未见到过的嘉利王子到底是谁。

   她说中餐时会见到他,因为她替我们邀请他了。她还告诉我一些他的事。她说嘉利王子的领地介于俄国北方森林及南部草原间,人称“黑土”,他可算是最富裕的沙俄特权贵族之一。二十岁时,他继承了在莫斯科的大笔祖产,由于他的商业管理天分和智慧,这笔产业愈形扩大。人们对于这个之前游手好闲,只知沉迷打猎及阅读的年轻人感到十分意外。据说他很朴素小气,但有诗人气质。因他父亲之故,他在宫廷中继承了极显赫的职位,是沙皇的内侍。人们认为他父亲曾为沙皇立下汗马功劳,所以沙皇对他才特别宠爱。内侍的工作使他有时如女人般温柔体贴,有时却像土耳其人般强硬。总之这位俄国绅士拥有人们欣赏的一切。

   虽然还不认识他,我已经开始不喜欢这个人了。他与瑞思夫妇是好邻居,在两年前买下一座美丽的宅邸,里面有空中花园、花毯般的草地及香气浓郁的阳台,被当地人称之为“巴比伦花园”。他曾帮过艾蒂将城堡洪水区变成具有异国情调风味的花园,还送给艾蒂几株两河流域特有的植物,使海格立斯城堡和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一样绿意盎然。艾蒂有时会邀请他一起用晚餐,之后,他总会遣人送来一株尼尼微的棕桐树,或是赛米哈弥的仙人掌,好像送花一样。这些植物对他一点也不稀罕——他有太多了,多得不知如何处置,而且他宁愿只留下玫瑰。艾蒂很喜欢和这位年轻权贵交往,因为他会说一些美丽诗句,他先用俄文吟诵,然后再译成英文。他还会用英文为她作诗——专为了她一人!这些词句是真正的诗,就只献给艾蒂!这使艾蒂芳心大悦,她要求这个俄国人将英文做成的诗译成俄文。他很喜欢这种文字游戏,可是瑞思就不知如何欣赏。此外,他并不隐瞒他不喜欢嘉利王子这个人。瑞思讨厌的倒不是嘉利王子的诗人气质——虽然那正是他吸引艾蒂之处;而是王子的“小气”习性。瑞思不能了解一个诗人居然会如此小气吝啬。我同意他的看法。嘉利王子没有任何车辆,出入都搭乘电车,甚至是步行。他还亲自上市场买菜,惟一的仆人伊凡负责提菜篮。艾蒂还跟我说,她的女厨师告诉她王子买条鱿鱼还要和鱼贩子斤斤计较。奇怪的是,他如此吝啬,艾蒂却没因此讨厌他,反而认为他很特殊,他从不邀请别人去他家,也没请过艾蒂及瑞思参观他的花园。

   “他长得英俊吗?”在艾蒂结束对他的赞扬后,我问她。

   “英俊极了!看了就知道!”她回道。

   我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个回答听起来如此刺耳。艾蒂离开后,直到十一点半我结束站岗,脑子还在想这件事。

   午餐的钟声响起之后,我跑回房里洗手梳洗一番,然后快步跑上母狼塔,以为是在这里进午餐。但当我走到前厅时,意外地听到有音乐声。在现在这种非常时期,谁还有心情在海格立斯堡弹钢琴?啊!不仅如此,还有人在唱歌。没错,有个既柔和又阳刚的声音正在低声吟唱。那是一首奇怪的歌,旋律单调,带点哀怨,又有点威胁意味。我也会这首歌,不知唱过多少遍。如果你们曾越过立陶宛边境,到过这个北方帝国的话,一定听过。在那儿,半裸的处女哼着这首歌,将旅客引到河边,然后毫不怜悯地将他们淹死。这是“葳莉湖之歌”。一个不朽难忘的日子里,辛契威(波兰小说家,1905年获诺贝尔奖)唱过这首歌给米谢·维荷察加听过。你们听:

   你如在夜间走向史威兹,脸朝向湖岸,星星在上方闪烁,星星在足边发光,两个月亮映在你眸中……你看到一些抚触着湖岸的植物,那原是史威兹的妻女,神把她们变成花朵。她们在深渊上摆动摇曳白色的花瓣;她们的叶子是绿色的,好像是加上了一层薄雾的落叶松针。

   她们生前非常的纯洁,死后也仍保有处女的衣服;她们住在阴影中,但一点也没被玷污,凡人不敢碰触她们。

   有一天,沙皇及他的人马遇到她们,摘下这些美丽的花朵来装饰他们的额头及钢盔。这些花的力量很可怕,所有碰到湖水的人,不是突然恶疾缠身就是幕毙。

   随着时间的飞逝,人们渐渐忘了这件事。惟一留下的是惩罚的记忆,民歌也一直重复唱着,他们今天称呼这些史威兹的花朵为沙皇!

   民歌还流传着湖之女神渐渐行远,而湖水突然分开,露出最深的底处,但仍找不到这位陌生的美女。一阵波潮遮住她的芳踪,再也没听到有关她的故事了……


   这些就是歌词,那个温柔又带有阳刚气的声音低声吟诵这首歌的歌词,钢琴随着哀怨的歌词伴奏。我推开房门,看到一位青年男子。他听见门响便站起身来。很快,在我身边响起艾蒂的脚步声,她帮我们彼此介绍认识。原来这人就是嘉利王子。

   王子长得就像小说中所描述的“英俊敏感的年轻男子”,他正直严峻的五官使他看起来有点严肃,可是他的双眼相当明亮温柔,带点憨气,流露出孩童般的儒雅。他的眼睛有着又长又黑的睫毛,黑得像被眉墨涂过。看到他不寻常的睫毛,就能感觉到他面貌的奇特之处。他面孔的皮肤极端细致,好像是精于化妆的女人之脸或是肺结核病人的脸色一般。这是我当时对他的印象;不过我因事先早已不喜欢这位王子,所以也不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觉得他太年轻——可能正是因为我自己已不复少年。

   我找不到任何话题能和这位太过英俊、又会吟唱浓厚异国情调歌曲的王子谈论。艾蒂看出我的窘困,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臂,这使我非常高兴。她领我经过洪水区浓馥的灌木丛,等着敲第二响午餐钟。我们要在鲁莽查理塔平台的棕桐小屋中用午餐。

   2、午餐及后来发生的事,恐惧笼录了每一个人。

   中午十二点,我们在鲁莽查理塔的塔顶平台就座。那儿视野非常良好,棕桐叶像一片阴影罩住我们。但是在阴影外,天地蒸腾,一片热气,我们若不是戴着我先前已讲到的墨镜,简直无法忍受这光线。

   一起用午餐的人有桑杰森教授、玛蒂、老巴布、达尔扎克、瑞思、艾蒂、胡尔达必、嘉利王子和我。胡尔达必背对着大海,丝毫不理在座的客人。他坐的位置能监视城堡周围的一举一动。仆人也已就位:杰克老爹在入口铁栅旁,马东尼在园丁塔暗门口,贝合尼耶夫妇在方塔达尔扎克夫妇的房间前。

   刚用餐时,每人都很安静并且有点紧张。整桌宾客彼此对望。隔着墨镜,连瞳孔都看不到,大家心里也不知想些什么。

   嘉利王子首先发言。

   他对胡尔达必非常友善。他试着恭维这位有名的记者,但记者有点不领情。王子并没显出受到冒犯的样子。他解释道,自从他知道胡尔达必将去俄罗斯时,身为沙皇的子民,他对胡尔达必的行事及举动便很感兴趣。但记者回答一切仍未定,他仍在等报社的指示。听到这回答后,王子有点惊讶,从口袋拿出一份报纸。这是份俄文报纸。他翻译了几行,文章大意是胡尔达必将会访问圣彼得堡。王子说当地的高层政府圈中发生了不合乎逻辑的离奇事件。在巴黎治安当局首长推荐之下,警察局局长决定向《时代报》借用胡尔达必。嘉利王子讲得那么动听,胡尔达必耳朵都红了。他冷淡地回答说,在他不算太长的人生中,从未做过警察的工作,巴黎和圣彼得堡的警察局局长是两个蠢蛋。嘉利王子笑得连牙齿都露出来了。虽然他的牙齿很洁白,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他的笑容很美,反觉有点凶恶及愚蠢。我的天!就像一个大人露出孩童的微笑一样。他说他百分之百同意胡尔达必的意见,为了证明此话,他又说道:

   “我真的很高兴听到您这样说,因为我们现在要求记者做的,跟他们的本行简直一点关系也没有。”

   胡尔达必没说什么,不再开口。

   艾蒂接口,激动地赞美大自然的景色。她心中觉得世上没有比“巴比伦花园”更美丽的地方,嘴上也不隐瞒。她说完后,又很狡猾地补充:

   “因为我们只能从远处观赏,所以更觉得它加倍漂亮。”

   这个暗示如此直接明显,我以为王子会立刻提出邀请。但他什么也没说,艾蒂有点愤慨,突然大声说:

   “我不瞒您,王子,我见过您的花园。”

   “怎么会呢?”嘉利王子出人意外地冷静。

   “是的,我曾去过,我跟您说经过情形……”

   于是她开始讲述,嘉利王子好像结冰般挺得直直的,听她叙述她如何看到“巴比伦花园”。

   她在无意间推开花园靠山那一边的篱笆,走了进去。花园中的景致一处比一处美,但她并不惊讶。平时走在海边时可瞥见的巴比伦花园,已使她对花园中的美景有了印象。她大胆擅闯这个花园,挖掘了秘密。她来到一个水色黝黑如墨的小池塘边,岸边有一株盛开的睡莲,还有一个枯瘦矮小的老太太,她有个又长又尖的下巴。看到艾蒂时,睡莲和老太太都逃跑了:那个枯瘦的老太太是那么轻盈,倚着大睡莲当拐杖般跑开。艾蒂非常开心,叫着:

   “太太!太太!”

   但那老太婆更加害怕,和大睡莲躲到一株仙人掌后面。艾蒂继续往前,但她越走越紧张。突然她听到树叶发出悉窣声,原来是被猎人惊吓的野鸟发出的嘈杂声,它们刚从休憩的嫩枝梢飞出来,因为它们被第二个更干瘦的老太婆吓到了。但是她没第一个老太太轻盈,她拄着一根真正的弯头杖逃走了,消失在小径弯处。第三个老太太扶着两把弯头杖,出现在神秘的花园。她从老桉树的树干后逃走的。以四条腿的情形而言,她跑得异常快,那么多脚,居然不会跌倒。艾蒂跑得更快,她一直跑到大理石台阶前,那儿布满了别墅里栽种的玫瑰。但三位老太太排成一行,挡在最高的台阶上,像停在树枝上的三只小乌鸦,然后她们张嘴哇哇叫着,威胁要致击她。这次是艾蒂逃跑了。

   艾蒂叙述这段冒险经过的方式是那么有趣,她又像是滑稽儿童文学中的人物那样迷人,使我深深感动。现在我能了解,为何有些一点也不自然的女人,往往比那些自然不做作的女人,更容易赢得男人的心。

   王子好像一点也没被这个故事困扰。他没笑,只说:

   “这是我的三位仙女,从我在嘉利出生后,她们就没有离开过我,我生活上及工作时都不能没有她们。只有得到她们允许时,我才会出去。她们极度小心地注意着我在诗作上的努力。”

   王子还没说完巴比伦花园三位老女人的天方夜谭,老巴布的仆人华特便进来交给胡尔达必一封电报。胡尔达必征得众人的允许,大声朗读电报内容:

   快速返回。焦急等候。圣彼得堡有重要报道。

   电报上的署名是《时代报》总编。

   “啊!胡尔达必先生,你怎么说?你现在觉得我的消息灵通吗?”嘉利王子问他。

   黑衣女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去圣彼得堡的。”胡尔达必宣布。

   “宫廷的人会很失望的,我很确定。”王子说。“而且允许我如此说,你会错过一大笔财富,年轻人。”他补充道。

   “年轻人”这个称呼使胡尔达必很不高兴。他开口好像要回答王子,忽然又闭上嘴,什么都不说,这令我很诧异。

   “在那儿,您会发现一个能发挥你智力的实验场所;一个人强到能揭发拉桑时,任何事他都办得到!”王子继续说。

   这个名字在我们之间引起一阵波动。众人都不说话,用墨镜隐藏住自己的思绪。接下来的沉默令人毛骨悚然,我们动也不动,就像雕像。

   拉桑!

   为什么?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中,我们不是常提到这个意味着危险的名字吗?为什么此时还会引起我们这种反应。对我而言,我从未有过如此深刻的感受。我觉得有一股磁气相撞的雷击打在我头上,有种难以形容的不适感在我血管中流动。我真想逃走,如果此时站起来,我一定没有力气支撑住。众人继续保持沉默,这更使我有种被催眠的感觉。为什么大家不说话?老巴布的好心情跑到哪里去了?整顿饭都没听到他说任何话。还有其他人,其他人为什么躲在他们的墨镜后面沉默不语?突然我转头向后看,这出于直觉的动作使我明白有人在看我,双眼凝视着我,视线集中在我身上,压迫着我。我没看到他的眼睛,也不知这目光来自何方,但是他在那儿。我感觉得出来,那是他的眼光……可是我后方并没有人,左边没有,右边没有,前面也没有,除了在座的人外,并没有其他人,他们都在墨镜后面动也不动。我确定,那时拉桑就在其中一副眼镜后面看着我!啊,墨镜,墨镜!拉桑到底藏在哪副墨镜后面?

   后来,这种感觉突然消失了。毫无疑问,那目光不在了,他没在看我了,我能呼吸了,我听到叹息声,它好像是在回应我,是胡尔达必吗?还是黑衣女子?就在同时间里,他们是否也感受同样的压力,拉桑目光的压力?

   “王子,我一点也不相信您那根第四纪中期的脊髓骨……”这时,老巴布开口。

   所有的墨镜都转向他。

   胡尔达必站起来,向我比个手势,我很快走进会议室和他会合。我一进去,他立刻关上门,问我说:

   “你也感觉到吗?”

   “他就在那里……就在那里,除非我们疯了!”我憋住气低声说。

   我静了一会儿,等较镇定后我继续说:

   “胡尔达必,你知道,很有可能我们都疯了。我们那么恐惧拉桑,总有一天会进疯人院的,朋友!我们关在城堡里才两天,你看我们变成什么样子了……”

   胡尔达必打断我说:

   “不,不,我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在那里,我几乎能碰到他!但是在哪里?什么时候?我从进来后,就知道不能离开!我不会掉入他的陷阱!我不会去外面找的,虽然我在外面看到他,虽然你也在外面看到他。”

   然后他整个人安静下来,回复以前理智没有被心情干扰的状态,皱紧眉头,点燃烟斗。以前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和黑衣女子的关系。

   “我们开始理性思考!”

   他立刻再次提出他已经向我们解释过、而且他一直告诉自己的论据:为了不要被事物的外表欺骗,绝对不要到拉桑出现的地方去找他,而要去他藏身的地方!随之衍生的补充论据是:他在那些地方出现,是为了不让我们知触他到底在哪儿。

   “啊!事物的外表!你看,桑克莱,有时为了要理性的分析,我真想挖掉双眼!桑克莱,让我们把眼睛遮起来五分钟,就五分钟,也许我们能看清楚些!

   他坐下来,把烟斗放在桌上,埋首掌中,他说:

   “现在我没有双眼了,桑克莱,告诉我房间里有什么?”

   “你问我在房间里看到什么?”我重复他的话。

   “不对!不对!你没有眼睛了,你什么都看不到!你列举出来,可是不要看!什么都不要说漏!”

   “首先有你和我。”我说,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太好了。”

   “但你和我都不是拉桑。”我继续说。

   “为什么?解释一下,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我知道我不是拉桑,我很确定,因为我是胡尔达必。可是现在面对着胡尔达必,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是拉桑吗?”

   “因为你会看出来!”

   “笨蛋!”胡尔达必吼着,将拳头按紧双眼说:“我看不到啊!要是缉赌队员杰利的眼睛看到的不是坐在图维利赌场里做庄的莫巴侯爵,依照逻辑思考,他一定会发觉手持扑克牌的男人是拉桑:另一晚在托昂餐厅,如果后备警备队队员诺伯瑞没认出对面的人是杜威德伦子爵的话,他会发誓杜威德伦子爵就是他自己前来逮捕的巴勒枚耶。他没逮捕子爵,是因为他眼中见到的是子爵,而不是巴勒枚耶;还有吉候探长,他和莫特威利侯爵的交情就像你和我一样,那天下午他和两个朋友在隆香马场过磅处聊天时,他看到的若不是莫特威利侯爵,便会逮捕到巴勒枚耶!”年轻人痛苦地低声说。“啊!你看啊,桑克莱,我父亲比我早出生,我们必须比他更厉害才能‘逮捕’他!”

   他非常绝望地说完这些话后,使我仅存的一点推理的勇气都丧失了。我伸手朝天,胡尔达必没有看到我的举动,因为他什么也不想看!

   “不,不,不能睁开眼睛看,”他重复说着,“不是我,不是桑杰森教授,不是达尔扎克,不是瑞思,不是老巴布,也不是嘉利王子……但是,我必须知道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可能是拉桑!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我才能在这些石墙中自由呼吸……”

   我屏住呼吸。在暗门拱顶下,马东尼不急不慢地来回巡守站岗。

   “那么仆人呢,马东尼及其他人呢?”我费力地说。

   “他们不是。我很确定达尔扎克夫妇在布格车站看到拉桑时,仆人们并没离开海格立斯堡……”

   “你承认吧,你之所以不担心他们,是因为他们刚才都没戴着墨镜!”我说。

   “闭嘴,闭嘴,桑克莱!你让我比我妈更紧张!”胡尔达必用力跺脚,大叫着。

   他这句充满怒气的话使我为之一动。我本想问他黑衣女子怎样了,可是他又恢复平静,继续说下去:

   “第一,桑克莱不是拉桑,因为拉桑在布格时,桑克莱和我在堤河坡。

   “第二,桑杰森教授不是拉桑,因为拉桑在布格时,他人在里昂通往第戎的火车里。事实上,达尔扎克夫妇比他早一分钟到里昂,亲眼看到他下车。

   “可是,如果说那时能出现在布格就可能是拉桑的话,其他人都可能是拉桑了,因为他们都有可能在布格。”他继续说。“首先,达尔扎克在那儿,然后是瑞思,教授及达尔扎克夫妇抵达城堡之前的两天,瑞思并不在城堡,他直接赶去曼屯接他们的(我曾旁敲侧击问过瑞思夫人,她说那两天她丈夫因事出门去了)。老巴布则在巴黎。最后,没人在岩洞或巴比伦花园以外的任何地方见到嘉利王子。”

   “先来考虑达尔扎克。”他说。

   “胡尔达必,这是一种亵渎!”我大叫。

   “我很清楚!”

   “而且这简直愚蠢!”

   “我也知道……可是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惊急地说,“拉桑不管多么天才,他也许可以骗过警察、记者,甚至是你胡尔达必,他也许可以骗过一个女儿,让她以为自己是她父亲——我想,关于桑杰森教授,你可以放心——可是他永远不能瞒过一个女人,假装是她的未婚夫,你别忘了,朋友,玛蒂在进入海格立斯堡之前就认识达尔扎克了!”

   “她以前也认识拉桑!”胡尔达必冷淡地说,“好吧,我的朋友,你的理由很有力。可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父亲到底聪明到什么地步,我宁可依赖一个较有力的论据:如果达尔扎克是拉桑,拉桑就不会多次在玛蒂眼前出现;因为若拉桑再度出现,达尔扎克便会失去玛蒂!”

   “啊!既然只消张开眼睛就能得到答案,为何要徒然做这许多推理呢?睁开眼睛吧,胡尔达必!”

   他睁开眼。

   “要我看谁?嘉利王子吗?”他很苦涩地说。

   “为什么不?难道你喜欢他吗?这个来自黑地的王子,这个唱立陶宛民歌的人?”

   “我倒不,可是艾蒂夫人喜欢他。”他说。

   他讽刺地一笑。我握紧双拳,他发觉了,但装着没注意到的样子。

   “嘉利王子只是个虚无主义者,我一点也不担心。”他平静地说。

   “你确定?这是谁说的?”

   “午餐时艾蒂夫人提到的三个老太太,贝合尼耶老妈认识其中一个。我调查过,她儿子企图行刺沙皇而在喀山被吊死。我看过那三个可怜犯人的相片。另外两个老女人是寻常人的妈妈,没什么重要。”胡尔达必生硬地说。

   我忍不住赞佩之情。

   “啊!你真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他也没有。”他咆哮着。

   我双臂交叉。

   “老巴布呢?”我说。

   “不!我的朋友,不!”胡尔达必深吐一口气,有点愤怒,“不是他!你看得出他戴了一顶假发,不是吗?我请你相信一点:我父亲戴假发时,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他口气如此凶恶,使得我想离开,不想再说。他阻止了我。

   “别走!瑞思呢?我们还未提到瑞思。”

   “哦,他呀,他一点也没有改变……”我说。

   “永远都是用眼观察,小心你的眼睛,桑克莱!”

   他握紧我的手,他的手又湿又热,然后他便走远。我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呆呆地猜想着。在想什么呢?我想是我错了,我不该说瑞思没有改变。首先,他现在脸上开始冒出了小胡子,这对一个像他那般墨守成规的美国人而言,是很不寻常的,还有,他头发比以前长,长了一大绺头发盖在额头上……再说,我有两年没见到他了,两年时间足够改变任何人。而且现在他滴酒不沾,只喝水——以前他是只喝酒的。而艾蒂呢?艾蒂又是谁?啊!我是不是也疯了?为什么我说“我也”?就像,就像黑衣女子吗?就像,就像胡尔达必吗?难道我不觉得胡尔达必有点疯狂吗?啊!黑衣女子将我们全都迷住了!因为黑衣女子一直活在恐怖的回忆中,现在我们也和她一样惊慌而颤抖不停……恐惧感是会扩散的,就像霍乱。

   3、我在下午五点前的活动

   离我值班还有一段时间,我趁此机会回房休息了一下;但是我睡得很不安宁,一下就梦到老巴布、瑞思及艾蒂夫人,我梦到他们是一个恐怖的犯罪集团,计划消灭胡尔达必及我。我醒来时,这个令人惊悸的影像还存在脑海中,看到那些古塔及阴森吓人的石墙,所以很难理性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我大声喊叫:“逃来逃去竟逃到一个贼窝了!”我靠近窗户,艾蒂夫人正经过鲁莽查理庭院,漫不经心地和胡尔达必聊着天,青葱般的玉手拿着一朵盛开的玫瑰。我马上跑下楼。可是当我到了庭院时,她已不见了。我于是跟在走进方塔去巡逻的胡尔达必身后。

   胡尔达必的表情及思绪都相当镇定,目光也是。他现在不闭上眼睛了。啊!每次看胡尔达必观察他四周的事物时,我都觉得是在看一出戏;什么都躲不过他的眼睛。黑衣女子住的方塔是他最关心的地方。

   这时离方塔发生神秘攻击事件还有几个小时,容我向读者介绍方塔的室内配置。这层是一楼,地面和鲁莽查理庭院的地面一般高。

  从方塔惟一人口K1门进去后,便是一条宽敞的走廊;这里以前是警卫室的一部分。那时警卫室占据了01,02,03,04点的整个空间,以石墙围绕,每一道墙都有一扇通往旧堡其他房间的门。后来瑞思夫人在警卫室筑起木板墙,隔出一间不小的房间,计划用来做浴室。

   这房间被两条从O1到02,03,04点互相垂直的通道围住,现在贝合尼耶夫妇住在里面。房门位于S1点,必须经过S1点才能到R1点;R1点也是通往达尔扎克夫妇房间的惟一入口。贝合尼耶夫妇中必须有一人一直待在他们的房里,而且只有他们自己可以自由进出这个房间。从他们房间Y1点的窗户,可监视通往老巴布住所的V1门,当达尔扎克夫妇离开他们的房间时,只有贝合尼耶夫妇有打开R1门的钥匙。这是一把全新的特别钥匙,昨天晚上才打好的。除了胡尔达必,没人知道在哪儿铸的,也是他自己安的锁。

   胡尔达必曾希望以同样的方式来看守老巴布的房间,可是老巴布非常夸张可笑地表示反对,胡尔达必只好让步。老巴布不愿如囚犯般出入受到限制,他坚持要能自由进出自己的房间,不用向门房拿钥匙。他的房门从来不关,所以他随时都可以从他的房间或起居室,去他在鲁莽查理塔的研究室,不用打扰别人,也不会被打扰。为了这个原因,K1门也不能关。他很坚持此点。艾蒂站在他那边,以一种极端讽刺的语气,取笑胡尔达必竟想用对待玛蒂的方式去对待老巴布。胡尔达必于是便没坚持。艾蒂对他说:“胡尔达必先生,我叔叔并不怕别人绑架的!”听到这句话后,胡尔达必知道他只能和老巴布一样,相信没有人会要绑架一个以拥有全人类最古老头颅才能引人注意的男人!他佯装取笑这荒诞的主意,比老巴布笑得还厉害,可是仍不忘强调,K1门在晚上十点后一定得上锁,而且由贝合尼耶夫妇保管钥匙。如果老巴布有需要时,他们会帮他打开。老巴布还是觉得不便,因为他常常工作到很晚。可是他也不愿处处与“怕小偷”的胡尔达必作对。读者须知道,老巴布之所以不太遵守命令,是因为我们根本没让他知道拉桑-巴勒枚耶又再次出现了。桑杰森教授女儿的不幸遭遇,他已听过无数次,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玛蒂嫁给达尔扎克后,这些不幸仍没结束。老巴布和大多数学者一样,非常自私,自他拥有人类最古老的头颅后,根本无法想像别人并不如他一般快乐。

   胡尔达必很亲切地问候贝合尼耶老妈的身体状况。她正在削一种叫“香肠”的马铃薯,身旁放了一只大袋子,装得满满的。胡尔达必请贝合尼耶老爹打开达尔扎克的房门。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达尔扎克的房间。它的布置发冷,它又冰又暗,房间很大,但家具并不多:一张橡木床,一张梳洗台,位于墙壁J1点凹进处。这面墙上有两个凹进的窗洞,是就着原来的炮口挖大的。墙壁非常厚实,挖出来的空间也很大,使这个J1点像是大房间中的小房间;达尔扎克将它当盥洗室用。J2点的窗洞较小,两个窗洞都嵌着粗重的铁栏杆,连手都很难伸出去。床脚很高,床头靠着外墙,床身紧邻玛蒂房间的石墙。方塔的一隅,也就在我们正前方,是一只橱柜;房间中间摆了一张独脚圆桌,上面有些科学书籍及写信的文具。此外只有一把扶手椅及三把椅子。这房间除了橱柜,是不可能藏得住人的。所以贝合尼耶夫妇每次整理这房间时,都会查看一下这放衣物的柜子。有时胡尔达必也会进来看看,顺便搜查一下。

   他当着我的面检查了衣柜。接着,我们走进玛蒂的房间。我们很确定没有任何人留在达尔扎克的房里,因为我们一进来后,一向谨慎的贝合尼耶老爹就已从里面将通往走廊的门闩拉上。

   玛蒂的房间比她先生的小一点,但因为窗户位置的关系,光线很充足,气氛也较愉悦。我看到胡尔达必一踏入房间,脸色就变白了。他稚气忧郁的脸孔转向我,说:

   “桑克莱,怎么样,你闻到黑衣女子的香气了吗?”

   我的天,没有!我什么也没闻到。这房间的窗户,就像其他房间一样,都有栏杆围住,窗户敞得大开,一阵微风吹动挂在靠墙衣柜那根金属杆上的布幔。房间另一头摆着床铺,这衣柜的脚很高,挂在里面的衣裙睡衣,还有布幔都没有及地,所以若有人躲在里面,一定会露出他的小腿及脚;此外,挂衣架的金属杆非常细,也无法承受人的体重。可是胡尔达必还是很小心地检查这个衣柜。这房间里面没有橱柜,只有盥洗台、书桌、一把扶手椅、两把椅子及四面墙。上帝见证,只有我们站在这些家具中间!

   胡尔达必看了床底下后,挥手示意离开这个房间,他自己最后一个走出来。贝合尼耶老爹立刻用小钥匙锁上门。他把钥匙放进外套前胸的口袋后,马上扣上口袋。我们绕过走廊,走进老巴布的房间,没人在房间里。它被隔成一间起居室及一间卧室,里面设备也如达尔扎克房间般简单,家具不多,一只橱柜,一个空空的书架,门都没开。当我们离开后,贝合尼耶老妈将椅子搬到了门槛上,这样光线较亮,方便她工作。她一直在削香肠马铃薯。

   我们走进贝合尼耶夫妇的房间,它和其他房间一样朴素。方塔其他楼层都没人住,借助一座位于两夫妇房内的小楼梯相通。楼梯底端在04点,可通往塔顶。贝合尼耶房间的天花板有道活门可开闭这个楼梯。胡尔达必要了一把榔头及钉子,将活门钉死。如此一来,便没有人可使用这座楼梯了。

   原则上说来,什么都逃不过胡尔达必的眼睛;事实上亦然。他巡视了方塔一圈,等我们离开后,只有贝合尼耶夫妇还留在那里。我们也可以确定说,达尔扎克的房间从那时起,直到几分钟后贝合尼耶老爹打开门让达尔扎克进去为止,并没有人。我马上便要叙述这件事。

   那时差不多是四点五十五分。胡尔达必及我在达尔扎克房间前和贝合尼耶老爹分手,走到鲁莽查理庭院。

   那时,我们走到B3点老塔的土台上,靠着护墙往下望。我们两人都被红岩映出的血色光芒吸引住。就在这时,我们在巴玛大洞前,看到老巴布忙碌晦暗的身影。巴玛大洞位于壮丽迷人的红岩中,正面张着神秘的大口。整个大自热中,只有老巴布是黑色的。海中突起的红色悬崖灿烂四射,使人以为正冒着刚诞生时的地心之火,热力四射。这位现代的葬尸人好像搞错了年代,穿着他古老的礼服,戴着特异的帽子,令人心悸不安。他站在这座有三十万年历史,由火烫的岩浆形成的、在史前时代时是人类栖身处的岩洞前。为什么这可怕的掘墓人要站在这火烧般的地方?我们看到他举起他的头颅,他在笑……他在笑!他的笑使我们很不舒服,耳朵及心脏好像被笑声撕裂了。

   我们的注意力由老巴布转到达尔扎克身上。他刚经过园丁暗门,穿越庭院。他没看到我们。啊!他一点也不笑!胡尔达必咕哝着,他知道达尔扎克已没耐心了。他跟我说,下午时,达尔扎克告诉他:

   “八天太长了!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忍受这种折磨!”

   “你们要去哪儿?”胡尔达必问他。

   “去罗马。”

   当然现在玛蒂只会跟他去那儿。胡尔达必猜想,可怜的达尔扎克认为教宗可以解决他的问题,所以才计划这个旅行。可怜的达尔扎克,我们不能笑他有这种念头。我们一直目送他,直到他进入方塔大门。他真的再也受不了了!他的背驼得更厉害,双手插进口袋,一副厌倦了一切的样子,所有一切!没错,双手插在口袋里的他看起来万念俱灰,可是等一下!他的双手可以由口袋抽出来,而我们也有可能失去笑容。我必须承认,由于天才胡尔达必的推理,达尔扎克令我尝到了天底下最恐怖的寒颤滋味。谁会想到?谁能相信?

   达尔扎克一直走到方塔,他理所当然地找到贝合尼耶老爹帮他开门,当贝合尼耶老爹走出来站在房门前时,钥匙已放在口袋里了。我们在房间时已确定没有任何栏杆被锯开。因此,达尔扎克走进房间时,里面没人,这是事实。

   当然,事后我们每一个人都对一切经过有详细解释的描述。我之所以在此先告诉读者,是因为我无法不去想那个不可解释的,在暗影中酝酿,已准备好随时爆发的意外。

   这时是五点。

   4、从下午五点到晚上方塔发生意外的那一分钟

   胡尔达必和我继续聊了一小时。也就是说,我们继续待在B3点城塔的土台上绞脑汁。突然,胡尔达必在我肩膀上打了一拳,说道:“我想到一件事……”然后他走进方塔,我跟在他后面,一点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原来,他想的是贝合尼耶老妈装马铃薯的袋子。他把整个袋子翻过来,把马铃薯倒在地板上。贝合尼耶老妈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可是胡尔达必很高兴,这和他心里想的一定有关。后来我们一起回到鲁莽查理塔。在我们后面,贝合尼耶老爹对着满地的马铃薯大笑。

   达尔扎克夫人在她父亲位于母狼塔二楼的房间窗户前出现了片刻。

   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猛烈的暴风雨随时会暴发,我们真希望现在就来……啊!如果暴风雨来的话,我们会舒畅一点,海面那么平静,沉重厚实,看起来像一层细布。啊!大海压迫着我们,空气也是,我们的胸口好沉重。天地之间,惟一感到轻松的只有老巴布,他又出现在巴玛大洞旁,还跳个不停。我们都以为他在跳舞。不,他在演说。对谁演说呢?我们从护墙旁看,我们确定沙滩上一定有人,老巴布正对着他演说史前时代的事情。可是棕桐叶挡住了老巴布的听众。后来,他的听众终于移动了,走向“黑教授”——达必这样称呼老巴布。他的听众有两人:艾蒂,没错!就是她,慵懒高贵,半倚在她先生的怀里……她先生的怀里!可是这人不是她丈夫。这男人是谁?

   胡尔达必转身,打算找贝合尼耶老爹或是马东尼询问。刚好贝合尼耶老爹就站在方塔门口。胡尔达必叫他,他走过来,朝胡尔达必指的方向看过去。

   “跟艾蒂夫人在一起的是谁,你知道吗?”记者问他。

   “那年轻人是嘉利王子!”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胡尔达必和我两人互看一眼,我们从未在远处看过嘉利王子。可是再怎么样,我也没想到他的步态是如此的……我也不记得他有这么高大。胡尔达必知道我在想什么,耸了一下肩膀。

   “很好,谢谢!”他对贝合尼耶老爹说。

   我们继续观察艾蒂夫人和嘉利王子。

   贝合尼耶老爹在离开前说:

   “我只能说一件事,我不喜欢这个王子。他太温柔,头发太金,双眼太蓝,人家说他是俄国人。他总是来来去去,不说什么就离开。上上次他被邀来用晚餐时,先生太太一直等他,不敢先用。后来我们收到一封从莫斯科发的电报,他说他没能搭上火车,请先生太太原谅他。”

   贝合尼耶老爹冷笑不停地走回他住的城塔。

   我们继续观察沙滩,艾蒂夫人及王子悠闲散漫地往殉情洞走去;老巴布安静下来后,从巴玛大洞出来走向城堡,进门后穿过洪水区。我们很清楚看到他不笑了(B3点城塔的位置较高)。他的心情变得忧愁沉重,并且沉默不语。现在他经过暗门下面,我们唤他,他没听到。他将人类最古老的头颅捧在胸前。突然他生气起来,以最恶毒的言辞咒骂人类最古老的头颅。他走进圆塔,几分钟后,都还能听到他咒骂的声音,后来变成激烈的怒吼;我们还听见笨重的敲击声,听起来像在敲墙壁。

   这时,新塔的老钟敲了六下。就在同时,遥远海面上传来阵阵打雷声,地平线变成一片漆黑。

   马房小厮华特这时穿过园丁塔暗门,进入鲁莽查理庭院向我们走来。他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勇敢粗人。许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地效忠他的主人老巴布。他交给我一封信,也交给胡尔达必一封,然后继续走向方塔。

   胡尔达必问他去方塔做什么,他说他要将达尔扎克的信件交给贝合尼耶老爹。他这些话都是用英语说的,因为华特只会说英语;我们也会讲一点英语,听得懂他说的话。自从贝合尼耶老爹负责留守在他的住所后,便换成华特转信。胡尔达必拿过信,说会替他送到方塔。

   天空开始下雨了。

   我们走到达尔扎克房门口。贝合尼耶老爹跨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抽着烟斗。

   “达尔扎克先生在里面吗?”胡尔达必问他。

   “他没有离开过。”贝合尼耶老爹答道。

   我们敲门,听到里面有人拉开门门的声音——根据胡尔达必的命令,人只要进入这房间,就要把门闩拉上。

   我们进入达尔扎克房间时,他正在整理信件,就坐在独脚圆桌前,面对着Rl门。

   现在请读者仔细注意我们的动作。胡尔达必看完信后埋怨不已。信的内容和他早上收到的电报内容一样,都在催他回巴黎,报社坚持要派他去俄罗斯。

   达尔扎克面无表情地读完我们交给他的两三封信,把它们放进口袋。我递给胡尔达必我刚收到的来信,这是巴黎的朋友寄来的,信中提到有关毕纽尔离开巴黎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他还说毕纽尔要求将他的信件转到索斯贝的“阿尔卑斯山旅馆”。这点非常有意思。胡尔达必及达尔扎克都很高兴知道这条消息。我们决定尽快赶到索斯贝,便离开了达尔扎克的房间。玛蒂房间的门并没关上,这是我出去时注意到的。此外,我注意到玛蒂不在里面。我们一走出去,贝合尼耶老爹就锁上房门。立刻,立刻我亲眼看到,他马上就把钥匙放进口袋,我发誓……然后他扣上口袋。

   接着我们三人都离开方塔,留下贝合尼耶老爹站在走廊上,像一只纯种警犬。直到他死之前,他一直表现得像只纯种警犬。我们不能说会偷猎的人不能成为好警犬;相反地,这些警犬一直都有偷猎习惯。在后来发生的事件中,我一直强调,贝合尼耶老爹很尽忠职守,而且只说实话;他太太也是,贝合尼耶老妈是能干的门房,聪明又不饶舌。成了寡妇的她现在帮我做事。她如果读到我如此称赞她及她先生的话,一定很高兴。这是他们应得的。

   这时差不多六点半。我们离开方塔后,胡尔达必、达尔扎克及我去圆塔拜访老巴布。一进入地下室。达尔扎克便大叫一声:他看到他昨晚用来消磨时间所绘的水彩画被破坏了。他画的是巧世纪海格立斯城堡的详图,这是根据瑞思提供的资料绘成的。这水彩图被破坏了,颜色混成一团。他试着问老巴布原因,他正跪在一个放骨架的木箱前,专注看着一根肩胛骨,根本不理他。

   (现在我必须打个岔向读者道歉。在这几页中,我一直不厌其烦地详细记载描述我们的一举一动。可是我必须说,这些看来琐碎的细节,事实上都很重要,因为我们的每个动作,其实都已是悲剧的一部分,可惜我们都没料想到。)

   因为老巴布心情太坏,我们就离开了——至少胡尔达必及我离开了。达尔扎克仍站在被破坏的水彩画前,想着其他事。

   走出圆塔后,胡尔达必和我抬头望天,一片乌云密布,暴风雨就要来了。此时已开始落雨,空气窒闷。

   “我要去躺一下,我再也受不了了,上面也许会凉爽一点,所有的窗户都开着。”我向胡尔达必说。

   他跟我走进新堡。我们爬着摇晃不稳的楼梯走到一楼时,他突然停住。

   “啊!她在这儿……”他低声说。

   “谁?”

   “黑衣女子!你没有闻到吗?整座楼梯都有她的香气!”

   他躲到门后面,请求我继续前进,不要管他,我照着他的话做。

   我推开房门,很意外地看到玛蒂站在我面前!

   她发出细微的尖叫声,然后消失在阴影中,就像一只受惊吓飞走的小鸟。我跑到楼梯栏杆旁往下看,她像幽魂般飘下楼,很快就跑到底层。我看到在我下方,胡尔达必靠在二楼的栏杆旁,也在往下望。

   后来他爬楼梯上来找我。

   “你看!我怎么跟你说的!可怜的女人!”他看起来很激动。“我曾向达尔扎克要求八天……但是一切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结束,否则我的力气会耗光的……”他突然瘫在一把椅子上。“我快窒息了卜……我快窒息了!”他呻吟着。他松开领带。“给我水!”

   我要去帮他找一瓶水,可是他阻止我:

   “不!我需要的是天上之水!”说着,他指着乌云笼罩的漆黑天空。

   他坐在这把椅子上想了十分钟。我很惊讶他没问我为什么达尔扎克夫人出现在我房间,不过反正我也不知道怎样回答。于是他站起来。

   “你要去哪儿?”我间他。

   “去暗门站岗。”

   他甚至不愿和众人一同用餐,而要我们送食物去给他,就像一名士兵。八点半时,大家集合在母狼塔用晚餐。达尔扎克刚离开老巴布,他说老先生不要吃饭,艾蒂夫人担心他不舒服,马上去圆塔看他。她好像有点恼火她先生,拒绝瑞思陪她一起去。就在这时,黑衣女子和桑杰森教授走进来。玛蒂神情悲伤地看着我,好像在责备我,这使我非常困扰。没有一个人用餐,瑞思一直看着黑衣女子。所有窗户都开着,我们快喘不过气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雷声大作,大雨突然倾盆而下。我们胀紧的胸膛总算松了一口气。艾蒂夫人赶在被豪雨淋湿前跑回来。这场大雨好像要吞没整个半岛。

   她激动地说,她找到老巴布时,他正坐在书桌前,弯着腰,头埋在手中,都不回答她的问题。她亲密地推他一下,但他理都不理,仍然很固执地把手盖在耳朵上。她用一个镶有红宝石的小别针刺他一下(这别针本来是用来固定她晚上披在肩上的轻薄围巾),他咕哝着抱怨,并抢下她的红宝石别针,把它扔掉,接着又坐回办公桌前。后来他终于开口和她说话,可是口气很粗鲁,他从来没对她那么凶过:

   “你,侄女女士,请让我安静。”

   艾蒂夫人觉得很不好受,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那晚她发誓再也不踏进圆塔一步。走出圆塔后,艾蒂夫人再次回头看她的老叔叔。她很惊讶地看到人类最古老的头颅被反过来放在书桌上,下颚骨向上,而且沾满了血迹。以前都很小心对待这头颅的老巴布,现在居然朝头颅里吐痰!她害怕地逃走了。

   达尔扎克安慰艾蒂,向她解释她看到的血迹其寒是颜料。老巴布的头颅沾到了达尔扎克水彩画的颜料。

   我马上跑开去找胡尔达必,其实也是为了逃开玛蒂的目光。黑衣女子来我房间做什么?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离开时,有一道闪电好像就要打到我头上。雨越来越大,我很快冲进暗门。胡尔达必不在那儿,我发现他站在B3点平台上,监视着方塔的入口,暴风雨打在他背上。

   我推他,试着把他拉到暗门下。

   “让我在这儿!”他说。“让我留在这儿,这会是一场大豪雨!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所有上天的怒火!你不想和雷声一起嘶吼吗?听啊,我在吼叫,听啊,我在怒吼!我在怒吼!呜呜呜!比雷声更响!喂,我们听不到雷声了!”

   在这个雷声大作的夜晚,他就站在高涨的海水上方,发出野兽般的吼声。这次我真的相信他疯了。哎!可怜的孩子,他的嘶吼声充满了火热的痛苦。他试着压抑在他胸中的火焰——身为拉桑儿子的痛苦!但这没有用。

   我突然转过身,因为有只手抓住我的手腕,一团黑影在暴雨中接近我。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是达尔扎克夫人,她也在找胡尔达必。又有一道闪电划过我们上方。胡尔达必已陷人一种恐怖的狂热状态,他对着雷声大吼,喉咙都嘶哑了。她听到了,她看到他了。我们全身都湿透了,分不出是天上下的雨,还是海水的泡沫。达尔扎克夫人的衣裙在夜晚中飘动,像一把罩住我的黑旗。我扶着可怜的她,她快支撑不住了,这场暴风雨引发了多少事情呀!豪雨倾盆,大海怒吼,我突然闻到她的香气,黑衣女子温柔袭人并且引人忧思的香气!我懂了!啊,我懂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胡尔达必一直记得这个香气。就像是一株被遗忘的植物散出的含蓄香味,但非常有特性——一株被上天惩罚只为自己而开花的植物!这是我后来分析出来的想法,因为胡尔达必老是提到它。这香甜又霸气的香气突然令我忘了我正置身在水、风及闪电交加的战场上,就在我闻到它的那一刹那!多么特殊的香气啊!特殊极了。我经过黑衣女子身旁不下二十次,但从来没发觉过这香气有何独特之处。而在这时,在所有世上最浓郁的香水——甚至那些令人头疼的香水——都像玫瑰露般被海风刮走时,我了解了。我了解当我们感受到这香气时,不只是闻到,我们也被俘虏了。也许我有点夸张,可是我确定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觉黑衣女子这股独特的香气。要能闻到黑衣女子的香气,必须非常聪明。那晚很有可能我比其他时候聪明一点——虽然那晚我对周围发生什么事根本毫无头绪。当我们捕捉到一次这浓郁的忧郁,带有美丽绝望的香气后,我们一辈子都会记得!甚至连心也被熏香了,就像胡尔达必那作为儿子的心;像达尔扎克,是爱人的心,就会被点燃;如像拉桑的恶贼之心,就会中毒!不可能,不可能,那是永远都无法摆脱的!现在我了解胡尔达必、达尔扎克、拉桑,也知道玛蒂一切不幸的根源了……

   黑衣女子在暴风雨中紧拉着我的手臂,叫喊胡尔达必的名字。胡尔达必再次逃离我们,消失在黑夜中,口中喊道:

   “黑衣女子的香气!黑衣女子的香气……”

   可怜的玛蒂哭泣不止。她拉着我走回城塔,绝望地敲门。贝合尼耶老爹打开门。她一直流泪哭泣,我只能说一些普通平凡的话,乞求她镇定下来,实际上,在这时,我愿意付出一切财富,只要我能知道如何在不背叛任何人的状况下,向她解释,在这场母子悲剧中,我是如何分担了他们的痛苦。

   她突然把我拉进右边的房间,也就是老巴布卧室旁的起居室。毫无疑问,那时门是开的。在这房间和在她房间一样,我们都不会受到千扰,因为我们知道老巴布在鲁莽查理塔要工作到很晚。

   天啊!这真是个可怕的夜晚,我和黑衣女子独处的时刻是我最痛苦的回忆。我面临着一个我从没想过的挑战。她对于刚才的遭遇没有任何抱怨,我站在墙旁,滴水滴得像把老雨伞。她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形下突然问我:

   “桑克莱先生,你们去堤河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

   这比所有暴风雨的雷击都令我摸不着脑袋。我接着了解,在整个大自然越来越沉重迫人的时候,我在室内的处境更不安全。没错!现在我正遭遇一个无比险恶的挑战,比终年拍打海格立斯城堡的海浪更吓人!我的态度非常不自然,这个令我意外的问题使我惊慌失措。一开始,我无法回答,只是结巴个不停,看到的人一定觉得很可笑。现在事隔多年了,我想起这一幕仍清晰不已,历历在目,仿佛我自己是观众。有些人即使全身淋湿如落汤鸡,也毫不显得狼狈可笑。黑衣女子和我一样,被暴风雨淋得全身湿透,却丝毫不减其美。她的头发散落,裸着脖子,一件轻纱上衣贴在肩上,显示出她优美的肩膀线条,在我眼中的她,令人为之目眩,好像希腊最伟大的雕刻家菲迪亚斯的继承人所妙手雕出的美人像一般!我深刻地感受到我激动的情绪。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想起这些事时,仍无法以简洁的字眼表达我的所有感受。我不再谈这个事情了,不过所有接近过她的人,都可能会了解我的感受。现在,我只想对胡尔达必说,我对这位如女神般美丽的母亲是打从心里尊敬的!在这场暴风雨中,她在努力抵抗所有的情感混乱之际,乞求我背弃我的誓言——我向胡尔达必保证过绝不说的,可是天知道!我的沉默不语正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一切。

   她握住我的手,她的语调我终身难忘。

   “您是他的朋友,请你告诉他,我们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她呜咽地又说,“为什么他要继续欺骗我?”

   我没有回答。我不能回答什么,这个女人一向跟人们都有层距离,尤其是和我。在那之前,我根本不存在她的世界里……但在那一刻,在我闻到黑衣女子的香气后,她在我面前尽情哭泣,仿佛多年好友一般。

   没错,就像面对多年好友一般,她向我叙述了一切。几句简单的话充满了母爱之情,令人同情。我知道了所有胡尔达必没让我知道的事。当然,这个捉迷藏的游戏不可能持续太久,他们两个都猜到了。她的本能使她决心要知道胡尔达必是谁。他解救了她,他年纪和那个人一般大,长得又像他。一封刚寄到曼屯的信证实胡尔达必对她撒谎:他从没在波尔多的学校念过书。她立刻要年轻人解释这一切,可是顽强的他避而不答。不过,在她跟他提到堤河坡、榆城小学,还有我们在到曼屯前去了什么地方时,他毕竟显出些微窘状。

   “您怎么知道的?”我叫出来,同时也违背了我的誓言。

   我诚实的告白并不使她有胜利感,她用一句话解释她的计策:我那晚碰到她时,她已不是头一次去我们的房间,我们的行李箱上还挂着榆城的行李标签。

   “当我向他伸出双手时,他为什么不投入我的怀抱?”她痛苦地低语。“天啊!如果他拒绝承认是拉桑的儿子,那不也代表永远不承认我这个母亲吗?”

   胡尔达必对这个女人的态度非常残酷。她原以为她的小孩已经死了,并为此绝望哭泣——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在饱尝了无比烦忧及不幸之后,她终于因为以为死了的孩子还活着而尝到喜悦的滋味……唉!可恶的胡尔达必!前晚,当她鼓起所有勇气和他说,她曾有过一个儿子,而这儿子就是他时,他居然当面笑她,他流着眼泪笑她!他对她说:“随便您怎么想!”我从没想过胡尔达必会这么残酷,这么狡猾,这么没教养。

   没错,他的行为的确可恶!他甚至还对她说,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某个人的儿子,也许连小偷的儿子也不是!听完他的话后,她回到方塔,心里只想寻死。可是她找到自己的儿子,不是为了再次失去他,所以她仍活着!我再也无法控制了,我伸手向她,求她原谅胡尔达必。我朋友一切计划的结果就是这样。他借口要尽一切力量保护她,可是其实是他在杀她!我不想再知道任何事情了!我知道的太多了!我要逃离这里!我叫贝合尼耶老爹开门。我一边咒骂胡尔达必,一边走出方塔。我以为胡尔达必会在鲁莽查理塔,可是那里空无一人。

   马东尼在暗门下开始值十点的夜班。我朋友房间有一盏灯亮着。我两级并一步地爬上新堡摇晃的楼梯,终于走到他房间门前。我打开门进去,胡尔达必就在我面前。

   “你要做什么,桑克莱?”

   我断断续续地跟他叙述一切经过,他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愤怒了。

   “她没有告诉你所有的经过,我的朋友。”他反驳我,语气异常强硬。“她没跟你说她不准我碰那男人!”

   “这是真的,我也听到!”我喊着。

   “那么你还来这儿跟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她昨天对我说了什么吗?她命令我离开!说她宁愿死也不愿看到我和我父亲决斗!”他的语气粗鲁,冷笑不已。“和我父亲……她也许以为他比我还强!”他说这话的表情极为恐怖。可是顷刻间,他变了,整个人发着光。“她为我害怕!同样,我也替她害怕!而且我不认识我父亲,我也不认识我母亲!”

   这时,一声枪声划破夜晚的宁静,接着我们听到尖叫声!啊!又是这个尖叫声,和走廊之谜的尖叫声一模一样。我的头发都竖起来,胡尔达必则摇摇欲坠,好像挨枪的是他自己!

   他冲到打开的窗户旁,整座城堡都响起了他绝望的叫声:

   “妈妈!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