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使

 

  1 洛杉矶

  10月9日,星期六

  早上7时04分

  “真的有必要吗?”彼得·埃文斯闷闷不乐地说。

  “有。”科内尔说。

  “但这是违法的。”埃文斯说。

  “不违法。”科内尔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你是执法人员吗?”埃文斯说。

  “当然。不要担心。”

  他们飞过洛杉矶上空,逼近范纳依斯跑道。加利福尼亚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三泳正弯着腰坐在机舱中部的餐桌旁。在他旁边放着埃文斯的手机,手机后盖拿掉了。三泳正把一个拇指甲大小的薄薄的灰色金属板放在电池上面。

  “这到底是什么?”埃文斯说。

  “闪卡,”三泳说,“它可以以压缩的格式录下四个小时的谈话内容。”

  “我明白,”埃文斯说,“我应该怎么办?”

  “只要把电话拿在手里,该干什么干什么。”

  “如果我被抓了呢?”他说。

  “你不会被抓的,”科内尔说,“你可以拿着手机去任何地方。你可以通过任何安全检查,没问题。”

  “但如果他们有窃听器的清扫器……”

  “查不出来的,因为你没有发射什么东西。里面有一个脉冲发射机。每小时里的发射时间为两秒。其余时间什么也没有。”科内尔叹了一口气,“瞧,彼得。它不过是一部手机。每个人都有手机。”

  “我不知道,”埃文斯说。“我感觉不好。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一个密探。”

  莎拉打着哈欠从他背后走来,用手掏着耳朵。“谁是密探?”

  “我感觉就是这样。”埃文斯说。

  “这不是主要问题,”科内尔说,“三泳?”

  三泳拿出一张打印清单,递给埃文斯。是莫顿原来的那张纸,上面添加了一些新的内容。

  “正如你所见,三泳已经确定了全球定位系统的精确位置,”科内尔说,“毫无疑问,你已经注意到清单的模式了。第一个事件我们都知道了。第二个事件将在美国沙漠地区发生——不是在犹他州、亚利桑那州,就是在新墨西哥州。第三个事件将发生于加勒比海,古巴东部的某个地方。第四个事件将发生在所罗门群岛。”

  “是吗?那又怎么样?”

  “我们现在关心的是第二个事件,”科内尔说,“问题是从犹他州到新墨西哥州,有五万多平方英里的沙漠。除非我们弄到了另外的信息,否则我们是永远找不到那些人的。”

  “但你有全球定位系统确定的精确位置……”

  “既然他们知道了南极的麻烦,他们必定会改变初衷。”

  “你认为他们已经改变了计划?”

  “当然。昨天我们一到威德尔,他们的网络就知道出了问题。我认为这是他们第一个人离开的原因。我还认为他实际上就是那三个人的头儿。另外两个人只不过是卒子而已。”

  “你让我去见德雷克。”埃文斯说。

  “对。尽你所能搞点东西回来。”

  “我讨厌这个。”埃文斯说。

  “我理解,”科内尔说,“但我们需要你去做。”

  埃文斯看着莎拉,莎拉揉了揉眼睛,仍然睡眼惺松。看见她从床上起来,沉着自如,脸上一点褶子也没有,漂亮如常,他有点苦恼。“你好吗?”他对她说。

  “我需要刷刷牙,”她说,“还有多久降落?”

  “十分钟。”

  她站起来,向机舱后部走去。

  埃文斯望着窗外,太阳耀眼夺目。他睡眠不够。头皮上的缝合处疼痛不已。在那个该死的冰隙里蜷缩了那么久,他浑身觉得痛。连把肘部放在座位的扶手上都觉得疼。

  他叹了一口气。

  “彼得,”科内尔说,“那些人要杀你。你要不择手段地予以还击。”

  “也许应该这样,但我是个律师。”

  “你可能是个呆板的律师,”科内尔说,“我建议不要这样。”

  彼得·埃文斯开着他的混合动力汽车融入圣地亚哥高速公路的车流时有一种如梦似幻之感。圣地亚哥的这条高速公路有十二条车道,跟半个足球场一样宽,汽车在这广阔的混凝土铺成的道路上呼啸而过。洛杉矶百分之六十五的地面上都是汽车。人们只好挤在剩下的那点狭小的地方。这种设计一点人性也没有,从环保方面来讲也是荒谬的。所有地方相距都那么远,想步行去一个地方不太可能。结果造成的污染令人难以置信。

  像科内尔这样的人只是一味地批评环保组织的慈善事业,没有这些环保组织的努力,像洛杉矶这种地方的环境会糟糕得多。

  去直面它吧,他想。这个世界需要帮助,非常需要一种环保视野。科内抖云握的这些事实根本无法改变真相。

  硕遭样胡思乱想了十分钟,直到他穿过穆荷兰关口,向贝弗利山开去。

  他看了看身旁的乘客位。经过改装的手机在阳光下闪烁着。他决定立即把它带进德雷克办公室。做完了事。

  他给德雷克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要求跟他谈一谈,但被告知德雷克去看牙医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秘书不知道他回来的确切时间。

  埃文斯决定回公寓,洗个澡。

  他把车停进车库,穿过小花园,走到公寓。太阳从林立的高楼间照下来;玫瑰花正在怒放,非常漂亮。惟一一件败坏兴致的事情,他想,就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雪茄的味道。太可恶了,有人居然在这里抽烟,而残存下来的东西是——

  “嘘,嘘!埃文斯!”

  他停住脚步,四周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

  埃文斯听见一阵急促的仿佛嘶嘶的耳语声:“向右转。摘一朵玫瑰。”

  “什么?”

  “别说话,你这个白痴。别东张西望。到这里来摘一朵玫瑰。”

  埃文斯向那个声音走去。雪茄的味道更加强烈。他看见在那丛灌木树后,有一把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的破旧的石椅。石椅被海藻覆盖。一个身穿运动衣的人躬着腰坐在石椅上。

  “你是——”

  “别说话,”那个人耳语道,“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摘一朵玫瑰,闻一闻。你在这儿呆一分钟就有了理由。听我说,我是个私人侦探,受雇于乔治·莫顿。”

  埃文斯闻了闻玫瑰,吸进去的却是雪茄的味道。

  “我有一些重要的东西给你,”那个人说,“两个小时后送到你的公寓去。但我想让你再次离开,这样他们就会跟踪你。别锁门。”

  埃文斯转动着手指间的那朵玫瑰。假装在对它审视。而实际上,他正越过玫瑰看着石椅上的那个人。不知怎么地,那个人的脸有点熟悉。埃文斯肯定以前见过他……

  “是的,是的,”那个人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把衣领翻过来,露出了一个徽章。“音频视频网络系统。我在国家环境资源基金会大楼工作。现在,你想起来了吧,不要点头。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上楼去,把衣服换了,离开一会儿。去体育馆或别的地方。走就行了。这些卑鄙的家伙——”他猛地朝大街那边抬了一下头,“他们在等着你,所以不要让他们失望。走吧。”

  他的公寓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利萨干得非常漂亮——割破的沙发软垫被换掉了;书已放回书架,虽然无序,但可以以后再来整理。

  从他客厅宽大的窗户里,埃文斯看着外面的大街。除了宽阔、绿草如茵的若斯贝瑞公园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此时正值正午,孩子们在那里戏耍。一群群保姆和奶妈正在那儿聊天。没有任何监视的迹象。

  看起来一切正常。

  他开始自觉地解衬衫扣子,然后转过身去。他去淋浴,让热乎乎的水洙刺激身体。他看着自己暗紫色的脚趾头,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不自然的颜色。他按着脚趾头,没有太多感觉,但除此之外,似乎一切正常。

  他擦干身子,查了一下留言。詹尼斯来过一个电话,问他今晚是否有空。接着她又紧张兮兮地来了一个电话,说她男朋友刚刚回来,她很忙(意思是,别给她回电话)。赫贝·洛文斯坦的助手利萨打过一个电话,问他在哪里。洛文斯坦想跟他一起查阅一些资料;事情重要。希瑟来过一个电话,说洛文斯坦正在找他。玛格·莱恩来电说她在医院,为什么不给她回电话?他的客户宝马经销商来电问他什么时候会去样品陈列室。

  还有大约十个没有录音的电话。比他平时的多得多。

  这些没有录音的电话让他毛骨悚然。

  埃文斯快速穿上西服,打好领带。他回到客厅,心神不安,打开电视机正好是午间新闻时间。他正要向门口走去时,他听到这样一段话:“两项最新研究成果再一次强调了全球变暖的危脸性。第一项研究来自英国,认为全球变暖确实改变了地球的旋转速度,缩短了每天的时间。”

  埃文斯回头看看。他看见是两个播音员,一男一女。男的解释说一个更具有戏剧性的事情是,一项研究表明格陵兰冰帽即将彻底融化。这将导致海平面上升二十英尺。

  “所以,我想再也见不到马里布了!”播音员欢快地说道。当然,几年之内还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但迟早会来……除非我们所有的人改变生活方式。”

  埃文斯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然后朝门口走去。他想,不知道科内尔会对这条新闻发表什么样的评论。改变地球旋转的速度?他对这项绝对庞大的工程摇了摇头。融化格陵兰的冰川?埃文斯可以想像出科内尔受到的打击。

  但是,他很有可能将其全盘否定,他通常这样做。

  埃文斯打开门,小心翼翼地不让门锁上。他关上门,朝办公室走去。

  2 世纪之城

  10月9日,星期六

  上午9时08分

  他在大厅里碰上了正朝会议室走去的赫贝·洛文斯坦。

  “天啊,”洛文斯坦说,“你到底去哪儿了,彼得?谁都找不到你。”

  “我在给一位客户干一件保密的事情。”

  “下一次告诉你那个该死的秘书怎么跟你联系。你看起来邋遢不堪。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是跟人干了一仗还是怎么的,你耳朵上是什么,天啊,是缝的线吗?”

  “我摔倒了。”

  “啊哈。你跟哪个客户干这件保密的工作?

  “就是尼克·德雷克。”

  “真有意思。他没有提起过。”

  “是吗?”

  “没有。他刚走。整整一早晨,我都跟他在一起。对于那份从莫顿基金中撤销一千万捐助的文件,他非常不高兴。特别是那一条。”

  “我知道。”埃文斯说。

  “他想知道那条是从哪儿来的?”

  “我知道。”

  “从哪儿来的?”

  “乔治让我不要说出去。”

  “乔治已经死了。”

  “没有正式宣布。”

  “这是胡说八道,彼得。这一条从哪儿来的?”

  埃文斯摇了摇头。“对不起,赫贝。客户对我作了具体交待。”

  “我们在同一公司工作,他也是我的客户。”

  “他指导我写的。赫贝。”

  “指导你写的,胡说,乔治不写任何东西。”

  “手写的便条。”埃文斯说。

  “尼克想毁约。”

  “我想是的。”

  “我告诉他我们会替他办这件事的。”洛文斯坦说。

  “我不知道怎么办。”

  “莫顿脑子不正常。”

  “他脑子正常,赫贝,”埃文斯说,“你要拿走他一千万财产,如果有人在他女儿耳边吹吹风——”

  “她是个十足的瘾君子,她——”

  “花钱如流水。如果有人在她耳边嘀咕几句,那么我们公司将对这一千万负责,对合谋欺骗造成的惩罚性的损失赔偿负责。你跟其他年长的伙伴谈过这次行动的过程吗?”

  “你总是推三阻四的。”

  “我是小心谨慎。也许我应该给你写封电子邮件,讲讲我的担忧。”

  “你就是这样在公司里爬上来的。彼得。”

  埃文斯说:“我认为我的行为是为了维护公司的最高利益。我当然不明白在没有得到非本公司律师的书面意见的情况下,你怎样才能废除这份文件。”

  “但外面的律师没有人会支持——”他突然停住不说了。他瞪着埃文斯,“德雷克想就这个问题跟你谈一谈。”

  “我很高兴跟他谈一谈。”

  “我告诉他你会跟他打电话的。”

  “好的。”

  洛文斯坦大步走开了。接着他转过身来:“警察和你的公寓是怎么回事?”

  “我的公寓被盗了。”

  “因为什么?毒品吗?”

  “不是,赫贝。”

  “我的助手只好离开办公室,帮你摆平这件事。”

  “这是事实。这是她帮我个人的一个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下班以后的事。”

  洛文斯坦哼了一声,跺着脚走开了。

  埃文斯心里想着要给德雷克打个电话,而把其他事情统统忘在了脑后。

  3 洛杉矶

  10月9日,星期六

  上午11时04分

  在正午火热的阳光下,科内尔把车停在闹市区的停车场之后,和莎拉一道来到了大街上。热气从人行道上冒出来。街上的指示牌除了少数几个“兑现”和“贷款”是用英语书写的之外,其余的全是用西班牙语写的。从沙沙作响的高音喇叭里传来墨西哥流浪乐队尖锐刺耳的音乐。

  科内尔说,“都准备妥了?”

  莎拉检查了一下肩上的小小的简易袋。袋子一端有尼龙网线。网线遮着摄像镜头。“是。”她说。

  “准备好了。”

  他们一起向转角处的那家大商店走去,“布莱德军用/海军旧货商店。”

  莎拉说:“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环境解放阵线购买了一大批火箭。”科内尔说。

  她皱了皱眉:“火箭?”

  “小的那种,轻型的。大约2英尺长。是1980年代华约设备,名叫‘热火’,已经过时了。手动,线导,固体推进剂。射程大约为一千码。”

  莎拉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这么说来,是武器?”

  “我怀疑这就是他们购置这些东西的原因。”

  “他们买了多少?”

  “五百枚,带发射器。”

  “哎唷!”

  “喂,他们可能并不是爱火箭成癖的人。”

  在门的上方,一面旗帜上用黄色和绿色的油漆写道:

  野营用具 彩弹 伞兵夹克 指南针 睡袋 还有更多更多!

  他们进去时,前门响起和谐的音乐。

  商店很大,杂乱无序,架子上挂的是部队用品,地上杂乱地堆成一堆,也是部队用品。空气中散发着霉味,仿佛粗帆布的味道。这个时候商店里人很少,科内尔径直向收银处址的那个年轻人走去,晃了晃他的钱包,要求见布莱德先生。

  “在后面。”

  年轻人看着莎拉,面带微笑。

  科内尔走到商店的后面。莎拉留在前门。

  “噢,”她说,“我需要一点点帮助。”

  “尽我所能吧。”年轻人咧开嘴笑了。他留着小平头。大约十九或二十岁。他身穿一件黑色T恤衫,上面写着“乌鸦”二字。手臂看起来仿佛精力已消耗殆尽。

  “我想找个男人,”莎拉说着,递给他一张纸。

  “你以为谁都愿意做你的男人。”年轻人说道。他拿起那张纸。

  纸上是他们都认识的一个人的照片,这个人叫布鲁斯特,在南极搭帐篷的那个布鲁斯特。

  “噢,是的,”年轻人立即说道,“我当然认识他。他有时来这里。”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但他现在在商店里。”

  “现在?”她环视四周,寻找科内尔。但他在后面,跟商店老板挤在一起。她不想给他打电话或做一些引起别人注意的事情。

  年轻人踮着脚东张西望,“是的,他在这里。我的意思是,几分钟前他在这里。买了一些定时器。”

  “你的定时器在哪儿?”

  “我给你看看。”他绕过柜台,带着她穿过一堆堆绿色的衣服和那些堆起来有七英尺高的盒子。她无法看清盒子背后的情况。她再也看不见科内尔。

  年轻人回头看着她:“你是干什么的。像个侦探?”

  “差不多。”

  “你想去旅行吗?”

  他们向商店深处走去,这时他们听见前门响起了音乐声。她转身去看。在一堆堆防弹衣上方,她瞥见一个棕色的头,白衬衣,红领子,随即门关上了。

  “他走了……”

  她连想都没想,便转身朝门口疾奔而去,身上的袋子重重地打在臀部上。她跳过那堆餐具,使劲地嚣奔跑着。

  “嘿,”年轻人在她身后大叫道,“你回来?”

  她砰的一声甩门而去。

  她来到大街上。街上是火热耀眼的阳光和拥挤的人群。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却看不见白衬衣和红衣领的踪影。他应该来不及走到街的那边。她到转角处一看,正见他悠闲地从自己身边经过,朝第五大街走去。她紧跟其后。

  这个人大约三十五岁,穿着廉价的高尔夫球服,裤子皱巴巴的,旅游长统靴脏兮兮的。他戴着有色眼镜,留着一小撮整齐的胡子。好像很多时间都在户外,但不是建筑工人——倒像个监工。也许是个建筑承包商,建筑检查员之类的。

  她设法看清一些细节,并牢记在心。她想逼得近一点但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于是又远远地落在后面。“布鲁斯特”在一扇橱窗前停下来,专心地看了一会儿之后,继续向前走。

  她来到橱窗前,这是一个陶器店,橱窗里陈列着一些廉价的盘子。她心想,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有人跟踪他。

  在闹市区的大街上跟踪一个恐怖分子好像是电影里的镜头。但现实中比她预期的要吓人得多。她已离身后的旧货商店很远。她不知道科内尔到哪儿去了。她希望他在这里。而且,她没法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人行道上多数是西班牙人,一头金发的莎拉比他们高出一截。

  她离开人行道,沿着排水沟,走在人群边缘。这样她的高度才降低了六英寸。但她仍然不安地意识到她金黄色的头发与众不同。对此,她已无计可施。

  她让布鲁斯特走在她前方二十码的位置。她不想离得更远,因为怕跟丢了。

  布鲁斯特穿过第五大街,继续向前。他又走了半个街区,然后转左,拐上了一条小路。莎拉走到小路的入口处,停住了。小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堆垃圾袋。从她站立的地方就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殊道。一辆大卡车堵住了小路的另一端。

  不见布鲁斯特。

  他消失了。

  这不可能,除非他从通向这条小路的一扇后门里溜掉。每隔二十英尺左右就有一扇门,很多门都在砖墙上的凹进处。

  她紧咬嘴唇。她不愿接受看不见他的现实。但确实只有卡车边的几个搬运工……

  她沿小路而下。

  她每走过一扇门就要看一下。有的门是关着的,有的门是锁着的。少数几扇门上挂着脏兮兮的牌子,上面写着公司名称和请走前门,若需服务请按门铃之类的话。

  不见布鲁斯特。

  这条小路走到一半时,她突然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布鲁斯特从一凹进处出来,往回走去,急于甩掉她。

  她奔跑起来。

  从那扇门前经过时,她看见一个妇人站在门边。门上的牌子写着“孟罗丝织品”。

  “他是谁?”她大声喊道。

  老妇人耸耸肩,摇了摇头:“走错了门。每一个人都屉——”她还说了些什么,但莎拉已听不清。

  她在人行道上奔跑着。朝着第四大街的方向,她可以看见布鲁斯特在她前面半个街区的位置。他的步伐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

  他穿过第四大街。一辆敞篷小型载货卡车停在前方几码远的路边。是很旧的蓝色,挂着亚利桑那的车牌。布鲁斯特跳上乘客位,卡车吼叫着开走了。

  莎拉胡乱地写下车牌号,这时科内尔的汽车尖叫着在她旁边停下来。“上车。”

  她上了车。他加速向前驶去。

  “你在哪儿?”她说。

  “刚上车。我看见你离开的。你把他拍下来了吗?

  她将肩上的那个包忘得一干二净。“是的,我想拍下来了。”

  “好的。我从商店老板那儿搞到了这个家伙的名字。”

  “是吗?”

  “但很可能是个化名。大卫·蒲尔森。还有一个航运的地址。”

  “运火箭的地址吗?”

  “不是,运发射架。”

  “哪里?”

  科内尔说:“亚利桑那州的弗拉格斯塔夫。”

  前方,他们看见了那辆敞篷卡车。

  他们尾随着那辆敞篷卡车来到第二大街,经过洛杉矶时报大楼和刑事法院,然后上了高速公路。科内尔技术婀熟,虽然离得较远,但总能让前面的卡车处于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你以前干过这个吗?”莎拉说。

  “没有真正干过。”

  “你给人家看的那张小卡是什么!”

  科内尔掏出钱包,递给她。里面有一个银色徽章,大致跟警察的徽章差不多,但上面写的是“国家安全情报局”。还有国家安全情报局的一个正式执照,上面贴着他的照片。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国家安全情报局。”

  科内尔点点头,把钱包拿了回来。

  “国家安全情报局是干什么的?”

  “非常非常秘密的间谍,”科内尔说,“你没有听埃文斯说吗?”

  “你不想告诉我?”

  “没有什么好告诉你的,”科内尔说,“国内的恐怖主义使国内的机构非常不安。他们不是太无情就是太仁慈。安情局的每个人都受过特别训练。现在给三泳打个电话,把卡车车牌告诉他,看看他能否跟踪。”

  “所以你们是对付国内恐怖分子的?”

  “有时。”

  前方,敞篷卡车上了五号州际高速公路,一路向东,驶向了一家县级总医院的黄色建筑群。

  “他们要去哪儿,”她说。

  “我不知道,”他说。“但这是通向亚利桑那州的路。”

  她给三泳打了一个电话。

  三泳记下车牌号之后,五分钟不到就打来了电话。“登记的是西多娜外的‘懒汉酒吧’农场,”他告诉科内尔,“它显然是一个休闲农场。游乐胜地。没有接到卡车被盗的报案。”

  “好的。农场的主人是谁?”

  “是一家控股公司:大西部环保协会。他们在亚利桑那和新墨西哥拥有很多休闲农场。”

  “这家控股公司的老板是谁?”

  “我正在查,需要一点时间。”

  三泳挂了电话。

  前方,敞篷卡车驶入了右边的车道,并打开了转向灯。

  “它要离开这条公路了。”科内尔说。

  他们跟着那辆卡车,穿过一个破旧的工业园区。,有的指示牌上写着金属工厂或者机械加工,但大多数建筑物都已斑驳,不甚显眼。天空中朦艨胧胧,好像有一层薄雾。

  行驶了两英里之后,卡车再次右转,刚好经过一个写着“LTSI”的指示牌。在指示牌的下面是一个机场的小幅照片,旁边还有一个箭头。

  “一定是个私人机场。”科内尔说。

  “什么是LTSI?”她说。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继续往前走,他们看见了那个小机杨,机场一边停着几架螺旋桨飞机,锡斯纳和派珀气象飞机。卡车开过去,停在一架双引擎飞机旁。

  “‘双水獭’飞机。”科内尔说。

  “这重要吗?”

  “起飞时间短,有效载荷大,是一种广泛使用的飞机。如用于灭火等等。”

  布鲁斯特从卡车上下来,向飞机的驾驶员座舱走去。他简短地跟飞行员说了几句之后,回到卡车上,卡车又向前行驶了几百码远。然后停在一座巨大的矩形铁皮工棚前。工棚前已有两辆卡车停在那里。工棚的指示牌上写着几个蓝色的字母LTSI。

  布鲁斯特从卡车里出来,来到卡车后面,这时司机也从车上下来。

  “狗杂种。”莎拉说。

  这个司机他们认识,名叫波尔顿。虽然他现在一身牛仔服,戴着棒球帽和太阳镜。但他们对他的身份确定无疑。

  “好办。”科内尔说。

  他们一直守着,直到布鲁斯特和波尔顿穿过那扇窄门进了工棚。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科内尔转向莎拉:“你就呆在这儿。”

  他从汽车上下来,快步来到工棚前,走了进去。

  她坐在乘客位上,避开太阳照射自己的眼睛,等待着。时间过得很慢。她眯着眼睛看着工棚上的指示牌,因为她发现在那几个硕大的大写字母下面有一行白色的小字。由于离得太远,看得不太清楚。

  她想给三泳打个电话,但最终没有打。她担心如果布鲁斯特和波尔顿出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而科内尔还一直呆在里面。她不得不单枪匹马地跟着他们。她不能让他们溜掉了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坐上了驾驶员的位置,她把双手搁在方向盘上。她看了看手表。想必已经过去了九分钟或十分钟。她扫了一眼工棚,但工棚里什么动静也没有,悄无声息,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的。

  她又看了看手表。

  她开始觉得自己只是坐在那儿,是个胆小鬼。在她一生中,她遭遇过一些吓人的事情。因此,她学会了滑雪、攀岩(虽然她太高了点)、潜水等等。

  而现在,她只是坐在热烘烘的汽车里,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真见鬼,她想。她从车里钻出来。

  工棚的门上有两块小的指示牌。

  一个上面写着:国际闪电测试系统

  另一个上面写着:警告:放电期间,禁止进入试验床。

  管它什么意思呢。

  莎拉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首先进入的是接待区,但没有人在那儿。在一张简易的木桌上放着一个手写的指示牌和一个蜂鸣器。

  若需帮助,请按蜂鸣器。

  她没有理踩蜂鸣器,而是直接打开里面那扇门,门上有这样一条警示语:

  高压放电

  闲人免进

  仅授权人士可入

  她走进那扇门,来到一片开阔、有些昏暗的工业区——天花板上吊着各种各样的管道和狭窄通道,地上铺着橡胶。房间里到处都很昏暗,只有中间用玻璃隔离起来的那间两层楼高的房子异常明亮。玻璃房相当大,大约相当于她家的客厅。她看见玻璃房里有一个像飞机引擎的东西,安放在一小片机翼上。在房间的一边有一个很大的金属盘,靠墙放着。房间外面有一个控制板。控制板前坐着一个人。而布鲁斯特和波尔顿连影子都没有见着。

  房间里,镶嵌在玻璃上的屏幕上闪烁着现在清理场地的字样,一个计算机合成的声音说,“请清理实验区。实验……三十秒后开始。”

  莎拉听见渐渐响起来的轰鸣声和引擎中燃料的间歇性燃烧。但她什么也看不见。

  受好奇心驱使,她向前走去。 “嘘!”

  她看着四周,不知道这声音来自哪里。 “嘘!”

  她抬起头来。科内尔正在她头顶狭窄的过道上。他做了个手势,让她到他那儿去,又指了指角落处的楼梯。

  这时计算机里传来一个声音,“测试……二十秒后开始。”

  她爬上楼梯,蹲在科内尔旁边。

  这时轰鸣声变成了尖叫声,燃料燃烧的速度加快,几乎变成不问断的声音。

  科内尔指着喷气式引擎,低声道,“他们在测试飞机零件。”他快速地解释道,飞机频繁地遭到雷电袭击,所以飞机的所有部件必须是防雷防电的。他还说了些别的,但机器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基本上听不见了。

  玻璃房里,灯熄灭了,只剩下一道微弱的蓝光照射在喷气式引擎和它光滑弯曲的引擎罩上。计算机里的声音开始从十倒计时。

  “测试现在……开始。”

  劈啪!这声音如此之大,仿佛枪炮声,一道闪电从玻璃墙上蜿蜒而出,打在引擎上。其他几面墙上也紧跟着出现了闪电,从各个侧面重重地打在引擎上。参差不齐的白热化的指状雷电在引擎罩上爆裂开来,然后突然射向地面。莎拉看见地上有一块直径大约一英尺的圆屋顶形状的金属。

  她注意到几道闪电似乎都直接射向了这个屋顶。

  测试继续进行,闪电越来越密、越来越亮。一长串劈啪声射向空中,在金属引擎罩上刻上了道道黑色的痕迹。风机叶片被一道闪电击中,风扇静静地转动起来。

  据莎拉观察,越来越多的闪电似乎避开了引擎,而打在地上那个圆屋顶状的小东西上,到后来,一道来自四面八方的白色的蜘蛛网状的闪电径直击在了圆屋顶上。

  这时,突然地,测试结束了。轰鸣声消失,玻璃房里的灯亮了起来。朦胧的烟雾从引擎罩上升起来。

  莎拉看着控制台,看见布鲁斯特和波尔顿站在那个坐着的技师后面。三个人走进玻璃房,蹲在引擎下面,检查那个金属圆屋顶。

  “那是什么?”莎拉低声道。

  科内尔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不高兴。

  玻璃房内,那几,上人把圆屋顶倒了过来,莎拉扫了一眼里面的结构——绿色的电路板和闪闪发光的金属部件。三个人围在它周围,兴奋地交谈着,她看不清楚里面其他东西。后来他们按原样把它放回到地板上,走出了房间。

  他们大笑着,互相拍着对方的背。很显然,他们对测试结果感到非常满意。她听见其中一个人说要给每个人买一瓶啤酒之类的话。这时笑声更大了,他们走出了前门。

  他们听见外面那扇门重重地关上了。

  她和科内尔等待着。

  她看着科内尔。他等待着,一动不动,足足有一分钟。只是静静地听着。后来,当他们什么也听不见时,他说,“我们去看看那个东西吧。”

  他们从那条狭窄的过道上爬了下来。

  下到地面上之后,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各种设施显然已弃置一旁。科内尔指了指那间玻璃房。他们打开门,走了进去。

  玻璃房内十分明亮。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臭氧。”科内尔说,“雷电袭击物体时产生的。”

  他径直向地上的圆屋顶走去。

  “你觉得它是干什么的?”莎拉说。

  “我不知道,可能是一个手提电荷发生器。”他蹲下来,把圆屋顶翻过来。“看见了吗,如果你能生产一种足够强烈的负电荷——”

  他停住不往下说了。圆屋顶里面是空的,电子元件被取走了。

  哐的一声,他们身后的那扇门重重地关上了。

  莎拉转过身来。波尔顿站在门外,正平静地用挂锁把门锁上。

  “噢,见鬼,”她说。在那边的控制台旁,她看见布鲁斯特正在旋转按钮,轻轻按动开关。他轻轻打开对讲装置。

  “朋友,未经许可不得使用该设备。标志很清楚。你们一定是没有看到这些标志……”

  布鲁斯特离开控制台。房间里的灯光变成了深蓝色。

  莎拉听见轰鸣声响了起来,声音越来越重,屏幕上闪烁着现在清理场地的字样。她听见一个计算机合成的声音说:“请清理试验区。试验将在三十秒后……开始。”

  布鲁靳特和波尔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莎拉听见波尔顿说,“我讨厌人肉烧焦的味道。”

  他们走了,门重重地关上。

  计算机里的声音说,“测试十五秒后……开始。”

  莎拉转向科内尔。“我们怎么办?”

  外面,波尔顿和布鲁斯特钻进了汽车。波尔顿把车发动起来。布鲁斯特把手放在另一个人的肩上。

  “我们等一会儿吧。”

  他们注视着那扇门。红灯开始闪烁,起初很慢,然后越来越快。

  “测试开始了。”布鲁斯特说。

  “真可惜。”波尔顿说,“你算一算他们能活多久?”

  “一道闪电,也许两道闪电。但第三道闪电之后,他们必死无疑。很可能着火了。”

  “真可惜。”波尔顿重复道。他把车发动起来,向等在那儿的飞机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