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2)

 

  8

  一些前来参加招待会的人正在等候停车场的工作人员把他们的汽车开过来。我看见石仓正与托马斯市长夫妇在闲谈。康纳领着我径直朝他们走去。石仓在市长面前那股殷勤劲儿简直像个马屁精。他朝我们咧嘴一笑,说道:“啊,先生们,你们的调查进展顺利吗?我还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我本来对他还没有多少成见,可是现在看见他在市长面前那副讨好的样子,不由心头火起,脸也气红了,而康纳只是大步迎上前去。

  “谢谢你,石仓先生,”他说着微微欠了欠身,“调查进展还算顺利。”

  “你所需要的帮助都得到了满足吗?”石仓问道。

  “哦,是的,是的,”康纳回答道,“大家都很愿意合作。”

  “那很好,很好。我很高兴。”石仓说着对市长笑了笑。他看上去真可谓笑容可掬。

  “不过,”康纳说道,“还有一件事。”

  “尽管说,只要我们能办到……”

  “保安值班室的录像带似乎被人调换过。”

  “录像带?”石仓皱起眉头,显然感到有点措手不及。

  “是啊,”康纳继续说道,“从保安监视摄像机上录下来的录像。”

  “这我可是一无所知啊,”石仓说道,“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有录像带,你们可以随时进行检查。”

  “谢谢你,石仓先生,”康纳说道,“遗憾的是,那几盒关键的录像带看来已经被人从中本大厦的保安值班室拿走了。”

  “拿走了?先生们,我想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吧。”

  站在一旁的市长密切注视着我们之间的谈话。

  “也许吧,”康纳说道,“不过我觉得没弄错。如果你石仓先生亲自去看一下,你就会相信了。”

  “我肯定要去看的,”石仓说道,“但我有必要重申一下,康纳上尉,我简直无法想象,录像带会少了。”

  “也许吧。不过,我不那样认为。有劳你再查一查,谢谢了,石仓先生。”

  “不用谢,上尉。”石仓说这话时脸上依然堆着笑容。“无论以任何方式,只要能帮助你们,都是我的荣幸。”

  “这个狗娘养的!”在圣莫尼卡高速公路上行驶时,我不由地骂了一句。“这小狗东西竟然当面撒谎。”

  “真可恨,”康纳说道,“不过你看,石仓持的是另一种态度。既然他站在市长旁边,他就把自己看做是在另一种场合下,用另一套规则和要求来约束自己的举止。由于他很注重场合,他就能抛开过去的行为,做出完全不同的举动。在我们看来,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但他自己却觉得这种举止言谈恰到好处。”

  “使我恼火的是,他竟然表现得如此信心十足。”

  “他当然信心十足,”康纳说道,“如果他知道你对他很恼火,他会感到吃惊的。你认为他很不道德,他则认为你太天真。因为对日本人来说,表现得始终如一是不可能的。在不同地位和身份的人面前,日本人的表现就各不相同。他在自己的家里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时,身份都在变化。”

  “是啊,”我说道,“这没什么,问题是他是个撒谎的杂种。”

  康纳看了看我。“你会这样跟你母亲谈话吗?”

  “当然不会。”

  “所以你也随着不同场合而变化嘛,”康纳说道,“事实上我们大家都是如此。只不过美国人认为人的个性核心是不随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的,而日本人则认为一切都受场合的制约。”

  “在我看来这倒像是撒谎的借口。”

  “他并不认为这是撒谎。”

  “但实际上这就是。”

  康纳耸耸肩。“后辈,这仅仅是你的看法,他并不认为那是撒谎。”

  “见鬼。”

  “听我说,你有自己的选择。你可以按照日本人的方式理解他们,与他们打交道,你也可以对他们大为恼火。不过我们的问题是在这个国家里,我们与日本人打交道时,并没有认清他们,并采取相应的方式。”这时汽车从一个大坑上开过,猛地一颠,把车内无线电送话器都颠掉下来了。康纳把它抬起来,放到挂钩上。

  前方不远处就是离开高速公路去班迪的路口,我拐上右边的车道。“有件事我不太明白,”我说道,“你为什么觉得在保安值班室里带着公文箱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凶手呢?”

  “根据时间顺序。你看,报警的时间是8点32分。过了不到一刻钟,也就是8点45分,就有个日本人在那儿调换录像带,想消灭证据、掩盖事实。这个反应相当快,远非一家日本公司做得到的。”

  “为什么呢?”

  “日本人的组织机构对危机的反应实际上非常慢。他们在决策方面对过去的先例有很大的依赖性。如果以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还记得电传的事吗?我相信整个晚上他们与东京的中本公司总部的电传往来都没断过。毫无疑问,公司方面仍在寻找对策。遇到新的情况,日本人的组织机构怎么也无法做出快速反应。”

  “可是,一个人单独行动就能做到?”

  “是啊,完全可以。”

  我说道:“所以你才认为带公文提箱的那个人也许就是凶手。”

  康纳点点头。“是的,不是凶手本人,就是与凶手关系密切的人。不过等我们到了奥斯汀小姐的公寓,知道的情况就会多一些。我想我已经看见了,就在前面,在右边。”

  9

  帝国纹章公寓坐落在离韦斯特伍德村大约一公里的一条树木成荫的大街上,这座仿都锋式公寓的大部分需重新油漆,整个建筑似乎已年久失修。在这个以研究生和年轻夫妇为主要房客的中产阶级公寓区里,它破败的外观并非什么独特之处。实际上,帝国纹章公寓的主要特征正是它的貌不惊人;即使你每天开车从它旁边经过,也不会去注意它。

  “棒极了,”康纳说道,“这正是他们所喜欢的。”我们拾级而上来到公寓大门口。

  “谁喜欢什么?”

  我们走进大厅。大厅经过改建,成了最平淡无奇的加州式样:色彩淡雅的印花墙纸、装填厚实的长沙发、廉价的陶瓷罩电灯,还有一张镀铬的茶几。与其它公寓的不同之处是大厅角落里的一张门房用办公桌,那儿有个身材魁梧的日本门房正在翻阅连环画。他抬起头很不友好地问道:“有事吗?”

  康纳出示了证件,然后问他谢里尔·奥斯汀住在哪套公寓。

  “我替你们通报一下。”门房说着便伸手去抓电话。

  “不必费心了。”

  “不,我通报一下,也许她立刻正在有客人。”①

  注:①原文如此.以示该人英文有误。

  “我肯定她没有。”康纳接着又用日语说道:“我们是在执行警察公务。”给康纳一把钥匙。

  我们通过一扇玻璃门,沿铺着地毯的走廊朝前走。走廊两头各有一张小漆桌。这公寓内部虽然简朴,却十分雅致。

  “典型的日本风格。”康纳说着笑了笑。

  我心想,就这么一幢地处韦斯特伍德的年久失修的仿都铎式公寓?能算典型日本风格?我听见左边一间房里隐隐约约地传出电子打击乐乐曲声,是哈默的最新热门作品。

  “这是因为我们从外观上看不出它的内部是什么。”康纳解释道,“这是日本人思维的基本原则,要含而不露——建筑风格如此,面部表情如此,任何事情上都是如此。而且历来如此。你看看高山或京都的那些武馆,从外观上你根本看不出内部是什么。”

  “这楼是日本人的?”

  “没错,否则为什么要一个对英语几乎一窍不通的日本人来当门房?他是黑道人物。你大概看见他身上刺的花了吧?”

  我没注意到。我说我还不知道连美国这儿也有日本的黑道人物呢。

  “你要知道,”康纳说道,“在我们洛杉矶,在檀香山,在纽约都有他们的黑社会。一般情况下谁也觉察不到它的存在。我们正常地生活在自己的国家,行走在自己的大街上,从来也没有注意到还有另外一个社会与我们的社会并存着。他们非常谨慎小心,也非常秘密。也许在纽约,你会看见一个日本商人走进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大门,你会瞥见那里面原来是个俱乐部。也许你会听说洛杉矶有一家很小的寿司酒吧,每人收取的费用高达1200美金(东京的价格)。可是,这种寿司酒吧在各类指南上均未列出。它们不是美国社会的一部分,而是黑社会的组成,只有日本人才去得了。”

  “这个地方呢?”

  “这地方是座别宅,是专供情妇居住的地方。奥斯汀小姐的套房到了。”

  康纳用门房给他的那把钥匙把门打开。我们走了进去。

  这套住房有两间卧室,里面放置着高价租来的粉红色和浅绿色的家具。墙上挂着的油画也是租来的,其中一幅油画的框子上贴着的标签上写着布伦纳租借公司字样。厨房的柜台上只放了一碗水果。冰箱里只有一些酸乳酪和几罐健康可乐饮料,起居室的长沙发看上去似乎没有人坐过。咖啡桌上有一本印着好莱坞影星照片的画册以及一只花瓶——瓶中所插的花已经干枯。此外还零零散散地放着几只空烟灰缸。

  其中一间卧室经过改建,里面放着一张长沙发、一架电视机,墙角放了一辆锻炼身体用的自行车。所有的陈设都是崭新的。电视机屏幕的一只角上还斜贴着印有数字调谐字样的标签。那辆自行车的车把上仍然包着塑料套。

  在大卧室里,我终于发现一些人在忙乱中留下的痕迹。一扇带镜子的壁橱门敞开着,3件价格昂贵的礼服被扔在床上。显然,她当时是在决定究竟穿哪件。在梳妆台上放着几瓶香水、一条钻石项链、一块劳力士金表、几张放在镜框中的照片,还有一只烟灰缸,里面是掐灭了的柔和七星牌香烟的烟头。最顶上的那个抽屉半开着,里面是几件内裤和内衣。我看见她的护照被塞在角落里,便拿起来翻了一下。上面有一个去沙特阿拉伯的签证、一个去印度尼西亚的签证以及三次去日本的签证。

  房间角落里放着的那台立体声组合音响还开着,录音机上的磁带舱是弹开的,里面有一盘磁带。我把它推进录音机,听见了杰里·李·刘易斯演唱的声音:“你让我神魂颠倒,你让我如醉如痴,爱得太深能让人失去理智……”得克萨斯的音乐。对于这样一位年轻姑娘,这音乐太老了点儿。但也许她喜爱这些旧时金曲。

  我又回到梳妆台旁边,看着那几张相框中的放大彩色照片:谢里尔·奥斯汀小姐笑眯眯的,她身后是亚洲的背景——庙宇的红色大门、古典式的花园、两旁灰色高楼林立的大街、一个火车站。这些照片似乎是在日本拍摄的。大部分照片上都是她单独一人,但是也有几张照片是她和一个戴着眼镜、已开始歇顶、年纪比她大许多的日本人在一起的合影。最后一张照片似乎是在美国西部拍的。照片上的谢里尔站在一辆沾满灰尘的小型运货卡车前面,笑嘻嘻地挨着一位戴着墨镜、显得弱不经风的老太太。这老太太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上去有些拘泥不安。

  梳妆台旁边塞了几卷大张的纸,全都立在地上。我打开了其中一张。这是一张招贴广告画,上面是穿着比基尼的谢里尔笑容满面地举着一瓶朝日啤酒。广告上的文字说明全是日文。

  我走进了洗澡间。

  一条牛仔裤被踢到角落里;一件白色毛衣被甩在小柜的顶上;一条湿毛巾挂在淋浴间旁边的钩子上。淋浴间的墙上还留有水珠。电卷发器的插头还插在小柜旁边的插座上。卡在镜子边框缝里的是谢里尔和另外一个日本人在加州马里布码头上的合影照片。此人三十五六岁,相貌堂堂。其中有一张照片上,他亲昵地把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手上有一道疤。

  “啊呀!”我不禁喊了一声。

  康纳走了进来:“发现了什么?”

  “手上带疤的那个人。”

  “好哇。”康纳仔细地看着这张照片。我回头看着这间凌乱的洗澡间,看着水池周围的东西。“你知道,”我说,“这里面有些事情使我很伤脑筋。”

  “什么事情?”

  “我知道她住到这儿来的时间不长,而且我也知道东西全是租来的。可是……我总觉得这里好像已被人做过了手脚。但我又不能确切地说出为什么。”

  康纳笑了笑:“很好,中尉。看上去确实像是有人做了些手脚,而且有理由证明这一点。”

  “他递给我一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上所看到的就是我们所在的洗澡间。裤子被踢到了拐角,毛巾搭拉在那儿,卷发器在小柜子上。但这张照片是用超大角度广角镜头拍摄的,照片上的东西全都走了样。技侦处的人有时使用这种相机来取证。

  “你这是从哪儿弄到的?”

  “是在电梯旁的大厅废物桶里发现的。”

  “所以这照片一定是今晚早些时候拍的。”

  “是的。发现房间里有什么变化没有?”

  我把那张拍立的照片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有,看上去没有变……等一下。这些插在镜框边上的照片倒是这张拍立得上没有的。这些照片是后来放上去的。”

  “完全正确。”康纳又回到卧室。他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张带框的照片。“你来看看这一张,”他说道,“奥斯汀小姐和一个日本人在东京新宿火车站的留影。也许她是被吸引去歌舞伎町——也许只是去买东西的,你注意到照片右面边缘没有?看见这里有一道颜色变浅的地方吗?”

  “看见了。”同时,我也明白了这是为什么:这张照片的上面原来遮有另一张照片。不过这张照片的那道边却露在了外面,所以这道边有些褪色了。“上面的那张照片已被人拿走了。”

  “是的。”康纳同意这个看法。

  “公寓套房已经被人搜过了。”

  “是的,”康纳说道,“而且搜得很彻底。他们今晚先来了一步,拍了一些拍立得照片,搜查了房间,然后又把东西放回原位。可是很难做得一点破绽不露。日本人说质朴自然是最难达到的艺术境界。这些人身不由己,做起事来太谨慎认真。所以,他们把梳妆台上的相框摆得也太正了点儿,香水瓶子的摆放也很不自然,一切都显得有几分做作。即使你脑子里没能注意这些表象,可你看了却总觉得不自然。”

  我说道:“可他们为什么要搜这个房间呢?他们拿走了什么照片?是她和凶手在一起的照片?”

  “现在还不清楚,”康纳说道,“显然,她和日本、和日本人的牵连是无需掩饰的。不过,有样东西他们必须立刻拿走,这只能是——”

  这时,从起居室传来一声轻轻的问话:“琳?是你吗,亲爱的?”

  10

  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朝里张望着。她赤着脚,穿着短裤和宽松上衣。我看不清她的面孔,不过她显然是我的老搭档安德森所说的那种妖艳女子。

  康纳出示了证件。她说她叫朱莉娅·扬。她带有南方口音,咬字有点含糊不清。康纳把电灯打开,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她是个漂亮姑娘。她犹犹豫豫地走了进来。

  “我听见了音乐声——她在里面吗?谢里尔她好吗?我知道她今晚去参加那个招待会了。”

  “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康纳说道,并很快朝我递了个眼色,“你认识谢里尔?”

  “那还用说。我就住在大厅那边,8号。为什么大家都到她的房间里来?”

  “大家?”

  “呃,你们两个,还有那两个日本人。”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不知道。也许半个钟头之前。是不是跟谢里尔有关?”

  我问道:“扬小姐,你看见那两个人了?”我心想,也许她一直在从自己门上的窥孔朝外看。

  “唔,看见了。我还跟他们打了招呼呢。”

  “怎么?”

  “我认识其中一个人。他叫埃迪。”

  “埃迪?”

  “埃迪·坂村。我们都认识他。快手埃迪。”

  “你能说说他的样子吗?”我问道。

  她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说:“他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手上有个疤的那个年轻人。我以为大家都认识埃迪·坂村。报纸上经常能见到他的大名,因为慈善事业之类的事。他特别喜欢参加各种晚会。”

  “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我问她。

  康纳接上来说道:“埃迪·坂村在贝弗利山与人合伙开了一家玻利尼西亚餐馆,叫做‘玻拉玻拉’。他经常在那里。”

  “就是他,”朱莉娅说道,“那个地方就像他的办公室。那儿太吵了,我可受不了。不过埃迪喜欢在那儿转来转去,追逐高大的金发女人。他喜欢比他高的姑娘。”

  她倚在桌子旁边,用手把长长的棕色秀发从脸上向后捋了捋,样子十分诱人。她看着我撅着嘴问道:“你们二位是搭档?”

  “是的。”我答道。

  “他把证件给我看了,你还没给我看呢。”

  我掏出皮夹,让她看了看证件。“彼得。”她读着我的名字。“我交的第一个男朋友就叫彼得。可是他没你长得这么帅。”她冲我笑了笑。

  康纳清了清嗓子,问:“你以前到谢里尔住的套房来过没有?”

  “唔,我想来过吧。我就住对面。不过她近来不常在城里,似乎总是外出旅行。”

  “到哪儿去旅行呢?”

  “到处跑。纽约、华盛顿、西雅图、芝加哥……到处跑。她的男朋友总是到处旅行。她和他呆在一起。我想,实际上是他妻子不在的时候她才和他在一起。”

  “她的男朋友有妻室?”

  “呃,有些麻烦事,你知道,碍手碍脚。”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有一次她曾说过,他从来不到她的公寓来。他是个有身份的人,很有钱。他们派飞机来接她,她说走就走了。不管他是什么人,反正他把埃迪给气坏了。你知道,埃迪这人醋劲儿可大了,对所有的姑娘都垂涎欲滴。性感的情种。”

  康纳问道:“谢里尔跟那个男人的关系是不是秘密的?”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只是关系很热乎。她爱那人爱得发了狂似的。”

  “爱得发了狂似的?”

  “你简直无法想象。我就看见过她把手上的事全扔下来,就为了跑去与他幽会。有一天晚上她到我这边来,给了我两张斯宾斯汀音乐会的入场券。她当时很激动,因为她要去底特律。她手上拎着很少一点点随身携带的行李,身上穿的是她那件好姑娘裙服,部是因为他10分钟之前打来电话要她去见他。她当时满面春风,活像个5岁的小姑娘。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看不透。”

  “看不透什么?”

  “这家伙在利用她。”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谢里尔长得花容月貌,而且看上去老于世故。她到世界各地去当模特儿,主要是在亚洲。可是内心里,她却是个小镇上来的姑娘。我的意思是说,米德兰镇是个出产石油的小镇,那儿很富裕,但毕竟是个小地方。谢里尔希望能得到订婚戒指,能有孩子,能在院子里养条小狗。可是,这家伙不会让她得到这些的。她却看不清这一点。”

  “可你并不知道这人是谁?”我问道。

  “不知道。”她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神色。她换了一个姿势,将一只肩膀向下垂,以突出自己的胸部。“你们到这儿来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了她的某个男朋友吧,是不是?”

  康纳点点头。“不,确实不是。”

  朱莉妮会意地笑了笑:“是为埃迪,是不是?”

  “呃。”康纳应了一声。

  “我早就知道,”她说,“我知道他早晚要惹出麻烦。我们住在这儿的姑娘们都这么议论。”她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因为他的动作太快了。快手埃迪。你不会相信他是日本人。他太华而不实了。”

  “他是大阪来的?”康纳问道。

  “他父亲是那儿的一个大实业家,是大真集团的。蛮好的老头儿。他到这儿来的时候,有时会去找二楼的某个姑娘。至于埃迪,他本来是在这里上几年学,然后回去替公司干活的。可是他不愿意回去。他喜欢这儿。怎么会不喜欢呢?他要什么有什么。每次他撞坏一辆费拉里,总是再买辆新的。他的钱比财神爷还多。他在这里住得够久的了,现在就跟美国人一样。潇洒英俊,很性感。他还有毒品。你知道,他是个十足的晚会迷。他在大阪那边能有什么?”

  我说道:“你刚才说你早就知道……”

  她耸了耸肩。

  “知道他要倒霉?是的。因为他那个疯狂的个性,那种锋芒。他们之中许多人都是这样。这些家伙从东京来,即使他们是有人介绍来的,你也得小心着点儿。他们一个晚上花它一两万块钱根本不当回事。这对他们来说就像付小费,把钱放在梳妆台上,可是他们想干什么呢——至少是他们之中的某些人……”

  她沉默下来,目光呆滞,若有所思。我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康纳看着她,深表同情地点着头。

  突然,她又说起话来,似乎没有意识到刚才有过停顿。“对他们来说,他们的希望、欲望,就像给小费一样是很自然的事。这太自然了。我是说,有些方式我是可以接受的,吃这行饭嘛,这你们也知道。如果我喜欢那家伙,也许就更不在乎了。可是我不能让人伤害我,多少钱我也不干……不过他们会……他们很多人都很客气、很有分寸,但是一旦他们激动起来,他们就……”她突然顿住,摇了摇头。“他们很怪,难以捉摸。”

  康纳看了看表,说:“扬小姐,你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我们以后也许还会再找你。史密斯中尉将记下你的电话号码。”

  “哦,是的,当然。”

  我翻开了记事用的小本子。

  康纳说道:“我要去跟门房说几句话。”

  “请便。”她说道。

  康纳走开了。我记下了朱莉娅的电话号码。她看我写下了号码,舔了舔嘴唇,说道:“你可以告诉我,是不是他杀了她?”

  “谁?”

  “埃迪。是不是他杀了谢里尔?”

  她很漂亮,但我可以看出她眼睛里所表现出的激动神色。她紧紧地盯着我,目光凌厉,令人悚然。我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他一直威胁说要这样做。就在今天下午,他还威胁过她。”

  “埃迪今天下午在这儿?”我问道。

  她耸耸肩。

  “那没错。他经常在这儿。他今天下午来看了她,真的动了肝火。他们接手这幢房子之后曾经在墙上增加了隔音设备。可是即使如此,也能听见他们在她的套房里互相大吵大嚷。他和谢里尔。她总是放上一盒杰里·李·刘易斯的磁带。她整天都放,放得人都烦死了。他们相互谩骂,还掉东西。他总是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臭婊子。’所以,是不是他杀了她?”

  “我不知道。”

  “但她已经死了?”

  她仍然盯着我。

  “是的。”

  “这是不可避免的。”她说道。她看上去异常平静。“我们早就知道,不过迟早而已。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如果你还想再了解什么情况的话。”

  “好的,我会的。”我把名片给了她。“如果你又想起什么事,可以按这上面的号码给我打电话。”

  她把我的名片放进了短裤的后贴袋里,然后扭动着身子说:“彼得,很高兴跟你谈话。”

  “哦,那好。”

  我沿着走廊向外走去,走到尽头时我回头看了看。她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向我挥手告别。

  11

  康纳正在大厅里打电话。门房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好像不想让他使用电话,但又找不到适当理由。

  “是的,”康纳说道,“从晚上8点到10点之间从那部电话上打出去的所有电话。对,对。”他听了一会儿又说道:“我不管你们的数据资料是如何编排的,你只要帮我查出来。要多长时间?明天?别扯了!你以为这是什么?我两小时之内就要。我会再打电话的。是的。你他妈的也混蛋。”他挂断了电话。“走吧,后辈。”

  我们出了公寓,朝汽车走去。

  “是在和你的关系联系?”我问道。

  “关系?”他似乎给弄糊涂了。“噢,是格雷厄姆跟你说过我有什么‘关系’吗?我并没有什么人专门给我通风报信。他是胡乱猜的。”

  “他跟我提起过新川案件。”

  康纳叹了口气。“那段旧闻啊。”我们一边朝汽车走着,他一边说:“你想听听那段故事?很简单。有两个日本人给人杀了。局里派了侦探去破案,这两个人不会日语,于是一个星期之后,他们把案子移交给了我。”

  “你是怎么干的呢?”

  “新川夫妇当时下榻在新大谷饭店。我弄到了他们打往日本的电话记录,而后按那几个号码跟大阪的那几个人通了话。接着我又给大阪警方去了电话。还是用日语打的。警方听说我们不了解案件的始末感到很吃惊。”

  “哦。”

  “还没完呢,”康纳继续说道,“我们这边的警察局感到很尴尬。新闻界借题发挥,批评警察局。各式各样的人都去路边摆花,人们对流氓团伙所造成的这场悲剧表现出极大的同情。许多人都很尴尬。最后这事儿倒成了我的不是,说我在办案过程中采取了卑劣的手法,把我给气坏了,真的。”

  “所以你就去了日本?”

  “不,那完全是两码事。”

  我们到了汽车边上。我回首看了帝国纹章公寓一眼,发现朱莉娅·扬站在窗户前面看着我们。“她很诱人。”我说了一句。

  “日本人把这种女人叫做轻屁股,就是说是个浪女人。”康纳打开车门,钻进车里,说:“她吸了毒。她跟我们说的话靠不住。不过,这事有些迹象是我所不喜欢的。”他先是看了看表,接着摇了摇头。“见鬼。我们呆的时间太长了。现在得去帕洛米诺找科尔先生。”

  我驱车向南,朝机场方向驶去。康纳靠在坐椅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盯着自己的脚,看上去很不痛快。

  “你为什么说有些迹象是你所不喜欢的?”

  康纳答道:“废纸篓里那些录像带的包装纸,还有垃圾桶里的那张拍立得照片。这些东西本来是不应当到处乱扔的。”

  “你不是说他们的行动太匆忙吗?”

  “也许是。但你知道,日本人认为美国警察十分无能,这种草率反映出他们瞧不起我们。”

  “可我们并非无能之辈。”

  康纳摇摇头:“和日本人相比,我们的确无能。在日本,每个犯罪分子都能被捉拿归案。重大犯罪案件的定罪率高达99%。所以,在日本,犯罪分子从开始作案起就知道自己难逃法网。可是在我们这儿,定罪率只有17%多一点。1。”5都不到。所以,在美国,犯罪分子知道,也许他不会被抓住——即使被抓住,也很难定罪,因为他有很多法律上的保障。你知道的,对警察工作效率所进行的研究表明,美国的警探要么在案发后6个小时内破案,要么就永远也破不了。”

  “那么你是说……?”

  “我是说这儿发生了一起案件,有人认为我们无法解决。但我要把它破了,后辈。”

  此后,康纳沉默了10分钟,他纹丝不动地坐着,双手抱在胸前,下巴贴着胸口。他的呼吸深沉而平稳,要不是他的眼睛还睁着,我真会以为他睡着了。

  我只管开我的车,同时听着他的呼吸声。

  他终于迸出了两个字:“石仓。”

  “他怎么啦?”

  “如果我们知道石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现,我们就能解决这个案子了。”

  “我不明白。”

  “美国人是很难看透他的,”康纳说道,“因为在美国,人们认为出一些差错是正常现象。飞机晚点不出人意料,邮件没有送到不出人意料,洗衣机发生故障也不出人意料,人们随时都有应付差错的心理准备。可是在日本却不同。在日本,一切都正常运行。在东京的火车站,你只要站在月台上标定的点上,火车停下来的时候,车门肯定正对着你打开。火车从不晚点,邮件从不丢失,转换航班从不会有误,规定期限的工作从不拖延,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日本人有教养,凡事准备充分、目的明确。他们做事善始善终,没有人鬼混。”

  “唔……”

  “对于中本公司来说,今天晚上不同寻常。他们肯定连最细枝末节的地方都做了精心周密的安排。这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准备了玛多娜爱吃的素食小吃,请来了她喜爱的摄像师。请相信我:他们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他们有各种应急措施。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吧。他们会坐下来,对没完没了的可能性逐一进行讨论——假如发生火灾怎么办?假如发生地震怎么办?假如有人安放炸弹进行威胁怎么办?停电怎么办?连那些可能性最小的情况都得详细地讨论,真是绞尽了脑汁。当最后这个晚上到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万事俱备,稳操胜券。被弄得措手不及是很狼狈的,对不对?”

  “是的。”

  “可是我们的对手石仓,他是中本公司的代表,面对那个死去的姑娘,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采取的是西方式的对抗,可是觉得很不自在——我相信你注意到他嘴唇上方的汗了。他的手心也湿了,所以不断地往裤子上擦。他表现得太喜欢争论,话说得太多了。

  “总之一句话,他装得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样子,似乎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姑娘是谁——其实他肯定知道,因为他知道应邀参加招待会的每一位客人的情况——而且还假装不知道是谁杀害了她。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是知情的。”

  汽车轮子从路面的一个小坑上开过,车身颠了一下。“你等一等。石仓知道是谁杀了那姑娘?”

  “我敢肯定,而且还不止他一个人。从目前情况判断,至少有三个人知道谁杀了她。你不是说你以前是跟新闻界打交道的吗?”

  “是的,那是去年。”

  “你和电视新闻方面的人还有联系吗?”

  “有几个,”我告诉他说,“来往不多了。怎么啦?”

  “我想看一下今天晚上拍摄的一些录像。”

  “只是看一下?不传讯?”

  “对,只是看一下。”

  “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我说道。我想我可以打电话找国家广播公司驻加州站的詹妮弗·刘易斯或者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驻加州站的鲍伯·阿瑟帮忙。也许找鲍伯。

  康纳说道:“一定要找一个跟你私人关系比较好的,不然记者站就不会肯帮我们的忙。你注意没有,今晚在犯罪现场没有电视台的人。在大多数犯罪现场,你都得拼命挤,才能穿过那一排排的摄像机和照相机到达警戒线跟前。可是今天晚上,既没有电视台的,也没有报社的。什么都没有。”

  我耸耸肩。“因为我们没有使用无线电话,所以新闻界就没有能监听到任何东西。”

  “他们早就在那儿了。”康纳说道,“报道汤姆·克鲁斯和玛多娜参加的这次招待会。而这时就在上面一层楼里,一个姑娘被杀害了。电视记者都跑到哪儿去了?”

  “上尉,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说道。

  我在与新闻界打交道时有一件事还是清楚的,那就是新闻界不搞阴谋。新闻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是一盘散沙。实际上,有时候,当我们需要封锁消息——比如就某一绑架事件正在进行赎金谈判的时候,要他们配合真比登天还难。“报社下班早。电视台来的人得赶制11点的新闻,也许他们回去编辑新闻节目去了。”

  “对此我不敢苟同。我认为日本人表明了他们对声誉,也就是他们公司的形象甚为关心,所以新闻界没有进行报道,以示配合。相信我吧,后辈!他们正在向新闻界施加压力。”

  “我无法相信。”

  “我绝对不是瞎说,”康纳说道,“他们已经施加了压力。”

  这时,车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真见鬼,彼得,”一个熟悉的粗嗓音从电话里传来,“那桩杀人案的调查究竟他妈的怎么啦?”说话的人是局长。听声音,他似乎喝了酒。

  “你是什么意思,局长?”

  康纳看了我一眼,接着打开了喇叭,这样他也可以听清对方的讲话了。

  “你们这些家伙是不是惹了日本人?”局长问道,“又有人要告警察局搞种族骚扰了吧?”

  “没有,局长先生,”我答道,“根本没那回事。我不知道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说格雷厄姆那个蠢货又像以往那样侮辱人了。”局长说道。

  “可是,局长,我看谈不上什么侮辱——”

  “听着,彼得,你别想糊弄我。我已经把弗雷德·霍夫曼训了一顿,他压根儿就不该派格雷厄姆去。我不想让这个案子沾上种族歧视这个臭狗屎。从现在起我们都必须对日本人以礼相待,搞好关系。现在这世界都是这样。彼得,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听见了,局长。”

  “再说说约翰·康纳。他和你在一起,对吧?”

  “是的,先生。”

  “你为什么让他掺和进来?”

  我心想,怎么是我为什么让他掺和进来?弗雷德·霍夫曼肯定是说让康纳来是我的主意,而不是他的。

  “我很抱歉,”我说道,“可是我——”

  “我明白,”局长说道,“也许你觉得你自己一个人处理不了这个案子,所以要个帮手。不过恐怕他帮不上忙,反倒惹下了祸。日本人不喜欢康纳。我得告诉你,我认识约翰·康纳有年头了,我们是59年一起上警官学校的。他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而且还经常惹是生非。你知道吧,当一个人跑到外国去居住,那是因为他在自己的国家里混不下去的缘故。我不想让他来搅和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

  “局长——”

  “这是我的看法,彼得。你要处理的是一桩人命案,赶快把它弄完,了结掉。你要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我就指望你了,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听见了,局长。”

  “保持联络好吗?”

  “好的,局长。”我答道。

  “把这案子结束掉,彼得,”局长再次关照说,“我不想再让别人为这件事打电话找我。”

  “是,局长。”

  “最迟明天把事情了结。就这样了。”

  他挂断了电话。

  我把电话放回原处。

  “果然如此吧,”慷纳说道,“我说过他们正在施加压力嘛。”

  12

  我在405号公路上驱车向南,直奔机场而去。康纳凝神望着车窗外。外面的世界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

  “在日本人的组织机构中,永远不会有人给你打这样的电话。局长把你给晾了出去。他自己一点责任都不承担——现在都成了你的事。他把一些与你不相干的事也怪罪到你的头上,像格雷厄姆的事,还有我的事。”说到这里康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日本人就不干这种事。日本人有一句名言:要解决问题,不要委过他人。在美国人的组织机构中,总是追究是谁的过失,然后这个人就该倒霉了。在日本人的组织机构中,首先考虑的是问题在哪里,该怎样解决,而不是去责怪什么人。他们这种办法就比较好。”

  康纳眼睛望着窗外,沉默下来。此刻,我们正飞速驶过斯劳顿,濛濛薄雾中,马里纳高速公路巨大的弧形轮廓在我们头顶上方依稀可见。

  我说道:“局长不过是有些蒙头转向罢了。”

  “是啊,跟以往一样,不了解情况。即使如此,听他的口气,我们最好能在他明天早上起床之前连夜就把案子了结。”

  “能做得到吗?”

  “只要石仓交出录像带就行。”

  这时电话铃又响起来。我抓起电话。

  是石仓打来的。

  我把电话递给康纳。

  我隐约可以听见电话听筒里传出的石仓的声音。他似乎很紧张,用日语急促地说:“喂,喂,康纳先生。我给警卫室打过电话,可是没有人接。”

  康纳用手捂着受话器,用英语翻译了他的话:“他给保安值班室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电话。”

  “后来,”对方仍然在说日语,“我跟中央警卫室联系,让他们派人下来检查录像带。”

  康纳用英语重复了他的话:“后来他跟保安中心联系,让他们派人下去检查录像带。”

  “录像带统统都在录像机里,没有被人换过,一切都没有问题。”石仓说的还是日语。

  康纳一边翻译他的话,一边直皱眉头。接着他用日语说:“我看录像带是被人换走了。你要把带子找回来!”

  “康纳先生,一切都没有问题,你叫我怎么办?”

  康纳听完后对我说:“他咬定一切都没有问题。”

  “把带子找回来!”康纳用日语对他下命令似的说道,然后他对我说:“我告诉他我要那些录像带。”

  “我已经说过带子没有问题,你为什么老缠着我要找带子?”

  “我知道带子已经不在了。”康纳说着又冒出一句英语:“石仓先生,我了解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多。”接着又是日语:“我再说一遍,把带子找回来!”

  康纳挂断电话,靠在坐椅上愤愤地骂道:“这帮狗杂种。他们一口咬定说没少带子。”

  “这意味着什么呢?”我问道。

  “他们决心与我们较量一番。”康纳望着窗外的车流,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牙齿。“他们敢于如此猖狂,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处于强有力的地位,一个难以攻克的地位。这就意味着……”

  康纳陷入了沉思。随着路灯在我们头顶上方不断地掠闪而过,我从反光镜里看到他沉思的面孔不时地被照亮。“不,不,不。”他好像是在与某个人谈话似的说了这几个字。

  “不什么?”

  “这不大可能是格雷厄姆。”他摇摇头。“格雷厄姆胆子太大,而且过去的辫子太多。也不会是我。我的事已经是陈年旧账了。所以一定是你,彼得。”

  “你在说什么呀?”我问道。

  “石仓认为有一件事情让他抓住了把柄,”康纳说道,“我觉得这件事跟你有关。”

  “跟我?”

  “是啊。而且肯定是一件个人的事情。你过去有什么能让人抓把柄的事吗?”

  “什么样的事呢?”

  “像犯有前科啦,被拘捕过啦,接受过内部事务调查啦,受过诸如酗酒、同性恋或跟踪妇女等不轨行为的指控啦。或者是否参加过吸毒康复治疗,与父母关系或与上司的关系上有没有问题等等。任何涉及个人的或职业上的问题,不管是哪个方面的问题。”

  我耸耸肩说:“啊呀呀,哪有的事啊!”

  康纳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他说道:“他们认为他们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彼得。”

  “我离了婚,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我有个小女儿,叫米歇尔,才两岁。”

  “唔……”

  “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我负责照管孩子。”

  “那你妻子呢?”

  “我的前妻是地方检察官办事处的律师。”

  “你们什么时候离婚的?”

  “两年前。”

  “孩子出生之前?”

  “刚出生。”

  “为什么要离婚呢?”

  “天啦,别人为什么离婚呢?”

  康纳一声没吭。

  “我们结婚只有一年。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很年轻,才24岁。她对很多事情都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们是在法庭上相识的。她以为我是个刚毅、坚强,每天都在潜在的危险中生活的警探。她很喜欢我有一支枪。就这样,我们便有了关系。她怀孕之后不愿意做人工流产,而是提出要结婚。这只是出于她的某些浪漫的想法,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怀孕的日子很不好过,而且再做流产也为时太晚。没过多久,她就觉得她不喜欢和我生活在一起,原因是我的公寓住房太小,挣的钱也有限,而且又不住在布伦特伍德,而是住在卡尔弗城。等到孩子出世的时候,她的幻想似乎也完全破灭了。她说她铸成了一宗大错,说她要追求自己的事业,说她不想跟一个警察过一辈子,也不想带小孩。她说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她感到很遗憾,最后就离开了这个家。”

  康纳闭着眼睛听我讲。“唔……”

  “我不明白这些事上有什么把柄可抓的。她两年前就离开这个家了。从那以后,我就无法、也不再愿意干警探了,因为我有个孩子拖累着。于是在通过考核之后,我就被调到特勤处去跟新闻界打交道。在那儿工作也没出什么差错,可以说干得还挺好。到了去年,负责亚洲人联络事务的工作需要人,而且薪金也高,每月要多200美金呢。所以我就提出了申请。”

  “唔……”

  “我是说,我真的用得着那笔钱呢。眼下我有额外的开销,比如给米歇尔找个保姆之类的事。你知道为一个两岁小孩找个白天照顾她的保姆费用是多少吗?我雇了个人专门在家里照看她,而劳伦在多数情况下连孩子的抚养费也不付。她说她那点薪金还不够花的,可是她却买了一辆宝马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跟她上法庭?可她是为该死的地区检察官工作的人呀!”

  康纳依然一语不发。我已经看见前方高速公路上空正在降落的飞机。快到机场了。

  “不管怎么说吧,”我说道,“我干上联络官的差事之后还是挺高兴的,因为这种工作从时间上来说比较理想,薪水也高。这就是我会到这里来,和你一起坐在这辆车里的原因。就这样。”

  “后辈,”康纳平心静气地说道,“我们两人现在是拴在一起了。还是告诉我吧,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呀!”

  “后辈。”

  “真没有哇。”

  “后辈……”

  “喂,我说约翰,我跟你说吧,在申请去特勤处工作的时候,我的档案要经过5个委员会的审查。当联络官的人必须在历史上没有污点。我的档案经过那些委员会的审查,他们没有发现什么实质性的问题。”

  康纳点了点头:“可是他们发现了一些问题。”

  “见鬼,”我说道,“我干了5年警探。干这么长时间难免会被人投诉,这你也知道。”

  “投诉你什么呢?”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鸡毛蒜皮。我第一年拘捕过一个人,他指控我对他滥用暴力,但经过了解之后,那个指控被认为是不实之辞。我曾经逮捕过一个持枪抢劫的女人。她说我故意在她身上放了一克毒品进行栽赃,其实那是她自己身上带的毒品,指控不能成立。一个杀人嫌疑犯说我在审讯的时候打他踢他,可是整个审讯过程中还有其他警官在场嘛。一桩家庭暴力案中,一个醉醺醺的女人事后打电话指责我骚扰她的孩子,后来她撤回了这个指控。一个青少年团伙的头头因杀人而被逮捕,他说我跟他搞同性恋,后来也撤回了指控。就这样。”

  你要是个警察,你就会明白这类投诉就像马路上的车辆发出的噪音一样,令人毫无办法。你总是处在那些人的对立面,指控他们犯有这样那样的罪行。他们就反过来咬你一口。事情就是这样。只要这些投诉的内容不是固定的说法,不是反复抱怨同样的事,局里是根本不管的。如果一两年之中有三四个投诉都说你滥用暴力,那么局里就要进行一下调查。或者说有一连串的投诉都说你搞种族歧视,那你也得接受一番调查。其实嘛,就像局长助理吉姆·奥尔森经常说的,当警察就得皮厚一些才行。

  康纳老半天没吭声。他皱起眉头沉思起来。然后,他问道:“那么离婚的事呢?那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你跟你前妻现在相互还讲话吗?”

  “讲的。还可以吧,不是很热情,但还说得过去。”

  他仍然双眉紧锁,仍在寻找问题之所在。“你是两年前离开刑侦处的?”

  “是的。”

  “原因呢?”

  “我刚才说过了。”

  “你说是干警探的工作时间对你不合适。”

  “是的,那是主要原因。”

  “除此而外,还有呢!”

  我耸了耸肩。“离婚之后我就不想再干这种与杀人案有关的差事了。我觉得——我也不知道——是幻想的破灭吧。我身边拉扯一个婴儿,妻子又走了。她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去了,跟一个有本事的检察官搞上了。我倒要来带孩子。我感到丧气,再也不想当警探了。”

  “当时你进行过心理咨询没有?或心理治疗?”

  “没有。”

  “有没有吸毒或者酗酒呢?”

  “也没有。”

  “有没有相好的女人?”

  “有。”

  “还没有离婚的时候就有?”

  我犹豫了一下。

  “是法利?市长办公室的那一位?”

  “不是,那是后来的事了。”

  “可是,没有离婚之前你有过相好的?”

  “是的。她现在住菲尼克斯城,她丈夫工作调动了。”

  “她以前也在局里?”

  我耸了耸肩。

  康纳靠在坐椅上。“好啦,后辈,”他说道,“如果只有这一点事情,那你就没问题了。”他看着我。

  “就这些。”

  “不过我得告诫你,我以前在跟日本人打交道时就碰到过这类事情。当日本人决心与你对抗的时候,他们可以使事情变得非常棘手。确确实实很棘手。”

  “你是想吓唬我?”

  “不是。只是告诉你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去他妈的日本人,”我说道,“我没有什么亏心事。”

  “那好,我想你最好现在就打电话找新闻界的朋友,告诉他们,我们处理完下一件事之后就到他们那儿去。”

  13

  一架波音747客机在低空飞行。飞机上的着陆指示灯不停地闪烁。它正飞过一幅醒目的夜总会霓虹灯广告:女郎!女郎!全裸!女郎!我们走进这家夜总会时已是11点半钟左右了。

  如果把帕洛米诺夜总会称为脱衣舞场倒有点抬高它的身价了。它原本是个保龄球场,经改建而成,墙上画着仙人掌和马的图案。它的内部似乎比从外观上看上去要小。在橙红色的灯光下,一个看上去快40岁的女人围着一块银色遮羞布有气无力地扭摆着。那些躬着身子伏在粉红色小桌子上的看客也跟她一样显得没精打采。上身赤裸的女招待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走动着。磁带录音机里放着嘈杂的音乐。

  我们刚跨进大门,就有个人说道:“每位12块钱,可供应两杯咖啡。”康纳亮出证件后那人连忙说:“请吧,请吧。”

  康纳环顾四周之后说:“我还不知道日本人也来这里呢。”我看见拐角处一张桌子旁坐着三个穿藏青色西装的人。

  “难得来,”负责维持舞场秩序的人说道,“他们喜欢光顾市区那家明星脱衣舞场。那儿要豪华得多,脱衣舞女也多。依我看,这几个人是出来逛逛走迷了路才到这儿。”

  康纳点点头:“我要找特德·科尔。”

  “他在酒吧柜台那儿,戴眼镜的那位。”

  特德·科尔坐在酒吧的柜台边上。他在那套中本公司保安制服的外面穿了件防风外衣。我们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目光呆滞地看了我们一眼。

  酒吧招待走上前来。康纳说:“两杯巴德啤酒。”

  “没有巴德,朝日牌怎么样?”

  “好吧。”

  康纳出示了证件。科尔摇摇头,把身子转向一边,出神地看起台上的舞女来。

  “我什么也不知道。”

  “关于什么?”康纳问道。

  “关于一切。我只管自己的事。我已经下班了。”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你什么时候下班的?”康纳问道。

  “今天晚上我下班早。”

  “为什么呢?”

  “我胃不好,溃疡,时不时会犯。所以我今天提早下班了。”

  “什么时候?”

  “我下班的时候最多8点1刻。”

  “你们上下班打卡吗?”

  “不打。没有上下班记时钟。”

  “谁替你值班了?”

  “我被换下来了。”

  “谁换的?”

  “管我们的人。”

  “他是谁?”

  “我不认识。是个日本人,以前没见过。”

  “他是管你们的,可你又从来没见过?”

  “新来的。日本人。我不认识。你究竟要我说什么呢?”

  “只想让你回答几个问题。”康纳告诉他。

  “我没什么可以隐瞒的。”科尔说道。

  坐在那边桌上的一个日本人走到酒吧柜台前,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对酒吧招待说:“你这儿有什么烟?”

  “万宝路。”那招待答道。

  “还有呢?”

  “也许还有库尔斯。我得看一下。不过万宝路是肯定有的。要不要万宝路?”

  特德·科尔盯着那日本人,不过那日本人站在柜台前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科尔。“有健牌烟吗?”那日本人问道,“有健牌淡味烟吗?”

  “没有健牌的。”

  “那好,就来万宝路吧,”那日本人说道,“万宝路也不错。”他转过身冲我们笑了笑。“这里是万宝路之乡,对吧?”

  “是的。”康纳说道。

  科尔端起啤酒呷了一口。我们都没有讲话。那日本人随着音乐的节奏用手轻轻地敲着柜台。“这地方真不错,”他说道,“气氛很浓。”

  我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地方就像个垃圾堆。

  那日本人凑到我们边上的一张小圆凳上坐下。科尔盯着自己的啤酒瓶,好像以前从来没见过似的,接着又用手拿着瓶子在柜台上转动。

  酒吧招待把烟拿来了。那日本人甩出一张五块钱的票子说:“不用找了。”说着,他撕开烟盒,抽出一枝烟,然后又冲我们笑了笑。

  康纳掏出打火机替那人点烟。那人凑过来点烟的时候,康纳说了一句日语:“在哪儿发财呀?”

  那人眨了眨眼睛,用英语说:“什么?”

  “你不懂吗?”康纳继续用日语说道,“在哪儿发财?”

  那人笑了笑,挪动身体从圆凳上站起来说道:“该走了。告辞告辞。”他说罢挥了挥手,回到自己同伴们的桌上去了。

  “再见。”康纳用日语跟他说了这话之后,便移到那个日本人刚才坐过的凳子上坐下。

  “你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科尔问道。

  “我问他在哪个公司干活,”康纳说道,“但是他不愿意说。我想他是想回到同伴们那边去。”康纳用手在柜台下面摸了摸说:“似乎没有放东西。”

  康纳转过身对着科尔说:“好吧,科尔先生,你刚才跟我说一个管你们的人替你值班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8点1刻。”

  “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

  “在那以前,你值班的时候有没有从电视摄像机上录像?”

  “录了。保安值班室一向是要录像的。”

  “那个管你们的人是不是把带子拿走了?”

  “拿走?我想不会。就我所知,带子还在那儿。”

  他大惑不解地看着我们。

  “你们对录像带有兴趣吗?”他问道。

  “是的。”康纳答道。

  “我对录像带从来没有多少兴趣,我感兴趣的倒是摄像机。”

  “那为什么呢?”

  “他们为这次大型招待会专门在大楼里进行了布置,到临开会前还有很多细节要处理。不过,我还是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把大楼里其它地方装的摄像机拆下来,装到那层楼上去。”

  “他们怎么?”我问了一句。

  “昨天早晨那些监视摄像机并不在46层,”科尔说道,“它们都还分散装在大楼的其它部位呢。是有人在白天把它们移过去的。你们也知道,拆装起来并不费事,因为它们都是无线的。”

  “这些摄像机都是无线的?”

  “是的。在大楼内部可以直接无线传送。当初就是这样造出来的。它们既不能监听,也不是彩色的。移动式摄像机无法传送全宽度信号,所以它们只能发送黑白图像信号。但他们可以根据需要随时移动这些摄像机,想监视什么就监视什么。你们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承认道。

  “居然没人告诉你们,我很惊讶。这是他们最感到自豪的大楼特色之一。”科尔喝了一口啤酒。“我不懂为什么有人拿来五架监视摄像机,把它们装在招待会上面的那层楼上。因为这显然不是出于保安方面的考虑。你可以把某一层楼以上的电梯关掉。如果出于保安方面的原因,应该把摄像机装在招待会会场下面的那层楼才是,而不是装在上一层。”

  “不过电梯并没有关掉。”

  “没有。我觉得那有点蹊跷,个人看法吧。”他看了看房间那一头的几个日本人。“我得马上离开了。”他说道。

  “那好吧,”康纳说,“你给了我们不少帮助,科尔先生。我们也许还有问题要找你——”

  “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你。”说着他在一张餐巾纸上写了个号码。

  “你的住址呢?”

  “哦,对了,不过,实际上我要离开这儿几天。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她让我带她到墨西哥去住几天。也许周末就走。”

  “去很久吗?”

  “个把星期。我休假的日期快到了,看来现在走正好。”

  “是啊。”康纳说道,“我看也挺好。再次谢谢你的帮助。”他与科尔握了握手,并在他肩上轻轻地捅了一下说:“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哦,这个我会的。”

  “别喝酒了,开车回家时注意安全。”他顿了一下。“如果今天晚上你决定到其它地方去,也要注意安全。”

  科尔点点头。“我觉得你是对的,主意不坏。”

  “我知道我是对的。”

  科尔和我也握了握手。康纳正朝外走去的时候,科尔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二位为什么如此费心。”

  “你说的是录像带?”

  “是日本人的事。你们能怎么样?他们每一步都抢在我们前面,而且他们有大人物撑腰。他们有后台,我们是斗不过他们的。你们两个人更奈何他们不得。他们太厉害了。”

  到了外面,在噼啪有声的霓虹灯广告下面,康纳说道:“快走,时间很紧了。”

  我们钻进汽车后,他把那张餐巾纸递给我,那上面用大写字母歪歪扭扭地写着:

  他们偷走了录像带

  “走吧。”康纳说了一声。

  我发动了汽车。

  14

  11点播出的晚间新闻已经结束,新闻编辑室里显得冷冷清清。康纳和我穿过走廊,来到摄影棚。“晚间新闻”播音室的灯仍然亮着。

  监视器上正在重放刚才晚间节目的录像,不过声音给关掉了,只留了图像。那男播音员指着监视器说:“我并不是傻瓜,鲍比,我很注意这些事情。接连三天的开场新闻摘要和总结性的新闻综述都是她播的。”他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在等你给我做出解释呢,鲍比。”

  我的朋友鲍勃·阿瑟是11点晚间新闻的制作人。这个矮胖子现在显得很疲劳,端着一只跟他的拳头差不多大小的杯于,呷了一口杯子里的纯威士忌,然后说:“吉姆,那样安排比较好些。”

  “比较好个屁。”男播音员不高兴地说。

  那女播音员一头红发,体态十分诱人。她有意慢吞吞地整理着笔记,想再多呆一会儿,以便听听鲍勃和她的合作者之间的谈话。

  “我说,”男播音员说道,“我有合同。根据规定,开场新闻摘要和总结性新闻综述有一半应该我来播。这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

  “可是,吉姆,”鲍勃说道,“今晚的主要新闻是巴黎时装大赛和中本公司的那个招待会。这种东西大家比较感兴趣。”

  “本来应当是关于连续作案的杀手的新闻。”

  鲍勃叹了口气。“那已经推迟了。公众现在对连续作案的杀手感到厌烦了。”

  男播音员对他的说法表示怀疑。“公众对系列谋杀厌烦了?何以见得?”

  “你自己看一下新闻报导要点就知道啦,吉姆。我们过分注重系列凶杀了。观众们现在很为我们国家的经济担忧。他们不想再看系列凶杀了。”

  “我们的观众为经济担忧,所以我们就用中本公司招待会和巴黎时装作主要新闻?”

  “对,吉姆。”鲍勃·阿瑟说道,“眼下时世艰难,我们就来点儿明星晚会什么的,因为人们就喜欢看点时髦的东西和幻想的东西。”

  男播音员脸色阴沉地说:“我是个新闻工作者,我在这儿应该播严肃的新闻而不是宣扬时髦。”

  “对呀,吉姆,”鲍勃说道,“所以,今晚让莉丝播重要新闻摘要。我们要维护你严肃新闻播音员的形象。”

  “特德·罗斯福领导这个国家走出经济大萧条的困境时并没有靠搞时髦和幻想的东西。”

  “是弗兰克林·罗斯福。”

  “那无关紧要,你知道我的意思就行了。如果人们很关心经济,那我们就播经济新闻嘛。我们可以播些财政收支方面的内容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嘛。”

  “对呀,吉姆,可这是11点新闻,是有关本地区的消息,人们不想听……”

  “这就是美国的病根之所在,”男播音员断言道,同时不断地用手在空中指指戳戳,“人们不想听真正的新闻。”

  “是啊,吉姆,你说得完全对。”鲍勃把手臂搭在播音员肩膀上。“休息休息好吗?我们明天再谈吧。”

  这句话似乎是某种信号,因为那女播音员这时整理完了笔记,随即便离开了。

  “我是个新闻工作者,”男播音员再度重申,“我受过这方面的专业培训,只想在这方面发挥作用。”

  “好了,吉姆。明天再谈。晚安。”

  “讨厌的傻瓜,”鲍勃·阿瑟领我们穿过走廊时说道,“说什么特德·罗斯福,见鬼。他们不是新闻工作者。他们是演员,像所有演员一样,整天计算自己台词的多少。”他叹了口气,又喝了口威士忌。“你说你们两个老伙计想看什么?”

  “中本大厦落成典礼招待会上拍的东西。”

  “你是说播出的内容?今晚的报导录像?”

  “不,我们要看看现场的原始录像带。”

  “现场录像带。天哪,但愿我们还保存着。这些录像也许已经被消磁了。”

  “消磁了?”

  “是啊,消磁了就是洗掉了。我们一天要拍40盒录像,大部分带子用完后马上就洗掉。以前我们的现场原始带要保留一星期,可是我们得削减开支啊,是吧?”

  新闻编辑室的录像带架靠墙放着,架子上是一排排的贝塔麦克斯牌盒式录像带。鲍勃用手指顺着盒子依次往下找。“中本……中本……没有,不在这儿。”这时有个女的从旁边走过,鲍勃问她:“辛迪,狄克还在不在?”

  “不在,他回家了。你要找东西?”

  “中本大厦里拍的现场录像带不在架子上嘛。”

  “到唐的房间看看,是他剪辑的。”

  “好的。”鲍勃又领我们穿过新闻编辑室来到顶头的剪辑制作室。他打开门,我们跟他一起走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有些零乱,有两台监视器、几台走带机、一台编辑机。他在地板上零零散散放着的一些录像带中翻了一通后说:“好啦,你们真走运。原始带还在,还真录了不少。我找珍妮来给你们放。她是我们这儿眼睛最尖的,个个人都认识。”他把头伸到门外喊道:“珍妮?珍妮?”

  “好吧,我们来看一看。”几分钟之后,珍妮·冈萨雷斯进来了。她40多岁,块头很大,戴着一副眼镜。她看了看编辑的记录后皱起了眉头。“我跟他们讲了多少遍也没用,他们就是不把东西有条有理地放好……”她终于找到了。“在这儿呢,四盒。两盒拍的是客人乘车到达时的场面,两盒是在楼里拍的招待会场面。你们想看哪个?”

  康纳说道:“先看客人到达的场面吧。”他看了看表。“我们时间很紧,有没有办法放得快一些?”

  “可以快放。我已经习惯这种放法了。那我们就看快速的吧。”

  她按了一下快放键,我们看见的是轿车一辆接一辆地开来,车门快速弹开,客人们急匆匆地下了车,随即一溜烟地走开。

  “想专门看看哪个人吗?我看在剪辑时他们给知名人士的镜头时间明显长些。”

  “我们不是在找哪个名人。”我说道。 “太可惜了。我们大概拍的都是知名人士。”珍妮说道。我们看录像的过程中她又说:“这是肯尼迪参议员。他不像以前那么胖了,对吧?哦哟,走了。这是莫顿参议员,看上去精神焕发。这也不奇怪。这是他那个令人讨厌的助手。我见到他牙齿都要打颤。这是罗参议员,像往常一样没带夫人。这是汤姆·汉克斯。这个日本人我不认识。”

  康纳说道:“他叫正川新,是三井公司副总裁。”

  “看,查默斯参议员,头发移植得不错。莱文众议员、丹尼尔斯众议员。他还算比较清醒。你们知道,中本公司能把华盛顿这么多大人物搬来,我真感到惊讶。”

  “为什么?”

  “唔,认真考究起来,这不过是一幢新大楼的落成典礼,是个很普通的公司招待会。我们这是在西海岸,此时此刻中本公司又是个引起诸多争议的公司。这是巴巴拉·史翠珊。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我不认识。”

  “中本公司是个引起争议的公司?这是为什么?”

  “因为出售微电脑公司的事。”

  我问道:“什么微电脑公司?”

  “是一家生产电脑设备的美国公司。一家叫赤井陶瓷的日本公司想把它买下来。国会中有人反对这笔买卖,原因是担心美国会在技术上输给日本。”

  我问道:“这件事跟中本公司有什么关系呢?”

  “赤井公司是中本公司的子公司。”这时第一盒带子已经放完,磁带自动送出来了。“里面没你们要的东西?”

  “没有。继续往下放吧。”

  “好的。”她把第二盒带子放进了录像机。“不管怎么说吧,我感到吃惊的是,今晚有这么多参众两院的议员应邀前来参加招待会。好吧,再往下看。还不断有客人的车到达。这是罗杰·希勒曼,负责太平洋事务的副国务卿。他边上的那个是他的助手。这个是拜乡兼一,日本国驻洛杉矶总领事。这是理查德·迈耶,是个建筑师,在格蒂公司供职。这个女的不认识。这个日本人……”

  康纳说道:“他叫小那霸久,是本田公司美国分公司副总裁。”

  “哦,对了,”珍妮说道,“他到美国快3年了,也许很快就要回国。这是埃德娜·莫里斯,是参加关贸总协定谈判的美方首席代表。你们知道什么是关贸总协定吧。我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会来,利害冲突太明显啦。你看她笑得那么轻松。这是查克·诺里斯。这是埃迪·坂村,是本地的花花公子,他身边那个女的我不认识。这是汤姆·克鲁斯和他的澳大利亚妻子。这是玛多娜,不用说了。”

  由于是快速放像,所以玛多娜走下汽车。整理衣裳的那段时间,照相机闪光灯几乎没有停。“想慢点放吗?你们有没有兴趣?”

  “今晚不行了。”康纳说道。

  “呃,她的镜头也许很多。”珍妮说道。她按下了高速放像键,整个画面快速变化着,几乎成了一片灰色。珍妮按回了快放键,画面上玛多娜靠在一个瘦瘦的、长着小胡子的拉美青年的手臂上,扭动着腰肢朝电梯走去。由于摄像机又很快转过去对着街道,所以画面出现一片模糊,但接着就稳定清晰了。

  “这个是丹尼尔·冲本,是研究日本工业政策的专家。这是阿诺德和玛丽娘。在他们后面的是史蒂夫·马丁。和他在一起的是矶崎新冬,是设计师,设计了博物……”

  “等一下。”康纳说道。

  她接了控制板上的一个键后,画面定了格。珍妮似乎很吃惊。“你对矶崎有兴趣?”

  “不是。请往回倒一点。”

  录像带向后倒着,从画面上一闪而过的是史蒂夫·马丁,接着便是这一批乘车到达的客人。在摄像机镜头对准马丁之前,有一批早些时候下车的人被摄入了画面。他们正沿着铺地毯的便道向前走。

  康纳说道:“停下。”

  画面定了格,看上去有点模糊。我看见了一个穿黑色鸡尾酒会礼服的金发女郎和一个穿黑色西装的英俊男子正一起向前走。

  “呵,”珍妮说道,“你是对那男的有兴趣?还是对那女的?”

  “女的。”

  “让我想想,”珍妮皱着眉头说道,“我看见她和华盛顿上流社会的人一起出没于各种宴会场合大概有9个月了吧。她是今年的‘凯利·恩伯格’”,运动员式的模特儿,不过要娇柔一些,很有点塔吉亚娜的丰姿。她叫……什么奥斯汀来着。辛迪·奥斯汀……嘉莉·奥斯汀……谢里尔·奥斯汀。对,就叫这个名字。”

  “对她的情况你还能说点什么?”我问道。

  珍妮摇摇头。“哎呀,我能说出她的名字就不错了。这种姑娘随时都能见得着,隔个半年一年的就能看见一个新面孔,过不了多久就又销声匿迹了。鬼知道她们到哪儿去了。谁又能对她们刨根究底呢?”

  “跟她在一起的那男的是谁?”

  “理查德·莱维特,是个整容化妆师,给许多大明星整过容化过妆。”

  “他上这儿来干什么呢?”

  她耸耸肩说:“跟其他人一样,是陪那些明星来的。因为那些明星用得着他们。如果这些明星要上法庭离婚或者参加一些其它活动,他们就担当护花使者。如果不跟主顾同行,那就带上像她这样的模特儿。他们走在一起倒也挺相配的。”

  监视器上的画面每30秒钟跳一格,画面上的谢里尔和陪着她的那个男子缓慢地跳动着向我们走来。我注意到他们从不互相看一眼。她似乎有些紧张,在期待着什么。

  珍妮·冈萨雷斯说道:“是这样,美容师和模特儿。我能问一下这二位犯了什么大事了?在这样一个夜晚,他们不过是两个来参加招待会的客人而已。”

  康纳说道:“她今天晚上被人杀害了。”

  “哦,是她?有意思。”

  我问道:“你听说这次杀人案了?”

  “哦,当然。”

  “新闻上面播了没有?”

  “没有,11点的新闻里没有播,”珍妮说道,“也许明天也不会报导。我觉得不会。这并不是什么新闻。”

  “为什么呢?”我问道,同时看了康纳一眼。

  “这么说吧,不够格。”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因为中本公司会说,这事能成其为新闻,无非是因为它发生在他们举行招待会的这一天。他们会认为对这件事的任何报导都是往他们脸上抹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不无道理。我是说,如果这姑娘死在高速公路上,就不会成为新闻。如果她死于一次商店抢劫,也不会成为新闻。因为这种事每天晚上都有两三起。所以她在参加一次招待会的时候死掉了……有谁会管它呢?仍然谈不上是什么新闻。她年轻漂亮,但她并不是什么特殊人物。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报导的东西。”

  康纳看了看表说:“我们是不是看一下另外两盒带子?”

  “在招待会上拍的?好的。你要找有关她的镜头?”

  “对。”

  “好吧,我们来看看。”珍妮把第三盒带子放进了录像机。

  我们看见了第45层楼上的招待会场面:摇滚乐队;人们在张灯结彩的会场上伴着乐曲跳舞。我们瞪大了眼睛,想从人群中找到那个姑娘。珍妮说道:“要是在日本,我们就不必靠肉眼来寻找了。日本人现在有相当尖端的录像识别软件。他们有一种程序可供你识别一个图像,比如说一张脸。这个软件能自动地从磁带中检索识别出你要找的那张脸,而且无论这张脸是出现在人群之中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只要它一出现,就能被识别出来。此外,这种软件还具备一项功能:它在看到一个三维物体的某个侧面之后,就能识别出以其它侧面形式出现的这同一个物体。据说它非常巧妙,不过速度很慢。”

  “电视台没有这种东西,真叫我吃惊。”

  “哦,我们这儿还没有卖的。日本最先进的录像设备在这里是买不着的。我们要落后他们三到五年。这就是他们的优势。他们可以随心所欲了。这种软件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就非常有用了。”

  招待会的场面在我们眼前快速闪过,有点模糊不清。

  突然,珍妮将一个画面定了格。

  “看。左边那架背景摄像机。你要找的奥斯汀正在和埃迪·坂村谈话。他肯定认识她。坂村跟所有的模特儿都很熟。这儿要不要用正常速度放一放?”

  “好的。”康纳答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光屏。

  那架摄像机缓慢地对着会场转圈拍摄。这一段画面中大部分时间都可以看见谢里尔。她和埃迪·坂村呆在一起显得心情愉快,谈笑风生,忽而笑得前仰后合,忽而把头靠在他的手臂上。埃迪在不断地逗她,他脸上的表情极为生动,似乎把逗她发笑当成很大的乐趣。不过,她的眼睛却不时地往别处瞟,朝四周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或在期待着什么事的发生。

  有一回,坂村意识到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放在他身上,就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自己的身边拉。她掉过脸不看他,他就俯过身去很生气地说着什么。这时一个歇顶的男人走上前去,走到离摄像机很近的地方。强烈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使人看不清他的面部特征,而他的脑袋又正好挡住了埃迪和那个姑娘,接着摄像机转向左面,我们就看不见他们了。

  “妈的。”

  “要再放一遍吗?”珍妮倒回一段带子,我们又看了一遍。

  “埃迪很明显对她表现出不满。”我说道。

  “我也这么看。”

  康纳皱起眉头。“我们看到的情况令人费解。你们录了音没有?”

  珍妮说道:“录了,不过很可能只是哇啦哇啦的嘈杂声罢了。”她按了几个键钮,重放一遍刚才的画面。录音声道放出来的是鸡尾酒会上闹哄哄的声音。我们只能听出只言片语。

  有一次,谢里尔·奥斯汀看着埃迪·坂村说:“……如果我……对你来说很重要,……也是没办法……”

  他的回答根本听不清,不过后来他对她说的话还能听出其中几个字:“不懂……星期六会议的事……”

  在镜头转动的最后几秒钟里,当他把她向自己身边拉的时候,喊了声:“……当傻瓜……贱货……”

  “他说的是不是‘贱货’?”我问道。

  “有点像。”康纳说道。

  “要再来一遍?”珍妮问道。

  “不必了,”康纳说道,“这儿已经看不出多少名堂了。往前放吧。”

  “好吧。”珍妮说道。

  画面的速度加快,参加招待会的人们动作也加快了。他们很快地谈笑着,举起酒杯快速地呷着。“慢点。”我说了一句。

  恢复正常速度后,画面上看到的是一个穿着阿马尼丝绸套装的金发女子,她正在与我们刚才看见的那个歇顶的男人握手。

  “怎么啦?”珍妮看了我一眼问道。

  “那是他的妻子。”康纳说道。

  那女人凑上前去在那男人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对他穿的那身西装做了一番评论。

  “她是地方检察官办事处的律师,”珍妮说道,“她叫劳伦·戴维斯,曾协助办理过两桩大案:日落大街谋杀案和凯勒曼枪击案。她雄心勃勃,处事机灵,上层关系也不错。他们说,她如果呆在那个办事处里,是大有前途的。这大概错不了。维兰不让她出头露面。你看,她虽然仪容很美,但他却不让她靠近麦克风。跟她谈话的那个光头是约翰·麦克纳,是旧金山里吉斯·麦克纳公司的人。那是一家给大多数高技术公司做广告宣传的公司。”

  “我们往下看吧。”我说道。

  珍妮按下键钮。“她真是你妻子,还是你的同事跟你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真是我妻子,不过现在不是了。”

  “你们现在离婚了?”

  “是的。”

  珍妮看了我一眼,想再说点儿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接着又看起屏幕来。监视器屏幕上看到的是正在快速进行的招待会。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劳伦来。我与她初次相识的时候,她聪明伶俐,雄心勃勃,但实际上并不大懂事。她是在优越的环境下长大的,毕业于东北部的名牌大学,具有在优越环境下长大的人所具有的那种想法,认为只要是自己想到的,就该是真实的,完全可以成为生活的准则,没有必要根据现实来考虑问题。

  一方面,她当时还年轻,涉世不深,正在体验这个世界,了解这个世界。她充满热情,在谈起自己的信念时会慷慨激昂。不过,她的信念随时在变,这种变化完全取决于她最后一次跟谁谈话。她很容易受别人思想的感染,从而不断改变自己的思想,就像有的妇女不断改变自己的服饰一样。她对最新思潮总是了如指掌。有一度我曾觉得她那样很幼稚,很可爱,可是久而久之就令人生厌了。

  她没有任何主心骨,没有任何自己的思想。她就像一架电视机,只管放最新的片子,至于是什么片子,她从不过问。

  劳伦最大的本领就是去顺应迎合。她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她在看电视、看报纸、看上司——只要在她眼里是上司——的眼色行事方面是行家。她总能使自己处于一个适当的位置。她能混得不错,我并不感到吃惊。她的价值观念就像她的衣裳一样,总是那么漂亮,那么时髦。

  “……对你来说,中尉,可是有点晚了……中尉?”

  我眨了眨眼,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珍妮在跟我说话呢。她指着荧光屏的定格画面。我看见谢里尔·奥斯汀穿着那件黑色礼服裙正和两个穿西装的年纪较大的男人站在一起。

  我看了看康纳。他已经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中尉?这一段感兴趣吗?”

  “那还用说。那两个人是谁?”

  珍妮让录像带按正常速度运行。

  “是约翰·莫顿参议员和斯蒂芬·罗参议员。两人都是参议院财政委员会的。这个委员会目前正在审查出售微电脑公司的问题。”

  屏幕上的谢里尔边笑边点头。她看上去炯娜多姿,简直是纯情和性感的美妙结合。有时,她的脸上显露出老于世故甚至是冷酷的表情。看来她认识这两位参议员,但却不熟。除了握手之外,她对其中任何一位都没有过分亲热,也没有和他们靠在一起。两位参议员似乎也知道有照相机、摄像机在工作,所以都对她保持着友好,还有点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们的国家完了,在一个星期四的夜晚,美国的参议员却和模特儿站在一起闲聊天,”珍妮说道,“难怪我们处于困境。这些都是要员。人们正在谈论莫顿要在下一届大选中作为总统候选人的事呢。”

  我问道:“你了解这二位的私生活吗?”

  “他们都有家室,不过嘛,罗已经是半分居了。他把妻子留在弗吉尼亚的家里,自己却到处跑,喝起酒来瘾头很大。”

  我看着监视器屏幕上的罗参议员。他就是今晚早些时候跟我们一起乘电梯的那一位。当时已经喝得有了几分醉意,差点跌倒,可他现在并没有醉。

  “那么莫顿呢?”

  “据说他为人清白,以前当过运动员,体格强健。他吃的是健康食品,是个热爱家庭的人。他的兴趣在科技方面,关心生态环境、美国的竞争力、美国的价值观等等问题。不过他不可能那么清白。我听说他有个很年轻的情妇。”

  “是吗?”

  她耸耸肩说道:“有人传说他的手下人想中止这种关系,可谁知道是真是假。”

  带子放完后被弹了出来,珍妮把最后一盒带子推进了录像机。“伙计们,最后一盒了。”

  康纳挂上电话后说:“不看了。”他站起身。“我们得走了,后辈。”

  “为什么?”

  “我刚才跟电话公司通了话,谈到今晚8点到10点从中本大厦的大厅里那部付费电话上打出的电话的情况。”

  “怎么样?”

  “在那段时间,没有人从那里打过电话。”

  我知道,康纳认为有人从保安值班室里出来,到那部付费电话上打电话报的警——不是科尔就是一个日本人。他原先那种想跟踪电话顺藤摸瓜的希望破灭了。“这太遗憾了。”我说了一句。

  “太遗憾?”康纳惊讶地问道,“这太有用了。它使我们的调查范围缩小了嘛。冈萨雷斯小姐,带子上有没有拍客人离开的镜头?”

  “离开的镜头?没有。客人到了之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上楼去拍摄招待会的场面去了。然后他们把录好的带子在规定时间之前送到这里来,那时招待会仍在进行呢。”

  “好吧。这样的话,我们就到此为止。谢谢你的帮助。你知道的情况对我们很有用!走吧,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