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3)

 

  15

  我们又驱车上路。这一次是去贝弗利山的一个地方。此刻是深夜一点多钟,我已觉得很疲劳了。“大厅里那部付费电话怎么那么重要?”我问道。

  “因为,”康纳解释道,“我们对此案的整个构想都围绕着是否有人用这部电话报过警。真正的问题是,是否有哪家日本公司与中本公司有直接利害冲突。”

  “哪家日本公司?”

  “是的。显然是属于另一个系列的一家公司。”康纳说系列两个字的时候用的是日语。

  “系列?”我问道。

  “日本人把他们的大企业集团公司称之为系列。在日本共有6大系列,规模都极其宠大。比如说,三菱集团公司就是一个由七百多家公司组成的系列。这些公司相互协同动作,抑或在财政上有内在联系,抑或相互间有各种各样的协议。在美国不存在这种庞大的集团公司系列,因为这是违反美国的反托拉斯法的。可是这却是日本的标准形式。我们往往认为大公司都是独立存在的。要弄懂什么是日本的集团公司,你得做这样的设想,比如说,IBM公司、花旗银行、福特汽车公司以及埃克森石油公司之间的联合,它们达成了秘密协议,同意相互合作,财政上相互支持,科研上共享成果。这就是说,一家日本公司决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总是与几百家其它公司之间存在着某种伙伴关系,跟其它集团公司的各个公司进行竞争。”

  “所以,你在考虑中本公司当前的所作所为时,得问问自己,中本集团公司在日本本土上正在干什么,有哪些集团公司在跟它作对。这桩谋杀案使中本公司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甚至可以说是对中本公司发动的一场进攻。”

  “一场进攻?”

  “你想想看,中本公司安排了一次规模盛大、名人云集的大厦落成典礼,他们希望招待会能圆满成功。由于某种原因,出席招待会的一位来宾被人勒死了。问题在于是谁打来的电话?”

  “谁报的案,是吗?”

  “是的,因为中本公司毕竟完全控制着当时的局面:这是他们的招待会,而且又是在他们自己的大厦里。他们完全可以拖到11点,等招待会结束、所有来宾离开之后再向警方报告。如果我要考虑公司的面子、考虑公司在公众中形象的微妙变化,我也会这样做,因为任何其它做法对中本公司的形象都是潜在的危险。”

  “是的。”

  “可是报警时间并没有拖延,”康纳说道,“有人在8点32分就打来电话,而当时招待会仍在进行之中。这一来就使整个招待会蒙上了一层阴影。所以说这里始终存在着一个问题:谁打来的电话?”

  我说道:“你要石仓把那个打电话的人找出来,可他到现在也没找到。”

  “是啊,因为他是找不到的。”

  “他会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

  “正确。”

  “你认为电话不是中本公司的人打的?”

  “正确。”

  “是中本公司的一个对头打的?”

  “几乎可以肯定。”

  “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打电话的人呢?”我问道。

  康纳笑起来。“所以我才要查大厅里那部电话嘛。这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为什么呢?”

  “假定你为一家竞争对手的公司工作,你想打探中本公司的内部情况。你是打探不到的,因为日本公司所雇的管理人员是终身制的。他们觉得自己是公司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从不背叛这个家庭。这样一来,中本公司的内部奥秘外人就无法看清。所以,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像日本来的哪些经理现在在市里、谁和谁在见面、谁来了谁走了等等,都具有一定的含义。如果你能跟一名整天坐在监视器前的美国警卫拉上关系,尤其是如果这名警卫感受到日本人对黑人的歧视,你就能了解到这些细节。”

  “说下去。”我说道。

  “日本人经常拉拢收买一些公司雇佣的当地警卫人员。日本人是正大光明的,但干这种事似乎没有超出他们的传统所允许的范围。恋爱和打仗都可以不择手段嘛。在日本人眼里,商场即是战场。只要你善于进行拉拢收买,那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没错。”

  “你想想,在这桩命案发生后的数秒钟之内,我们可以肯定只有两个人知道有个姑娘被人给害了。一个是凶手本人,另一个就是那位从监视器上看到这桩杀人案的警卫特德·科尔。”

  “等等。特德·科尔从监视器上看见了?他知道凶手是谁?”

  “明摆着的嘛。”

  “他说他是8点1刻离开的。”

  “他说谎。”

  “可是,既然你知道这一点,当时我们为什么不……”

  “他是永远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康纳说道,“就像菲利普斯不肯告诉我们一样。所以我就没有把他抓起来讯问,因为那只能是浪费时间——我们没时间跟他磨。我们知道他是不会告诉我们的。可是我有个问题:他是否告诉过别人?”

  我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他是否离开值班室到大厅里去打过电话?打给一个人,告诉他这儿发生了一起人命案?”

  “正确。他不想使用值班室的电话,所以就去使用那部付费电话给某个人通风报信。此人为中本公司的对手工作。”

  我接上去说道:“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没有人用过那部电话。”

  “正确。”康纳说道。

  “这样一来你的整个推理就断了线。”

  “其实不然。现在事情更清楚了。如果科尔没有通风报信,那么又是谁打电话报的案呢?显然报案的人只能是凶手自己。”

  我觉得一阵寒意。

  “他打电话报案是为了出中本公司的洋相?”

  “很有可能。”以纳说道。

  “那他从哪儿打的电话呢?”

  “现在还不清楚。但我认为电话是从大楼里打出去的。此外,一些扑朔迷离的细节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理出头绪。”

  “哪些呢?”

  这时汽车上的电话铃响起来。康纳抓起电话,接着递给我说:“找你。”

  “不,不,”阿森尼奥太太说道,“孩子很好,我几分钟前才看过。我想转告你的是,戴维斯夫人来过电话。”她指的是我的前妻。

  “什么时间打的?”

  “我想有10分钟了吧。”

  “她留回电号码了没有?”

  “没留。她说今天晚上你没法给她打电话。但她要我告诉你,她今晚有事,也许要到外地去,所以也许周末就不来接孩子了。”

  我松了口气。“行啊。”

  “她说明天给你打电话,给你个准信。”

  “那好吧。”

  我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劳伦就是这种人,总是在最后一分钟时变卦。任何事情只要一涉及到她,你就无法安排计划,因为她总是不断变卦。也许这次变卦说明她又新交了男朋友,所以她有可能跟他出去。这到明天才能知道。

  我以前总认为,这种变化无常、无法预测的做法对米歇尔没有好处,会使孩子觉得没有安全感。不过,孩子是很讲求实际的。米歇尔似乎能理解她妈妈的行为方式,所以也就不觉得很难受或失望。

  感到难受的是我。

  “你是不是很快就回家,中尉?”阿森尼奥太太问道。

  “不,看来我得整夜呆在外面了。你能留在我家里吗?”

  “行啊,不过早上9点我就得走。我可以把长沙发拖出来吗?”

  我的起居室里有张长沙发床,她呆在我家时就睡在上面。“哦,当然可以。”

  “好吧。再见,中尉。”

  “再见,阿森尼奥太太。”

  “出了什么事?”康纳问话的语气中有几分紧张不安,我感到有些惊讶。

  “没事儿。我的前妻又犯怪了。她说周末不一定把孩子接去了。怎么啦?”

  康纳耸耸肩说:“随便问问。”

  我觉得他并不是随便问问。我说道:“你说过这案子可能会变得很棘手,你指的是什么?”

  “也许不会很棘手,”康纳说道,“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再过几小时就把案子结束掉。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到。前面左边不远的地方就是那家餐馆。”

  我看见了霓虹灯的大招牌:玻拉玻拉。

  “这是坂村经营的餐馆?”

  “是的。实际上他只拥有部分资产。别让侍者把车开走。把它停在红灯区。我们也许很快就得离开。”

  玻拉玻拉餐厅是本周洛杉矶市最热门的餐馆。用来装饰餐厅的是一堆玻利尼西亚人的面具和盾牌。从酒吧柜台向外伸出的欧椴绿的木质支架就像一排牙齿。露天厨房的上方有一个5米宽的大屏幕,上面播放的普林斯录像片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供应的菜肴都是太平洋的海鲜。餐厅里一片震耳的嘈杂声。顾客都是到电影城来求职的人,个个穿着黑色的衣服。

  康纳笑道:“看来真像是刚遭到炸弹袭击似的,一片乱哄哄,是不是?别愣着看啦。他们不太让你出来玩吗?”

  “是不太让我出来。”我答道。康纳转身跟那位欧亚混血的女招待搭话。我的眼睛看着酒吧柜台,看见两个女人嘴碰嘴地亲了一下。再往前看,一个穿着皮夹克的日本男人用手臂搂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女郎,两人都在听一个头发稀疏、一副好斗相的男人在说话。我认出他来了,他是位导演,导演过……

  “走吧,”康纳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们走吧。”

  “什么?”

  “埃迪不在。”

  “他上哪儿去了?”

  “他到贝弗利山一家人家赴宴去了。我们走吧。”

  16

  那家人住在日落大道上边的小山里,有一条蜿蜒的道路通往那里。此刻若非雾气升腾,我们就可以俯瞰市区的迷人夜景了。接近那地方时,我们看见街道两旁停放着一溜豪华型轿车:大多数是莱克塞斯轿车,也有几辆梅塞迪斯敞篷车,还有几辆本特利。我们把雪佛莱车停下,径直朝那幢房子走去,这时在街道旁看管车辆的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幢房子跟这条街两侧的其他住房一样,也有一道3米高的围墙,墙上有一道摇控的大铁门挡住了通向房子的去路。铁门上方装着一架保安用摄像机,在通向那幢房子的车道旁也有一架摄像机。一名私家警卫人员站在车道旁查看了我们的证件。

  “这是谁的房子?”我问道。

  10年前,在洛杉矶住这种有严密保安设施住房的不是黑手党徒,就是像史泰龙那样的电影明星,因为他们的暴力角色吸引着使用暴力的人的注意。可是近期来,有钱人居住区的每幢住房似乎都有这类保安设施。同时,这也几乎被看成是一种时尚。我们登上台阶,穿过种着仙人掌的小花园,朝那幢现代气派的钢筋水泥的城堡式楼房走去。

  “这幢房子的主人是马克沁·努瓦尔成衣公司的老板。”他一定是看见我脸上茫然的表情,于是接着解释说:“那是一家专营高档服装的商店,以其店员的傲慢而闻名。像杰克·尼科尔森和彻尔商店一样。”

  “杰克·尼科尔森和彻尔商店。”我摇摇头。“你知道它的什么情况呢?”

  “现在许多日本人都到马克沁·努瓦尔去买东西。它像大多数高档美国商店一样——没有东京来的人去光顾,它就会关门大吉。它全仗着日本人呢。”

  我们来到房子大门口时,有个身穿运动服、身材魁梧的人走过来。他的手上拿着一只写字夹,上面夹着一张名单。“对不起,先生们,非请者莫入。”

  康纳亮出了证件说:“我们想和你们的一位客人谈谈。”

  “是哪位客人,先生?”

  “坂村先生。”

  他满脸不高兴地说:“请在此稍候。”

  我们从门口可以看见客厅里宾客满堂,而且一眼扫去就觉得其中很多人都在中本大厦招待会上露过面。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黑色晚礼服,跟我们在玻拉餐厅看到的情况差不多。但是客厅本身引起了我的注意:白墙质朴无华,没有任何装饰品;客厅内没摆任何家具,只有白色的墙和上面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毯。客人们看上去很不自在。他们手里端着鸡尾酒,拿着餐巾纸,向四周张望,想找个地方放下手里的东西。

  有一对夫妇从我们面前经过,向饭厅走去。那女的说:“对于该干什么,罗德总是胸有成竹。”

  “是啊,”那男的说道,“一流的极少主义风格。那房间布置的细节。我真不知道他那墙是怎么刷的,真可以说是绝对完美,看不出一道排笔的刷痕,找不到一点瑕疵。真是妙不可言。”

  “不过,就得这样,”那女的说,“这跟他的整个构想是一致的。”

  “的确是很大胆的构想。”

  “大胆的?”我说道,“他们在说什么呀?那不过是个空荡荡的房间而已。”

  康纳笑着说:“这就是所谓禅宗风格,即万事皆空的思想。”

  我看了一下里面的人。

  “莫顿参议员在这儿。”他正在一个角落里摇唇鼓舌大发议论,真有点像个竞选总统的候选人似的。

  “是在这儿。”

  警卫还没有回来,所以我们就往里走了几步。我朝莫顿参议员那边走去时,听见他在说:“是的,我可以跟你们确切地谈一谈为什么我对日本人拥有美国工业的情况忧心忡忡。如果我们丧失了自己制造产品的能力,我们就失去了对自己命运的控制。事情就这么简单。比如说,1987年时,我们了解到东芝公司向俄国人出售了一项尖端技术,从而使苏联潜艇推进器的噪音大大降低。俄国人的核动力潜艇现在就在离我们海岸不远的水下,但我们却发现不了它们,其原因就是他们得到了日本人的技术。国会对此十分恼火,美国人民更是义愤填膺。这全在情理之中。这种事的确令人难以容忍。国会准备对东芝公司采取经济报复手段,但是替一些美国公司游说的院外活动分子却出面为他们进行通融,因为像休利特—帕卡德和康派克这些美国公司要依靠东芝公司提供电脑软件。他们没有其它货源,无法抵制日货。当时的事实是,我们没有能力进行报复。日本人可以向我们的敌人出售尖端技术,而我们对此却无可奈何。这就成了问题。我们现在不得不依靠日本——而我认为美国不应当依靠任何人。”

  有人提了个问题。莫顿点点头说:“是的,我们的工业的确不太景气。我们现在的实际工资不过是1962年的水平。美国工人的购买力又回到了30年前的水平。这种状况,即使对于在这个大厅里我所看见的家道殷实的人们也并非没有影响,因为这意味着美国的消费者没有钱去看电影,买汽车、买衣服或者买其它东西。实际上,我们的国家正在每况愈下。”

  又有一位女士提了个问题,不过我没听清她问的是什么。莫顿说道:“是的,我说了,是1962年的水平。我知道这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我们回想一下50年代吧。当时,美国工人可以有自己的住房,可以养活一家子人,可以把孩子送进大学。这些全靠一个人挣工资。现在是夫妻两人都工作,可是大多数人仍然买不起住房。美元的实际购买力下降了。所有东西都比以前贵。人们拼死拼活地干,为的是保住现有的东西。他们无法提高生活水平。”

  我在一旁听着,不由自主地点起头来。大约一个月前,我外出找房子,希望能为米歇尔找个带后院的房子。可是在洛杉矶,房子的价格高得令人咋舌,我是永远也买不起的,除非我再次结婚。也许再次结婚也买不起,因为……

  我觉得有人在我背上捅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那个门房。他把头朝大门方向轻轻一歪,说了声:“回来,小子。”

  我很生气,可是我看康纳倒是闷声不响地朝大门口走去。

  到了门口,那人说道:“我查了,这儿没有坂村先生。”

  康纳当即说道:“坂村先生就是在你右边、站在房间那一头的那个日本人,他正在跟那个红发女郎说话呢。”

  门房摇摇头说:“对不起,二位,如果你们没有搜查证,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这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康纳说道,“坂村先生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想跟我谈谈。”

  “对不起,你有搜查证吗?”

  “没有。”康纳告诉他。

  “那你们就是非法进入私宅。我现在就请你们离开这儿。”

  康纳站在那儿不动。

  那门房后退了一步,然后双脚分开站定。“我想你应当知道我是柔道的黑带。”

  “真的吗?”康纳问道。

  “杰夫也是。”门房说。他指的是刚刚又走出来的一个人。

  “杰夫,”康纳冲那人说道,“你是不是准备开车把你这位朋友送到医院?”

  杰夫皮笑肉不笑地说:“嘿,你们知道我很喜欢幽默。那很有意思。好吧,聪明的先生们,你们可是走错了地方。已经向你们做过解释了。走吧!快走!”他用粗短的手指对着康纳当胸戳来。

  康纳平静地说道:“你先动武了。”

  杰夫说道:“嘿,你他妈的臭小子,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走错了地方……”

  说时迟,那时快,杰夫话音未落就被康纳一个迅疾的动作打翻在地,呻吟着滚向一边,滚到一个身穿黑裤子的人的脚边停住。我抬起头,看见此人的穿戴全是黑的:黑衬衣、黑领带、黑缎面外套。他一头白发,浑身上下透发出好莱坞式的戏剧性风采。“我是罗德·德怀尔。这是我的家。这是怎么回事?”

  康纳彬彬有礼地向他介绍了我们的身份及来意,并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是来执行公务的,我们想找你的一位客人谈一谈。他叫坂村,就是站在那边角落里的那一位。”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德怀尔指着躺在地上边喘着粗气边咳嗽的杰夫问道。

  康纳平淡地说道:“他先动的武。”

  “我根本没他妈打他!”杰夫分辨道。此刻他用手肘撑着坐了起来,还在咳。

  德怀尔问道:“你碰到他没有?”

  杰夫哑口无言,气得白眼直翻。

  德怀尔转过脸对我们说道:“我对此表示歉意。这两个人刚来不久,不懂规矩。你们想喝点什么?”

  “不必客气了,我们有公务在身。”康纳说道。

  “我去请坂村先生来和你们谈谈。能不能问一下尊姓大名?”

  “康纳。”

  德怀尔走开后,杰夫被第一个门房扶了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他妈的混蛋。”

  我说道:“这下记住什么时候该尊重警察了吗?”

  康纳摇摇头看着地板。“我感到很惭愧。”他说道。

  “为什么?”

  他不愿再多做解释了。

  “嘿,约翰!约翰·康纳!久违久违!他们怎么样,伙计?嘿!”坂村说着在康纳肩上捣了一拳。

  从近处看,埃迪·坂村并没有那么英俊。他的皮肤有点发黑,而且脸上还有几粒麻子,身上的气味就像放了一天的淡威士忌。他的动作浮躁,过于活跃,说话速度很快。快手埃迪不是一个斯文人。

  康纳说道:“我很好。你好吗,埃迪?过得怎么样?”

  “哎,还凑合,上尉。只碰上一两次麻烦。一次酒后开车,犯了第501条。不过你知道,因为我的记录,事情变严重了。嘿,生活仍在继续!你到此有何贵干?这地方真妙,啊?最新潮流:一点家具都不摆!罗德这是标新立异!太妙了!谁也不能坐下。”他笑起来。“新潮流啊!妙不可言!”

  我觉得他似乎吸了毒,显得过于癫狂。这一次,我清清楚楚看见了他左手上那块疤痕:绛紫色,约4厘米长、3厘米宽,似乎是多年前的烫伤留下的。

  康纳压低嗓门说道:“埃迪,实不相瞒,我们是为今晚中本大厦那件棘手的案件来的。”

  “喔,是啊,”埃迪也压低了嗓门,“她落了这种结局也并不奇怪。她是个很古怪的女人。”他说最后那几个字时用的是日语。

  “她很古怪?你干吗这么说她?”

  埃迪说道:“我们到外面去好吗?想抽烟吗?罗德不让在里面抽烟。”

  “好吧,埃迪。”

  我们走到外面,在仙人掌花园旁边站定。埃迪点了支柔和七星。“嘿,上尉,不知道你到目前为止听到了些什么,不过那个姑娘嘛,她跟那里面的一些人睡过觉。跟罗德就睡过,还跟其他一些人睡过,所以我们到外面谈要方便些。你觉得可以吧?”

  “当然可以。”

  “我很了解她,非常了解。你知道吧,我是个到处受欢迎的人。我是身不由己啊。我这人很讨人喜欢!她弄得我神魂颠倒,每次都是。”

  “这我知道,埃迪。但你说她古怪?”

  “是古怪,朋友,我跟你说吧,是很古怪,这姑娘有病。她是受虐狂。”

  “这号人世上多着呢,埃迪。”

  埃迪吸了口烟说:“嗨,不对。我说的是另一码事。我说的是她怎样达到性的满足。你虐待她,她就能达到性高潮。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求,再来一次,再来一次。越勒越紧。”康纳插进来问道:“是脖子?”

  “是啊,是脖子,不错,卡住她的脖子。你也听说了?有时用一只塑料袋你知道吧,就是干洗店用来套衣服的塑料袋,把它套在头上,夹上夹子。你把袋子绕在她脖子上,她就用嘴吸住塑料袋,憋得脸色发青,呼哧呼哧直喘气,两只手还在你背上乱抓。我的老天爷,我实在不喜欢她的那种样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姑娘很性感,我是说她达到高潮的样子,真让人销魂。我不骗你。可是对我来说,我受不了。每次总是很悬乎,你知道吧?总是很危险,总是接近了边缘。也许这一次就是这样,而且也许这一次就成了最后一次。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他把烟随手一扔,烟掉在了仙人掌的刺上。“有时这令人兴奋,就像俄国式轮盘赌一样。但我可受不了,上尉,说真的,我可受不了。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喜欢放纵。”

  我觉得埃迪·坂村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说话时我进行笔录,但他话说得很急促,我来不及记。他又点了一支烟,点烟时手有些发抖。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还不时地挥动着手臂,那点燃发红的烟头随之在空中舞动。

  “我是说,这姑娘老是惹麻烦,”埃迪说道,“是啊,很漂亮,是个美人儿。可是有时她不能外出,因为模样太吓人。有时候,她需要化浓妆,因为脖子上皮肤很嫩,伙计,而她的脖子上有青紫,有一圈呢。糟糕得很。你大概看见了吧。你看见她死的模样了吧,上尉?”

  “是的,我看见了。”

  “所以说……”他欲言又止。他似乎是在退缩,在重新考虑着什么。他弹掉烟灰后继续说道:“这么说,她是被卡死的,还是怎么的?”

  “是的,埃迪,是被卡死的。”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是啊。合乎情理。”

  “你看见她了,埃迪?”

  “我?没那回事儿。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能看见呢,上尉?”他吸了口烟,然后把烟气吐向空中。

  “埃迪,看着我。”

  埃迪转过脸对着康纳。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看见她的尸体没有?”

  “没有。上尉,你得了吧。”埃迪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随即把目光移开。他把烟一扔,它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冒着火星掉到了地上。“怎么回事儿?三级谋杀?不,我可没看见。”

  “埃迪!”

  “我对你发誓,上尉。”

  “埃迪,你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我?胡说八道。我可没有,上尉。我认识她,这没错儿。我有时去见她,跟她睡觉,这也是事实。真见鬼。她有点怪,但也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姑娘,很性感。就这么回事,伙计。这就是全部情况。”他向四周看了看,又点起一支烟。“这个仙人掌花园真不错,啊?他们把这称之为沙漠之景。这也是最近才时兴起来的。洛杉矶要回到沙漠生活中去了。这是一种时尚,非常时髦。”

  “埃迪。”

  “得了,上尉。你饶了我吧。我们的交情已经不是一天的了。”

  “那不假,埃迪。可是我要提几个问题。保安值班室的录像带是怎么回事?”

  埃迪显得很茫然,一无所知的样子。“保安值班室的录像带?”

  “一个手上有疤、领带上印有三角形图案的人走进中本公司保安值班室,拿走了录像带。”

  “他妈的,什么保安值班室?你要干什么,上尉?”

  “埃迪!”

  “是谁告诉你的?没这回事儿,伙计。我拿走了录像带?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你是怎么的啦?疯啦?”他把领带翻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标签。“这可是波罗牌领带,上尉。拉尔夫·劳伦。波罗牌。这种领带很多。我可以告诉你。”

  “埃迪,那么帝国纹章公寓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啦?”

  “你今天晚上去过那儿没有?”

  “没去过。”

  “你搜过谢里尔的房间?”

  “什么?”埃迪大为震惊。“什么?没有哇!搜她的房间?你听谁胡说八道、乱嚼舌头了,上尉?”

  “住在大厅对面的那个姑娘……叫朱莉妞·扬,”康纳说道,“她告诉我们说她今天晚上看见你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跟你一起,就在帝国纹章公寓谢里尔的房间里。”

  埃迪急得双臂在空中挥舞。“见鬼。上尉,你听我说。那个女的不会知道她是昨天晚上看见我的还是上个月看见我的,伙计。她是个十足的吸毒鬼,你只要看看她的舌下,或者看看她的嘴唇就知道了。她是个吸毒的姑娘,伙计。她根本不知道什么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老伙计,你到这儿来为的就是跟我说这个?我可不喜欢听。”埃迪把烟扔掉,接着又点上一支。“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听。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康纳说道,“告诉我,埃迪,是怎么回事?”

  “这纯粹是胡说八道,伙计。没有一句真话。”他一口接一口地猛抽着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这不是关系到一个他妈的姑娘,伙计。它与星期六的会议有关。是日美会,康纳先生,是秘密会议。为的就是这件事。”他说日美会时用的是日语。

  康纳马上说了一句日语:“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康纳先生,不是胡说八道。”

  “一个得克萨斯来的姑娘知道什么日美会?”

  “她知道一些。千真万确。她喜欢惹是生非,她就是这种人,喜欢把事情搅得乱七八糟。”

  “埃迪,我想也许你最好跟我们走一趟。”

  “好哇,再好不过了。你们是替他们干的,替黑幕后的人干的。”他猛地转身对着康纳说道:“真他妈的!上尉,来吧。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这个姑娘在中本公司被人杀了。你知道,我的家庭,我的父亲,是大胜家族的。很快他们就能从大阪的报纸上看到这样的消息:他的儿子,我,因为跟中本公司一个女子被害一案有牵连而遭逮捕。”

  “拘留。”

  “拘留。怎么叫都可以。你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这可是不得了的事。”他突然冒出这句日语。“我父亲将因此引咎辞职,他的公司必须向中本公司赔礼道歉,也许要做出经济赔偿,在买卖上做出让步。这样事情就惨了。你如果拘捕我,就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他又把香烟扔了。“嘿。你觉得她是我杀的,把我抓起来。好得很。你是在制造口实,而你可能对我造成极大的伤害。上尉,这些你都很清楚。”

  康纳半天没说一句话。一阵长时间的沉静。

  最后,埃迪打破了沉寂。“康纳先生,请等一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他似乎在请求宽恕。

  康纳叹了口气。“你带了护照吗,埃迪?”

  “哦,是的,随身携带。”

  “把它交给我们。”

  “行啊。拿去吧,上尉。”

  康纳看了一下,把它递给了我,我把它放进了口袋里。

  “好吧,埃迪。不过这事最好不要过分,否则你将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埃迪。那样我就要亲自把你送上飞往大阪的下一班飞机。明白吗?”

  “上尉,你维护了我们家族的荣誉。我感激不尽。”他把手放在身体两侧,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康纳也鞠躬还礼。

  我在一旁看着。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康纳要把他放走。我想他这样做是发疯了。

  我把名片递给埃迪,跟他说的还是老一套:如果他再想起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埃迪耸耸肩,又点起一支烟,同时把我的名片放进了衬衣口袋。我是无足轻重的,他是在和康纳打交道。

  埃迪向那幢房子走去,接着停下脚步说:“我这儿有个红发女郎,很有趣。我离开这儿的宴会之后,将回到山里我自己的别墅去。你们要找我的时候,我会在那儿的。晚安,上尉。晚安,中尉。”

  “晚安,埃迪。”

  我们沿台阶往下走去。

  “但愿你知道你自己是在干什么。”我说道。

  “我也在这么想。”康纳说道。

  “我认为他明明是有罪的。”

  “也许吧。”

  “要我说,最好还是把他先抓起来,那样要稳妥些。”

  “也许是。”

  “想回去把他抓起来吗?”

  “不。”康纳摇摇头。“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不行。”他说第六感觉时用的是日语。

  我知道那个词组的意思是第六感觉。日本人非常注意直觉。我说道:“唔,是啊,但愿你正确。”

  我们在黑暗中继续下着台阶。

  “不管怎么说,”康纳说道,“我欠他的情呢。”

  “什么情?”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有一次,在我需要信息的时候,他帮了忙。你还记得那次河豚鱼中毒案吗?不知道?哦,不管怎么说吧,日本人中谁也不肯告诉我,他们硬着头皮顶着,可我又必须弄清楚。那事……非常重要。是埃迪告诉了我。他当时心里很害怕,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但他告诉了我。也许我应当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我们走下了台阶。

  “他刚才跟你提那件事了吗?”

  “他决不会提的,是我应当记住。”

  我说道:“太好了,上尉。你那种感恩图报的想法难能可贵。我也极力主张不同肤色的人之间应和睦相处。但与此同时,我觉得有可能是他把她杀了,偷走录像带,又去搜了她的公寓。在我看来,埃迪·坂村很像一个吸毒后举止癫狂的瘾君子。他的行为令人生疑。可是我们就这样让他脱身了。”

  “是啊。”

  我们继续朝前走着。我前思后想,越发担心起来,于是说道:“你知道,根据规定,应当由我进行调查。”

  “根据规定,应该由格雷厄姆进行调查。”

  “好吧,是的。不过这事如果查出来是坂村干的,我们可就大出洋相了。”

  康纳叹了口气,似乎很不耐烦地说:“好啦,我们来按你的思路分析一下案情吧。埃迪把那姑娘给杀了,对吧?”

  “是的。”

  “你想想,他随时都可以去找她,可是他却决定在那间会议室的桌上跟她做爱,然后又把她杀了。接着他再到下面的大厅里,装成是中本公司的管理人员,尽管埃迪·坂村根本不像个管理人员的样子,不过让我们来设想他装得很像。那他就想办法把警卫打发走,取出录像带,正要出去的时候,菲利普斯进来了。后来他又去了谢里尔的房间搜查了一通,可是又在那里面放上一张他自己的相片?把它插在谢里尔的镜框上面。后来他又去玻拉玻拉餐厅,告诉那儿的人说他要去好莱坞赴宴。我们找到了他,他正在一个没有任何家具的客厅里,若无其事地跟一位红发女郎谈笑风生。这是不是你脑子里留下的对今天晚上事件的印象?”

  我没有说话。要是这样来看,确实很牵强。可是……

  “我只是希望这都不是他干的。”

  “这也是我的希望。”

  我们到了外面的街上。看管车辆的人赶紧跑去把我们的车开过来。

  “你知道吧,”我说道,“他那些赤裸裸的语言,像用塑料袋套在她头上啦什么的,听了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哦,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康纳说道,“记住,日本人是从来不相信弗洛伊德的,也不相信基督教。他们谈起性的问题从来不感到心虚或尴尬。同性恋不是什么问题,性怪癖也不算什么问题。就是那么回事。有人喜欢那么干,他们就那么干了。他妈的。日本人不理解为什么我们对明摆着的生理上的功能问题如此大惊小怪。他们认为我们在性的问题上有点神经质。他们也不无道理。”康纳看了看表。

  一辆警车在我们身边停下,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探出身来问道:“喂,在那边晚会会场上出了什么事?”

  “哪方面?”

  “比如说有两个人打起来了?斗殴什么的?刚才有人打电话告诉我们的。”

  “我不知道,”康纳说道,“你最好上去看看。”

  那警察从车里下来后,挺胸凸肚地朝台阶上爬着。康纳回头望着那座高墙大院说:“你知道吧,现在我们的私家警卫数量已超过警察喽。大家在竞相建造高墙大院,雇佣私家警卫。可是在日本,你甚至可以半夜到公园去,坐在长凳上,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夜晚,都很安全。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遭到抢劫、殴打或杀害。你不必时时回头看看,不必总是提心吊胆。你不需要修建高墙,也不必雇佣保镖。你的安全与整个社会的安全连在一起。你是个自由自在的人。这种感觉真是妙不可言。可是在这儿呢,大家都把自己禁锢起来。门要锁。汽车要锁。一辈子把自己禁锢起来的人跟蹲监狱有什么两样!这真是神经病。这样一个个人都被搞得灰溜溜的。美国人忘记了真正的安全是个什么滋味,他们忘掉的时间太长了。好了,这是我们的车。我们回分局去吧。”

  我们的车在街上刚开出不远,就听见市区分局接线生的呼叫:“史密斯中尉,有人向我们要求提供特种勤务。”

  “我现在很忙,”我对她说道,“能不能让后备的人顶上去?”

  “史密斯中尉,是巡逻警察要求派出特种勤务人员的,是第19区有个‘要访’。”

  她说的是有位要人访问。“我明白了。”我说道,“可我手上正忙着一桩案子。把它交给后备人员去办吧。”

  “这事就在日落广场大街,”她说道,“而你现在……”

  “是的。”我说道。我明白她为什么坚持要我去一趟了,因为我们离那儿只有几个街区。“好吧,”我说道,“是什么问题?”

  “是一位要员酒后驾车。报告说是G级加一,姓罗。”

  “好吧,”我说道,“我们这就去。”我挂上电话,掉转了行车方向。

  “有意思,”康纳说道,“G级加一是不是美国政府?”

  “是的。”我说道。

  “是罗参议员?”

  “好像是,”我说道,“酒后开车。”

  17

  那辆黑色林肯牌轿车正停在日落广场大街下坡段的一幢房子门前的草坪上。路边上还停着两辆警车,车顶上的红灯频频闪烁。草坪上有6个人围在林肯车四周:有一位身穿浴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的男人;两个身穿缀有闪光金属片短裙的姑娘;一个身穿夜礼服、浅黄头发的40岁上下的英俊男子;还有一个身穿藏青西服年纪轻轻的人。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就是我们在电梯里见到的和罗参议员在一起的那个青年人。

  巡逻警察拿出摄像机,把强烈的灯光对准了罗参议员。罗参议员身体撑在林肯车的前轮挡泥板上,用一只胳膊挡住照向他脸上的灯光。我和康纳走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破口大骂。

  穿浴袍的那个人走到我们前面说:“我想知道谁来对此做出赔偿。”

  “请等一等,先生。”我边说边朝前走。

  “他总不能就这样把我的草坪给毁了,得进行赔偿。”

  “请稍等一会儿,先生。”

  “他把我妻子吓得要死,她患有癌症。”

  我说道:“先生,请给我一点时间,然后我才能告诉你。”

  “患的是耳癌。”他还特别强调,“是耳朵。”

  “是啊,先生,行啊,先生。”我继续朝林肯车走去。那儿一片亮光。

  我从罗参议员的助手身边走过的时候,他跟在我身边说道:“我可以把所有的情况向你做解释,警探。”他大约30岁,具有国会工作人员那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和仪表堂堂的相貌。“我相信我能把所有问题都解决。”

  “先等一下,”我说道,“让我跟参议员谈一下。”

  “参议员身体欠佳,”助手说道,“他太疲劳了。”说着他上前一步挡住我的去路。我从他身边绕过。他赶紧又跟上来说:“是时差反应,这就是问题之所在。参议员这是时差不适的反应。”

  “我必须和他谈谈。”我边说边走进明亮的灯光之中。罗参议员仍然用手臂挡着脸。我说道:“罗参议员吗?”

  “把他妈的灯关掉,该死的。”罗骂骂咧咧地大声说道。他醉得很厉害,吐字含糊。

  “罗参议员,”我说道,“恐怕我得要你……”

  “去你妈的,还有你骑的那匹该死的马。”

  “罗参议员。”我又喊了一声。

  “把他妈的摄像机关掉!”

  我回过头去看了看那个巡警,朝他打了个手势。他很勉强地关掉摄像机,灯光也随之熄灭。

  “我的天哪!”罗松了口气,终于把手臂放了下来。他用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我。“这儿他妈的出了什么事?”

  我做了自我介绍。

  “那你为什么不他妈管管这个该死的动物园?”罗说道,“我只是开车回我那该死的旅馆。”

  “我知道,参议员。”

  “不知道……”他摇了摇手,做了个很蠢的动作。“这儿究竟他妈出了什么问题?”

  “参议员,刚才是你在驾驶这辆车吗?”

  “见鬼。驾驶。”他转过脸。“杰里呢?跟他们解释一下。看在上帝的分上。”

  助手立即走上前来说:“我对这一切深表遗憾。参议员身体欠佳。我们昨天晚上才从东京回来。是时差反应。他深感不适。太疲劳了。”

  “刚才是谁开的车?”我问道。

  “我开的,”助手说道,“绝对没错。”

  有个姑娘咯咯直笑。

  “不,他没有开。”穿浴袍的那个人站在汽车那边吼了起来,“是他开的车,他走出汽车就摔倒了。”

  “天啦,该死的动物园。”罗参议员揉了揉脑袋说道。

  “警探,”助手说,“是我开的车,这两位女士可以为我作证。”他用手指了指那两个穿着礼服裙的姑娘,同时朝她们丢了个眼色。

  “这是他妈的说谎。”穿浴袍的那人说道。

  “不,他说的是事实。”穿着夜礼服的那个漂亮男子第一次开了腔。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说话显得慢条斯理,好像他习惯于让别人服从他的命令似的。他也许是在华尔街供职的,不过他没有做自我介绍。

  “我开的车。”助手说道。

  “都是扯淡。”罗嘟嘟嚷嚷地说,“我要回我的旅馆。”

  “有人受伤没有?”我问道。

  “没人受伤,”助手说道,“大家都没事儿。”

  我问站在我身后的巡警:“要做110报表登记吗?”我指的是填写交通事故财产损失报告。

  其中一名巡警告诉我:“不必填写了。只有一辆车,而且造成的损失不值得写报告。这只是犯了交通法规第501条。”

  在特勤处工作我学会了变通行事。所谓变通是指在处理民选的官员或知名人士的问题时,只要没有人提出要打官司,那就采取息事宁人的办法,高抬贵手算了。在实际处理时,只要不是重大罪行,一律不逮捕。

  我对那位助手说:“你把这家主人的姓名和地址记下来,这样,他家草坪所受的损失就由你来处理。”

  “他已经把我的姓名和地址记下了,”穿浴袍的那位说道,“不过,我想知道他准备怎么办。”

  “我跟他说过,一切损失由我们承担,”助手说道,“我向他保证我们会赔的。他似乎不……”

  “见鬼,你看:她种的东西都给毁了。而且她患有耳癌。”

  “请你稍等一下,先生。”接着我对那助手说:“你们打算由谁来开车?”

  “我来开。”助手答道。

  “他开。”罗参议员点点头说,“杰里。开车。”

  我对那位助手说道:“好吧。我要你接受一下酒精含量呼吸测定检查。”

  “那没问题,可以……”

  “我想看一下你的驾驶执照。”

  “那好。”

  那位助手对着呼吸测定器吹了口气,然后把驾驶执照递给了我。这是一张得克萨斯州的执照,上面写着杰罗尔德·D.哈丁,34岁,还有一个得克萨斯州奥斯汀的地址。我把这些细节记在本子上后,把执照还给了他。

  “好啦,哈丁先生,今天晚上我就把参议员交给你了。”

  “谢谢你,中尉。我很感激。”

  穿浴袍的人说道:“你要放他走?”

  “你先别急,先生。”我转过脸对哈丁说:“请你把你的名片给这位先生。我希望对他的院子所造成的损失能得到使他满意的赔偿。”

  “尽管放心,这是肯定的。”哈丁伸手到口袋里去摸名片。他摸出一块白白的东西,像是一块手绢,赶紧又把它塞进口袋里,接着走到穿浴袍的人面前递上自己的名片。

  “你要给她重新种上秋海棠。”

  “行,先生。”哈丁满口答应。

  “所有的。”

  “是的。这不成问题,先生。”

  罗参议员用手推着前轮挡泥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妈的秋海棠!”他说道,“见鬼,今晚真他妈见了鬼!你有妻子吗?”

  “没有。”我告诉他。

  “我有,”罗说道,“他妈的秋海棠!妈的!”

  “这边走,参议员。”哈丁边说边扶着罗坐进车里。那个华尔街的漂亮家伙坐进了后排座位后,那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他的两边。哈丁坐在驾驶盘后面,跟罗把钥匙要了过去。我掉过脸去,看见那两辆警车正驶离路边。我转过脸时,哈丁摇下窗玻璃看着我说:“谢谢你了。”

  “开车小心点儿,哈丁先生。”我说道。

  他把车倒出了草坪,然后从一个花坛上开了过去。

  “轧着蝴蝶花啦!”穿浴袍的人大声喊道。这时那辆车已顺着坡一溜烟地开走了。他看着我说:“我跟你说过,是那个人开的车,他喝醉酒了。”

  我说道:“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事情不顺利,你就打电话给我。”

  他看着我的名片,摇了摇头,然后朝自己的家里走去。我和康纳回到车上,驱车下了坡。

  康纳说道:“你了解到那位助手的情况了?”

  “是的。”

  “他口袋里的那东西是什么?”

  “我看是一条女人的内裤。”

  “我觉得也是。”康纳说道。

  碰上这种事,我们也无可奈何。就我个人而言,我当时真想让这个自鸣得意的臭小子转过身去,把手撑在汽车上,然后当场搜他的身。但我们两人都知道我们的手脚是受到束缚的,我们没有正当理由搜哈丁的身,也没有理由逮捕他。他是个年轻人,开车时后面座位上带了两个姑娘,其中有一个也许没穿裤衩,车子前面座位上还坐了个醉醺醺的参议员。唯一理智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都放走。

  今天晚上似乎人人都在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车上的电话铃响了。我按下对讲键说:“史密斯中尉。”

  “嘿,伙计。”说话的是格雷厄姆。“我现在在陈尸所。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有个日本人跟我纠缠,要求验尸时让他在场。你相信这种鬼事吗?他想坐在里面看。我们已经开始验尸了,没让他进去,他气得几乎七窍生烟。检验结果就要出来了,看来对中本不利。我想可能是个日本人干的。你们看,是来一趟还是怎么的?”

  我看了看康纳,他朝我点点头。

  “我们这就过来。”我说道。

  从县医院的急诊部走是去陈尸所最近的路。我们从急诊部穿过时,看见一个浑身血迹的黑人男子从急救病床上坐起来,借着吸毒后的一股狂热劲头大喊大叫什么“杀死教皇!杀死教皇!他是混蛋!”有五六个值班医生和护士竭力想把他按倒。他的肩上和手上都受了枪伤。急诊室的地上和墙上溅得都是血。一名医院清洁工拿着拖把在过道里擦着血迹。过道两旁是等候就诊的黑人和拉美血统的人,有的人怀里抱着孩子。谁也没有去看那血淋淋的拖把。在走廊的其它地方又传来阵阵喊叫声。

  我们上了电梯。一切都显得安静下来。

  康纳说道:“每20分钟一起杀人案;每7分钟一起强奸案;每隔4小时一起杀害儿童案。没有任何其它国家会容忍如此严重的暴力犯罪。”

  电梯门开了。与急诊部相比,县医院陈尸所的地下室过道安静多了,却有一股很浓的福尔马林气味。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瘦骨伶仃的所长哈里·兰登,他正在一边低头看文件,一边啃着火腿三明治。我们走上前去时,他头也不抬,只是说了一声:“嘿,伙计们。”

  “嘿,哈里。”

  “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奥斯汀的解剖?”

  “是的。”

  “大约半小时之前就开始了。看来这事催得很紧,啊?”

  “怎么?”

  “局长打电话把蒂姆博士从床上叫起来,要他马上就动手,把他给气坏了。蒂姆博士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说到这儿他笑起来。“还有许多实验室的人也被叫来了。谁听说过半夜三更把大家叫来这样加班加点的?我是说,你知道这一来得多支付多少加班费?”

  我问道:“格雷厄姆在哪儿?”

  “他就在附近。有个日本人老是缠着他,像影子似的跟着他。每隔半小时,这个日本人就来跟我借用电话,叽哩哇啦地说上一通日语,接着再去跟格雷厄姆纠缠。他还说要看验尸,你信不信?竟会有这种事。他就这样没完没了地纠缠,10分钟之前他打了最后一次电话,当时他的脸色陡然就变了。我坐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他显得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就像兔子一样一溜烟地跑了。我一点不夸大,真跑得比兔子还快。”

  “验尸在哪儿进行?”

  “2号房间。”

  “谢谢了,哈里。”

  “把门关上!”

  “你好哇,蒂姆!”我们一走进验尸房,我就跟蒂姆打了声招呼。蒂姆·霍勒被大家称为蒂姆博士。虽然此刻已是深夜1点40分,他却在那张不锈钢工作台前一丝不苟地工作着。他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领带打得非常标准。他那件浆过的工作服口袋上整齐地插着一排笔。一切都有条不紊。

  “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我在关呐,蒂姆。”那扇门是气动自动关闭式的,不过显然蒂姆博士嫌它关得太慢。

  “我只是不想让那个日本人朝里看。”

  “他已经走了,蒂姆。”

  “哦,是吗?不过他也许还会回来。他那股纠缠的劲儿真叫人恼火,也令人难以置信。”蒂姆回头看了我一眼。“跟你一起来的是谁?是约翰·康纳?好久不见了,约翰!”

  “你好,蒂姆!”康纳说着和我一起走到工作台前。我能看出,解剖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尸体上有一个Y型切口,已经摘出的内脏器官放在一个个不锈钢托盘里。

  “也许现在有人能告诉我,这桩案子有什么大的来头?”蒂姆问道。“格雷厄姆气得要死,什么也不肯说。他到隔壁化验室去看第一批化验结果去了。我仍然想知道为什么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干这个。值班的是马克,不过显然他的资历还浅了点儿。验尸官此刻还在旧金山开会。自从他新交上那位女朋友,他就三天两头地到外地去。这样就把我叫来了。我也记不清上次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干这种事是什么时候了。”

  “记不清了?”我说道。蒂姆博士干任何事情都十分精确,他的记忆也是丝毫不差的。

  “上一次是3年前的一月份。但那一次是为了临时替班。因为当时工作人员大多数都感冒病倒了,工作越积越多。终于有一天晚上冷藏柜全部放满了。他们就把尸体装在袋子里,放在地上,堆得到处都是。不想办法处理不行啦,实在是恶臭难当。可是,我还从来没有像这样为了一桩政治上很棘手的案子被叫起来过。”

  “我们也不清楚为什么。”康纳说道。

  “也许你们最好能使真相大白。我也感到很大的压力。验尸官从旧金山给我打电话,反复交待我:‘马上就办,今天晚上就办,而且要办完。’我说:‘好吧,比尔。’接着他又说:‘蒂姆,你听我说,可不能出差错,要慢一点,多拍些照片,多做些记录,越详细越好。用两架照相机拍照。因为我有一种感觉,与此案有关的人可能会倒大霉。’所以说,我就自然想知道这个案子有什么来头。”

  “你是什么时候接到他的电话的?”康纳问道。

  “大概是10点半,或是11点。”

  “验尸官说了是谁打电话告诉他的了吗?”

  “没有。不过一般情况下只有两个人:不是警察局长,就是市长。”

  蒂姆看着取出来的肝脏,把肝叶分开后放进不锈钢托盘里。助手在一旁用闪光灯照相机把各个内脏器官都拍了下来,然后把它们放到一边。

  “你发现什么没有?”

  “实不相瞒,到目前为止最有趣的发现还是身体外部的一些现象,”蒂姆博士说,“她的颈部使用了大量化妆品,为的是掩盖一些复合挫伤。这些青紫瘢痕所留存的时间各不相同。虽然还没有这些青紫瘢痕的血红蛋白遭破坏的光谱曲线,但我仍然认为这些挫伤留存的时间各不相同,最长的是两星期前留下的,也许还要早些。是由一种经常重复的慢性颈部创伤形式所致。我们所面临的是一桩性窒息案,我认为这是毫无疑问的。”

  “她是通过窒息求得性快感?”

  “是的,是这样。”

  凯利持的就是这种看法。这一次他对了。

  “这种情况在男子中比较多见,但在女子中也有。由于这种人是在被憋得即将窒息而死的时候才能体验到那种效果,所以这种事很容易出细漏,弄出人命来。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在这个案子中呢?”

  蒂姆耸耸肩。“这个嘛,从她身上发现的青紫瘢痕可以说明她有较长时间的性窒息综合症史。她的阴道里有精液,阴唇有擦伤,这说明她在当晚死亡之前有过被迫的性行为。”

  康纳问道:“你能肯定那些探伤是死前造成的吗?”

  “哦,是的。这些肯定都是死前造成的。”

  “你是说她被强奸了?”

  “不,我觉得还不到那一步。你看,那些擦伤并不严重,而且她身上其它部位也没有发现与强奸有关的伤痕。实际上,没有发现任何搏斗反抗的痕迹。”

  “那些擦伤是死前多长时间造成的?”

  “可能有一到两个小时。并不是临死之前。这可以从受伤部位的溢血和红肿情况看出来。如果受伤后立即发生死亡,那么血液的流动就会停止,红肿的范围就很有限,或者不会产生红肿。你可以看出这儿的情况,红肿还比较厉害。”

  “精液呢?”

  “样本已经送化验室了。她的其它体液也送去化验了。”他耸耸肩。“只好等着看结果了。现在,你们二位能跟我说说情况吗?在我看来,这个姑娘早晚是会倒霉的。我是说,她很轻浮,精神上受了刺激。那么……这是桩什么大案?为什么要我深更半夜起床对这个因性窒息而死的女人进行细致的解剖和做详细的记录?”

  我说道:“我还真回答不了。”

  “得了吧。公平交易嘛,”蒂姆博士说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和盘托出了,你们也该给我透个底嘛。”

  “哎呀,蒂姆,”康纳说道,“你是在寻开心啊!”

  “见你的鬼,”蒂姆说道,“你们两个家伙欠我的情了,说吧!”

  “恐怕彼得跟你说的就是实情啊,”康纳说道,“我们只知道这起杀人案发生时,日本人正在举行一场大型招待会,他们恨不能马上就使问题得到澄清。”

  “这不难理解,”蒂姆说道,“上一回我们这儿也兴师动众地折腾过一阵,那是因为事情涉及到日本领事。你们还记得竹岛事件吗?也许你们记不得了,因为它从来没有见过报。日本人把事情悄悄地掩盖过去了。不过反正有一名警卫被人杀了,死得很蹊跷。在两天之中他们对我们处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对于他们的能量我感到惊奇。罗参议员亲自出马给我们打电话,告诉我们该如何如何去干。州长大人也打来电话。大家都打电话来,你准以为这是为了总统的儿子呢。我是说,这些人神通广大得很呢。”

  “当然是神通广大啰。他们用来打点的钱相当可观。”格雷厄姆正好走进来,就插了一句。

  “关上门!”蒂姆说道。

  “可是这一次,他们的所有影响都将无济于事,”格雷厄姆说道,“因为这一次我们抓住了他们的狐狸尾巴。我们面前的是一桩谋杀案。根据到目前为止的化验结果,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凶手是日本人。”

  18

  隔壁的病理化验室房间很大,一根根荧光灯把房间照得通亮,一排排显微镜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此刻已是夜阑更深,偌大的化验室里只有两个化验人员在工作。格雷厄姆得意洋洋地站在他们身边。

  “你自己看。仔细检查后发现了男子的毛发,中度卷曲,横断面呈卵形,几乎可以肯定是亚洲人的。精液分析首先确定了血型,是AB型,这种血型在白色人种中较为少见,而在亚洲人中则比较常见。精液蛋白分析一种叫什么……遗传标记的来着,是呈阴性?”

  “乙醇脱氢酶。”那位化验员说道。

  “对了,叫乙醇脱氢酶,是一种酶。日本人没有。化验的精液中也没有。此外还有迭戈遗传因子。这是一种血型蛋白。就这样。其它结果也快出来了。不过这姑娘在被那个日本人杀害之前跟他发生了被迫的性关系,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很显然,你发现了日本人的精液,”康纳说道,“如此而已。”

  “天啦,”格雷厄姆说道,“日本人的精液、日本人的毛发、日本人的血液遗传因子。我们所谈的是一个日本犯罪分子。”

  他摆出了一些在犯罪现场拍摄的照片,照片上是谢里尔躺在会议室的桌子上。他开始来回踱着步子。

  “我知道你们两个家伙到哪儿去了,而且我知道你们那是浪费时间,”格雷厄姆说道,“你们去找录像带,可是录像带不在了,对不对?接着你们又去了她的公寓,可是有人比你们捷足先登,把那儿翻了个遍。如果罪犯是日本人,这就是你们预料之中的结果。这是明摆着的嘛。”

  格雷厄拇指着照片说:“这就是我们那位姑娘谢里尔·奥斯汀。得克萨斯人。她轻浮、涉世不深、体型很美,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个演员,拍过几个商业广告片。也许是日产公司的广告。这无关紧要。她跟一些人来往,与一些人有接触,是邀请名单上的常客。你懂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对格雷厄姆说。康纳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照片。

  “不管怎么说,谢里尔日子过得不错,在应邀出席中本大厦落成典礼招待会时像模像样地穿上了山本设计的黑色长裙。她是和某个人一起去招待会的,也许是跟一个朋友或是一位美发师。那人长着小胡子。也许她还认识招待会上其他一些人,也许不认识。可是在招待会进行过程中,有一位有权势的大人物建议她跟他一起溜出去一会儿。她同意上楼去。为什么不呢?这姑娘喜欢冒险,喜欢危险的勾当。于是她就上了楼——也许是跟那小子一起上去的,也许是分开来走的。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在楼上会合,然后就找地方,找一个够刺激的地方。于是他们决定——也许是他决定的——就在他妈的会议室的桌上干。两人正干得起劲的时候出了麻烦。她的性伙伴不是因为有点儿太兴奋,就是有些性怪癖……把她的脖子卡得太狠了点,她就呜乎哀哉啦。我说的你明白吗?”

  “是的……”

  “这个色鬼闯下了大祸。他原想上楼跟这姑娘寻欢做爱的,可是却把她给弄死了。他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他下楼重新回到招待会上。这个好色之徒是个大人物,他把自己惹下的麻烦告诉了手下一个喽罗,说他不幸把当地一个婊子给弄死了。由于他自己脱不开身,所以他的喽罗们就去替他擦屁股。他们到楼上把现场清理了一遍,不留下任何证据。他们还拿走了录像带,接着又搜她的公寓,拿走了证据。这些都干得很漂亮,可是却需要时间。所以就得有人来和警察周旋。这时候杀出了那个巧嘴滑舌的混蛋石仓。他整整耽误了我们一个半钟头。怎么样,这么分析还有些道理吧?”

  他说完之后大家都没有马上开口。我等着康纳先说。

  “唔,”康纳终于开了腔,“汤姆,我对你真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你对一连串事件的分析在许多方面听起来都有道理。”

  “你说对了,就是有道理,”格雷厄姆自鸣得意地说,“真他妈的有道理。”

  电话铃响起来。化验员问道:“哪位是康纳上尉?”

  康纳走去接电话时,格雷厄姆对我说:“我跟你说吧,是日本人杀了这个小妞,我们要把他捉拿归案,要剥他的皮。剥他的皮。”

  “你为什么对他们这样咬牙切齿?”

  格雷厄姆脸色阴沉地看着我说:“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说你对日本人恨之入骨。”

  “嘿,听着,”格雷厄姆说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彼得。我谁也不恨。我干自己的工作。我可不管什么黑人、白人,还是什么日本人。”

  “好吧,汤姆。”此刻已是夜深人静,我不想进行争论。

  “不,见鬼!你他妈认为我是种族歧视。”

  “我们不争论了,汤姆。”

  “不,见鬼。我们要争。现在就让我把话跟你讲清楚,彼得。你干的是联络官的差事,是吧?”

  “是啊,汤姆。”

  “你是怎么想到要干这份差事的?因为你酷爱日本文化?”

  “这么说吧,当时我还在跟报界打交道……”

  “不,不,别扯远。你是自己申请要干的,”格雷厄姆说道,“因为有一份额外的津贴,是不是?一年两三千。是一份教育津贴,是日美友好基金会结局里的。局里把这分基金作为教育津贴发给大家,让大家进一步学习日本语和日本文化。现在学得怎么样啦,彼得?”

  “正在学。”

  “经常吗?”

  “一星期一个晚上。”

  “一星期一个晚上,你如果缺了课,那份津贴少不少你的?”

  “分文不少。”

  “一点不错,分文不少。实际上即使你一次也不去上,也不会有问题。伙计,实际上你得到的是一份贿赂。你口袋里多装了3000美元,而这钱来自那个日出之国。当然这笔钱数额并不大。谁也别想用3000美元收买你,对不对?当然收买不了。”

  “哎呀,汤姆……”

  “实际上他们并不是要收买你。他们只是想影响你。他们只想让你凡事掂量掂量,对他们关照一点儿。为什么不呢?人之常情嘛。他们让你生活得比以前好了。他们给你增加了福利。你的家庭,你的小女儿,都是受益者。他们如此关照你,你为什么不应当关照关照他们呢?是不是这么回事,彼得?”

  “不,不是这么回事。”我说着火气也上来了。

  “就是这么回事,”格雷厄姆说道,“因为这就是影响在起作用。你可以矢口否认,你可以说没这么回事。你可以自欺欺人,但它就是这么回事。老伙计,唯一能表明自己清白的就是你自身的清白。如果你与此没有瓜葛,如果你没有拿他们的钱,那么你就可以讲嘛。否则的话,伙计,就是他们给你钱,而我就要说他们要你领情。”

  “先等一下……”

  “别跟我再说什么恨不恨的事,伙计。我们的国家正在打一场战争。有人明白这一点,但也有人和敌人一个鼻孔出气。就像二次大战中有些人拿了德国人的钱,为纳粹张目一样。纽约的报纸发表的社论文章和阿道夫·希特勒唱的是一个调子。有的时候,人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底细,但那些人确实那么干了。伙计,打起仗来就是这样。你小子就是个里通外国分子。”

  这时候康纳回到我们站的地方。我真是求之不得。格雷厄姆正准备和我继续争下去,这时,康纳不紧不慢地说道:“好啦,这我都懂,汤姆。根据你的见解,这姑娘被杀害之后,录像带又怎么样了呢?”

  “哦,见鬼,录像带都不见了,”格雷厄姆说道,“你们将再也看不到那些录像带了。”

  “咳,真有意思。刚才那个电话是分局打来的。好像石仓先生在那儿。他带去了一箱子录像带,要我去看一下。”

  康纳和我赶紧驱车前往局里。格雷厄姆开的是自己那辆车。我说道:“为什么你说日本人决不会碰格雷厄姆?”

  “格雷厄姆的叔叔,”康纳说道,“二战中当了战俘,被递解到东京之后就失踪了。格雷厄姆的父亲战后曾去日本找过他的下落。寻访的结果是令人很不愉快的。也许你听说过,有些美国战俘在日本被用做危险药物的试验品而横遭惨死。还有传说,说日本人把他们的肝脏拿来给自己的部下吃,如此等等。”

  “我没听说过。”我说道。

  “我想大家都不愿再提那段往事,”康纳说道,“大家向前看。这也许是正确的。现在已经时过境迁。格雷厄姆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说到我当联络官领取的津贴。”

  “你跟我说过是50美元。”康纳说道。

  “比这个数要多一些。”

  “多多少?”

  “每星期天约100美元,每年5500美元,但这包括听课费、书本费、差旅费、请人晚上来照看孩子的费用以及其它的名目。”

  “这么说你挣5000美元一年,”康纳说,“那又怎么样?”

  “格雷厄姆刚才说,我受了这笔钱的影响,说日本人把我给收买了。”

  “唔,”康纳说道,“他们肯定是想这么干。而且他们干得还非常巧妙。”

  “他们曾经在你身上下过功夫?”

  “哦,是的。”他顿了一下,接着往下说道:“我往往是来者不拒。馈赠礼品是日本人的生性爱好,为的是让你知道他们对你有好感。这和我们把上司请到家里吃饭的做法没有多大差别。亲善归亲善。我们总不能在想得到晋升提拔的时候再请上司到家里来吃饭吧。比较妥当的做法是,在你们的关系刚刚开始不久,还不存在任何利害得失的时候就请他来家里做客。这就是亲善的举动。日本人也是如此。他们认为礼要送得早,因为那时候送不是贿赂,而是一种馈赠,是和你建立起一种关系,而且这种关系在当时并没有任何压力。”

  “你认为这样没什么?”

  “我觉得整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你觉得这是腐败吗?”

  “你呢?”康纳看着我反问道。

  我过了好一阵才说:“是的,我觉得也许是。”

  他哈哈大笑起来。“唔,这倒令人欣慰了,”他说道,“否则的话,日本人在你身上的钱就白花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的慌乱,后辈。”

  “格雷厄姆认为这是一场战争。”

  “一点不错,”康纳说道,“我们的确是在和日本人打仗。不过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在最新的交锋中,石仓先生会给我们怎样的意外。”

  19

  尽管此刻已是凌晨两点钟,市区分局五楼的刑侦处接待室还是像平常一样繁忙。警探们正在讯问那些被带到局里来的妓女和浑身抽搐的瘾君子。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身穿格子运动衫的男子正冲着一名手持书写板的女警官没完没了地大吵大嚷:“我说过了,闭上臭嘴!”

  穿着一身藏青色带细条子的西装的石仓与这一片乱哄哄的地方显得极不相称。他低着脑袋坐在角落里,双腿并拢,膝盖上放着一只纸板箱。

  他见我们走上前去,立刻站起身来,把双手放在大腿两侧,毕恭毕敬地深深鞠了一躬。他这一弯腰下去,几秒钟都没有动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鞠躬,不过这一次他的腰一直弯着,两眼盯着地板直到康纳跟他说话时才直起身。康纳跟他讲的是日语,石仓回答时也用日语,而且态度谦和恭顺,两只眼睛一直没离开地板。

  汤姆·格雷厄姆把我拽到冷水器旁。“上帝呀,”他开口说道,“就像要向我们坦白一样。”

  “唔,也许吧。”我应付了一句。可我并不相信这一点,因为我已经领教过石仓那副多变的嘴脸。

  我看着康纳和石仓在说话。石仓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眼睛一直盯着地板。

  “我永远也摸他不透,”格雷厄姆说道,“百万年也摸不透。永远摸不透。”

  “这是为什么呢?”

  “你是在开玩笑吗?杀了那姑娘,然后又呆在那房间里,接着又来摆布我们,也可以算得上硬汉子了。可是你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天哪,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确实,石仓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泪水。康纳拿起纸箱,转过身,穿过房间朝我们走来。他把纸箱交给我说:“你保管一下。我去把石仓的话笔录下来。”

  “这么说,他坦白了?”

  “坦白什么?”

  “谋杀的事。”

  “见鬼,没有那回事,”康纳说道,“你怎么会想到那上头去的?”

  “呃,他在那儿打躬作揖……”

  “那只不过是赔罪,”康纳说道,“我不会把它当真的。”

  “他简直要哭了。”格雷厄姆说道。

  “因为他认为这样对他有好处。”

  “他没有坦白?”

  “没有。但他毕竟说他发现带子被动过了。这就意味着他在市长面前的那番表演是犯了个错误。现在我们可以指控他隐瞒证据。他的律师资格可能被取消。他的公司可能会名誉扫地。石仓现在是要倒大霉了,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所以他才表现得那么低声下气?”我问道。

  “是的。在日本,如果你出了纰漏,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当局那儿去,尽量表现出你是如何深感不安,多么痛心疾首,并保证今后决不再出这类事情。这当然只是一种形式,可是当局会以为你已经从中吸取了教训。这就是所谓赔罪。这是日本人求得法庭宽大处理的做法,而且被认为是求得宽大处理的最好办法。石仓正在这么做。”

  “你是说他在演戏?”格雷厄姆问道,目光变得很严厉。

  “既是也不是。这很难解释清楚。好了,看看录像带吧。石仓说他带来了一台放像机,因为录像带的制式很特殊,他怕用我们的机子放不出来。好了,看看吧?”

  我打开纸箱,看见里面有20盘小8毫米的磁带,像是盒式录像带。我还看见一个小盒子,那是一台放像机。此外还有一根可以插在电视机上的连接线。

  “好了,”我说道,“我们来看看吧。”

  第一盒录像带是从安装在敞开式办公室上方的那架摄像机上摄下的场景,这架机子俯视着46楼整个楼面。我们从黑白图像上看到的是忙忙碌碌的工作场面,与普通办公室的工作场面大同小异。我们用快速放完了那一段。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形成明亮的光斑;光斑不断移动着,最后全部消失。随着阳光不断变弱,地板上的光线也变得暗淡了。办公桌上的台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人们工作的节奏慢下来,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办公室,准备下班。我们发现办公室里的人少了之后,摄像机的运转也慢了,有一两个人从它下面走过,它才跟着动一下,其它时间它就不动了。我们终于明白,摄像机上一定带着自动聚焦、自动跟踪装置。如果在取景范围内动态的东西较多——比如几个人分别向不同方向运动,摄像机就不动;如果在取景范围内只有一个人,摄像机就会固定在一个人身上追随拍摄。

  “这种系统真神了。”格雷厄姆说道。

  “对于保安用摄像机来说,这种设计有一定道理,”我说出自己的见解,“这种摄像机对楼面上一群人的兴趣远不及对一个人的兴趣。”

  我们继续注视着屏幕。夜晚的照明灯光打开了。办公桌前已空无一人。这时录像上开始出现迅速的闪跳,几乎跟连续闪光差不多。

  “是带子出毛病了吗?”格雷厄姆怀疑地问道,“他们做了手脚?”

  “不知道。嘿,等一下。不是那么回事。你看看那只挂钟。”

  我们可以看见远处墙上挂着的钟,它的分针正从七点半向八点迅速匀速运动。

  “是时间在流逝。”我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是拍快照吗?”

  我点点头说:“大概是。当这个系统发现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之后,就每隔10到20秒跳拍一格,直到……”

  “嘿,那是什么?”

  闪跳停止了。摄像机扫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转向右边,但镜头里仍然看不见人,只看见一张张办公桌,偶尔看见一两盏灯亮着。

  “也许它们有个广角传感器,”我说道,“它似乎超出了图像自身的范围。否则就是受到人工的操纵。由警卫在某个地方进行控制,也许就在楼下那个值班室。”

  摄像机转到对准电梯门不动了。电梯门都在最右边的阴影里。我们的视线被那排门上方的天花板悬垂物挡住。

  “见鬼,那下面太暗。有人在哪儿吗?”

  “我看不清。”我答道。

  摄像机在不断地自动调节焦距。

  “这又是怎么回事?”格雷厄姆问道。

  “好像自动聚焦有问题。也许是因为机器无法确定对准哪个目标。也许是因为那块天花板悬垂物干扰了逻辑电路。我家那台摄像机有时也这样,当它不知道要拍什么时,它的焦距也是在不断地变动。”

  “这么说它像是想对准某个目标。我可什么也没看见,那地方一片漆黑。”

  “不,你看。那儿有个人,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一条白腿,但很模糊。”

  “无哪,”格雷厄姆惊呼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姑娘。站在电梯旁边。不,等一下,你看她开始动了。”

  不一会儿,谢里尔·奥斯汀从那天花板悬垂物下方走了出来。我们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很漂亮,而且显得很大胆。她毫无迟疑地走进办公室,动作的目的性很强,似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丝毫没有年轻姑娘那种局促不安、躲躲闪闪、扭扭捏捏的样子。

  “天哪,她真美!”格雷厄姆赞叹道。

  谢里尔·奥斯汀身材苗条而修长,金色的短发使她的个子显得更高。她身体挺得很直,慢慢地转动身子环顾着四周,好像她是这儿的主人。

  “我不敢相信我们看到的一切。”格雷厄姆说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就是几小时前被人杀害的那个姑娘,我们现在又从录像上看见她,而此后不久她就遇害了。

  监视器的荧光屏上,谢里尔从一张办公桌上拿起一块纸,在手上摆弄了几下,然后又把它放回原处。她打开随身带的小提包,接着又将它关上,然后看了看手表。

  “有点局促不安了。”

  “她不喜欢别人让她干等,”格雷厄姆说道,“我敢说她也没有这样等过人,至少不是像她这样的姑娘。”

  她开始用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桌面。这种节奏我似乎很熟悉。她的头还随着这种节奏不断地摆动。格雷厄姆斜眼看着荧光屏,问道:“她是在说话吗?是不是在说什么?”

  “好像是。”我说道。我们只看见她的嘴在动。我突然意识到我可以根据她嘴唇的运动进行唇读,于是我就注意她嘴唇的每个动作。“我咬着手指甲,摆弄着大拇指,心情好紧张,不过的确也感到很有趣。哦,亲爱的,你真让我神魂颠倒……”

  “老天,你说对了,”格雷厄姆说道,“你怎么知道?”

  “天哪,天哪,尽情欢乐的……”

  谢里尔停住不唱了。她转过身去对着电梯。

  “啊,来了。”

  谢里尔朝电梯走去。她刚走到那块天花板悬垂物下面,就一把抱住了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他们热烈地拥抱、接吻。由于那人仍站在那块悬垂物下,我们只看见他搂抱着谢里尔的那只手臂,却看不见他的脸。

  “妈的。”格雷厄姆骂了一声。

  “别着急,”我说道,“过一会儿就能看见他的尊容了。即使这台摄像机没录着,也能从其它机子上看到。不过我觉得,他和她不是第一次相见。她对他很熟悉。”

  “要不是真的关系好,是不会这样的。你看,这家伙真是迫不及待呀。”

  那男人的双手把她的裙子往上捋,然后牢牢地搂住她的臀部。她也紧紧地贴住他。他们热烈地拥抱着,同时朝房间里移动。两人的身体慢慢地转动着。现在,我们看见的是那个男人的背影。她的裙子已经被捋至腰际。这时她伸手去摸他的下身。他们踉踉跄跄地来到一张办公桌旁边。那男的想就势把她放倒在桌上,却被她突然推开了。

  “啊哈,别急嘛,”格雷厄姆说道,“这姑娘毕竟还是有自己的标准的。”

  我对他的说法表示怀疑。谢里尔似乎已经使他的性欲高涨,可她却改变了态度。我注意到她的情绪几乎在一瞬间里起了变化。这使我产生了疑问:她是否一直在演戏?她的热情是不是装出来的?那男人对她的情绪变化并不感到突然。她从办公桌上坐了起来,很激动的样子继续在把他推开,那模样甚至显得很气愤。他往后退了两步,不过仍然是背对着我们,所以我们看不见他的脸。他刚一后退,她的态度又变了,像开玩笑似的笑起来。只见她慢慢地下了桌子,理了理裙子,挑逗式地扭动着腰肢,同时四处看着。我们可以看见他的耳朵以及面部侧影,同时看见他的下巴在动。他正在跟她说话。她冲着他笑,同时向前走了两步,用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两人又开始亲起嘴来,两人的手都在对方身上抚摸着。他们慢悠悠地穿过办公室,朝会议室走去。

  “哦,是她选的会议室?”

  “很难说。”

  “妈的,我还是看不见他的脸。”

  此刻他们已接近房间的中央,摄像机几乎处于他们的头顶上方,所以我们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你觉得他看上去像日本人吗?”我问道。

  “妈的,谁知道呢!房间里总共有几架摄像机?”

  “另外还有4架。”

  “唔,总不能另外4架摄像机都没有拍到他的脸吧。我们要把这小子找出来。”

  “你看,汤姆,”我说道,“这家伙块头很大,看上去比她高得多,而她的个子已经够高的了。”

  “从这个角度看,谁能肯定?我除了知道他穿一身西装之外,什么也看不清。你瞧,他们又朝会议室方向移动了。”

  他们接近会议室门口时,她突然开始挣扎起来。

  “哦哟,”格雷厄姆说道,“她又不高兴了。真是个令人捉摸不定的小妞儿,是不是?”

  那男的紧紧地抱着她,她则扭来扭去,竭力想挣脱。他半拉半拽地把她向会议室里拖。到了门口,她再度扭动身体,拼命抓住门框不放。

  “她那只包掉在地上了。”

  “也许吧。我看不清楚。”

  由于会议室正对着摄像机,所以它整个儿处于镜头之内。但会议室里面太暗,只看见两个黑色的人影,他们的背后是从外侧玻璃窗里透过来的高楼大厦的点点灯光。那男的把她抱了起来放在会议桌上,让她仰面躺着。他把她的裙子往上捋的时候,她瘫软了,任其摆布。她似乎也冲动起来,身体向他贴近。这时,他的手在两人身体之间做了个很快的动作,一样东西突然飞了出去。

  “是那条内裤。”

  那内裤像是落到了地板上,不过也很难确定。如果是那条内裤,那也是黑色或者深色的。

  “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内裤已经不见了。”格雷厄姆说道。他注视着监视器荧光屏。“隐匿物证,再明显不过了。”他说着搓了搓手。“伙计,你手上有没有中本公司的股票?要是我就把它卖掉,因为明天下午它就不值钱了。”

  从荧光屏上看,她仍然在期待着。可是当他去摸裤子拉链时,她突然挣扎起身子猛地抽了他一个嘴巴。

  “你看看,还要来点调味品。”

  那男的抓住她的两只手,想去吻她,而她转过脸去不让他吻。他又把她按倒在桌上,然后压在她身上,使她动弹不得。她那两条白皙的腿不住地乱蹬乱踢。

  这两个黑影到了一起接着就又分开,很难判断究竟是怎么回事。谢里尔似乎一直想坐起身来,而那男的却不断把她按倒。她的双腿不断地踢他,身子在桌上扭动挣扎,他则用一只手按在她胸脯的上半部分不让她起来。这种场面与其说具有刺激性,不如说令人很难受。再继续往下看,连我也糊涂了。这真是她遭到了强奸?还是她在演戏?不管怎么说,她一直在胡乱踢蹬、竭力挣扎,可是她没能把他推开。也许他比她力气大,但我觉得她如果真想把他踢开,完全可以做到。有时,她的双臂似乎并没有推他,而是搂住了他的脖子。不过,确实也很难看得分明……

  “哦呵,出了问题啦!”

  那男人的动作突然停止了。他身子下面的谢里尔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了。她那本来搂着他肩膀的手臂慢慢滑落到桌子上,两条腿也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

  “就是这样吗?”格雷厄姆问道,“就是这样发生的吗?”

  “我说不准。”

  那男的用手拍拍她的面颊,继而又猛地把她摇晃了几下,似乎是在跟她说话。他在她身上愣了有半分钟光景,然后便从她身上下来。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桌子上,他则在她四周转来转去。他的动作迟缓,好像根本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

  他朝左边看了看:那边好像有动静。他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拿定了主意。他开始在会议室里四处走动,看上去是在找什么东西。他从地板上抬起一样东西。

  “是内裤。”

  “是他把它拿走了,”格雷厄姆说道,“见鬼!”

  那人又绕着谢里尔走到会议桌的另一侧,弯下腰看着她。

  “他在干什么?”

  “不知道。我看不见。”

  “妈的!”

  那人直起身,随之走出会议室,来到敞开式办公室里。这时,他已经到了明处。我们本来是可以认出他的,可是他一直在回头看着会议室,看着那个死去的姑娘。

  “嘿,朋友。”格雷厄姆冲着监视器屏幕上的那个人说道,“朝这边看,朋友。来吧,只要看一下就行。”

  那人又朝办公室里走了好几步,可是却依然回头看着那死去的姑娘。接着他很快地向左边走去。

  “他不去乘电梯了。”我说道。

  “不去了。可是我看不见他的脸!”

  “他准备上哪儿去?”

  “那边有楼梯,”格雷厄姆说道,“是防火用的。”

  “他为什么不去乘电梯,而是往那儿去?”

  “谁知道呢?我只想看清他的脸。只要看一眼就够了。”

  这时那人已到了摄像机的最左侧,尽管他的脸没有向别处转,我们却也只能看见他的左耳和颧骨。他走得很快,等他走到房间那头天花板的悬垂物下面,我们就会看不见他了。

  “哎,见鬼!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出多少名堂了。我们看看其它几盘带子吧。”

  “再等一下。”我说道。

  那人朝一个黑暗的过道走去。那肯定是通向楼梯的过道。过道右侧的墙上挂着一面装饰性的镀金框镜子。他从这面镜子前走过,随即消失在悬垂天花板下面的阴影之中。

  “看见了!”

  “这机子怎么停?”

  我心急火燎地胡乱接著录像机上的按键,最后终于找到了停止键。我把带子倒回一点,然后再重放。

  我们再次看见那人有意识地朝黑暗的过道走去,而且步子迈得很大很快。他从镜子前走过的一刹那——只有一格画面——我们从镜子中看见了他的脸——可以看得很清楚——我按下了定格键。

  “哎呀!”我惊讶地轻轻喊了一声。

  “是个他妈的日本人,”格雷厄姆说道,“正像我跟你说的那样。”

  定格画面上的镜子里反射出的是正在大步流星向楼梯走去的凶手的那张脸。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埃迪·坂村那张表情紧张的面孔。

  20

  “这可是我的喽,”格雷厄姆说道,“这是我的案子。我要去把这小子抓来。”

  “那当然。”康纳说道。

  “我是说我独自一人去。”格雷厄姆说道。

  “那还用说,”康纳说道,“这是你办的案子,汤姆。你认为什么办法最好,就用什么办法。”

  康纳把埃迪·坂村的地址写给了他。

  “这倒不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们帮忙,”格雷厄姆解释道,“我想亲自去解决问题。这样,我先把事情说清楚:你们二位今晚早些时候曾经跟他谈过话,可你们并没有把他抓起来,是吧?”

  “是的。”

  “好吧,别担心,”格雷厄姆说道,“我在报告里只字不提它,所以这事不会找到你们头上,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格雷厄姆显得非常宽宏大量。他想到自己即将把坂村捉拿归案,不禁喜不自胜。他看了看表。“太棒了!从最初的报案电话到现在为止还不足6个小时,我们已经找到了凶手。这倒真不错。”

  “我们现在还没有抓住凶手呢,”慷纳说道,“我要是你,我马上就去抓他。”

  “我这就去。”格雷厄姆说道。

  格雷厄姆朝门口走的时候,康纳喊住了他。“哦,汤姆,埃迪·坂村是个很怪的家伙,但他不使用暴力。我不大相信他身上会带枪。也许他连一支枪也没有。他离开宴会回去的时候带了个红发女郎,此刻也许正搂着她睡觉呢。我想你应该抓活的。”

  “嘿,干吗要你们二位操心?”格雷厄姆说道。

  “只是提个建议嘛。”康纳说道。

  “你真以为我会对这个小杂种开枪吗?”

  “你准备带两辆警车去作为接应,是吗?”康纳问道。“巡警们也许会头脑发热。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嘿,谢谢你的关照喽。”格雷厄姆说着便离开了。他人太胖,稍稍侧过身才钻进自己的车里。

  我看着他开车离去,随口问道:“你为什么让他独自去干呢?”

  “这是他的案子嘛。”康纳耸耸肩说道。

  “可是你今天晚上一直在为这个案子奔忙,为什么现在撒手啦?”

  “让格雷厄姆去立一功吧,”康纳说道,“说到底,这种事与你我有什么相干?我是个休长假的警察,而你不过是个腐败的联络官。”他指著录像带说:“你开车送我回去之前,是不是把那段录像放给我看一下?”

  “好的。”我把录像带倒了回去。

  “我想我们不妨来它一杯咖啡。”康纳说道,“在技侦处,他们的咖啡煮得不错。至少以前是这样。”

  “你是想让我去弄咖啡,你在这儿看录像,是吗?”我问。

  “这就太好了,后辈。”康纳说道。

  “行啊。”我给他按下放像键后,转身准备离开。

  “哦,后辈,你去弄咖啡的时候,顺便问一下值班警官,局里有哪些电视录像设备。因为这些带子都得复制下来。我们也许需要翻拍某些画面。要是局里说我们是在攻击日本人,尤其是在逮捕坂村之后,那就用得着了。到时候我们也许有必要公布一张照片,为的是保护我们自己。”

  这话说得很在理。“好的,我去问一下。”

  “我的咖啡不要加奶,只要一块方糖。”说完,他转过身去,看着监视器屏幕。

  技侦处位于帕克中心大厦的地下室里。我到那儿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多钟,大多数部门都没有人了。这儿的人大多是7点至5点的长白班。当然夜间他们也派人前往犯罪现场采集证据,不过当晚他们先把这些证据锁在分局或处里的柜子里,第二天上午再开始检验。

  我走到印迹科隔壁那间有煮咖啡机的小屋里,只见墙上贴了许多标语:“你洗过手没有?说的就是你!不要给你的同事造成危害!要洗手!”这是因为技侦处,尤其是从事犯罪侦查学的人,常常使用一些有毒化学物质。从前,这里随处可以见到水银、砷、铬之类的东西;有时,一些警官就是因为使用他人触摸过的杯子喝咖啡而出现中毒反应。

  当然他们现在小心得多了。我弄了两杯咖啡,然后来到夜间值班室。值班员杰基·莱文这时正把腿跷在办公桌上看杂志。她块头很大,穿了条紧身裤,戴着一只橙红色假发套。尽管她这副模样很怪,可她却是局里公认的一流印迹取样员。我见她正在翻阅一本《现代新娘》杂志,便打趣地说道:“杰基,还想当一回新娘子吗?”

  “嗨,哪儿的话呀。是我女儿要结婚。”她答道。

  “和谁结婚?”

  “我们还是谈点令人舒心的事吧,”她说道,“有一杯咖啡是给我的吗?”

  “恐怕不是,”我说道,“不过我想问一下,这儿谁负责录像证据方面的事?”

  “什么录像证据?”

  “比如说,从监视摄像机上录下来的东西,谁能进行分析、翻录、拍照之类的事?”

  “哟,我们倒没怎么干过这类事,”杰基说道,“这种事以前是由电子侦察科负责,不过他们好像已经不干了。现在,录像的事不是由瓦利大厦那边管就是由梅德拉大厦管。”她挪到办公桌前面,翻动着一本电话号码簿。“如果愿意,你可以打电话找梅德拉的比尔·哈瑞尔森。不过,如果是很特别的事,我想我们就送交喷气推进器实验室或南加州大学的高级影像实验室。你是要这两处的电话号码还是想找哈瑞尔森?”

  听她说话的口气,我就知道该干什么了。“我还是把那两个电话号码记下来吧。”

  “是啊,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记下电话号码后便离开了技侦处。康纳已经看完了录像,正在反复推敲着坂村的脸反射在镜子里的那一段。

  “怎么样?”我问道。

  “是埃迪,错不了。”他的语气平和,几乎有些冷漠。他接过咖啡呷了一口。“真难喝!”

  “是啊,我知道。”

  “以前的比这好喝。”他把杯子放在一旁,关掉录像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好啦,我觉得今天晚上干得不错。我们去睡一会儿觉,你看怎么样?明天早上我还要到日落山去参加一场高尔夫球比赛呢。”

  “行。”我表示同意。我把录像带放回纸箱后,把录像机也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这些带子你打算怎么办?”

  “我把它们放到处里的柜子里去。”

  “这些都是原始录像带,我们还没有复制呢。”

  “这我知道。我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进行复制。”

  “我想说的正是这点。你为什么不把它们带回去呢?”

  “带回去?”局里曾三令五申,禁止把证据带回家。这样一来,少说也是违反规定。

  他耸耸肩说:“我是不会把它们随便乱放的,带回去以免发生意外,明天上午你亲自安排复制。”

  我把纸箱夹在手臂下面。“你觉得局里的人不会……?”

  “当然不会,”康纳说道,“这些证据至关重要。我们不想让别人趁我们睡觉的时候,带上一块强磁铁从柜子旁边走过去,不是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把录像带拿在身边。我们走到外面,看见石仓依然心情沉重地坐在那里。我们从他身边经过时,康纳用日语跟他很快地说了几句话。石仓立即站起身,鞠了个躬便匆匆离去。

  “他当真那么害怕吗?”

  “是的。”康纳说道。

  石仓在我们前面不远处,低着头很快地沿大厅走去。他的样子活像只受惊的老鼠,被吓得魂不附体。

  “那为什么呢?”我不解地问道。“他在这一带住了这么久,完全了解我们对他这种隐匿证据的指控不会太严重。而且,我们无法对中本公司提出什么指控。”

  “问题并不在这里,”康纳说道,“他担心的不是法律责任方面的问题,而是担心要出丑闻。在日本,这种事就会成为丑闻。”

  我们拐过弯,站着等电梯。石仓也在那儿等着。一时里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局面。第一部电梯到了,石仓往旁边一让,请我们先上。电梯门关上时,他正站在那儿朝我们鞠躬。接着,电梯开始向下运行。

  “在日本,他和他的公司可能因为这种事而彻底完蛋。”康纳说道。

  “为什么呢?”

  “因为在日本,靠丑闻改变强弱座次或是用丑闻击败强劲对手都是屡见不鲜的。这是他们那儿一种常见的惯用伎俩。你找出对手的一桩丑闻,把它透露给新闻界或是政府有关部门。这个丑闻一旦张扬出去,有关的人或有关组织就会身败名裂。有一首相就是因为里库利特受贿事件而倒台的。两年前,通用电气公司就是被日本人用丑闻整了一下。”

  “他们整了通用电气公司?”

  “是利用横川丑闻。听说过没有?没有?唔,这是日本人的拿手好戏。两年前,通用电气公司生产的医院用扫描设备在医疗器械市场独占鳌头。通用电气公司在日本成立了横川医疗器械公司,负责在日本的销售业务。通用电气公司在生产经营方面采用了日本人的做法:为了占领市场,他们把生产成本降得比竞争对手低;同时提供优质的服务和维修,还给顾客以优惠——向可能的买主提供飞机票和旅行支票。在我们看来这种做法是行贿,但在日本这是正常的生产手段。横川公司迅速压倒了像东芝这样的日本公司,领导了市场。这下惹恼了许多日本公司,它们纷纷抱怨,说横川公司采取了不公平的竞争手段。有一天,政府有关部门的人员突然搜查横川公司办公楼,发现了贿赂的证据。横川公司的几名雇员因此而遭逮捕。这一丑闻使该公司名誉扫地。当然,它并没有对通用电气公司在日本的销售业务产生很大影响。其它日本公司行贿的做法也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收敛。不知为什么,每次抓住的往往都不是日本公司。这种事着实令人费解。”

  “这种事果真有那么厉害吗?”我问道。

  “日本人有时候确实很厉害,”康纳说道,“他们常说‘商场即战场’,而且他们的确也是这么看的。你知道,虽然日本人总是说他们的市场对我们是开放的,其实不然。在过去,如果一个日本人购买了一辆美国生产的汽车,政府有关部门就要对他的财务进行检查。所以,很快就没有人再买美国汽车了。官员们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耸耸肩:他们无能为力。他们的市场大门是敞开的,但如果没有人想买美国汽车,他们也爱莫能助。他们还设下层层关卡。每一辆进口汽车在港口都必须逐一接受商品检验,看它是否符合废气排放规定。外国生产的药品只允许在日本人身上进行试验性临床应用。连外国生产的雪橇也一度不准进口,据说是因为日本的雪比欧美的雪要潮湿。他们就是这样刁难其它国家的。所以,这一次,他们担心我们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不足为奇了。”

  “这么说,石仓是担心会出丑闻?而这在日本就可以算一桩丑闻?”

  “是的,他担心中本公司会因此而一蹶不振。但我们不会这样做。很可能他们明天在洛杉矶照样做生意。”

  我用车把康纳送回公寓。他下汽车的时候,我对他说:“唔,真有意思,上尉。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帮我,太感谢了。”

  “不必客气,”康纳说,“用得着我的时候,尽管来电话。”

  “但愿你明天那场高尔夫球赛不要开始得太早。”

  “不瞒你说,明天上午7点就开始了。不过像我这样年纪的人,睡觉已经不多了。我会到日落山去打球的。”

  “是日本人修建的球场吗?”日本人最近买下了日落山乡村俱乐部。这事在洛杉矶地区引起强烈不满。西洛杉矶高尔夫球场是1990年日本人花高价买下的:两亿美元!当时买下球场的日本人说,他们对球场的一切都维持现状,不做变化。可是,他们现在采取了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使俱乐部里美国人的数量逐步减了下来:只要有美国人退出,他们的成员资格就由日本人来接替。日落山高尔夫俱乐部的成员资格在东京要花100万美元才能买到,而且还是一桩很俏的买卖,因为要求加入的人太多。

  “呃,我要和日本人打球。”康纳说道。

  “常打吗?”

  “你知道日本人特别喜欢打高尔夫。我争取一星期去打两次。有时可以听到一些十分有趣的事情。晚安,后辈。”

  “晚安,上尉。”

  随后我就开车回家了。

  我刚拐上圣莫尼卡公路,车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市分局的接线生说道:“中尉,我们接到一个电话,要求特勤处派人去,是现场的警官要求派联络官去帮忙。”

  我叹了口气说:“好吧。”她把巡逻车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

  “嘿,朋友!”

  接电话的是格雷厄姆。“你好啊,汤姆!”我说道。

  “就你一个人吗?”

  “是的,准备打道回府了。什么事?”

  “我想也许在逮捕他的时候应当有负责日本事务的联络官在场。”格雷厄姆说道。

  “我原来以为你是想单独去干呢。”

  “是啊,不过,也许你可以过来助我一臂之力。这样做并不违反什么规定。”

  “是想推脱一些责任吗?”

  “哎呀,你是帮忙还是不帮?”

  “当然帮了,汤姆。我马上就到。”

  “我们等你。”

  21

  埃迪·坂村居住的那幢小房子坐落在101号公路那边、好莱坞山上一条狭窄弯曲的街道上。2点45分左右,我的车进入一段弯道后,我看见有两辆关了车灯的警车以及格雷厄姆那辆车停放在街道的一侧。格雷厄姆正站在那儿和巡警们一起抽烟。我把车向后倒了十多米,找个地方把车停下,然后朝他们走去。

  抬眼望去,我们发现埃迪的房子下面是个车库,跟路面高度一致。这是一幢40年代建造的双卧室白色水泥房,屋里亮着灯,还传出弗兰克·西纳特拉的歌声。格雷厄姆说道:“他并不是一个人在家,还有几个女人在里面。”

  “你准备怎样处理?”我问道。

  “我们让他们几个都守在这儿,”格雷厄姆说道,“我告诉他们不要开枪,你不必担心。你跟我一起上去逮捕他。”

  从车库到房子有一道比较陡的楼梯。

  “行啊。你从前门走,我去堵后门,好吗?”

  “见鬼,没必要了,”格雷厄姆说道,“伙计,我要你跟我一起去。他不是不会使用暴力的吗?”

  我看见一扇窗户里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而且似乎没穿衣服。“不会的。”我答道。

  “那好,我们就动手吧。”

  我们一前一后开始爬那道楼梯。这时我们听见弗兰克·西纳特拉正在唱《我的路》。我们还听见女人的笑声,而且似乎不止一个。“妈的,但愿他们是正在一起吸毒。”

  我想能有这种事那当然是求之不得。我们到了楼梯最上面几级,都猫下腰,以免被屋里的人从窗户里看见。

  那扇大门是西班牙式的,又重又厚。格雷厄姆停住脚步。我朝房子的后面走了几步,看见游泳池四周有绿色的灯光。这房子也许有个后门通向游泳池。我想看一看这道门在哪儿。

  这时格雷厄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折回身,他轻轻地转动着门把手。门没有锁。他掏出左轮枪,然后给我丢了个眼色。我也掏出了枪。

  他停下来,伸出三个手指。一、二、三!

  格雷厄姆一脚把门踢开,猫着腰冲进屋里,高喊道:“不许动,我们是警察!都不许动!”我还没走进起居室,就听见了女人尖叫的声音。

  起居室里,两个浑身赤条条的女人吓得一边乱跑,一边尖声怪气地高喊:“埃迪!埃迪!”埃迪不在里面。格雷厄姆高声吼道:“他在哪儿?埃迪·坂村呢?”那个红头发的女人从长沙发上抓起一个垫子遮住身子,同时喊道:“滚出去,你这个混蛋!”说着把垫子向格雷厄姆砸来。那个金头发的尖叫着跑进卧室。我们跟了进去。那红头发又朝我们扔来个沙发垫。

  那金头发的在卧室里摔了一跤,疼得哇哇直叫。格雷厄姆弯下身子用枪比划着。“别开枪!”她哭喊着说,“我没干什么坏事!”

  格雷厄姆抓住她的脚踝。这个赤身裸体的金发女郎在地上挣扎扭动,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埃迪在哪儿?”格雷厄姆厉声问道,“他在哪儿?”

  “在开会!”那女人尖声怪叫道。

  “在哪儿?”

  “在开会!”她在地上乱扭着,并趁势用另一条腿朝格雷厄姆的裤裆猛地踢了一下。

  “哎哟,妈呀!”格雷厄姆一声大喊,那只抓住她脚脖子的手也松开了。他咳喘着,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转身回到起居室。那红头发女人已穿上了高跟鞋,但身上仍然一丝不挂。

  “他在哪儿?”我问道。

  “你们这些狗东西,”她恶狠狠地说道,“你们这些狗杂种!”

  我从她身边走过,走到房间那头的一道门前面。门是锁着的。那红头发冲上前来,用拳头在我背上猛捣。“别去碰他!别去碰他!”尽管她在我背上乱捶乱打,我还是想把那道锁着的门打开,因为我觉得我听见门的那边有说话声。

  这时格雷厄姆跑过来,用魁梧的身体朝着门猛撞。门板碎断了好几块,门也给撞开了。我看出这是间厨房,游泳池的绿色灯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房间里空无一人,后门是开着的。

  “妈的!”

  这时那红头发从背后跳起来抱住我,用腿盘住我的腰,一边拽我的头发,一边不干不净地乱骂。我转动身子想把她甩下来。在一片混乱中,我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怪念头:小心点儿,别伤着她,因为一个漂亮姑娘要是有个闪失,把胳膊或肋骨摔断了就太惨了。尽管这时候是她在猛拽我的头发,到头来还是会怪警察行为粗暴。她用嘴咬我的耳朵。我感到一阵疼痛,后背猛地撞在墙上。我听见她哼了两声就没有声音了。她松开了我。

  我看见窗外有个黑影朝楼梯跑去。格雷厄姆也看见了。

  “妈的!”他骂了一声,赶紧往外跑。我也跟着向外跑,可是却重重地摔了一跤,肯定是给那红头发绊的。我爬起来的时候,听见警车的警笛响起,马达也发动起来。

  我跑到外面,顺着楼梯飞快地往下跑。我前面大约10米是格雷厄姆。这时埃迪已把车从车库里倒了出来,快速挂上挡,呼啸着冲到了街上。

  两辆警车立即跟了上去。格雷厄姆向自己的车跑去。他的车发动起来去追埃迪时,我还在朝我那辆停在路那边的汽车跑去。他的车从我身边驶过,我看见他的脸色难看,怒气冲冲。

  我钻进自己的车里,把车发动起来,跟了上去。

  在山里行车,要想开快车,就顾不上用电话联系了。我甚至想也没有想。我估计自己离格雷厄姆有半公里,而他又落在那两辆警车后面有一段距离。可车到山脚时,我看见头顶上101号公路上的警车灯光沿公路向南而去。我只好把车倒回一段距离,从马尔霍兰道口拐上高速公路,加入了向南行驶的车流。

  当车流速度减慢时,我把警车灯放在车顶上,同时把车子开上右手专供修理故障所用的车道。

  那辆法拉利赛车是在以每小160公里的高速行驶时撞到钢筋混凝土围栏上的。我大约30秒钟后赶到了出事现场。我想它的油箱是因剧烈的碰撞而爆炸起火的。现场火光冲天,火苗蹿得足有15米高,仿佛要把山上的树木烧着似的。汽车四周灼热烤人,使人无法接近它那变了形的残骸。

  第一辆消防车和三辆警车赶到了出事现场。四周是一片警车的警笛声和车顶警灯的闪光。

  我把车向后倒,给这些车让路,然后下车走到格雷厄姆面前。这时消防队员已开始向着火的汽车喷射泡沫灭火剂。

  “他妈的,”格雷厄姆一边抽烟一边骂道,“真是糟透了!”

  “那些接应巡警为什么见他进了车库而不拦住他呢?”

  “因为我交代他们不要向他开枪,”格雷厄姆说道,“我们不在场,那家伙把车开跑的时候他们还举棋不定,不知怎么办呢。”他摇了摇头。“这种事写进报告里可真丢人啦。”

  “不过,没有向他开枪射击也许倒是一桩好事。”我说道。

  “也许吧。”他说着,掐灭了香烟。

  这时消防人员已将火扑灭。那辆法拉利车现在成了一个冒烟的空壳,而且已经撞得变了形。空气中一股刺鼻的气味。

  “好啦,”格雷厄姆说道,“现在再呆在这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要回到那幢房子去,看看那些女人还在不在那儿。”

  “还要我为你干点什么吗?”

  “不用了。你也可以走啦。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见鬼,下面就得写报告啦。”他看着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们对这件事看法一致吗?对于所发生的一切?”

  “见鬼,那还用说。”我说道。

  “在我看来,不可能采用其它办法。”格雷厄姆说道。

  “是不可能,”我说道,“这种事的发生也是防不胜防的。”

  “好啦,伙计,明儿见。”

  “晚安,汤姆!”

  我们各自上了汽车。

  我开车回家去。

  22

  此刻已是凌晨3点45分。睡在长沙发上的阿森尼奥太太鼾声如雷。我从她身边蹑手蹑脚走过,到女儿的房里看了看。米歇尔躺在有护栏的小床上,身上盖的毯子被蹬到了一边,两只手臂放在头顶上,脚伸在护栏格子里。我替她把毯子掖了掖,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电视机到现在还开着。我顺手把它关掉,然后把领带从脖子上拽下,坐在床边上开始脱鞋。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疲惫不堪。我脱掉外套和裤子,把它们扔在电视机上,然后就躺下了。等躺下之后才想起要脱衬衣,因为它不仅湿透了,而且还脏兮兮的。我合上眼,头往枕头上一歪。过了不一会儿,我就感到一阵烦躁不安,觉得有个东西在扯我的眼皮,耳边还听见啾啾的声音。我一下子吓得要命,以为是小鸟要啄我的眼睛。

  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说:“睁开眼睛,爸爸!睁开眼睛!”我听出是女儿的声音。她正在用小手扒我的眼皮。

  “唔……”我咕哝了一声,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了一道白光,可是接着便翻过身,把脸埋在枕头里了。

  “爸爸!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嘛,爸爸!”

  我说道:“爸爸昨天夜里出去了,现在累得很。”

  她不听我的解释。“爸爸!睁开眼睛嘛!你睁开眼睛嘛,爸爸!”

  我知道她会这样没完没了地说这句话,除非我发脾气或者睁开眼睛,她才会停止。我翻过身来,咳了一声说:“爸爸累死了,谢尔,你去看看阿森尼奥太太在干什么。”

  “爸爸!你睁开眼睛!”

  “你不能让爸爸多睡一会儿吗?爸爸今天早上想睡个懒觉。”

  “现在已经是早上了。爸爸,你睁开眼睛看看!”

  我睁开了眼睛。女儿没有说错。

  已经是早上了。

  我的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