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格伦代尔晨5时45分
闹钟还没响,她就在焦虑不安之中醒了过来。她披上浴袍,走进厨房,给电咖啡壶通上电,然后朝前窗外看去。蓝色轿车还停在街上,两个人也还在车里呆着。她考虑是不是像平时一样跑它个五英里,她需要早锻炼来开始一天的生活和工作。但她最后决定今天还是不跑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觉得害怕,只是感到没有理由去冒险。
她倒了一杯咖啡,在客厅里坐下来。今天,一切在她看来都不一样了。昨天,她的小平房还让人觉得温暖舒适;今天它就让人感到局促狭小、孤立无助和与世隔绝。她很高兴爱丽森这个星期正和吉姆一起过。
凯西过去经历过劳资关系紧张的日子;她知道威胁恐吓通常只是说说而已。但是,提高警惕还是明智的。凯西在诺顿得到的教训之一就是工厂车间是个竞争极其激烈的世界,比福特汽车公司的总装线还要激烈。诺顿公司是仅有的几个能让不熟练的高中毕业生一年挣到八万美元的地方之一,当然要在加班的情况下才能做到。像这样的职业现在很少了,而且越来越少。为了得到这样的职业、保持这样的职业,竞争变得异常残酷。如果工会方面认为和中国做的这笔生意影响到了就业,他们一定会采取果断的行动来阻止它。
她坐在那儿,咖啡杯放在腿上,心里意识到她对到厂子里去是有点害怕了。不过她当然必须去。凯西把杯子推开,进卧室去穿衣。
她来到外边,上了她的野马车。她看见那辆轿车后头又停了一辆车。她驾车上路之后,第一辆轿车开出来紧跟在她后头。
她开车进了厂区,紧张不安的感觉似有所减轻。早班已经开始,停车场上停满了车,一大片望不到头。凯西在七号门停车接受警卫检查时,那辆蓝色轿车就停在她车后,警卫挥挥手让她通过。凭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暗号,他让蓝色轿车直接跟了进来,连停车杆都没放下。轿车跟在她车后,直到她把车在管理人员专用车位上停好。
她下了车。一名保安从车窗中伸出头来。“祝你今天好运,女士!”他说。
“谢谢。”
保安挥挥手,轿车开走了。
凯西环顾四周一幢幢巨大的灰色建筑:南边是64号大楼,东边是建造双引擎喷气机的57号大楼,121号楼是喷漆间。西边是一溜飞机维修库,笼罩在从费尔南多山后升起的太阳的光芒中。这是一片熟悉的景致,她在这儿已经度过了五年。但直到今天她才极不舒服地意识到它那广袤的范围和清晨的空旷。她看见两名秘书正走进管理大楼,没有别的人。她只觉得孤单。
她耸耸肩膀,抖落心中的恐惧。她刚才真是犯傻,她对自己说。是去工作的时候了。
诺顿飞机公司晨6时34分
罗伯·王是诺顿公司数字信息系统年轻的程序员。他从电视监视器旁转过身说:“对不起,凯西。我们虽然搞到了飞行记录仪的数据——但有个问题。”
她叹口气,“别对我说。”
“是的,是有个问题。”
听到这话,她并不真的感到惊诧。飞行数据记录仪很少能正常运转的。在新闻记者会上,这种故障被解释成飞机坠毁时形成的冲击力所造成的结果。在一架飞机以每小时五百英里的速度撞到地面时,一台仪器无法工作的想法似乎变得合情合理了。
但在航空工业界,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见解。所有的人都知道,飞行数据记录仪的故障率极高,即使在飞机没有坠毁的状况下也不例外。原因是联邦航空局并不要求在每次飞行前对其进行例行检验。实际上,通常是每年才搞一次功能性检测。结果便可想而知:飞行记录仪极少工作正常的。几年之前诺顿公司曾经做过一项研究,对正在使用的数字式飞行数据记录仪进行随机抽查。凯西当时是研究委员会成员,他们发现六台里头只有一台工作正常。
联邦航空局为什么规定必须安装飞行数据记录仪,但又不要求它在每次飞行前处于正常工作状态呢?这是从西雅图到长滩,航空界人士常常讨论到的话题。一种尖刻挖苦的观点认为,飞行数据记录仪发生功能性障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在一个被偏激的工程师和只知道追求轰动效应的新闻界所包围的国度里,飞机制造业看不出为故障提供客观可靠的记录有什么好处。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凯西,”罗伯·王说,“可是飞行记录仪的数据很不规则。”
“这意味着什么?”
“看上去好像是三号总线在事故发生前20个小时就烧坏了,于是帧同步就出现在后生成的数据上。”
“帧同步?”
“是的。你看,飞行数据记录仪以被称之为帧的数据组形式排列记载全部的循环参数。例如,你读出一个空中速度,然后要在四组之后才能读到另一个空中速度。空中速度数据读出应该是连续不断跨帧的。如果不是这样,帧就将变成非同步的,我们就没有办法还原飞行实况,我做给你看。”
他转身面对屏幕,敲击键盘。“通常我们能从飞行数据记录仪取到信息,然后生成三维飞机图。这是那架飞机,准备起飞了。”
一架诺顿N—22型宽体客机的线形图出现在屏幕上。在她观看时,线形图渐渐变实了,直到成为一架正在飞行中的真实飞机。
“好,现在我们把你的飞行记录仪上的数据输给它……”
屏幕上的飞机似乎在轻微地扭动。它从屏幕上消失了,然后又出现了。它又消失了,等到再出现时,它左边的机翼和机身分了开来,机翼扭转90度;与此同时,飞机的其他部分向右边打滚。接着尾翼消失了。整个飞机都消失了,过片刻又出现了,接着又消失了。
“看见了吧,电脑主机竭力想把飞机画出来,”罗伯说,“但它老是碰上中断。机翼的数据和机身的数据不匹配,机身的和机尾的数据也不匹配,所以连贯性就失去了。”
“我们怎么办?”她说。
“使帧象再同步化,但这需要时间。”
“要多长时间?马德逼得紧呀。”
“可能要一段时间,凯西。数据糟糕极了。快速存取记录仪怎么样?”
“根本就没有。”
“好吧,如果你实在急的话,我可以把数据送到飞行培训中心去。他们那儿有些尖端的程序。也许他们能更快地补上缺失的数据,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罗伯——”
“我什么也没保证啊,凯西,”他说,“这种数据让我没办法保证什么。很抱歉。”
64号大楼晨6时50分
凯西在64号大楼外遇到里奇曼,他们一道在晨光中向大楼走去。里奇曼哈欠连天。
“你以前在市场销售部干过,对吧?”
“是的,”里奇曼说,“我们绝不会在这个时间上班。”
“你在那边干什么工作?”
“没多少事情,”他说,“埃格顿逼着整个销售部都在忙和中国的这笔大买卖。事情搞得神秘兮兮的,外头人休想插足。他们就扔一点点有关西班牙市场的法律业务让我干。”
“出差吗?”
里奇曼傻笑一声,“只有私事出去跑跑。”
“怎么回事?”
“好吧,因为销售部没多少事让我干,我就去滑雪。”
“听起来挺好玩的,你去过哪些地方?”凯西问。
“你也滑雪?”里奇曼说,“以个人之见,我想除了瑞士之外,最好的地方要算太阳谷了,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你晓得,如果你只好在美国滑雪的话。”
她知道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正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们已经通过边门进了64号大楼。凯西注意到工人们表示出公开的敌意,气氛明显极不友好。
“这是怎么回事?”里奇曼说,“今天这儿流行狂犬病吗?”
“工会以为我们在中国交易上出卖了他们。”
“出卖他们?怎么个出卖法?”
“他们认为管理层正在把机翼运往上海。我问过马德,他说压根儿没这回事。”
警报器响起来,在整幢大楼里回荡。正前方,一台黄色的巨型塔吊开始发动起来。凯西看见包装着机翼设备的第一只大木箱用粗缆绳吊到离地面五英尺的半空。木箱是用加固型胶合板制造的,足有一座房子那么大,重量可能有五吨。十来名工人像抬棺材那样,跟随移动的木箱,双手上举,扶着箱子,朝着边门处一辆正在等着装货的平板卡车走去。
“如果马德讲没这回事,”里奇曼说,“那还有什么问题?”
“他们不相信他。”
“真的吗?为什么不相信他?”
凯西朝左边看看,其他的设备也正在装箱发运。庞大的蓝色装备先用泡沫材料裹好,然后是在内部加固,最后是装箱。她知道用软物填塞和加固是最根本的措施。因为尽管设备长达20英尺,但它们的精确度都在千分之一英寸之内。运送这些设备本身就是一门艺术。她回过头来看看那个正在吊移的木箱。
刚才还站在木箱下的人,现在全跑了。
木箱还在半空中平行移动,离他俩所站的地方只有10码远。
“啊——”她说。
“什么?”里奇曼问。
她已经开始推他了。“快走!”她说着就把里奇曼朝右边死命一推。右边一段正在装配的机身下边的脚手架是个安全的躲避地方。里奇曼还在抵抗着,他似乎不明白——
“快跑!”她大叫起来,“箱子马上要砸下来了。”
他跑起来。凯西听见身后胶合板劈劈啪啪的断裂声。随着第一根吊缆啪地断裂,巨大的木箱开始从提升架里滑了出来。就在他俩刚刚跑到机身脚手架旁时,她又听到哐的一声,木箱狠狠朝水泥地面砸下来,胶合板摔得四分五裂,撒得到处都是。紧接着就是惊雷般的哐当一声,木箱翻落,歪倒在一边。巨响在大楼中回荡。
“耶稣基督啊,”里奇曼说着转身看着凯西,“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她讲,“就是我们所说的职工抗议行动。”
人们都往前跑,一片飞扬的尘土中只见到模糊的身影。人们大声叫着,呼喊帮手。急救警笛响彻楼内。在大楼另一边,凯西看见道格·多赫迪正忧伤地摇着头。
里奇曼回头朝身后看,从西装后背抽出一根四英寸长的胶合板碎片。“天哪。”他说着脱下外衣,检查被戳破的地方,还把手指头伸进破洞里。
“这是一种警告,”凯西说,“他们这样一来就把设备毁掉了。现在他们只好把木箱拆开,再重新制造这台设备。这意味着要推迟好几个星期发货。”
车间生产监管员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急匆匆地朝围着落地木箱的这群人跑过来。“现在又会发生什么呢?”里奇曼问。
“他们会记下人名,责骂一顿了事,”凯西说,“但这毫无用处。明天还会出另一桩事,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它。”
“这是个警告?”里奇曼边说边把外套穿上。
“是针对事故分析小组的,”她说,“这是个明确的信号:当心你的后背,当心你的脑袋。不管什么时候来车间,我们都会看到鎯头扳手从天而降,会有各式各样的事故。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两名工人离开围着木箱的那堆人,开始朝凯西走来。其中一人身高马大,穿牛仔裤和红格子衬衫。另一人的个头还要高,戴一顶棒球帽。穿衬衫的男子手里提着根铁棍,在身边挥舞。
“啊,凯西。”里奇曼说。
“我看见他们了。”她说。她决不会在两个车间打手面前惊慌失措的。
两人继续冷冷地朝她走过来。突然一名监工手持写字夹板在他们面前出现,要求他们出示自己的工作证。两人停下和监工理论,不时回头向凯西这边张望。
“我们和这些人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她说,“一小时之后,他们就全走了。”她回到脚手架下,捡起自己的公文包。“来吧,”她对里奇曼说,“我们迟了。”
2
64号大楼/事故分析小组晨7时
众人都朝塑料贴面会议桌前凑近,坐椅刮擦地板,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好的,”马德说,“我们现在开会。厂子里正在发生工会的抗议活动,目的是拖延这项调查。别受它影响,集中注意力。第一项内容:气象数据。”
秘书向与会各位分发文件。这是来自洛杉矶空中交通管制中心的报表,上端印有抬头“联邦航空局/飞机事故报告。”
凯西读道:
气象数据
事故发生时事故地段情况
日航054航班波音747/R型飞机位于TPA545班机前方15分钟航程,相同飞行路线,高度在545号上方1000英尺。该航班未报告遭遇湍流。
事故发生前报告
联航829航班波音747/R型飞机报告在北纬39度西经135度高度35000英尺遇小颠簸。此飞机当时位于TPA545以北120英里处,并在其前方14分钟航程。联航829号未另报湍流。
事故发生后首次报告
阿航722号报告在北纬39度西经125度飞行高度三万五千英尺有持续轻微颠簸。阿航722号航线相同,位于TPA下方2000英尺,约TPA后29分钟航程。阿航722号未报告遭遇湍流。
“我们还在等卫星数据送来,不过我认为现有证据已能够说明问题。在时间和位置上离545号航班最近的三架飞机,除轻微颠簸外都没有报告气象异常。我现在正式排除湍流造成本次事故的说法。”
桌子四周一阵点头,没有不同意见。
“还有别的需要记录在案的吗?”
“是的,”凯西说,“走访乘客以及和机组人员交谈一致表明‘系好安全带’的指示灯从没亮过。”
“好的,那我们就结束气象情况。结论是,造成那架飞机事故的原因不是湍流。飞行记录仪?”
“数据反常,”凯西说,“他们正在解决。”
“飞机外观初步检查?”
“内部受到严重损坏,”多赫迪说,“但外部很好,没有损伤。”
“前缘部分?”
“看不出什么问题。飞机今天就到厂里,我将检查传动轨道和栓锁。到目前为止,没发现问题。”
“你检测过控制翼面吗?”
“没发现问题。”
“仪表?”
“一切正常。”
“你们测过几次?”
“我们从凯西那儿听说乘客的描述后又做了10次延伸试验,试图找到不同结果。但一切正常。”
“什么描述?凯西?你从走访中得到情况了?”
“是的,”她说,“有一名乘客报告说听到从机翼传出的轻微的隆隆声,持续了10到12秒钟……”
“混账。”马德说。
“……紧跟着轻微的机头翘起,接着倒栽……”
“见鬼!”
“……然后是一连串剧烈的俯仰振荡。”
马德瞪眼看着她。“你是在告诉我这次又是前缘缝翼的问题?这种飞机前缘缝翼的问题还没解决?”
“我不清楚,”凯西说,“一名女乘务员报告说机长提到非指令性前缘缝翼展开,自动驾驶仪也有问题。”
“上帝啊,自动驾驶仪也有问题?”
“去他的,”伯恩说,“这个机长每五分钟就编个故事出来。一会儿告诉空中交通管制中心他碰上了湍流,然后又告诉空姐是前缘缝翼展开。此刻我敢打赌他正在向他的航空公司讲另一套鬼话。事实是,我们不知道驾驶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然是前缘缝翼。”马德说。
“不,不是的,”伯恩说,“和凯西交谈的乘客说那隆隆声出自机翼或发动机,这不错吧?”
“不错。”凯西说。
“但当她朝机翼看去时,她没有见到前缘缝翼打开。如果打开的话,她就应该看见。”
“也不错。”凯西说。
“但她不可能见到发动机,因为发动机是藏在机翼里的。有可能是反向推力装置打开了,”伯恩说道,“在巡航速度下那将肯定会产生隆隆声。跟着就是空中速度突然减低,也许再来个横滚。驾驶员没有办法,试着想矫正,结果反应过头——瞧!瞧!”
“有任何证据能确认是反向推力装置打开吗?”马德说,“套轴损坏?摩擦带反常?”
“我们昨天看过了,”伯恩说,“没发现什么。今天我们要进行超声波和X光探查。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发现的。”
“好的,”马德说,“我们要仔细检查前缘缝翼和反向推力装置,我们需要更多的数据。永久性存储器情况怎么样,罗恩?有没有发现什么?”
他们都转过身来看着罗恩·史密斯。在众目睽睽之下,罗恩更在椅子里往下缩,好像恨不得把脑瓜塞进肩膀里去。他清了清嗓子。
“怎么样?”马德说。
“啊,呀,约翰,飞行数据存取仪打印出来的材料说明前缘缝翼情况不妙。”
“就是说前缘缝翼的确打开了?”
“好吧,事实上——”
“飞机开始海豚跳水,蹿上跳下,把乘客们颠得七晕八素,还送了三条人命。你是想跟我说这个吗?”
没人搭腔。
“耶稣啊,”马德说,“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啦?这些问题本以为四年前就解决啦!现在你们倒来告诉我说没解决?”
大家都无言以对,眼睛盯着桌面看,在马德的盛怒之下,个个显得局促不安和怯懦。
“真是该死!”马德说。
“约翰,咱们别太生气了。”说话的是电子控制系统的头头阮文庄,“我们疏忽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自动驾驶仪。”
一阵长时间的冷场。
马德瞪着眼厉声问他:“怎么讲?”
“即使前缘缝翼在巡航飞行中打开了,”文庄说,“自动驾驶仪也会保持飞机的完全稳定。它内部的程序就是为了抵消这类失误。前缘缝翼打开,自动驾驶仪就会调校;机长看见警示,就会把缝翼收回来。与此同时飞机继续飞行,没有任何问题。”
“也许自动驾驶仪被他搞熄火了呢?”
“也许吧。可是为什么?”
“也许你的自动驾驶仪坏了,”马德说,“也许你的密码出了毛病。”
文庄看上去并不这样认为。
“这事发生过,”马德说,“去年在夏洛特,美航公司的航班就有过一次自动驾驶仪故障,造成了飞机的非指令性横滚。”
“是的,”文庄说道,“但那不是密码毛病造成的。维修人员把A号飞行控制电脑取出来修理。当他们重新安装时,没有把电脑在架子上推到足够远的位置上,造成连接器接触不良,结果造成电路连接时断时续。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在545号上,女乘务员说机长不得不和自动驾驶仪争夺控制权。”
“我估计到了这一点,”文庄说,“一旦飞机超过飞行参量,自动驾驶仪就会主动尝试切入,取代驾驶员的手动操控。因为它觉察出不稳定行为,并且假定当时没有人在驾驶飞机。”
“这在故障记录上有显示吗?”
“有的。数据显示自动驾驶仪试图进行干预,每三秒钟一次。我猜想机长一直在采取手动方式设法消除自控作用,坚持自己驾驶。”
“但这是一位有经验的机长啊。”
“这就是我为什么认为肯尼是正确的,”文庄说,“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在那个驾驶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都转而看着太平洋航空公司代表迈克·李。“你看是怎么回事,迈克?”马德说,“我们能安排人和机长见面谈一次吗?能还是不能?”
李像哲学家似地叹了口气。“你们知道,”他说,“我参加过不少次这样的会议。人们总是倾向于把责任推给不在场的人,这是人的天性吧。我已经向你们解释过飞行机组人员为什么离开美国,你们自己的记录也确认这名机长是第一流的飞行员。他也有可能犯个过失。但是考虑到这架飞机历史上出过的问题——前缘缝翼的问题——我就会先在这架飞机上找问题,而且我会努力地去找。”
“我们会的,”马德说,“我们当然会这样做,但是——”
“因为喋喋不休地抱怨个没完对谁都没有好处。你们正在全力以赴地对付悬而未决的北京交易。很好,我也理解。不过我要提醒你们,太平洋航空也是你们这家公司值得珍视的客户。我们到现在为止已经购买了10架,订单上还有12架。我们正在扩展我们的航线,并且正在和你们的一家国内航空公司谈判一笔航空支线的交易。我们这方面在这个时刻也不需要任何不利的挤压,既不是对我们从你们手上已买来的飞机,当然更不是对我们的飞行员。我希望我说得很清楚啦。”
“清楚极了,”马德说,“我自己也不可能说得更清楚了。伙计们,你们现在得到进军的命令啦!快动手!我要的是答案。”
202号大楼/飞行模拟器培训中心晨7时59分
“545航班?”费利克斯·瓦勒斯坦说,“非常糟糕,真是非常糟糕。”瓦勒斯坦是慕尼黑人,满头银发,温文尔雅。他以日耳曼人的效率管理着诺顿公司的飞行模拟器与驾驶员培训中心。
凯西问他:“你为什么要说这非常糟糕呢?”
“因为,”他耸耸肩膀说道,“这怎么会发生呢?这不像是有可能的呀。”
他们走进202号大楼巨大的中心室。两台飞行模拟器高高矗立在他们面前,每台对应着目前正在服役的一种型号。它们看上去像是飞机被拦腰截开后所剩下的机头部分,由一组液压装置托举着。
“你从飞行记录仪上取下数据了吗?罗伯说你也许能把它读出来。”
“我试过了,”他说,“没有成功。我还不能确定地说它就毫无用处,但是——快速存取记录仪怎么样?”
“没有找到快速存取记录仪,费利克斯。”
“啊。”瓦勒斯坦叹了口气。
他们来到大楼另一边的指令控制台,台上有一排电视屏幕和键盘。飞行教员就坐在这里,监视正在模拟器中进行训练的飞行员。他们两人来到控制台边观看时,有两台模拟器正在使用。
凯西说:“费利克斯,我们担心前缘缝翼在巡航飞行中打开,或者可能是反向推力装置。”
“是这样吗?”他说,“为什么这么重要呢?”
“我们以前出过前缘缝翼方面的问题……”
“是的,但那已经解决好长时间了,凯西。前缘缝翼并不能解释这个可怕的事故。哪一次死过人的?不,不,不会是前缘缝翼,凯西。”
“你能肯定吗?”
“绝对。我来演示给你看。”他问一个正在控制台上的飞行教员,“谁现在在飞N—22?”
“英格拉姆,西北航空公司的副驾驶。”
“他行吗?”
“一般化吧,他大约才接受了30小时的训练。”
在闭路电视屏幕上,凯西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模拟器中驾驶员的座位上。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费利克斯问。
“啊,让我们看看,”教员说着查了查他的仪表盘。“他目前在大西洋中部上空,飞行高度33000英尺,速度0.8马赫。”
“好的,”费利克斯说,“目前他的高度是33000英尺,速度是音速的十分之八,他在这个位置上有段时间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他很放松,也许有点懒洋洋的。”
“是的,长官。”
“好,打开英格拉姆的前缘缝翼。”
飞行教员伸出手推了一个按钮。
费利克斯回头对凯西说:“请你仔细观察。”
在电视屏幕上,那个飞行员仍很随意,显得漫不经心。但几秒钟后,他的身体往前凑了凑,突然警觉起来,对着控制台直皱眉。
费利克斯指指教员的控制台和那一排屏幕。“你可以在这上边看到他正看到的情况。在他的飞行管理显示器上,前缘缝翼指示灯正在闪亮,而且他已经注意到了。与此同时,你看见飞机的机头微微上翘……”
液压装置发出呼噜呼噜声,模拟器的大型锥状头部向上斜抬了几度。
“英格拉姆先生现在按规定程序检查他的前缘缝翼手柄。他发现手柄处于上位并且锁定,这使他困惑,因为这表示他遇到的是非指令性前缘缝翼打开……”
模拟器保持机头斜翘状态。
“所以英格拉姆先生正在思考,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决定怎么办,飞机在自动驾驶仪控制下保持相当的稳定。让我们来看看他是怎样决定的。啊,他决定摆弄一下他的控制器。他把前缘缝翼的手柄拉下来,又推上去……他试图把警告符消去,但没有成功。于是现在他意识到他的飞机上出了系统问题,但他保持了镇定。他还在思考……他下一步怎么办?他改变自动驾驶仪的参数……他下降一点高度,减低飞行速度……绝对正确……他还是处在机头上翘的状态,但现在的高度和速度处在更为有利的情况下。他决定再试试前缘缝翼手柄……”
飞行教员说:“我现在应该让他摆脱困境吗?”
“为什么不呢?”费利克斯说,“我想我们已经把问题说清楚了。”
飞行教官按了一个键。模拟器摆回到水平状态。
“现在,”费利克斯说,“英格拉姆先生重新回到正常飞行状态。他把发生的问题记下来交给维修人员,现在他正在继续飞向伦敦的航程。”
“但他是依靠自动驾驶仪操作的,”凯西说,“要是不在这种状态下呢?”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呢?他正处在巡航飞行中。自动驾驶仪至少已经接替人工操作有半个小时了。”
“但假设他那样做了。”
费利克斯耸耸肩膀,转身对飞行教官说:“把自动驾驶仪停掉。”
“是,长官。”
一阵警报声响起来。屏幕上,他们看见飞行员正注视着控制板,一边把操纵杆握进手中。警报声停止;驾驶室沉静下来。飞行员仍握住操纵杆。
“现在他正在手控飞行吗?”费利克斯问道。
“是的,长官,”教员说,“他现在的飞行高度是29000英尺,飞行速度0.71马赫,自动驾驶仪关闭。”
“好的,”费利克斯说,“打开他的前缘缝翼。”
教员按了个钮。
在训练控制台的系统监视器上,前缘缝翼的警告灯闪烁着,先是琥珀色,继而是白色。凯西朝邻近的一个电视屏幕上看,她看见驾驶员身体前倾,他已经注意到了驾驶室的警告灯。
“现在,”费利克斯说,“我们又一次看到飞机的机头向上,但这次英格拉姆先生必须自己来控制飞机了……所以他把操纵杆拉回来……非常轻……非常小心……好的……他现在稳住了。”
他转身面向凯西。“你都看见了吧?”她耸耸肩膀,“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不管那架太平洋公司的飞机出了什么事,肯定不可能是由于前缘缝翼。也不可能是反向推力装置。无论在哪种情况下,自动驾驶仪都会出来干预并且取得控制。我跟你说,凯西,那架飞机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是个难解的谜啊。”
回到阳光下,费利克斯走向他的吉普车,车顶上架着一块冲浪板。“我有了一块新的亨利牌板子,”他说,“想看看吗?”
“费利克斯,”她说,“马德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嚷了。”
“是吗?那就让他去喊吧。他喜欢喊。”
“你认为545号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让我们实话直说。N—22型飞机的飞行特性就是,如果在巡航速度下前缘缝翼展开,驾驶员又不使用自动驾驶仪,飞机的反应就相当敏感。我记得,凯西,三年前你就对这个做过研究,就在我们对前缘缝翼做了最后的处理之后。”
“没错,”她说着回想起了过去,“我们成立了一个特别小组,在一起分析N—22型飞机的飞行稳定问题。不过我们当时的结论是没有控制敏感的问题,费利克斯。”
“你是对的,”费利克斯说,“现在也还是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现代所有的飞机都是靠电脑来维持飞行稳定的。喷气式歼击机要是没有电脑根本别想飞起来。歼击机天生就不稳定。商业飞机没那么敏感,但即使如此,电脑也承担了诸如变换燃油、调整高度、调整重力、调整发动机推力的任务。电脑一直在时时刻刻地不间断地做着细小的变动,使飞机飞行稳定化。”
“是的,”凯西说,“但飞机不要自动驾驶仪同样可以照飞不误啊。”
“完全正确,”费利克斯说,“所以我们才训练机长们在那种情况下飞行。由于飞机非常敏感,当机头上翘时,机长必须非常缓慢地、轻巧地把它拉回水平状态。如果他矫枉过正,飞机就会机头朝下栽。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再朝上拉,但这次他还是应该非常轻巧地操作,不然的话,他会又一次修正过头。于是飞机就会陡陡地爬升,然后就是再次倒栽葱。准确地说,太平洋公司这架班机上发生的就是这么回事。”
“你是说这是飞行员的过错。”
“一般来讲,我会这样认为的,除非这个驾驶员不是张约翰。”
“他是个好飞行员吗?”
“说好还不够,”费利克斯说,“张约翰是最棒的飞行员。我在这里见过很多飞行员,有些的确很有才华。这不光是因为反应迅速和知识经验,也不光是技术,它是一种天分。张约翰是我在这种飞机上训练过的五六个最优秀的飞行员中的一个,凯西。所以,不管545航班上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是飞行员的错误。只要是张约翰在驾驶座上就不可能出这种错。我很抱歉,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定是飞机出了问题,凯西。只会是那架飞机出了问题。”
去5号飞机库途中上午9时15分
他们步行穿过宽阔的停车场,凯西陷入沉思之中。
“那么,”里奇曼过了一会儿说,“我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毫无结果。”
不管她怎样把证据往一块儿拼凑,她目前只得出这样的结论。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任何充分的、确定的东西。飞行员说是湍流,但没有湍流。一名乘客的描述符合前缘缝翼展开的情况,但前缘缝翼的展开并不能解释对乘客们所造成的可怕的伤害。乘务员说机长和自动驾驶仪争夺对飞行的控制权,而文庄说只有没本事的机长才会这样做。可是费利克斯却说这个机长是最棒的。
毫无结果。
他们哪一步都还没走到啊。
里奇曼没精打采步履踉跄地走在凯西旁边,什么话也不说。他一个早上都默不作声,就好像545航班这个谜,昨天还让他那么兴味盎然,今天就对他显得过于复杂,让他无法理解。
但是凯西毫不气馁。她以前好多次遇到过这般境地。初步的证据似乎很矛盾,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飞机事故很少是由单一的事情或失误造成的。事故分析小组就是要发现事件的一连串前因后果的整个过程:一件引起另一件,再引起另一件。末了,最后的演变发展就会变得复杂:一个失灵的系统;飞行员做出反应;飞机做出意料之外的响应;飞机终于发生故障。
总是一连串互相影响、互为因果的事件。
细微的失误和不起眼的小麻烦连接在一起构成了长长的链环。
她听到一架喷气机的呼啸声。她抬起头,看见一架诺顿宽体客机映着阳光的身影。飞机飞经她头顶的上空时,她看见机尾上太平洋航空公司的黄色标志。它是从洛杉矶国际机场飞来的。巨型喷气机轻捷地降落,起落架上的轮胎激起一阵烟雾,飞机朝五号维修库滑去。
寻呼机响起来,她把它从腰带上取下。
***电视正在播出N—22在迈阿密机场发生叶片爆炸BTOYA
“噢,见鬼,”她说,“我们赶快去找台电视机。”
“干什么?出什么事了?”里奇曼问。
“我们有麻烦了。”
64号大楼/事故分析小组上午9时20分
“这是迈阿密国际机场片刻之前的景象,一架太阳星航空公司的喷气客机,在事先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右舷左发动机突然爆炸起火。现在你看到的是机场拥挤的跑道上散落的冰雹般的碎片。”
“噢,气死我了!”肯尼·伯恩喊起来。五六位工程师挤在一台电视机前挡住了凯西进来时的视线。
“如同发生奇迹一般,机上270名乘客居然无一人受伤。这架N—22型宽体客机正在加速准备起飞时,乘客们突然注意到黑色的烟云从发动机中冒出来。几分钟后,右舷左发动机彻底炸成碎片并迅速被大火吞没,爆炸震动了整个飞机。”
屏幕上没有显示这些,只是显示了远远拍下的一架N—22型飞机,机翼下方正喷出浓烟。
“右舷左发动机,”伯恩咆哮着,“还有舷右发动机呢,你这个蠢货!”
电视上现在播出空港出口处慌乱的乘客的特写镜头。尽是快速的切换镜头。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说:“所有的人都因为烟雾激动起来。”然后他们把镜头摇到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她摇头晃脑地把头发甩到肩后,然后说:“实在是可怕。我刚看到浓烟,我真吓坏了。”采访者问:“你听到爆炸的时候想了些什么?”“我真是吓坏了。”那姑娘说。“你认为那是炸弹吗?”她回答说:“绝对,恐怖分子的炸弹。”
肯尼·伯恩在原地转个圈子,双手朝空中一甩。“你们相信这些鬼话吗?他们居然去问小孩想什么。这就是新闻。‘你当时怎么想?’‘天呀,我要吃冰棍儿了。’”他呼哧呼哧地说,“杀人的飞机——和热爱它们的旅行者!”
屏幕上,这个电视节目现在播出的是一名年长的妇女在说:“是的,我以为我要死了。当然,你只会想到这个。”接着是一名中年男子:“我妻子和我祈祷过,我们全家都跪在跑道上感谢上帝。”“你们害怕吗?”采访者问。“我们以为我们要死了,”那男人说,“机舱里满是烟——我们能逃脱性命真是奇迹啊。”
伯恩又吼叫起来:“你这头蠢驴!要是在汽车里头你就早死啰;在夜总会里你也死定啰。但是在诺顿宽体客机里你就死不了!我们的设计就是让你能逃脱这条狗命!”
“安静点,”凯西说,“我想听清楚。”她正紧张专注地听着,等着看他们要把故事扯多远。
一名娇美得惊人的西班牙裔混血女人身穿阿马尼牌套装,手执话筒,面对着摄像机:“乘客们现在似乎正从苦难中恢复过来,但在今天下午稍早些的时候,他们的命运又是那么不可预测。一架诺顿宽体客机在跑道上爆炸,橘黄色的浓烟直冲云霄……”
电视上再一次播出先前那个跑道上远远拍下的飞机镜头,浓烟正从机翼下方冒出。看上去它的危险程度也不过就像用水来泼灭篝火一样吧。
“等一等,等一等!”肯尼说道,“一架诺顿宽体客机爆炸?是一部该死的太阳星发动机爆炸吧。”他指着屏幕上的图像说,“那是他妈的转子爆炸,桨叶碎片炸穿了发动机罩,我早就跟他们讲过要出这种事!”
凯西说:“你告诉过他们?”
“见鬼,当然讲过,”肯尼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太阳星公司去年从斯维卡飞机发动机公司买了六台发动机。我当时是诺顿公司派给这笔交易的咨询专家。我用管道镜检查过这些发动机,发现了很多损伤——桨叶切口开裂和叶片裂纹等等。于是我叫太阳星公司退货。”肯尼一边挥手一边说,“可是为什么要放弃这笔便宜买卖呢?”他说,“太阳星对这些发动机稍做修理。在拆装检修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大量的锈蚀,所以在海外解体检修的文件很可能是伪造的。我再一次对他们讲:把它扔掉吧。可是太阳星公司居然把它们都装在飞机上了。于是现在转子爆炸了——该死的,没想到吧——碎片插进了机翼,这一来这绝燃的液压液都冒烟了。它根本没起火,因为那液体是不燃烧的。难道这是我们的过错?”
他原地转个圈,又指着屏幕。
“……严重威胁了机上270名乘客。幸运的是没有一个乘客受伤……”
“这不错,”伯恩说,“没有穿通机身,女士。没有任何人受伤。机翼挡住了爆炸——我们的机翼啊!”
“我们正在等待航空公司官员有关这场可怕的悲剧的正式声明。稍后请继续收看有关这一事件的追踪报道。再见,埃德。”
摄像机切回到新闻演播室,一名头发梳得油光亮滑的新闻节目主持人说:“阿莉西亚,谢谢你关于迈阿密机场令人震惊的爆炸事件的最新报道。我们将在稍后向各位观众介绍更多的细节。现在请继续收看我们正常安排的节目。”
凯西叹口气,觉得一阵轻松。
“我真不敢相信这通狗屁!”肯尼·伯恩大声喊着。他转过身,蹬蹬冲出房间,狠狠把门在身后带上。
“他怎么啦?”里奇曼问。
“就这一次,我得说,他发这么大的火完全是正当的,”凯西说,“事实是,如果是发动机的问题,那就不是诺顿的过错了。”
“这话怎么讲?他说过他是咨询专家——”
“听着,”凯西说,“你得明白,我们造的是飞机,我们不造发动机,我们也不修发动机。我们和发动机的事毫不沾边。”
“不沾边?我没法相信——”
“我们的发动机是由别的公司提供的——通用电气、普拉特与惠特尼、罗尔斯—罗伊斯。但新闻记者从来就搞不清这里头的区别。”
里奇曼看上去将信将疑。“这似乎还说得过去……”
“就是那么回事。如果你家没电了,你给煤气公司挂电话吗?如果你的车胎炸了,你会怪造汽车的吗?”
“当然不,”里奇曼说,“但这仍旧还是你们的飞机啊——发动机和所有别的。”
“不,不是的,”凯西说,“我们建造飞机,然后给飞机装上客户自己挑选的发动机。就好比你可以给你的汽车装上几种牌号中的任何一种轮胎一样。但是如果米其林公司制造了一批劣质轮胎,这些轮胎炸了,这就不是福特汽车公司的错。如果你让自己的车胎磨光了,于是发生了一场车祸,那也不是福特公司的错。这和我们的情况是完全一样的。”
里奇曼看上去还是不信服。
“我们做的一切,”凯西说,“就是确保我们的飞机用上我们安装的发动机能够安全飞行。但我们不能强迫航空公司在飞机寿命之内对发动机进行恰当的维修。那不是我们的工作——明白这点就基本上能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实是,那个记者把这事完全搞反了。”
“搞反了?为什么?”
“那架飞机发生了转子爆炸,”凯西说,“风扇叶片击断了转子盘,而发动机罩并不会有碎片。发动机爆炸是因为它没有得到正确的保养。这种事本来绝对不会发生。我们的机翼阻挡了飞散的碎片,保护了机舱里的乘客。所以这次事件真正的意义在于,诺顿飞机造得那么好,它们能保护270名乘客不受到劣质发动机的危害。我们实际上是英雄——但诺顿公司的股票明天就会下跌。公众中有人可能会害怕乘诺顿飞机。那难道是对真正发生的事情的一种合适的反应吗?不是。但那将是对新闻报道做出的适当反应。对这里的人来说,这的确是非常让人失望的事。”
“好吧,”里奇曼说,“至少他们没提太平洋公司的事。”
凯西点点头。那是她担忧的头一件事,是她飞快穿过停车场赶到电视机前的原因。她想知道新闻报道会不会把迈阿密的转子爆炸和太平洋公司前一天的飞行故障联系起来。所幸的是这种事还没发生——至少现在还没发生,但迟早总会发生的。
“我们现在要开始没完没了地接电话了,”她说,“麻烦已经来啰。”
3
5号飞机库上午9时40分
有十多名保安警卫一溜站在5号飞机库外,机库里边正在对太平洋公司的喷气机进行检查。每次当维修小队进入厂区时都采用这种标准程序。维修小队在全球各地检修出故障停飞的飞机。他们在联邦航空局的特许下负责在现场进行维修。由于小队的成员是根据他们的技术专长而不是工龄挑选出来的,所以他们都不是工会会员。他们一进厂区往往就会引起摩擦。
机库内,太平洋公司的宽体客机耸立在卤素灯的强光之下,差不多隐没在一大片一大片可收卷的脚手架的栅格框架之后。技术人员蜂拥在飞机各个部位。凯西看见肯尼·伯恩正在查看发动机,一边咒骂着动力部门的同事们。他们已经打开了两个反向推力装置的套轴,套轴是先从发动机舱中拉出来的,现在正在曲线金属罩上做荧光与导电性测试。
罗恩·史密斯和电气小组站在飞机中段下一个升高的平台上。在更高的地方,凯西远远透过驾驶舱的窗户看见阮文庄正在和他的小组进行电子系统测试。
多赫迪正站在外头的机翼上,领导结构小组的工作。他们刚用一台起重机移开一个八英尺大的铝质部件,那是一个内藏式前缘缝翼。
“大骨头,”凯西对里奇曼说,“他们先检查最大的部件。”
“看上去他们好像要把它大卸八块似的。”里奇曼说。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说:“这叫做销毁证据!”
凯西转身一看,试飞员泰迪·罗利正信步走来。他脚蹬牛仔靴,身穿铜钉银扣带绣花的衬衫,戴一副墨镜。像大多数试飞员一样,泰迪养成一脸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神气。
“这是我们的总试飞员,”凯西说,“泰迪·罗利。人们叫他‘吊上架的罗利’。”
“嗨,”泰迪抗议了。“我还没说你哪。无论如何他总比‘凯西和七个小矮人’好吧。”
“人们是这样叫她的吗?”里奇曼说,突然显出兴趣来。
“是的。凯西和她的小矮子们。”罗利朝着那几个工程师们含含糊糊地做个手势,“小家伙们,嗨——呵;嗨——呵。”他从飞机那边掉转身,在凯西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那么,你过得怎么样,小家伙?我前两天给你去过电话。”
“我知道,”她说,“我一直很忙。”
“我敢打赌你一定在忙,”泰迪说,“我肯定马德一定把每个人都逼得够呛。那些工程师们找到什么了?等一下,让我猜猜看——他们绝对是什么也没找到,对不?他们的飞机完美无缺。所以肯定是飞行员的失误啰,我说对了吧?”
凯西不搭腔。里奇曼看上去心里也不痛快。
“嗨,”泰迪说,“别不好意思啦,我以前就听说过了。让我们正视它吧,那些工程师们都是‘折磨飞行员俱乐部’的持卡成员。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把飞机设计得那么自动化的原因。他们就是不愿意看到有人真正能飞它们。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温暖的人体,这多肮脏啊!这让他们心里觉得别扭要发疯。于是当然啦,要是有什么坏事发生,那就肯定是飞行员,一定是飞行员的错。我说对了吧?”
“得啦,泰迪,”她说,“你知道统计数字。压倒多数的事故发生的原因是——”
正说到这里,道格·多赫迪趴在机翼上,俯下身朝他们愁眉苦脸地说:“凯西,坏消息,你要来看看吗?”
“是什么?”
“我确信我已经知道545号航班是什么问题了。”
她爬上脚手架,从脚手架又翻上机翼。多赫迪蹲在前缘上。缝翼已经移开,露出机翼的内部结构。
她跪下来,两手撑着往里看着。
原来装缝翼的空间现在只看见一连串的传动轨道槽——每间隔三英尺就是一个小小的轨道,缝翼是在液压活塞的驱动下滑出滑进。在轨道的前部顶尖处是一个摇臂销,这个摇臂销控制缝翼向下斜滑。在小间隔的后部,她看见那些驱动缝翼顺着轨道收起的活塞。因为前缘缝翼已经拆下,所以活塞看去只是一些突出在外的金属小臂。像平时一样,每回她看见一架飞机的内部结构,她都会觉得那是无比的复杂。
“是什么?”她问。
“看这儿。”道格说。
他弓身查看一个伸出的金属臂,指着后面一个弯成勾状的细小金属凸缘。这小小的部件比她的拇指大不了多少。
“怎么讲?”
多赫迪把手伸下去,把那个小凸缘推回去。它立刻又弹了回来。“那是前缘缝翼的锁销子,”他说,“它是弹簧承载的,由一个螺线管驱动推回内部。当前缘缝翼收缩回来时,销子就伸出去把它们稳稳地勾住。”
“那又怎么样?”
“看看吧,”他摇摇头,“它弯了。”
她皱皱眉头。如果它真是弯了,她也看不出来。在她眼里,它看上去还是直的。“道格……”
“不,看吧。”他用一把金属直尺靠在销子上,让她看金属销向左边弯了几个毫米,“这还不是全部,”他说,“看看铰链部分的作用面,它已经磨损了。看见了吗?”
他递给她一个放大镜。她在离地面30英尺的高度,半个身子探到前缘之外,费劲地看着那个部件。有些磨损,这不错。她看见锁销的表面有些不平整。不过,由于金属锁销子与缝翼之间有磨擦,你总不能指望一点磨损也没有吧。“道格,你真认为这一点很重要吗?”
“噢,是的,”他说话中带有一种去参加葬礼才会有的凄凉腔调,“这里有二到三个毫米的磨损。”
“有几个销子扣住那个缝翼?”
“只有一个。”他说。
“如果这个坏了,那……”
“前缘缝翼就会在飞行中自动放下来。它们不一定非要完全打开。它们不必做到这点。记住,这是低速控制面。在巡航速度下,它的效应就会放大,微小的展开就将影响空气动力。”
凯西皱着眉头,透过放大镜眯眼看着那个细小的部件。“但是为什么飞机飞了三分之二的航程之后,这个锁销子才突然打开呢?”
他还在摇头。“看看别的销子,”多赫迪一边说,一边朝下指着机翼。“它们的作用面上都没有磨损。”
“也许别的都换过了,这个是旧的?”
“不,”他说,“我认为别的都是原装的,而这个才是换过的。看看旁边那个销子,看见底下那个配件的标记吗?”
她看见一个很小的突起的图形,这是一个三角形,中间有个字母H,还有一串数字。所有的配件制造商都在他们的配件上印上这些标记。“是的……”
“你现在再来看这个销子。看出不一样了吧?在这个配件上,三角形变成底朝上。这是个冒牌货,凯西。”
对飞机制造商来说,假冒伪劣部件是他们行将进入21世纪时面临的最大问题。传媒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假冒伪劣的消费品上,像手表啦、光盘啦、电脑软件啦什么的。但是现在,各种各样的制成品,甚至包括汽车和飞机部件,都出现了假货泛滥的情况。这样一来,假冒伪劣便成了一种新的问题。不像一块冒牌的卡地尔手表,一个假冒的飞机部件足以造成你的死亡。
“那好吧,”她说,“我要检查维修记录,找到它的来源。”
联邦航空局要求商业航空公司保留非常详细的维修记录。每次更换一个部件,都必须在维修记录上予以登记。此外,制造商保留飞机上原有的每个部件的消耗记录和制造这一部件的厂名,尽管没有要求他们这样做。所有这些文件意味着一架飞机的上百万个部件中的每一个都能追踪到它的来源。如果一个部件从一架飞机上换下来,人们会知道的。如果一个部件换下来进行修理,人们也会知道的。飞机上的每个部件都有它自己的履历。如果时间足够的话,他们就能准确发现这个部件从何而来,谁在何时进行的安装。
她指指飞机里的锁销子:“你给它拍过照了吗?”
“噢,是的。我们做了完整的登记。”
“那就把它取出来,”她说,“我把它拿到金属实验室去,顺便问一句,发生这种情况是否会给出前缘缝翼不合的警示呢?”
多赫迪难得地笑了一下。“是,那是可能的。而我的猜测是,它的确给出了警示。你得到一个非标准的配件,它就毁了这架飞机。”
从机翼上下来以后,里奇曼兴奋地唠叼起来。“那就是它了?它是个糟糕的部件?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吗?这下问题解决了吧?”
他这些问题真惹得凯西心烦意乱。“一个一个来,”她说,“我们得先检验。”
“检验?我们必须检验什么?怎么检验?”
“首先我们必须找出这个配件的来源,”她说,“回办公室去。告诉诺玛,务必把维修记录从洛杉矶国际机场调来。叫她给驻香港的代表发电传,要求航空公司把他们的记录送过来。告诉他这是联邦航空局要求的,而且我们要先看到才行。”
“好的。”里奇曼说。
他朝着5号机库打开的大门走去,他走出机库,进入阳光之中。他一路上得意洋洋,昂首阔步,好像自己是个大人物,拥有极具价值的情报。
但凯西并不能肯定他们已经掌握了任何情况。
至少现在还不能。
5号飞机库外上午10时
她走出飞机库,在上午的阳光下两眼直眨。她看见唐·布鲁厄在121号楼那边钻出了汽车。她朝他走过去。
“嗨,凯西,”他说着把车门猛地关上,“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找我呢。”
“我和马德谈过了,”她说,“他起誓说机翼不包括在和中国的补偿协议里。”
布鲁厄点点头。“他昨晚给我来过电话,说的也是这事。”
他听上去并不开心。
“马德坚持说这只是个谣言。”
“他在撒谎,”布鲁厄说,“这事就是他干的。”
“绝不会,”凯西说,“这样干毫无道理嘛。”
“听着,”布鲁厄说,“这对我个人来说无关紧要。他们十年后关了厂子,我也退休了。但那差不多是你的孩子开始上大学的时候。你会要支付大笔的学费,而你连工作都没了。你想过这个吗?”
“唐,”她说,“你自己说过,把机翼交给别人做是毫无道理的事。太不顾后果了,要是——”
“马德才不顾什么后果呢。”他在阳光下眯缝两眼看着凯西,“你明白这点,你晓得他的本事是什么。”
“唐——”
“听着,”布鲁厄说,“我很清楚我在说些什么。这些装备不是运往亚特兰大的,凯西。它们是去圣佩德罗港的。在圣佩德罗港,有人正在给它们做特制的海运集装箱。”
这就是工会怎样把这些事拼凑到一块儿的吧,她心里想。“这些都是超标准的大型装备,唐,”她说,“我们不能用公路或铁路进行运输。大型装备总是海运的,他们建造集装箱,这样就可以运送这些装备通过巴拿马运河,这是运送这批装备的唯一方法。”
布鲁厄摇着头说:“我已经看过那些装运单据了。上面写的不是亚特兰大。上面写的是韩国汉城。”
“韩国?”她说,双眉紧锁。
“一点没错。”
“唐,这就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了——”
“不,这很有道理,因为这是一种掩盖,”布鲁厄说,“他们将先送这批装备去韩国,再从韩国转运到上海。”
“你手上有这批单据的复印件吗?”她问。
“没带在身上。”
“我想见到这批单据,”她说。
布鲁厄叹了一口气。“我可以复印,凯西。我可以为你搞到。但你正在把我推到一个非常困难的境地。这些工人们是决不会让这笔交易实现的。马德让我叫他们安静下来——我能干什么?我管的是地方工会,不是这个厂子。”
“你是什么意思?”
“这不由我来控制。”他说。
“唐——”
“我一直是喜欢你的,凯西,”他说,“但你如果还在这里走动的话,我是帮不了你的。”
他说着走开了。
5号飞机库外上午10时04分
上午的太阳金光闪耀。四周的厂区正欢快地忙碌着,技师们骑着自行车从一幢楼赶到另一幢楼,看不出有恐惧感或是危机感。但凯西明白布鲁厄是什么意思:她现在正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她心里觉得发愁,就掏出手机给马德去电话。恰在这时,她看见杰克·罗杰斯壮实的身影正朝她走过来。
杰克在奥伦治县的《邮星报》负责报道航空航天界的消息。他快60岁了,是个优秀踏实的记者,常使人想起更早一代的报刊新闻工作者,他们像他们的采访对象一样,熟悉和了解自己负责采访的领域。他向凯西随意地挥挥手。
“嗨,杰克,”她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我过来,”他说,“是想看看今天早晨64号大楼的那桩机翼装备事故的,就是吊车出事的事。”
“严重的断裂。”她说。
“今天早晨在喷气机车间也出了事故。设备装上了平板卡车,但司机在94号楼一个转弯转急了,设备滑落到地上,糟透了。”
“嗯——”凯西说。
“看起来明显是工人的抗议行动啊,”罗杰斯说,“我的消息来源告诉我说工会强烈反对和中国做这笔交易。”
“我听说了。”她说着点点头。
“因为机翼作为销售协议的一部分补偿给上海方面?”
“唉呀,杰克,”她说,“那就太荒唐可笑了。”
“你敢肯定吗?”
她朝后退了一步。“杰克,”她说,“你知道我不能谈论销售的事。墨迹干透之前是没有人能谈这事的。”
“好吧,”罗杰斯说着拿出他的拍纸本,“这的确看上去像是一个不着边际的荒唐谣传,从来也没有一家公司把机翼作为补偿的,这将是自杀行为。”
“确实如此。”她说。最终她自己也还是不断回到同一个问题上来:埃格顿为什么要用机翼作为交易的补偿呢?为什么会有公司愿意用机翼作为补偿呢?这没有任何道理呀。
罗杰斯扫了一眼拍纸本。“我想知道为什么工会认为机翼要送到外国去生产?”
她耸耸肩膀。“你应该去问他们。”他在工会里有消息来源。当然就是布鲁厄,也许还有别的人。
“我听说他们弄到了能证明这一点的文件。”
凯西说:“他们给你看过了?”
罗杰斯摇摇头,“没有。”
“我想象不出来他们为什么不给你,如果他们手里真有的话。”
罗杰斯笑了笑,又记下一笔。“迈阿密发生的转子爆炸案真让人遗憾。”
“我所了解的都是从电视上看来的。”
“你认为这会影响公众对N—22型飞机的看法吗?”他握着笔,随时打算把她说的话记下来。
“我看不出为什么会这样。问题出在发动机上,不是飞机机身上。我猜他们将会发现那是个劣质压缩机盘片爆炸了。”
“我不会怀疑这一点,”他说,“我和联邦航空局的唐·彼得森才谈过。他告诉我发生在旧金山国际机场的事件是六级压缩机圆盘片爆炸造成的,盘片上有脆性氮气小孔。”
“非金属夹杂物?”她说。
“对,”杰克说,“而且还有间断疲劳。”
凯西点点头。发动机部件工作时的温度高达2500华氏度,远远高于大多数合金的熔点。这些合金一般在2200度就熔化成液体了。所以它们是用最先进的钛合金制成的。其中有些部件的制造本身就是一门艺术——扇叶是用一种特殊的金属“晶体生长”的方法制造出来的,具有异乎寻常的强度。但是,即使是在技术最熟练的工人手里,制造过程也是需要极为小心对付的。间断疲劳就是用于制造转子叶片的钛在微结构群块中凝集成丛这样一种状态,这就使得转子叶片极易疲劳并产生裂隙。
“太平洋航班的事怎么样了?”罗杰斯说,“那是不是也是发动机的问题?”
“太平洋航班的事是昨天发生的,杰克。我们刚开始调查。”
“你在事故分析小组里代表质保部,对吧?”
“对,是的。”
“你对调查的进展满意吗?”
“杰克,我对太平洋公司航班调查一事无可奉告。现在实在为时过早。”
“对于开始做出推测来说不算太早,”罗杰斯说,“你知道这类事情是怎么进行的,凯西。没完没了的无聊扯淡。错误的情报事后很难澄清。我愿意现在就把消息搞得可靠些。你是不是已经排除了发动机的问题?”
“杰克,”她说,“我无可奉告。”
“那你就是没有排除发动机的问题?”
“无可奉告,杰克。”
他在本子上记下一条,然后头也不抬地问:“我想你们也在检查前缘缝翼。”
“我们现在正在做全面检查,一项不漏,杰克。”她说。
“根据—22型机过去出过前缘缝翼的问题……”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说,“我们多年以前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为此写过一篇报道。”
“可是这回你们两天之内就闹出两桩事件。你是不是担心乘飞机旅行的公众会开始认为N—22型飞机是很不安全的飞机?”
她看得出他想把报道往哪个方向编。她不想评论,但他正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如果她不予置评的话,他就要这么写了。这是一种典型的新闻讹诈手段,当然是轻微的。
“杰克,”她说,“现在世界上正在服役的N—22型飞机有三百架。这种机型有着了不起的安全记录。”事实上,在五年的服役期内,直到昨天为止,还从来没发生过与飞机本身有关联的人命事故。这是个令人自豪的事实,但她决定不提这一点,因为她看得出他会如此这般地编写他的新闻导语:昨天一架诺顿—22型飞机发生首例死亡事故……
相反,她说:“公众能得到准确的信息,才能获得最佳的服务。而在此刻,我们还没有信息可以提供,推测是不负责任的。”
这话起了作用。他把笔收起来,“好。你不想记录在案?”
“当然。”她知道自己可以信任他,“不供公开发表。545号经历了极严重的俯仰振荡。我们认为飞机出现了海豚跳水式的振动。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事故的原因。飞行数据记录仪工作异常。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复原数据。我们现在正在尽可能加速工作。”
“这会影响和中国谈的生意吗?”
“我希望不会。”
“驾驶员是华人,是吗?姓张?”
“他是香港人,我不知道他的国籍。”
“如果是飞行员操作失误的话,这会使事情变得很难堪吗?”
“你知道这些调查是怎么回事,杰克。不管最后确定事故的起因是什么,它总会对某个个人很难堪的。我们管不了这个。我们只能是让事情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当然,”他说,“顺便问问,和中国的那笔生意是不是敲定了?我不断听人讲还没敲定。”
她耸耸肩膀,“我实在是不知道。”
“马德跟你谈过这件事吗?”
“没有和我个人谈过。”她说。她的回答是经过仔细斟酌的。她希望他不会刨根问底,他果然没接着问下去。
“好的,凯西,”他说,“我先不谈这个了。不过你现在手头有什么消息,我今天需要有点什么报道报道。”
“你怎么不去搞点廉滑航空公司的消息呢?”她说。这是只对自己人才说的贬损一家廉价航空公司的行话。“还没有人报道过这个呢。”
“你在开玩笑吧?”罗杰斯说,“所有的人,连他们的兄弟都在报道那件事呢。”
“是啊,但没有在报道真相,”她说,“超级廉价航空公司是个股市骗局。”
“股市骗局?”
“是的,”凯西说,“你买上几架老旧的、没经过好好保养过的飞机。这种飞机是那些名声好的航空公司当备份都不会用的。然后你把维修的任务分包出去以减少你的责任。然后你提供便宜机票,用现金购买新的航线。这是一种金字塔式的计划,在纸面上看是很了不起的。旅客量加大,收益上升,也讨了华尔街极大的欢心。你在维修方面省下那么大的开支,以至于你的收入像火箭似的往上蹿。你的股票价格一次一次地翻倍增长。等到尸体开始堆积起来的时候,这一点你也早就料到了,你已经从股票中发了大财,也雇得起最好的律师了。这就是撤消管制后带来的恶果,杰克。当账单送来时,没人付账。”
“付钱的只是乘客。”
“一点不错,”凯西说,“飞行安全一直是个信用体制。联邦航空局建立起来就是为了监督航空承运人,而不是直接对其进行管理。所以,如果取消管制,改变规则的话,我们就应该警告公众。不然的话,就必须三倍地增加联邦航空局的经费。非此即彼。”
罗杰斯点点头。“《洛杉矶时报》的巴里·乔丹告诉我,他要从安全的角度写一篇报道。不过这得要很多材料才行——从着手写作到正式发表间隔时间太长,还需要律师认真阅读稿件。我这家报社就登不起这种报道。我需要一点今晚能用的材料。”
“不供你发表,”凯西说,“我已经有条好线索了,但你不能公布来源。”
“肯定。”罗杰斯说。
“爆炸的发动机是太阳星公司从斯维卡公司购买的六台发动机中的一台,”凯西说,“肯尼·伯恩是我们的咨询专家。他用管道镜仔细检查过发动机,发现了许多损伤。”
“什么样的损伤?”
“桨叶切口开裂和叶片裂纹。”
罗杰斯说:“是扇叶上的疲劳裂纹?”
“完全正确,”凯西说,“肯尼叫他们把发动机退回去,但太阳星重修了一下,把它们都装到了飞机上。发动机爆炸时,肯尼气坏了。所以,你也许从肯尼那里能弄到个人名。不过我们不能充当你的消息来源,杰克。我们得和这些人做生意。”
“我懂,”罗杰斯说,“谢谢。可是我的编辑想知道今天在车间里发生的事故。所以,告诉我,你是不是相信有关和中国的那笔买卖的抵偿条款的确是无稽之谈?”
“又兜回来啦?”
“是的。”
“这事你不该问我,”她说,“你应该去和埃格顿谈。”
“我挂过电话,但他的办公室说他出差在外。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在北京?”
“无可奉告。”
“马德怎么样?”
“什么他怎么样?”
罗杰斯耸耸肩膀。“所有的人都晓得马德和埃格顿之间斗得你死我活。马德原来指望被任命为总裁,可是董事会否决了他。但是董事会和埃格顿只签了一年的聘用合同——所以他只有12个月时间好干。而且我听说马德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挖埃格顿的墙脚。”
“我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她说。凯西当然听说过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马德对任命埃格顿为总裁自然是大为失望,恨得要命。至于马德以什么手段对付这个,那完全是另一回事。马德的太太控制了公司11%的股权。加上马德的关系,他也许能再添上个5%。但16%的股权并不足以使他处在发号施令的地位,尤其因为埃格顿得到了董事会强有力的支持。
于是厂子里大多数人认为马德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埃格顿的指挥棒转——至少在目前是这样。马德也许心里不是滋味,但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公司现在流动资金很成问题。他们现在造的飞机中有的就还没有买主。然而他们需要数十亿的美元,如果他们希望开发新一代飞机,以便能在未来的业务中占有一席之地的话。
所以,形势是明摆着的。公司必须把飞机卖出去。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也包括马德。
罗杰斯说:“你没听人讲过马德暗地里头拆埃格顿的台?”
“无可奉告,”凯西说,“不供发表:这种搞法没有丝毫道理。公司所有的人都需要这笔买卖,杰克。包括马德。目前,马德正狠命逼着我们解决545的问题,只有这样,那笔生意才可能做得成。”
“你认为公司的形象会因为两名最高官员的互相敌视争斗而受到损害吗?”
“我说不上来。”
“行,”他最后说,一边合起他的拍纸本,“如果你们在545上有突破了,打个电话给我,行吗?”
“一定,杰克。”
“谢谢,凯西。”
和他分手之后,凯西才知道她已经被这个采访弄得疲惫不堪。这年头和一名记者交谈就像是一场激烈的棋赛:你得预先就设想好几步棋;你得想象到一名记者各式各样歪曲你原意的花招。气氛往往是毫不留情、充满敌意的。
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曾经有这么一段时间,记者需要的是消息,他们的提问直接指向事情的本质。他们需要的是某个事件准确的情形;为了得到这个,他们就只好试着用你的方法去看待事物,努力理解你为什么那样考虑。他们也许最终不会和你保持一致,但他们能在拒绝你的意见之前先准确表述你的观点,这是他们引以为豪的。采访的过程不是那么个人情绪化的,因为核心是他们力图了解的那个事件。
但是现在的记者来采访时,头脑里已带来了先入为主的导语。他们认为他们的工作就是证明自己已知的事物。他们更想要的是罪恶的证据,而不是消息。以这种方法,他们对你的观点公然表示怀疑,因为他们认定你是在避重就轻。他们从一种普遍有罪的假定出发,形成一种无言的敌对与怀疑气氛。这种新方式是非常个人情绪化的:他们要脚下使个绊子把你勾倒,或者趁你出个小错或说句傻话时一把逮住你。有时甚至把一两个词从上下文中割裂出来,让你露怯犯傻或是晕头转向。
由于问题的核心是个人情绪化的,所以记者们没完没了问的都是个人的揣测。你认为某个事件是不是破坏性的?你认为公司会不会因而受损?这类揣测对老一代记者而言是不时兴的,他们全神贯注于事物的本质。当今的新闻界则是极端主观的——“诠释性的”——于是揣测就成了它的命根子。她发觉这种方式真叫人防不胜防、精疲力竭。
而杰克·罗杰斯呢,她心里想,还是比较好的一个。报纸记者都还算好,而电视记者你就得好好当心,他们才是真正的危险人物呢。
5号飞机库外上午10时15分
她一边穿过厂区,一边从包里掏出手机给马德去电话。他的助手爱琳说他正在参加一个会议。
“我刚离开杰克·罗杰斯,”凯西说,“我想他正在计划写一篇报道,报道内容是说我们正把机翼装备运往中国,而且在管理层中出现了勾心斗角的麻烦。”
“啊,”爱琳说,“这很不好。”
“埃格顿最好见他一次谈谈,设法让他停下来。”
“埃格顿不和新闻界打交道,”爱琳说,“约翰6点回来,你想那时候和他谈吗?”
“我想最好是。”
“我给你登记下来。”爱琳说。
4
验证试验场上午10时19分
这里看上去像是个航空垃圾场:旧机身、机尾、机翼的部件堆在锈蚀的脚手架上,到处一片狼藉。但是空中弥漫着压缩机稳定的嗡嗡声,粗管子连接着飞机部件,就像病人身上的静脉输液管。这里就是验证试验场,是恶名在外的艾莫斯·彼得斯的领地。
凯西看见他在右边,一个驼背身影,衬衫袖子卷得高高的,宽松的裤子,正俯身在诺顿宽体客机一段机身下面的终端读出器架子上。
“艾莫斯。”她叫了一声,朝他走过去。
他转过身瞥了她一眼。“走开。”
艾莫斯是诺顿公司的传奇人物。他快70岁了,一向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他早就过了规定的退休年龄,但还在继续工作,因为他对公司来讲还是必不可少的。他的专长在损伤耐力或疲劳试验这一神秘领域。疲劳试验与十年前相比,其重要性有了极大的提高。
自从取消管制之后,航空公司飞机的飞行时间变得比人们预计的要长了许多。国内航空公司有3000架飞机服役都已经超过了20年。这个数字五年后将会翻一番。没有人真正知道这么多飞机在继续服役中究竟会发生什么情况。
除了艾莫斯。
1988年发生阿洛哈737事故时,全国交通安全委员会请了艾莫斯当顾问。阿洛哈是夏威夷的一家岛际航空公司。他们的一架飞机正在24000英尺高度作巡航飞行的时候,一块18英尺见方的飞机外表层突然从舱门到机翼之间的机身上剥落下来;机舱立刻失压,一名女乘务员被吸出舱外惨死。虽然发生了暴发性的失压现象,飞机还是安全地降落在毛依岛上,在那里它被当场拆解报废。
阿洛哈公司机队的其余飞机都进行了腐蚀与疲劳损伤检验。另有两架使用频次极高的737飞机被拆解报废,第三架维修了好几个月。这三架飞机都有广泛的外表层裂纹和别的腐蚀性损伤。当联邦航空局发出一份适航性指令,强制对737机队其他飞机进行检验时,又有分属18家航空公司的49架飞机被发现存在大量裂纹。
航空工业界的飞行观察员都为这个事故感到困惑和茫然,因为波音公司、阿洛哈公司和联邦航空局三方面都被认为应该负责监督该航空公司的737机队。腐蚀性裂纹是早期生产的737型飞机的一个久为人知的问题。波音公司早就警告过阿洛哈公司,夏威夷含盐的潮湿性空气是“严重的”腐蚀性环境。
后来,调查发现,事故发生具有多种原因。阿洛哈公司从事的是岛屿之间的短途飞行,其起降周期的密度超过了维修计划的应付能力。这种压力与海洋性空气的腐蚀性相结合,在飞机表层上产生了一连串细小的裂纹。这并没有引起阿洛哈公司的注意,因为它缺乏经过培训的维修人员。联邦航空局也没注意到,因为它的工作早已不堪重负,而且严重缺乏人手。联邦航空局驻火奴鲁鲁的维修监察官一个人要负责从中国到新加坡到菲律宾的环太平洋地区九家航空公司和七个维修站。最后,终于发生了一架班机裂纹扩大结构散架的事故。
事件发生以后,阿洛哈、波音和联邦航空局组织了一个巡回抢修队。阿洛哈公司机队未曾发现的结构损伤,被归因于管理不善,或者是缺乏维护,联邦航空局检查不力,工程力量薄弱等等。其后的几年里,指责攻讦在这几家之间来回进行着。
但是阿洛哈公司的飞行事故也促使航空工业界开始注意到了飞机飞行年限增大之后产生的问题,这也使艾莫斯在诺顿公司里声誉鹊起。他说服了管理层,开始买进更多的旧飞机,把机翼和机身拆下来作为试验品。日复一日,他在试验架上对这些陈旧的飞机反复加压,模拟起飞和降落,风切变和湍流,使它们接受应力,艾莫斯从而能够研究它们如何以及在何处产生裂纹。
“艾莫斯,”她说着走到他身边,“是我,凯西·辛格顿。”
他的一双近视眼眨巴两下。“噢,凯西,没认出是你。”他乜斜着眼看了她一下。“医生给我开了个新处方……你好吗?”他打了个手势让凯西跟他走,然后他就自管自朝不远处一座小房子走去。
诺顿公司里没有人能搞得明白凯西怎么能够和艾莫斯处得来的,但他们是邻居啊,他和他的哈巴狗孤孤单单地生活在一起。凯西养成了差不多每个月给他做顿饭的习惯。作为回报,艾莫斯就把自己研究的飞行事故的心得讲给她听,让她开心。他能一直追溯到50年代第一次替星号失事。他对飞机有着百科全书式的了解。凯西从他那儿学到了大量的知识,他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凯西的顾问和导师。
“昨天早晨我是不是见到你了?”他说。
“是的,我正和女儿在一起。”
“我想也是,要喝咖啡吗?”他打开架子上的小门,她嗅到烧糊了的碎咖啡豆的强烈臭味。他的咖啡总是很难闻。
“太棒了,艾莫斯。”她说。
他给她倒了一杯。“就喝点清咖啡吧,奶油用完了。”
“清咖啡就很好,艾莫斯。”他已经一年没有奶油了。
艾莫斯也给自己在一只满是茶垢的杯子里倒满咖啡,招呼凯西在自己办公桌对面的一把破椅子里坐下来。办公桌上高高堆着一大摞报告:《联邦航空局/国家航空航天局高级结构完整性国际会议》、《机身耐久性与损伤耐受力》、《温度记录检验技术》、《腐蚀控制与结构技术》。
他把双脚朝桌上一搁,然后把杂志刊物朝两边推推,清出一个通道,这样他就能看见对面的凯西。“我告诉你,凯西,和这些陈旧的庞然大物打交道是件无聊透顶的差事。我盼着有一天这里能再有一架试件二原型机呢。”
“试件二?”
“你当然不会知道,”艾莫斯说,“你才来了五年,这五年里头我们一个新机型也没造出来。当有了一种新机型时,生产线上下来的头一架叫作试件一,它要被送去进行静态试验——我们把它放到试验台上,拼命震动它,要把它晃成碎片,找出它的薄弱点在哪里。生产线上下来的第二架飞机就是试件二。这一架用来进行疲劳试验——这就更困难了。在一段时间里,金属失去抗拉强度,变得越来越脆。所以我们就把试件二放进一个架子里,进行加速疲劳试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模拟起飞和降落。诺顿的政策是,我们的疲劳试验要使飞机达到设计寿命的两倍。如果工程师们设计的飞机寿命是20年——也就是说5 个飞行小时和2 个起降周期——在向客户发货之前,我们就得使它实际达到两倍于此的水平。我们知道这些飞机会经久耐用的。你的咖啡怎么样?”
她啜了一小口,费好大劲才没使自己龇牙咧嘴做出苦相。艾莫斯一天到晚不换碎咖啡豆,只知道不断往里加水,怪不得搞得这么难喝。“挺好,艾莫斯。”
“要喝那儿还有。不管怎么说,多数制造商的飞机测试都达到了设计寿命的两倍。我们的试验达到技术指标的四倍,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是说:别的公司造的是炸面圈,只有诺顿才生产法式羊角面包。”
凯西说:“约翰·马德总是说,这就是为什么别人赚了大钱,而我们赚不到。”
“马德,”艾莫斯不屑一顾地哼一声,“他只想着钱,只想着他的账面盈亏。在以前,公司的经理层总这样对我们说,尽你们的本事造出最好的飞机来。而现在他们却说,造出最好的飞机卖大钱。完全不同的指示,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咕嘟咕嘟地喝掉自己的咖啡。“那么,你打算谈什么——545号?”
她点点头。
“没法帮你忙。”他说。
“为什么这样讲?”
“飞机是新的,疲劳不可能成为一个因素。”
“有个部件有问题,艾莫斯。”她说。她把放在塑料袋里的那个销子给他看。
“嗯——”他拿着它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又举到灯光前。“这应该是——你别说,让我猜——这应该是机翼内藏前缘第二缝翼的前锁销子。”
“对”
“当然对。”他眉头一皱说,“但这个部件是坏的。”
“是的,这我知道。”
“那么你的问题是什么?”
“多赫迪认为是它毁了飞机,可能吗?”
“好吧……”艾莫斯凝视着天花板,思考片刻,“不。我打一百块钱的赌敢说飞机不是被它毁的。”
凯西叹口气。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出发地。他们还是毫无线索。
“失望了吧?”艾莫斯说。
“是的,说实话。”
“那你就是根本没引起注意,”他说,“这是个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那怎么讲?你自己刚才还说过——不是它毁了这架飞机。”
“凯西啊,凯西。”艾莫斯摇摇头,“好好想想。”
她坐在那儿闻着他那臭咖啡的味道,心里使劲地想着。她试着想发现他的意思,但她的脑袋里此刻是一片空白。她看着桌子对面的艾莫斯。“告诉我吧,我忽略了什么?”
“其他的锁销子换过没有?”
“没有。”
“只有这一个?”
“是的。”
“为什么就这一个,凯西?”他说。
“我不知道。”
“找出原因来。”他说。
“为什么?这有什么用?”
艾莫斯两手一挥。“凯西,现在好好想想看。545号上的前缘缝翼出了毛病,那是机翼的问题。”
“对”
“现在你已经发现机翼上有个部件被换过了。”
“对。”
“为什么被更换了?”
“我不知道……”
“这个机翼以前坏过没有?是不是发生过什么问题,于是这个部件必须换过?是不是还有别的部件被换过?机翼上是不是还有别的劣质部件?机翼上有没有残余损伤?”
“现在还看不出。”
艾莫斯不耐烦地摇摇头。“忘掉你能看出什么吧,凯西。去查查飞行记录和维修记录。跟踪这个部件,拿到有关这个机翼的全部记录。因为可以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也出过毛病。”
“我的推测是你将会发现更多的伪劣部件。”艾莫斯站起身,叹了一口气,“这个年头,越来越多的飞机上有了伪劣的部件。我想这也是预料中的。这年头,似乎所有的人都信仰圣诞老人啦。”
“怎么讲?”
“因为你无须付出,就有所得,何乐不为呢?”艾莫斯说,“你知道,政府取消了对航空公司的管制,所有的人都欢欣鼓舞。我们得到了便宜机票,所有的人都皆大欢喜。但是航空公司不得不削减成本。于是机上饮食变得难以下咽。那就算了。直通航线越来越少,中转越来越多。那也还凑合吧。飞机看上去肮脏邋遢,因为他们很少重新内装修。那也别提了。但这还不行,航空公司还得削减更多的成本。所以他们就让飞机飞更长时间,尽量少买新飞机,机队越来越陈旧。这也就算说得过去吧——暂时如此,但最终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与此同时,成本费用的压力在继续。那还有什么费用可以砍呢?维修费?零配件?还有什么?它不可能无限制地继续下去。就是不可能。当然,现在国会正用削减对联邦航空局拨款的方法,帮助航空公司摆脱困境,这样一来,监督就越来越少。航空公司就可以在维修上放松下来,因为没有人监督他们了。公众也漠不关心,因为在过去30年时间里,这个国家在全世界范围内有着最好的飞行安全记录。但实际情况是,我们为这个是付出了代价的。我们付出了代价才有了新的和安全的飞机,我们付出了代价得到了监督,从而保障这些飞机得到了良好的维护保养。但这种日子已经结束。现在所有的人都相信不花钱就能得到这一切。”
“那要到哪一步才是个头呢?”
“我敢一百块钱打个赌,”他说,“10年之内他们会再次建立管制的。发生一连串的飞机坠毁事件后,他们就会这样做了。那些自由市场的鼓吹者们会叫嚷起来;但事实是,自由市场并不能提供安全飞行,只有规章和管制才能做到这些。你想要安全的食品,你就得有检查执法人员。你想要安全的饮水,你就得有个环保局。你想要个安全的股票市场,你就得有个证券交易委员会。你想要安全的航空公司,你就得对它们进行管制。相信我,他们会的。”
“那在545号上……”
艾莫斯耸耸肩膀。“外国航空公司的运转管理制度相当松懈。检查维修记录——尤其要仔细检查文件中你心有怀疑的部分。”
她开始想离开了。
“不过凯西……”
她掉转身。“什么?”
“你理解目前的形势,对吧?要检查那个配件,你就得从飞机的整个记录着手。”
“我知道。”
“那些记录都在64号大楼。我不会去那儿,现在不。至少不会单身去。”
“别担心,艾莫斯,”她说,“我以前在车间里干过。不会有事的。”
艾莫斯摇摇头说:“545号班机是件很棘手的事。你晓得那些家伙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们能把调查的事搞乱,他们就会这么干——什么事都做得出,当心点。”
“我会的。”
“你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
64号大楼上午11时45分
64号大楼内的中央地带是一溜排单层的隔间,里边分别储藏着生产线上所需的各种部件,此外还有几个终端工作站。这些工作站位于小隔间内,每个工作站里包括一个缩微阅读器、一个配件终端和一个主系统终端。
在配件室里,凯西正趴在一台缩微阅读器上,查阅着271号飞机的缩微胶片档案材料。271号是太平洋公司这架出事的飞机在厂子里生产时就指定好的号码。
车间部件流通经理杰瑞·詹金斯紧张不安地站在她身旁,用笔敲着桌子说:“找到它了吗?找到它了吗?”
“杰瑞,”她说道,“放松点,别紧张。”
“我很放松,”他一边说,一边向四下里张望,“我正在想,你知道,你可以在换班时来干这个的。”
换班时就不会引起多少注意。
“杰瑞,”她说,“这件事现在很紧急啊。”
他敲着笔。“每个人都对这桩生意很气愤。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呢?”
“你去跟他们说,”她讲,“如果我们这笔生意做不成的话,这条生产线就会关闭,所有的人都得失业。”
杰瑞咽下一口唾液。“真的吗?因为我听说——”
“杰瑞,让我好好看材料记录,好吗?”
飞机档案材料包括大量文件——飞机上的每个零件都各有一份——用来装配飞机的。这些纸,还有更多的文件,都是联邦航空局颁发许可证所必需的,包含了诺顿公司的专有情报。所以联邦航空局并不保存这些记录。如果他们保有这些记录的话,公司的竞争对手就会以信息自由法案的名义获取这些材料。所以诺顿公司在位于康普顿的一座巨型建筑里为每架飞机各保留了五千磅重的文件,足足占了八十英尺的搁架空间。同时所有的文件都做成了缩微片,可以在车间的这些阅读器上调阅。她心想,但是要找到一个小零件的文件资料是相当花时间的,而且——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
“是的,”她终于说,“我找到了。”
她两眼盯着来自加利福尼亚蒙特克莱的霍夫曼金属公司的一份文件。前缘缝翼锁销子有一个与工程图相配的指定号码:A/908/B2117L(2)Ant Sl Ltch.SS/HT。一个打字机打出的日期,一个向工厂发运的盖戳日期和一个安装日期。后面还有两个签名——一个是安装这个部件的工人签署的,另一个是由质保部检验员批准后签署的。
“那么,”他说,“那是原装件还是什么?”
“是的,是原装件。”霍夫曼公司是原装配件的生产厂。这个零件是直接从他们公司进的货,中间没有经过别的分销商。
杰瑞朝隔间外头张望。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但凯西晓得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杰瑞问:“你现在走吗?”
“是的,杰瑞。我现在走了。”
她穿过车间,一直沿着部件储藏室旁的走道走,远远离开头顶上的吊车。她不时仰面看看头顶的天桥上有没有人在。没有人在上面。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来打扰她。
她目前已经掌握的情况很清楚:TPA545号上原始安装的部件是从一家声誉很好的供应商那里直接进的货。原装件的质量是好的;多赫迪在机翼上发现的这件是劣质的。
艾莫斯是对的。
那个机翼曾经出过毛病,造成它在过去某个时候修理过。
但那是什么毛病呢?
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而只有很少的时间去做。
诺顿质保部中午12时30分
如果这个部件是坏的,那它是打哪儿来的呢?她需要维修记录,但它们还没送到。里奇曼在什么地方?凯西回到办公室后翻阅一沓新到的电传件。驻在世界各地的飞行服务代表都在要求得到N—22型的情况。驻马德里的代表发来的一份很典型。
发件人:S.拉莫内斯,驻马德里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通过我在西班牙的关系B.阿龙索,不断有报告说,因迈阿密事件,欧联航将因适航原因推迟N—22型飞机许可证颁发。
请速回答。
她叹了口气。这位飞行服务代表的报告完全在预料之中。欧联航是欧洲联合航空管理机构的缩写,是欧洲建立的与美国联邦航空局对等的机构。最近一个时期以来,美国的制造商们和它打交道相当困难。欧联航在管制方面变得更为僵硬,机构里有很多官僚分不清谈判贸易利益与适航性事项之间的区别。欧联航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想方设法强迫美国厂商使用欧洲生产的喷气发动机,美国人就抵制。所以,欧联航要利用迈阿密发生的转子爆炸事件,以拒发许可证的手段对诺顿公司施加压力就成了符合逻辑的事。
到最后,这演变成了政治问题,已经越出了她所能关心的范围。她继续看下一份电传件:
发件人:S.涅托,驻温哥华服务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副驾驶刘湛平因脑硬膜水肿于今晨4时在温哥华总医院做紧急手术。副驾驶至少在48小时后才能交谈。详情待告。
凯西一直希望早点安排和受伤的副驾驶进行一次面谈。她要了解为什么他当时在飞机的尾部,而不是在驾驶舱里。可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要等到周末才能得到。
她接着看下一份电传,大吃一惊地眼盯来电。
发件人:R.拉科斯基,驻香港代表
收件人:C.辛格顿,质保部/事故组
收到你要求得到TPA545航班,271号飞机,外国登记号098/443/HB09的维修记录来电并已转交太平洋航空公司。
作为对联邦航空局的答复,太平洋公司已交出启德机场、新加坡樟宜机场、墨尔本机场维修站的全部记录。这些记录已于本地时间22时10分输入诺顿公司网上在线系统。仍在争取会见机组成员,但更加困难。
详情待告。
航空公司的聪明举动,凯西心里想。他们不想让机组成员接受采访,于是就决定提供所有的别的东西,以表现出一种明显的合作精神。
诺玛来到她的办公室。“洛杉矶国际机场的记录马上就到,”她说,“香港的已经发出来了。”
“我见到了,你有电脑存储地址吗?”
“就在这儿。”她递给凯西一张纸条,凯西把它敲进身后写字台上的电脑终端里。主机的进入有些迟缓,然后屏幕闪了一下。N—22型271号飞机在三个维修站的维修记录出现了。
“好啦。”她说。
她继续工作。
一直花了大半个钟头凯西才弄出点眉目来。到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她对太平洋公司那架飞机的前缘缝翼锁销子发生的问题有了完整的了解。
前一年的11月10日,在从孟买到墨尔本的一个航班上,太平洋公司这架飞机的无线电通讯设备出了毛病。驾驶员在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做了一次临时着陆。在那里,无线电设备没遇到什么困难就修好了(更换了一个坏线路板),爪哇岛的地勤人员还给飞机加了油,使它可以继续飞往墨尔本。
飞机在墨尔本降落后,澳大利亚的地勤人员注意到了飞机右边的机翼受到损坏。
谢谢你,艾莫斯。
机翼受到损坏。
墨尔本的技术人员发现机翼上的燃油管耦接器弯曲了,邻近的前缘缝翼锁销有轻微损伤。这被认为是爪哇的地勤人员在给飞机停机加油时造成的。
N—22型飞机的燃油管耦接器位于机翼的下面,恰在前缘之后。一名不熟练的地勤人员使用电吊车不当,平台导轨卡进了勾在机翼中的燃油软管。这一下把软管的托架折弯,使它插进了机翼上的耦接器,折弯了耦接器盘,从而连带损坏了旁边的缝翼销子。
前缘缝翼的锁销子不是经常更换的易损件,所以墨尔本的维修站仓库里没有现成的备件。为了不让飞机在澳大利亚延误,于是就决定允许飞机继续飞往新加坡,然后在那里更换这个零件。但是在新加坡,一名眼尖心细的维修人员注意到了他们更换的锁销的文件似乎有诈。维修人员不能断定这个更换的销子是不是正牌货。
由于原有的那个零件功能正常,所以新加坡方面决定不予更换,飞机于是继续朝太平洋公司的终点航空港香港飞去,在香港更换到正牌配件应该是可以保证的。香港维修站——完全明白他们处在全世界假冒伪劣商品的中心——特别提高警惕以确保他们的飞机备件都是真货。他们直接从美国的原件制造商订购配件。11月13日,一个全新的前缘缝翼锁销子被装到了飞机上。
这个零件所附的书面文件看上去是正规的。一份复印件出现在凯西的屏幕上。这个零件来自于加利福尼亚蒙特莱尔的霍夫曼金属制品公司——诺顿的产品供应商。但凯西明白这份文件是假的,因为这个零件本身是假的。她以后还要继续查找,找出这个零件到底真正是从哪里来的。
而此刻,唯一的问题是艾莫斯曾提出过的。
别的部件是不是也被换过了?
坐在电脑终端前,凯西一份一份检查香港维修站11月13日的维修记录,看看那一天还对这架飞机动了什么别的。
检查进展很缓慢。她不得不检查所有的维修卡复印件,以及各个方框之后潦草涂写的批注。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份本架飞机机翼维修的清单。
共有三项批注:
更换右着陆灯七号保险丝。
更换右前缘缝翼锁销。
检查相关设备包。
在这之后还有一份两人的批注,意思是经检查一切正常。
相关设备包是一组相关的部件,不管其中哪一个被查出了故障,其余的都得同时予以检查。例如,如果右边的燃油管密封盖发现磨损了,标准程序就是还得检查左边的密封盖,因为它们都属于相关设备包。
更换前缘缝翼时必须对相关设备进行维护检查。
但是前缘缝翼的相关部件是指哪些部件呢?
她知道相关部件包是由诺顿公司具体指定的,但她不可能在她办公室电脑中的单子里查出来。要找到它们,她就得再回到车间的缩微终端上去。
她推开自己的电脑工作台,起身离去。
5
64号大楼下午2时40分
64号楼里几乎空无一人,宽体客机生产线在两个班次换班之间似乎完全被人所遗弃。早班和午班之间交接班要延续一个小时,因为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来腾空停车场。早班下班是下午2时30分,而午班上班时间则要到3时30分。
这段时间就是杰瑞·詹金斯所说的凯西应该来检查档案记录的时间,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是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她得承认杰瑞是对的,现在车间里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凯西直接去零部件储藏间找詹金斯,可是他不在。她看到质保经理,就问他杰瑞·詹金斯在哪儿。
“杰瑞吗?他回家了。”经理说。
“为什么?”
“说他不舒服。”
凯西双眉紧锁。詹金斯应该工作到5点才下班,她只好自己去终端室查找资料。
她在键盘上敲了几下,马上就进入到了相关设备维修包的数据库。她键入“前缘缝翼锁销”字样之后立刻就得到了她要找的答案。
答案很明白。相关部件包包含前缘缝翼滑轨的另外五个零部件:轨道、小柄、液压制动器、活塞和前耦接器。
除此而外,清单上还指示技术人员检查附近的邻近传感器,以及它的耦接器、盖片和连线。
她知道多赫迪已经检查过滑轨。如果艾莫斯是对的话,他们就应该非常仔细地查看一下邻近传感器。她想还没有人做过这事。
邻近传感器位于机翼内部很深的地方,很难够得到,也很难进行检查。
有可能是它引起事故的吗?
是的,她心里想,这有可能。
她关上终端机,穿过车间,想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她需要给罗恩·史密斯打个电话,叫他检查一下传感器。她在空无一人的机身底下,朝着大楼北端开着的大门走去。
就在她走近大门时,她看见两个男人正走进飞机库。下午的阳光在背后映衬着两人的身影,但她可以认出一个人穿着红格子衬衫,另一个头戴一顶棒球帽。
凯西转身想让车间质保经理打电话找警卫。可是他不见了,储藏间是空的。凯西四下张望才意识到车间里的人都走光了。她只看到大楼另一头,一名黑人妇女远远地在扫地,手里拖着个扫把。那女工离她足有半英里呢。
凯西看看手表。还有15分钟午班的工人才会开始陆续出现。
那两个男人正朝着她走过来。
凯西掉转身想躲开他们,朝原路退去。她认为自己对付得了这种事。她不慌不忙地打开提包,取出手机,给保安部去电话。
可是电话不通,根本没有信号。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大楼的中心地带。飞机正在进行系统调试,房顶之下吊着铜丝网以阻隔外来的无线电信号。
她要想能使用手机就得走到大楼的另一头去。
那还在半英里开外。
她走得更快了。她的鞋子在水泥地上的的笃笃地响着,在空荡荡的车间里似乎产生了回声。她难道真是孤身一人在此吗?当然不。此刻大楼里还有几百人和她在一起,只是她没法看见他们。他们或者正在飞机机身里头,或者正站在机身周围的大型装备背面。她的四周有好几百人,任何时候她都应该能见到几个的。
两个男人正越来越逼近她。
她加快步伐,几乎开始小跑起来,因为脚穿一双浅帮中跟鞋而步子有些不稳。她突然想起来,这种狼狈样子很可笑。我是诺顿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在厂子里奔跑起来。
她放慢速度,恢复正常的步行。
她深深吸了口气。
她又回头张望一下,两个男人现在离她更近了。
她是不是应该和他们正面对峙?不,她心里想。除非自己周围还有别人,否则不行。
她越走越快。
在她左边是零部件工作台区域。平时这里总会有几十个人在取零件包和配件箱,但现在这里却空无一人。
她回头看看。两个男人在她身后50码的地方,离她越来越近。
她知道,如果这时候她开始嚷起来的话,立刻就会有十几名工人出现。两名打手立刻就会开溜,消失在脚手架后面。这样一来,她自己就会出足洋相。她就永远无法摆脱这个耻辱。人们会不断地提起那天在车间里丢人现眼的那个姑娘。
她不打算呼喊。
决不。
火灾警报器到底在哪里?医护急救警报器在哪里?危险品警报器在哪里?她知道这些警报装置散布在大楼的各个地方。她在这座大楼里工作过好几年。她理应能记得起来这些警报器都分布在什么地方。
她可以拉响一个,然后说这只是个偶然事件……
那两个男人现在离她只有30码了。如果他们突然跑起来,只需几秒钟就可以抓住她。但他们现在也很警惕——很显然,他们也预料到随时都会被别的人撞上。
而她却看不见一个人。
在她右边,她看见无数根蓝色的梁柱——大型工业用支架,用来支撑起并固定住腰鼓形机身框架,它们是铆接在一起的。实在没地方躲了,也许会到这儿来的吧。
我是诺顿飞机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而且……
见鬼去吧。
她向右转,埋头钻进那些梁架中,曲背弓腰地爬行。她经过楼道和高悬的灯泡。她听见身后那两个男人吃惊地高声呼喊着,跟踪过来。但很快她已经穿过那些大梁,躲进了黑暗之中。她飞快地挪动着。
凯西对这里的路很熟悉,她迅速移动,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她不断仰面张望,希望看见上头有什么人。在通常情况下,上头脚手架的每个位置上都有二三十人在干活,他们在一片强烈的荧光中把一段一段的机身铆接起来,而现在她却一个人也看不见。
她听见身后两个男人呼噜呼噜直喘粗气,听见他们撞在一根根横梁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她开始奔跑,避开较低的横梁,纵身跳过电缆和盒子、箱子,然后她突然从横梁阵中钻出来进入一片空地。14号站台总装线上,一架飞机高高耸立在它自己的起落架上。在更高处,围绕着翘起的机尾,她看见被称作“空中花园”的工作平台,离地面足有60英尺。
她抬头看看这架宽体客机,看见里头有人。舷窗里有人。
飞机里有人。
终于见到人啦!凯西沿着梯子往上爬,她的双脚踏在钢梯上砰砰作响。她爬了两段,然后停下来看看。在她上方高处的“空中花园”里有三名体格壮实、头戴安全帽的工人。他们离屋顶只有10英尺,正在尾舵最高的铰接处工作。她听得见电动工具发出的短促的、时断时续的嗡嗡声。
她再往下看,看见那两个男人跟在她后头也到了下面的空地上。他们从林立的蓝色脚手架中钻出来,朝上打量着,发现了她,开始追过来。
她继续往上爬。
她伸手够到飞机的后舱门,钻了进去。尚未完工的宽体客机容积巨大,内里空空如也,只是一段段微微发亮单调乏味的穹拱而已,就像是一头金属鲸鱼的大肚皮。在机舱中段,她看见一名亚裔女工独自一人正在把银灰色的隔热毡往壁上贴。那女人胆怯地看看凯西。
“还有别人在这儿干活吗?”她问。
那女人摇摇头,没有。她看上去吓坏了,就好像正在干什么坏事时被人当场抓住似的。
凯西转过身,回到机舱门外。
下面,那两个男人只比她低一层了。
她转身又顺梯子朝上头跑去。
她来到了“空中花园。”
她刚开始往上爬的时候,金属梯有10英尺宽。现在它变窄到只有两英尺宽,而且也变得更陡了,更像是耸入云霄的直梯,包围在横七竖八的脚手架中。四周像丛林藤蔓般挂着电线。她往上蹿时,双肩常常碰到金属连线盒。楼梯在她脚下晃悠。差不多每隔10级,它就猛然向右一拐。凯西现在离地面40英尺高。她往下看到的是机身宽大的上部。往上看是机尾,高耸在她身旁。
她现在是高高在上。突然,一阵惊恐袭过全身。看着高处正在方向舵旁干活的人们,她不由尖叫起来:“嗨!嗨!”
他们不理睬她。
而下面,她看见那两个男人穷追不舍。他们往上爬的身影在脚手架中时隐时现。
“嗨!嗨!”
那些工人还是不理她。继续往上爬时她才看出他们为什么毫无反应。他们的耳朵上都套着防噪声的塑料耳套。
带着耳套,他们当然什么也听不见。
她还在爬着。
地面以上50英尺处,楼梯又猛地朝右一拐,围绕升降舵的黑色水平面直伸到直立尾翼的外头。升降舵阻挡了她的视线,使她看不清上面的人。凯西绕着升降舵走。它的表面是黑色的,因为涂着合成树脂,她记得不能用光手去碰。
她想用手去抓。楼梯的这一段不适合快跑,晃动得厉害。她的双脚滑了一下;她用汗津津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栏杆,一直往下滑了5英尺才停住。
她继续往上爬。
她看不见地面了,因为她被身下一层又一层的脚手架挡住了视线。她也搞不清午班的工人是不是到班了。
随着她越爬越高,她开始感觉到64号大楼顶棚下聚集不散的浓重发热的空气。她记起来人们是怎么称呼这个高高的歇脚处的:蒸笼。
她不断往上去,终于来到了方向舵处。她继续往上去。
楼梯又折回来,离又宽又平的尾翼直立舵面很近,阻隔了她的视线,使她无法看见正在另一边干活的工人。她不想再往下看,而往上她看见头顶天花处的木质横梁。只要再往上五英尺……楼梯再拐一个弯……绕过尾翼……然后她就可以——
她停下脚步,愣住了。
干活的人都走了。
她往下看,看见下面三顶黄色安全帽。他们进了一台电动升降梯,正朝地面降去。
“嗨!嗨!”
戴安全帽的人没有抬头往上看。
凯西再回头瞧瞧,听见那两个男人还在顺楼梯砰砰响地往她这儿赶。她可以感觉出他们脚步的震动声。她晓得他们很近了。
而她却无处可逃。
楼梯在正前方一个金属平台那儿就到头了。那个平台四尺见方,紧贴尾翼,四周有护栏,此外就一无所有了。
她现在来到了距离地面60英尺的小平台上,这小平台悬在宽体客机展开的巨大的机尾旁。
那两个男人正朝这儿来。
她心想,她根本就不该往上爬的,她本应该留在地上。现在她真是走投无路了。
她一条腿横跨上平台护栏,伸手够到脚手架,一把握紧。高处气温也高,金属也是热乎乎的。接着她把另一条腿也跨上护栏。
然后她开始沿脚手架外缘向下挪动,握住抓手,一步一步往下去。
凯西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她的错误。脚手架是用斜十字梁固定搭建的,不管她抓住哪里,她的手都往下滑,手指夹进斜交叉连接的地方,磨得热辣辣地痛。她的两脚沿着有棱角的表面往下滑。搭脚手架的金属杆边缘都很尖利,很难握住。只不过往下爬了片刻工夫,她就透不过气来。她把胳膊肘弯过来搂住架杆,歇一口气。
她没敢往下看。
她朝右边看,看见那两个男人已经到了高处的小平台上,一个穿红衬衫,一个戴棒球帽。他俩站在那里,盯着她看,想决定该怎么办。她在他们下头5英尺的地方,悬在横梁外的半空中。
她看见其中一个人戴上一双厚厚的手套。
她明白她得再开始往下移动了。她小心翼翼地放开胳膊,开始往下滑。5英尺,又是5英尺。穿过斜十字梁她可以看见自己和水平方向舵处在同一个平面上。
但这时梁架正在抖动。
往上看,穿红格子衬衫的男人跟在她后头往下爬。他身强力壮,动作麻利。她知道不消片刻他就能抓住自己。
另一个男人顺原路往下爬,不时停下来透过梁架间隔向她这边张望。
穿红衬衫的男人在她上方只有大约10英尺的距离。
凯西继续往下去。
她的两条胳膊火烧般痛。她气喘吁吁,精疲力竭。脚手架的有些部分出乎意料地滑腻,她的手抓不住。她感觉得出上头的男人正在下降。她抬头可以看见桔黄色的工作靴,厚厚的靴底。
不出片刻,他就能踩到她的手。
就在凯西继续往下爬的时候,什么东西啪地打到她的左肩。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根从屋顶上挂下来的电缆。电缆足有两英寸粗,外边包着灰色塑料绝缘层。它能支撑多大的重量?
那男人在她头顶上方正往下爬。
见他的鬼去吧。
她伸出手,把电缆猛地一把拽过来。它很结实。她往上看,没有发现上方有连线盒。她把电缆拉紧些,用胳膊牢牢将它裹住,然后用双腿死死绞住。就在那男人的靴子眼看要踩下来的时候,她松开了脚手架,身子随电缆摆动出去。
开始滑降。
她试图用手握住电缆,但胳膊太没力气。她滑下去,两手磨得发烫。
她快速下降。
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下滑。
摩擦引起的疼痛很厉害。她下降了10英尺,又是10英尺。她也算不清了。她的两脚猛地踢到一个连线盒,她停了下来,在空中晃荡。她把两腿放低,夹住连线盒,用双脚缠住电缆,随身体重量往下滑。
她感觉到电缆朝别处荡去。
连线盒迸出一阵阵火花,紧急警报响彻大楼。电缆在空中来来回回地摇摆。她听见下边有人在尖声叫喊。朝下一看,她才发觉自己离地面只不过七八英尺高了。好多双手都举起来要接住她。人们大声呼喊着。
她双手一松,掉了下来。
她很吃惊自己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她连忙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很不好意思。“我挺好,我挺好,”她不断对周围的人说。“我很好,真的。”医护人员跑来,她挥挥手让他们走开。“我挺好。”
到这时候,地面上的工人们才看到她的工作证和蓝条子,他们感到大惑不解——为什么一名行政管理人员会从“空中花园”飞降而下?他们心生疑虑,朝后退了退,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很好,一切都好,真的。只是……继续干你们的活去吧。”
医护人员不同意,但她推开挤在一起的人群往外走。肯尼·伯恩这时突然来到她身边,用胳膊搂着她。
“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她说。
“这不是到车间里来的时候,凯西,记得吗?”
“是的,我记得。”她说。
她让肯尼陪着她走出大楼,来到午后一片灿烂的阳光之中。强光之下她眯起了双眼。巨大的停车场现在停满了午班工人的汽车。阳光照耀着一排排的汽车挡风玻璃,熠熠发光。
肯尼对她说:“你得更加小心才是,凯西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她说,“我懂。”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衬衣和裙子上沾了一道宽宽的油斑。
伯恩问:“你有衣服换吗?”
“没有,我得回家去。”
“还是我开车送你吧。”肯尼说。
她差点说不行,但还是算了。“谢谢你,肯尼。”她说。
行政办公大楼晚6时
约翰·马德从办公桌后抬起头。“我听说64号大楼里出了点小乱子,怎么回事?”
“没事儿,我当时正在查些资料。”
他点点头。“我不要你一个人单独去车间,凯西。今天发生过荒唐的吊车事件后就更不能单独去了。如果你必须去那儿,就让里奇曼或者一个工程师陪你去。”
“好的。”
“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
“我明白。”
“好吧,”他在椅子里挪动了一下,“记者是怎么一回事?”
“杰克·罗杰斯正在写一篇报道,这篇报道有可能让人很难堪,”凯西说,“工会声称我们正在把机翼装备运往海外。泄露的文件还说我们把机翼作为交易补偿送给人家。他把这种泄露和……啊,高级管理层的摩擦联系了起来。”
“摩擦?”马德说,“什么摩擦?”
“他听说你和埃格顿之间正闹不和。他问我管理层的矛盾冲突会不会影响这笔买卖?”
“噢,基督啊,”马德说。他听上去很生气。“这真是可笑。我在这件事上百分之百地支持哈尔,这对公司来说是绝对必要的,没有人走露任何风声。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把他敷衍过去了,”凯西说,“不过,要是我们想把这故事完全压下去的话,我们得给他更好的才行。一次对埃格顿的采访,或对中国交易的独家报道,这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这很好,”马德说,“但是,哈尔从来不和新闻界打交道。我可以去问他,但我知道他是不会干的。”
“好吧,总有人需要这么干,”凯西说,“也许你该去。”
“那会很困难的,”马德说,“哈尔指示过我,在这笔交易搞定之前要避开传媒。在这事上我得十分小心,谨慎从事。这家伙值得信任吗?”
“以我的经验,是的。”
“如果我给他一些深层背景上的东西,他会做到不提起我吗?”
“肯定的,他需要点东西发表出来。”
“那好吧,我就和他谈谈。”马德信手记了两笔,“还有别的吗?”
“没有,就这些了。”
她转身要离开。
“顺便问问,里奇曼练得怎么样?”
“很好,”她说,“他只是缺少经验吧。”
“他似乎挺聪明的,”马德说,“要用他,给他些事干干。”
“好吧。”凯西说。
“那是市场销售部的问题,他们什么事也不给他干。”
“行。”她说。
马德站起身。“明天事故分析会上见。”
凯西走出去后,办公室内一扇边门打开。里奇曼走进来。
“你这头蠢驴,”马德说,“她今天下午在64号大楼里差一点伤着,你这该死的在哪儿?”
“啊,我在——”
“你听明白,”马德说,“我不想看见辛格顿出任何事情,你听清楚没有?我需要她平安无恙。她绝对不能在病床上干这件工作。”
“明白了,约翰。”
“你最好是能弄明白了,小子。我要你整天和她寸步不离,直到我们把这事摆平。”
质保部晚6时20分
她下楼回到自己在四楼的办公室。诺玛坐在写字台前,嘴唇上叼着一支香烟。“你办公桌上又有一堆电传。”
“好的。”
“里奇曼今天回家了。”
“好的。”
“他好像是急匆匆地要离开,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会计处的伊芙琳谈过了。”
“怎么样?”
“里奇曼在市场部的差旅费用是由项目办公室的客户服务账户支付的。这是一笔送礼基金,用于贿赂的。这小子花掉了一大笔。”
“有多少?”
“说出来你可别吓着啊?284000美元。”
“哇,”凯西说,“三个月工夫?”
“对。”
“那得是多少次滑雪旅游啊,”凯西说,“费用怎么入的账?”
“娱乐活动,不指明客户。”
“那是谁批的呢?”
“这是生产账户,”诺玛说,“这就是说它是由马德控制的。”
“马德批了这些开销?”
“显然是的。伊芙琳正在帮我核对,我以后会了解得更多。”诺玛整理自己桌上的文件,“别的没什么了……联邦航空局驾驶舱录音机的文字记录稿要迟些到。说的好多是汉语,他们的翻译正忙着呢。航空公司也在做自己的翻译工作,所以……”
凯西叹了一口气。“还有什么新消息?”她问。在类似这样的事件中,驾驶舱录音机要送到联邦航空局,由他们把驾驶舱内的对话转成文字记录,因为驾驶员的声音是属于航空公司所有的。但是关于外国航班翻译的争论总是不断,莫衷一是。
“爱丽森来过电话吗?”
“没有,宝贝儿。唯一的私人电话是泰迪·罗利打来的。”
凯西叹口气。“没关系。”
“这也是我的忠告。”诺玛说。
她在办公室里翻阅着桌上的档案材料。其中大多是有关太平洋公司545号航班的文件。第一页上列出了这些文件的清单,基本上都是联邦航空局与事故有关的各项报告。
她看了十多页的飞行路线图,空中交通管制人员对话录音文字记录稿,更多的气象报告。下面是来自诺顿公司的材料,包括一沓故障记录数据——也是迄今为止他们到手的唯一可以开展工作的打印数据。
她决定把这叠文件带回家。她很疲劳,她可以在家里看这些文件。
格伦代尔晚10时45分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转过身去,两脚放到地板上。“好,听着,宝贝儿。”他说话时眼睛并不在看她。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他那赤裸的背上的肌肉、脊梁和双肩强壮的线条。
“这太好了,”他说,“见到你真太好了。”
“啊哈。”她说。
“你知道,明天又得大忙一气呢。”
她期望他能留下来和她一块儿过夜。事实是,如果他不走的话,她会觉得更好的。但她知道他是要走的。他总是这样。她说:“我明白。这挺好,泰迪。”
这话又让他把身体转过来,给了她一个迷人但不怎么自然的笑脸。“你是最了不起的,凯西。”他弯下身来吻她,一个长长的吻。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没有央求他留下。她也回吻了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啤酒味儿。她用手搂着他的脖子,轻轻抚摸他那漂亮的头发。
他几乎立刻又缩了回去。“唉,不管怎么样,真不想走。”
“是的,泰迪。”
“顺便问问,”泰迪说,“我听说你在交接班的时候逛到空中花园去了……”
“是的,我去了。”
“你别去把这些坏家伙惹急了。”
“我知道。”
他露出牙齿笑笑。“我相信你知道。”他又吻了她的脸,然后弯腰去拿袜子。“唉,不管怎样,我也许该走了……”
“是的,泰迪,”她说,“你走之前想喝点咖啡吗?”
他正穿着牛仔靴。“噢,宝贝儿,真好。见到你太好了。”
凯西不想一个人留在床上,也爬起来。她穿上一件宽大的T恤衫,陪他一起走到门口。在他离去前,他又快快地亲了她一下。他碰碰凯西的鼻子,咧开嘴笑了。“太好了。”他说。
“晚安,泰迪。”她说。
她把门锁上,推上了警报器。
她回到房子里,关上立体声音响,四处看看他是不是丢下了什么东西。别的男人通常总会留下点什么,这样就有下次再来的借口。泰迪从不这样做。所有他来过的痕迹都消失了,只有厨房桌上没喝完的啤酒。她把它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擦掉桌上留下的一圈潮渍。
几个月来她一直在对自己说,赶快把它了结吧(一个声音在说,了结什么?了结什么?),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没把这话说出口。她的工作实在太忙,和别人约会要费好大的劲。六个月前她和马德的助手爱琳一道去了影棚城的一家乡村西部酒吧。爱琳说这是青年电影演员和迪斯尼动画师们常常光顾的地方——这是一群好玩的人,可是凯西发现那是个让人痛苦不堪的所在。她既不漂亮,也不年轻;她已经没有那些穿紧身牛仔裤、头发剪得短短的、偷偷溜进男人房间的姑娘们那无须矫揉造作的诱惑力。
那里的男人们对她而言都太年轻了,他们那光溜溜的面孔还没成熟。她不能和他们闲聊。她只觉得自己在这个环境里显得过于严肃。她有工作,有孩子,眼瞅着就40岁了。她再也没和爱琳到那儿去过。
这并不是说她对和别人约会毫无兴趣。只是太困难了。没有足够的时间,没有足够的精力。到最后,她也就不想再烦神了。
于是,当泰迪打电话说他要来的时候,她就把门锁打开等着,自己去冲个淋浴,做好准备。
事情就是这样的,到现在有一年时间了吧。
她烧好茶,又回到床上。她坐着,背靠床头板,伸手抓过那叠文件,开始检查故障数据记录仪的记录资料。
她开始先翻阅打印数据。
共计有十页密密麻麻的数据。她不能肯定所有这些读数都代表什么意思,尤其是那几个AUX故障检测数据。一个大约是指辅助动力单元,那是机身后部的燃气涡轮,是飞机在地面上时为飞机提供动力,以及在飞行时遇到停电时提供备份动力的装置。但另外几个AUX是什么呢?辅助线管读数?冗余系统检测数据?那AUXCOA又是什么呢?
她得去问问罗恩。
她快速朝前翻到按飞行中每段航程储存的故障清单。她打着哈欠,快速浏览。突然,她眼光定住了:
故障检查
航段 04 故障 01
左右邻近传感器故障
4月8日 0时36分
航班180
高度37,000
空中速度320
她皱起眉头。
她几乎不能相信亲眼所见。
邻近传感器故障。
这正是她检查维修记录所要找的东西。
进入飞行状态两个多小时后,机内侧电气总线记录到邻近传感器的一次故障。机翼里有许多邻近传感器——一种很小的电子片,它能测知邻近金属的存在。传感器是用来确认前缘缝翼与阻力板处于机翼内正常位置的,因为飞行员在驾驶舱内无法看见它们。
她迅速跳着读完清单,然后把文件理好。她并没有马上就得出什么结论来。不过,传感器上发生故障意味着它应该被检测到。她还是得去问罗恩……
要尝试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数据组合成一副完整的飞行过程图景是多么困难啊。她需要飞行记录仪出来的后续数据。她上午要给罗伯·王去个电话,看看他有没有把飞行记录仪弄出什么头绪来。
与此同时……
凯西打个哈欠,靠着枕头往下坐低些,继续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