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吃你的薄煎饼。”
“我不想吃了。”
“就再吃一口吧,谢利。”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泻入屋内。我打了一个哈欠。眼下是清晨7点。
“今天妈咪来吗?”
“别打岔。来吧,谢利。再吃一口,好吗?”
我们坐在厨房角落里谢利的那张儿童餐桌旁。有时候,她不愿在大餐桌上就餐,我就设法让她在这张小餐桌上吃。可是今天我的运气不佳。米歇尔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妈咪来吗?”
“我想会来的。我也说不准。”我不想使她失望。“我们等着瞧吧。”
“妈咪又要出城吗?”
我回答道:“也许是这样。”我不知道,对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出城”是指什么,在她脑海里会形成什么印象,
“她和里克叔叔一块儿去吗?”
谁是里克叔叔?我把调羹举到她嘴跟前。“我不清楚,谢尔。来吧,张开嘴,再吃一口。”
“他有一辆新车。”米歇尔说道,一面郑重其事地点着头。她在告诉我重要的消息时,总是做出这副样子来。
“真的?”
“嘿。黑色的。”
“哦。什么牌子?”
“塞迪斯。”
“塞滋?”
“不对,是塞迪斯。”
“你是说梅塞迪斯牌?”
“嘿,黑色的。”
“那不错。”
“妈咪什么时候来?”
“再吃一口,谢尔。”
她张开了嘴,我把叉子伸了过去,刚送到她跟前,她却把头一扭,撅起小嘴巴。“我不吃,爸爸。”
“好吧,”我说道,“算啦。”
“我不饿,爸爸。”
“我看得出来。”
阿森尼奥太太回家之前正在收抬厨房,我的女管家伊莱恩要再过15分钟才能来把米歇尔带走。我还得给她穿好衣服。我刚把她吃剩的薄煎饼放到洗涤槽里,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打电话来的是市长的新闻助理埃伦·法利。
“你在看吗?”
“看什么?”
“新闻,七频道。他们正在报道撞车事件。”
“是吗?”
“给我来电话。”她说。
我走进卧室,打开电视机。播音员正在播音:“……据报道,在好莱坞向南的公路上展开了一场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追捕。当嫌疑犯驾着他的法拉利赛车窜上离好莱坞凹地不远的瓦因街立交桥时,这场追捕宣告结束。据目击者说,赛车以每小时100英里以上的速度撞在钢筋水泥围栏上,当场起火。消防车被叫到现场,但车内无人幸存,驾驶员被烧得面目全非,连眼镜也烧化了。负责这场追捕的警探托马斯·格雷厄姆说,该车驾驶员叫爱德华·坂村,与本地闹市区的一起妇女谋杀案有牵连,因而遭到警方通缉。但是今天,坂村先生的朋友们对这项指控表示怀疑。他们声称,警方的强制手段使被怀疑对象吓破了胆,导致了他的逃跑。有人抱怨,这起事件带有种族歧视的色彩。眼下尚不清楚警方当时是否打算指控坂村先生犯有谋杀罪。有关人士指出,这是过去的两个星期里发生在101号公路上的第三起高速公路追捕事件。自今年一月份一名康普顿的妇女在高速公路的追捕中死去后,人们对警方在这些追捕中的判断力提出了疑问。目前,我们无法对格雷厄姆警探和他的助手彼得·史密斯中尉进行采访,我们将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了解警察局是否将对这两名警官给予纪律处分或暂时停止他们的职务。”
活见鬼!
“爸爸……”
“等一下,谢尔。”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那辆扭曲冒烟的汽车残骸,正被从公路的边上吊起来,放到一辆平板货车上。水泥围栏与汽车相撞处留下了一片黑色的痕迹。
接着,镜头又回到演播室,那位女播音员对着摄像机说道:“有消息说,国家广播公司已经获悉,昨晚早些时候,两名警官曾为此案找过坂村先生,但当时并没有逮捕他。约翰·康纳上尉和史密斯中尉也许会受到局本部的纪律审查,了解他们有否违反执行任务程序的行为。不管怎么说,101号公路南去的道路已经不再堵塞,这总算是个好消息。现在由鲍勃继续报告新闻。”
我呆呆地望着电视机。纪律审查?
电话铃响了,又是埃伦·法利打来的。“你都看了吗?”
“我都看了。我无法相信。这是怎么回事,埃伦?”
“如果你是在问这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那么没有一条来自市长办公室。不过日本人对格雷厄姆一直很反感,他们认为他是个种族主义分子。看来他的作为给了他们以可乘之机。”
“我当时也在那儿。格雷厄姆的做法没有错。”
“是啊,我知道你在那儿,彼得。坦率地说,这很不幸。我不希望看到你也被抹一脸灰。”
“格雷厄姆的所作所为没有错。”我又说了一句。
“你在听我说话吗,彼得?”
“那么停职和纪律检查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刚听说,”埃伦说道,“不过那是内部事务。你们自己局里干的。顺便问一句,这是真的吗?你和康纳昨天夜里见过坂村吗?”
“是的。”
“你们没有抓他?”
“没有。我们和他谈话时,还没有可以抓他的理由。后来,我们有理由了。”
埃伦问道:“你真的认为他杀了人?”
“我知道他杀了人。录像带上全都有。”
“录像带上?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可是当真的。我们从中本大厦保安部的录像上看到了这场谋杀。”
埃伦沉默了一阵子。我说道:“埃伦?”
“听着,”埃伦说道,“报告里别提这事,好吗?”
“当然。”
“我不知道这是搞的什么名堂,彼得。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昨天夜里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姑娘是谁?”
“我对此很抱歉。我有许多顾忌。”
“埃伦。”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她说道:“这姑娘交际很广。她认识好多人。”
“她认识市长吗?”
埃伦保持沉默。
“她跟市长熟到什么程度?”
“听着,”埃伦说道,“我要说的就是,她是个漂亮妞儿,在城里有许多熟人。我个人认为她脑袋瓜有毛病,但是她长相出众,对男人有魅力。你看到了就相信了。现在这事涉及的人太多。你看今天的《时报》了吗?”
“没有。”
“你看一下吧。要是你问我,这几天如何才能不出差错,那么请你无论干什么,都要按章办事,不越雷池一步。还要防备有人对你放暗箭。行吗?”
“好吧。谢谢,埃伦。”
“用不着谢我。我没给你打过电话。”接着她的语气变得温柔了。“好好保重,彼得。”
我听到了电话拨号音。
“爸爸?”
“稍等一下,谢尔。”
“我能看动画片吗?”
“当然可以,小心肝。”
我给她拨好有卡通节目的频道,然后进了起居室。我打开了前门,从门垫上拣起一份《时报》,花了好一会儿才在城市新闻栏的最后一页上看到这段报道:
警方被指控推行种族歧视
致使日本人的盛宴蒙上阴影
我匆匆地浏览了报道的第一段。中本公司的日方管理人员抱怨警方的行为“冷漠无情,麻木不仁”。他们说,这种行为使得他们在新摩天大楼里举行的名流云集、群星灿烂的大楼落成典礼大煞风景。至少有一名中本公司的管理人员明确指出,警方的举动带有“种族歧视的动机”。一位发言人说:“我们认为,如果他们的调查中没有牵涉到一家日本公司,警察局是不会用这种方式行事的。我们强烈地感觉到,警方的行动反映出美国官方对待日本人态度上的双重标准。”中本公司董事长小仓广先生出席了大楼落成典礼,因此汤姆·克鲁斯和玛多娜等著名人士也被吸引到会,但目前人们无法与小仓广先生接触,以听取他对这个事件的意见。发言人说:“警方的敌视态度竟然妨碍宴会的正常进行,为此小仓广先生感到十分不安。他对这个令人不快的事件深表遗憾。”
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托马斯市长曾派市府工作人员与警方交涉,但收效甚微。当时在场的还有专门负责与日方联络的联络官彼得·史密斯中尉,他的职责是妥善处理敏感的种族问题,然而警方的态度并未因此有所收敛。
都是诸如此类的话。
你得捺着性子读完4大段文字后才知道发生了一桩谋杀案。这个特别的情节在文中被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我又回过头来看标题。消息发自市府新闻处,这就是说文章并非个人撰文。
我浑身冒火,决定给我在《时报》的老关系肯尼·舒比克去电话。肯尼是城市新闻部的首席记者。他是这张报纸的元老,里里外外发生的一切没有他不知道的。眼下才是早上8点,我往他家里挂电话。
“是肯吗?我是彼得·史密斯。”
“哦,你好,”他回答道,“很高兴你收到了我的口信。”
我从电话里可以听到一个十来岁女孩的声音:“哦,得啦,爸爸。我为什么不能去?”
肯尼说道:“詹尼弗,先让我接个电话。”
“什么口信?”我问道。
肯回答道:“我昨天夜里给你去过电话,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立即知道,他显然是在冒充内部新闻。但是,你是不是了解,这件事后面有什么背景?”
“什么事情后面?”我问道。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很抱歉,肯,我不知道你带的口信。”
“真的吗?”他说道,“昨天晚上大约11点半左右我给你打过电话。市区分局的调度员说,你出去执行任务了,但是你车上有电话。我对她说,事关重大。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往我家里打电话。因为我确信,你想知道这事。”
电话里又传来了那个女孩的声音:“爸爸,快呀,我得决定穿什么衣服才好。”
“詹尼弗,见鬼,”肯尼说道,“别闹了。”然后他又对我说道:“你有个女儿,是吗?”
“不错,”我回答说,“但她才两岁。”
“等一下,”肯说道,“喂,彼得,你当真没有收到我的口信?”
“没有哇,”我说道,“我给你打电话是为了别的事儿:今天《时报》上的那篇文章。”
“什么文章?”
“第八版上讲中本公司的那篇。就是一开头就说‘警方冷漠无情、麻木不仁’的那篇。”
“天哪,我想我们昨天并没有发过关于中本公司的消息。我知道,乔迪负责写晚会报道,但是要到明天才会见报。你知道,日本人在拉拢知名人士。杰夫昨天在城市新闻栏没有专题报道。”
杰夫是城市新闻部的编辑。我说道:“今天的《时报》上有一篇关于谋杀的文章。”
“什么谋杀?”他问道,那声音听起来异乎寻常。
“昨天夜里中本大厦里面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大约在8点30分左右,一名晚会的客人被杀。”
肯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把几件事情串在一起。最后他问道:“你介入了吗?”
“我作为日本事务联络官被召到现场。”
“嗯,”肯说道,“听着,让我到办公室去瞧瞧,看能了解些什么情况。一小时后再谈,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就能直接给你去电话。”
“行。”
肯清了一下嗓子。“喂,彼得,”他说道,“我们私下里说一下,你有没有遇到麻烦?”
“你指什么样的麻烦?”
“比如道德问题,或者银行账户问题,或是隐瞒收入问题……总之,作为你的朋友,我该知道的事情。”
“没有。”
“我不需要了解细节。不过,倘若有什么不太对头的地方……
“真的没有,肯。”
“当然喽,要是我得为你辩护的话,我也不想发现,我已经陷入了泥坑。”
“肯,是怎么回事呀?”
“眼下,我不想跟你细讲。不过,我想顺便说上一句,有人正在想方设法暗算你。”肯说道。
那女孩的声音又从电话机里传来。“爸爸,这太讨厌了。”
“唔,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彼得?”
“是的,”我说,“我听见了。”
“一小时后给我来电话。”肯说道。
“你真够朋友,”我说道,“有情后补。”
“这倒不假。”肯回答道。
他挂上了电话。
我环视着屋内。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早晨的阳光依然泻入屋子,米歇尔正坐在她喜爱的那张椅子上,一面看电视,一面吮着大拇指。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一切都似乎变了样,使我产生了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世界就像发生了倾斜。
但是,我有许多事要做。时间也已经不早;我得在伊莱恩来把米歇尔领走前替她穿好衣服。我要米歇尔穿衣服,她却哭了起来。我关掉了电视机,于是她便躺倒在地板上,蹬着两条小腿,放声大哭。“我不,爸爸!看动画片,爸爸!”
我把她从地上拖起来,用胳膊夹住,带到卧室里给她穿衣服。她使劲地尖叫着。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是调度员。
“早上好,中尉。有人要我告诉你一件事,不过弄不清是什么意思。”
“我来拿支铅笔。”我说道。我放下了米歇尔,她哭得更伤心了。“你能自己挑一双你今天想穿的鞋吗?”
“听上去好像你家里碰上了难办的事。”调度员说道。
“她不想穿好衣服去上学。”
米歇尔在使劲儿拽我的腿。“不,爸爸。我不去上学,爸爸。”
“一定得上学。”我语气肯定地说道。她号啕大哭。“你讲吧。”我对调度员说道。
“好吧,昨天夜里11点4分,《洛杉矶时报》有一个名叫肯·苏鲍蒂克或是肯·苏鲍特尼克的人给你来过电话。他要我给你打电话,捎个口信给你。他说:‘韦塞尔正在调查你。’他说你会明白是什么意思的。你可以往他家里去电话。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
“我有。”
“好吧。今天早上1点42分,有个叫埃迪·坂村的人给你来过电话。他说事情十分紧迫,请你给他往家里打电话,号码为55518434。是关于失踪的录像带一事。明白了吗?”
见鬼!
我问道:“那个电话什么时候来的?”
“凌晨1点42分,那电话转到县电话总局去了,我想,他们的交换台当时也许找不到你。你是在陈尸所还是在干什么?”
“是的。”
“很抱歉,中尉,不过,一旦你离开车子,就不得不通过中间人与你联络了。”
“是啊,还有什么?”
“早上6点43分,康纳上尉留下一个BP机号码,要你给他去电话。他说,他今天早上在打高尔夫球。”
“好吧。”
“还有,7点10分,罗伯特·伍德森给我们来过电话。他是莫顿参议员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莫顿参议员希望今天下午一点钟在洛杉矶乡间俱乐部和你们见面。他要你们回个电话确认一下,今天下午肯定会去见参议员。我一直在设法跟你联系,可是你的电话忙得很。你给参议员去电话吗?”
我告诉她我会给参议员打电话的。我请调度员替我传呼一下高尔夫球场的康纳,并要他给我往汽车上回电话。
我听到前门打开了。伊莱恩进了屋子。“早上好。”她招呼道。
“恐怕谢利还没有穿好衣服呢。”
“没关系,”她说道,“我来给她穿吧。戴维斯太太什么时候来接她走?”
“我们在等她的电话。”
伊莱恩过去也曾多次帮助我料理这些日常琐事。“来吧,米歇尔,我们来挑你今天穿的衣服。该准备上学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正打算再斟一杯咖啡,电话铃又响了。“请彼得·史密斯中尉接电话。”
这是局长助理吉姆·奥尔森。
“你好,吉姆。”
“早上好,彼得。”他的口气很友好。不过,吉姆·奥尔森没有要紧事儿,早上10点钟之前是决不会给任何人打电话的。奥尔森说道:“看来,我们不小心踩了响尾蛇的尾巴。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我看了。”
“看了清晨新闻?”
“看了一点。”
“局长接二连三地给我打电话,要我控制危害涉及面。打算在向他提出建议之前,先了解一下你的情况。行吗?”
“行。”
“我刚给汤姆·格雷厄姆挂过电话。他承认昨天晚上糟透了。一个个都丢人现眼。”
“恐怕是这样。”
“两个赤身裸体的下流女人缠住了两个身强力壮的警官,放跑了那名嫌疑犯,是这样的吗?”
这件事经他一说,显得十分荒唐可笑。“你要是在那儿就好了,吉姆。”
“唔,”他说道,“这样吧,事到如今,总算还有一个有利条件。我一直在核实你们有没有按规定的追捕程序行动。很明显,毫无违章行为。我们有计算机的记录,还有录音材料,一切都严格按章办事。谢天谢地。甚至没有人骂娘。要是事态进一步恶化,我们可以向新闻媒介公布那些录音。所以,他们奈何我们不得。不过很可惜,坂村死了。”
“是的。”
“格雷厄姆回过身去带那些姑娘,但屋子里早就不见人影了。那些姑娘跑掉啦。”
“原来如此。”
“你们急急忙忙的,没人问她们姓名吗?”
“恐怕没人问过她们。”
“那就是说,那屋里发生的事情,我们没有见证人。那么,我们就比较容易受到责备。”
“嗯。”
“他们从汽车残骸里把坂村烧剩下的尸体铲下来送到了陈尸所。格雷厄姆告诉我,在他看来,这个案子已经了结。我猜想,有录像带表明,是坂村杀了那姑娘。格雷厄姆说,他已准备把他的579号结案报告归档。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案子已经了结?”
“我认为是这样,长官。确实如此。”
“那么,我们可以堵住那些混蛋的嘴了,”局长助理说道,“日本人认为中本大厦调查是挑衅行为,是故意惹他们发火。他们不希望这场调查再毫无必要地拖延下去。因此,要是我们能到此完事,就大有裨益。”
“我不反对,”我回答道,“那就结束吧。”
“唔,那就好,彼得,”局长助理说道,“我来跟局长说,看看能否不给任何处分。”
“谢谢,吉姆。”
“别犯愁。我个人认为不存在处分问题。只要我们有表明坂村作案的录像带就行。”
“是的,我们有。”
“说到那些录像带,”他说道,“我让马蒂在放证据的保险柜里找了一下。他好像没能找到带子。”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回答道:“是的,在我这儿。”
“你昨天夜里没把带子放在保险柜里?”
“没放。我打算复制一份。”
吉姆咳嗽了几下。“彼得,这事要是你按规定程序办就好了。”
“我打算复制一份。”
“我告诉你怎么办,”吉姆说道,“复制一份,然后在10点钟把原始带拿到我这儿来。行吗?”
“行。”
“把东西从放证据的保险箱里取出就需要那么长时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在说,他会帮我打马虎眼。“谢谢你,吉姆。”
“别谢我,因为我什么也没干过,”他说道,“就我所知,一切按章办事。”
“对。”
“不过,我们俩私下里说:立即把这件事办妥。我还能抵挡上两个小时。但是,这儿有新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其中是什么名堂。所以,你也别追问,好吗?”
“好,吉姆。我立即行动。”
我挂上电话,便去找人复制录像带。
24
帕萨迪纳就像一座处于一杯酸牛奶底部的城市。喷气推进器实验室地处郊外,位于罗斯谷附近的山脚下。尽管眼下已是上午8点30分,你仍然无法看清淡黄色的阴霾笼罩着的群山。
我腋下夹着那盒录像带,出示了我的警徽,在警卫的书写板上签了字,并发誓我是美国公民。那警卫送我穿过里面的院子,进了主楼。177
数十年来,喷气推进器实验室一直是美国宇宙飞船的指挥中心,负责拍摄木星和土星光环,把照片以录像形式送回地面。这个实验室是现代电视处理技术的发祥地。如果说有哪个部门能复制这些录像带,他们就是最合适的部门。
新闻秘书玛丽·简·凯莱赫把我带上三楼。我们顺着灰绿色的走廊往前走,从几道门前走过。这些门都开着,办公室里面空空荡荡。我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里面确实没人办公,”她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我们失去了一些杰出的人才,彼得。”
“他们上哪儿去啦?”
“多数去了工业部门。过去,从我们这儿离开的人总是有一部分去了阿蒙克的国际商用机器公司,或是去了新泽西的贝尔实验室。但是,现在那些实验室的设备已算不上第一流,经费也不像原来那样充足。眼下财力物力甲天下的是那些日本人的实验室,诸如长滩的日立实验室、托兰斯的三洋实验室、英格尔伍德的佳能实验室。他们雇用着大批美国研究人员。”
“喷气推进器实验室是否对此感到不安?”
“当然啰,”她回答道,“大伙儿都知道,转移技术的最好方法就是通过人的大脑。可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她耸耸肩说道:“研究人员希望从事研究,而美国现在并没有进行大量的研究与开发工作。预算愈来愈紧。因此,他们还个如为日本人干呢。日本人酬金优厚,而且他们确实尊重研究工作。如果你需要一台仪器,你就会得到这台仪器。总之,那是我的朋友对我说的。我们到了。”
她领着我走进一间摆满电视设备的实验室。金属架子和金属桌子上堆放着黑色的盒子;地上铺着电缆;还有各种不同的监视器和显示屏幕。在这些设备的中间是一个35岁上下、蓄着胡于的男子,名叫凯文·豪泽。他的带有齿轮传动装置的监视器上显示出一个图像,其颜色像彩虹一样不断地变化着。桌子上到处是可口可乐的罐头以及糖果包装纸;他在这儿已连续工作了一整夜。
“凯文,这是洛杉矶警察局的史密斯中尉。他有一些特殊的录像带需要复制。”
“仅仅复制?”豪泽的口气里带有失望的味道,“你不想对这些带子进行任何分析处理?”
“不需要,凯文,”她说道,“他不需要。”
“没问题。”
我给凯文看了一盘带子。他把带子翻过来看了一下,然后耸耸肩。“像是标准的8毫米带,上面录的是什么?”
“高分辨率日本电视录像。”
“你说这是高分辨率信号?”
“我想是的。”
“那么不应该有任何问题,你有没有带着可供我使用的放像设备?”
“我带来了。”我从箱子里取出放像机,递给了他。
“嘿,他们做的东西真不赖,是吗?漂亮得很。”凯文仔细瞧着放像机前面的控制板。“嗯,这是高分辨率信号。我会用。”他把盒子转过来,看着背后的插头,然后皱起了眉头。他一把拉过台灯,打开录像带的塑料盖,露出了带子。磁带上涂着一层淡淡的银色。“哼。这些带子涉及任何与法律有关的内容吗?”
“这内容确实和办案有关。”
他把带子递还给我。“抱歉,我无法复制。”
“为什么不能?”
“你看到这层银色吗?那是一种蒸发沉淀金属像带。密度十分高。我认为,它从盒子里拿出来时,这种制式就同时发生了压缩与脱压缩。我不能给你复制,因为我无法匹配这种制式,也就是说我无法用相同的方式确定信号,来保证图像的显示。我可以给你复制,但是图像是否和原来的一样我可拿不准,因为我无法匹配它的制式。所以,要是你们的要求和法律有关——我猜想是这样——你们得拿到其它地方去复制。”
“还有什么地方?”
“这可能是那种新的专利产品的D—4制式。倘若真是这样,那么唯一能复制的地方就是蛤研究所。”
“在格伦代尔的那家研究实验室,属于开胜工业公司。各种各样的电视录像设备他们应有尽有。”
我问道:“你认为他们会帮我们的忙吗?”
“你指复制录像带?当然会帮忙的。我认识那儿的一个实验室主任,叫吉姆·唐纳森。要是你打算去,我可以替你挂个电话。”
“那太好啦。”
“没问题。”
25
蛤研究所位于格伦代尔北面工业区,是一幢毫不显眼的镜子般的玻璃建筑。我把箱子拿进门厅。在豪华的接待处后面,我可以看到建筑的中央是个正厅,正厅的四周全是茶色玻璃的实验室。
我说明要找吉姆·唐纳森博士后,便在门厅坐了下来。我正在那儿等着,又有两个穿西服的人走了进来,很随便地和接待员点点头,然后在我身边的长沙发椅上坐下。他们对我毫不理会,在咖啡桌上摊开了类似小册子的材料。
“你看这儿,”其中的一个说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地方。这就是我们的界限,这儿为止。”
我偷偷地瞥了一眼,看到一幅山下野花丛生、山顶覆盖着白雪的相片。第一个说话的人用手敲着相片。
“我是说,那就是落基山,我的朋友。这是道地的关于美国的史料。请相信我,那就是卖给他们的地方。这可是一大片上地啊。”
“你说那块土地有多大?”
“13万英亩,是眼下在蒙大拿州能到手的最大一片土地。那块主牧场长20公里、宽10公里,就在落基山脚下。这是国家公园规模,景色壮丽、幅员辽阔、气势雄伟、土地质量好。对日本人来说最好不过了。”
“他们说到价格了吗?”
“还没谈价格呢。可是那些牧场主,你要知道,眼下处境不妙。如今外国人把牛肉运到东京去是合法的。在日本,牛肉价格差不多是20到22美元一公斤。然而在日本,没有人会买美国牛肉。要是美国人把牛肉往那儿运,就只好让它在码头上腐烂。可是,如果他们把牧场卖给日本人,那么牛肉就能出口到日本了。因为日本人将和其他日本人做生意。而且蒙大拿州和怀俄明州各地的牧场都已经出售。余下的牧场主们看到日本牛仔在四周奔跑。他们看到其他牧场的条件在改善,在重建牲口棚,在增添时新的设备,等等。因为其他牧场的产品可以在日本卖个好价钱,那些美国牧场主可不傻,他们看到这样下去凶多吉少。他们知道,他们根本无力竞争,于是他们就出售牧场。”
“那么,那些美国人怎么办呢?”
“留下来,给日本人干活。这是没问题的。日本人需要有人教他们如何经营牧场,而且牧场上所有的人都会加工资。那些日本人对美国人的喜怒哀乐十分敏感。他们是个敏感的民族嘛。”
第二个人说:“我明白,但是我不喜欢这样做。对这件事我压根儿没好感。”
“那好,特德,你想干什么?难道给国会议员写信?反正他们也都在为日本人效劳。妈的,那些日本人在用美国政府的补贴经营这些牧场呢。”第一个人绞着手腕上的金链子。他向伙伴凑过身子。“喂,特德,我们不要和道德观念扭在一起,因为我可承受不了这样的损失。你也一样。我们是在谈论一笔7亿美元的买卖,能得到总数的4%,而且连续支付5年。我们务必牢牢抓住,行吗?你本人仅仅第一年就有望拿到240万美元呢,何况要连续支付5年,对吗?”
“我明白。只是我心里不踏实。”
“唔,特德,我认为这场交易了结时,你的心里就会踏实了。但这里有两个具体问题,我们得妥善处理……”就在这时候,他们似乎意识到我在听他们的谈话。他们站起身来,远远地离开了我。我听到第一个人说什么“确保蒙大拿州政府赞成和同意……”,而第二个人缓缓地点着头。第一个人在第二个人的肩上击了一拳,显然在给他鼓劲。
“你是史密斯中尉吗?”
一名妇女站在我椅子的旁边。“是我。你是?”
“我叫克里斯坦,是唐纳森博士的助手。喷气推进器实验室的凯文来电话介绍你,谈到你需要有人帮助你处理录像带,是吗?”
“是的。我需要复制一下。”
“很抱歉,凯文来电话时我不在。我们的一名秘书接的电话,看来她并没有真正弄明白你的要求。”
“怎么回事?”
“接电话的秘书出了点小差错,很不凑巧,唐纳森博士眼下不在。他今天上午有演讲。”
“我明白了。”
“这使我们很难办,因为他不在实验室。”
“我只是想复制几盘录像带。也许实验室里有其他人能帮助我。”我说道。
“换在平时,这是没问题的。不过,今天恐怕不行。”
这是日本式的壁垒:彬彬有礼,可是此路不通。要想让一家日本研究单位帮我的忙,看来是很不现实的事。即使是做复制录像带这种不带任何色彩的事也是如此。
“我明白了。”
“今天上午实验室里没人,他们昨天夜里都在赶一个突击性项目,很晚才走。我猜想,他们都熬了大半夜,所以今天要很晚才能来。那位秘书不知道他们要很晚才来上班,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我做最后一次尝试。“你知道,我的上司是警察局长。这儿是我今天早上跑的第二个地方。他催着我立即复制这些带子。”
“我很乐意帮你忙。我知道,唐纳森博士也会乐意这样做的。我们过去也为警方承担过特殊任务,而且我相信,我们有能力复制你的任何材料。也许,今天晚些时候可以。或者,如果你不在意把带子留在这儿……”
“我恐怕不能那样做。”
“对。当然啰,我能理解,唔,很抱歉,中尉。也许,你可以在今天晚些时候再来,行吗?”她微微地耸了耸肩。
我回答道:“也许不行。我的运气不好,昨天夜里大伙儿都加班。”
“是的。这种情况很不寻常。”
“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情况啦?研究出了差错?”
“我确实不知道。我们的电视现场处理能力十分强,有时候我们接受一些特殊的临时性要求。一部广告片需要加上特别的效果,或者诸如此类的事儿。我们为索尼公司加工迈克尔·杰克逊的新录像带,或是某人需要修复被损坏的带子。你知道,那是重新制作信号。但是我不清楚昨天夜里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肯定有大量活儿要干。大约有20盘录像带要加工。真是个紧急任务。我听说后半夜才完工。”
我想道:这不可能。
我在设想,康纳会怎么办,他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我觉得,我值得再来试探一下。我说道:“唔,我相信,中本公司对你们的辛勤劳动会感激不尽的。”
“哦,那当然。因为对他们来说,效果令人满意。他们非常高兴。”
我又追问道:“你刚才提到,唐纳森先生在做演讲……”
“唐纳森博士,是的……”
“他在哪儿做演讲?”
“在博纳凡契旅馆举行的联合培训研讨会上。研讨科研工作中的管理技术。他今天上午一定很疲劳。不过他向来都是个出色的演讲人。”
“谢谢。”我把我的名片给了她。“你帮了我不少忙。要是你想到什么事情,请给我打电话。”
“行。”她看了一眼我的名片。“谢谢。”
我转身准备离开。我刚要走,只见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美国男子从楼上下来。他身穿一套阿马尼西服,露出工商管理学硕士那种沾沾自喜的神情,看来平时一定常常测览时装杂志。他对那两个男子说道:“两位先生,中川先生现在要见你们。”
青年人说罢便回过身子迈着悠然自得的步子走向电梯。那两个人跳起身来,抓起他们的小册子和照片,也跟随那位青年而去。
我走出屋子,进入重重烟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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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厅里挂着一标语牌,上面写着:携手合作,日本和美国的管理方式。在会议室里,我看到了那种在暗淡光线下举行的业务研讨会的景象。男、女代表们坐在铺着灰色桌布的长条桌旁;当发言人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地讲话时,其余的人在昏暗中做着笔记。
我站在一张桌子跟前,桌子上放着迟到人员的姓名标签,一个戴眼镜的妇女走到我跟前问道:“你登记了吗?你有没有拿到你的材料袋?”
我稍稍转过身子,亮了一下我的警徽。“我想找一下唐纳森博士。”我说道。
“下一个是他发言,再过七八分钟就轮到他了。能让其他人帮你忙吗?”
“我只要一小会儿就行。”
她迟疑了一下。“他马上就要发言了……”
“那么你最好立刻把他叫来。”
她那副模样好像我揍了她似的。我不知道她在指望什么。我是个警官,而且我要求和某人谈话。她是否认为,这还可以讨价还价?我一想起那个身穿阿马尼时装的青年,心里就直冒火。当他领走那两个房地产商时,他踱着方步,好像仪态万方、身价百倍。为什么他把自己看得那么举足轻重?他也许取得了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可他不过是个替日本老板传传话的听差而已。
我望着那名妇女绕过会议室,走向讲台,有4个人正在那儿等待发言。那些经商的听众做着记录,而一个沙色头发的男子正在讲台上说道:“在日本公司中,外国人会有一席之地,当然喽,这位先生不是在最高层,也许,甚至不是在较高层,但确实有一席之地。你必须认识到,作为一名外国人,你在一家日本公司中的地位十分重要,你会受到尊重,你会有事干。既然你是外国人,你总得克服一些特殊的障碍,但是你完全有能力这样做。如果你时刻记住循规蹈矩,安于本分,你就能取得成功。”
我看着这些身穿西装的商人,他们正埋头做着记录。我不知道他们在写什么。循规蹈矩?
那名演讲人继续说道:“人们常常听到一些管理人员说:‘我在日本公司里无足轻重,因此我不得不辞职。’或者会听到有人说:‘他们不听我的,我没有把我的主意付诸实施的机会,没有晋升机会。’那些人不懂得外国人在日本团体中的作用。他们不善于与之协调,所以他们只好离开。但是,那是他们自己造成的。日本人完全乐意在他们的公司里接纳美国人和其它国家的人。他们确实渴望能雇用这样的人。而且你会被接纳:只要你知趣。”
一名妇女举手问道:“日本公司里是否歧视妇女?”
“他们不歧视妇女。”演讲人回答说。
“我听说,妇女得不到晋升。”
“那纯属捏造。”
“那么,怎么会有这么多法律诉讼?住友银行刚了结一场十分轰动的反歧视诉讼案。我看到一份材料说,1。”3的日本公司都受到美国雇员的控告,那是怎么回事?”
“这完全可以理解,”演讲人说道,“不论什么时候,一家外国公司要在别的国度开办企业,在它适应该国的风俗和习惯的过程中,总有可能犯一些错误。50年代和60年代,美国公司刚开始在欧洲许多国家办企业时,他们也举步维艰,不止一次发生诉讼。因此,日本公司在美国有一个适应过程,这是不足为奇的。我们需要有耐心。”
一名男子笑着问道:“是否会有这样的时候,我们无需再对日本人忍气吞声?”不过,他的话语中透出的是沮丧,而不是愤怒。
屋子里的其他人仍然在做笔记。
“是警官吗?我是吉姆·唐纳森。找我什么事?”
我转过身来。唐纳森博士瘦高个子,戴着眼镜,露出一种做事有板有眼,甚至是过分刻板的样子。他的穿戴是一副大学教授的派头,花呢运动服,配一根红领带。但是,他的衬衣口袋里冒出几支廉价笔。我猜想,他是一名工程师。
“我想就中本公司录像带一事请教几个问题。”
“中本公司录像带?”
“你们实验室昨天夜里加工的那些带子。”
“我的实验室?你是……”
“史密斯,史密斯中尉。”我把名片给了他。
“你的秘书克里斯坦说,你们实验室里所有的人为了加工几盘带子昨天夜里都工作到深夜。”
“不错,是这样。大多数工作人员。”
“那些录像带是中本公司拿来的。”
“中本公司拿来的?”他摇摇头。“谁告诉你的?”
“你的秘书说的。”
“我可以保证,中尉,这些录像带不是中本公司拿来的。”
“我听说有20盘带子。”
“是的,至少有20盘。具体数目我可说不准。不过这些录像带是麦卡恩—埃里克森公司拿来的,是给朝日牌啤酒做广告用的。我们得给每一份广告转换标识。眼下朝日啤酒是美国最好的啤酒。”
“可是中本公司的问题——”
“中尉,”他看了一眼讲台,不耐烦地说道,“我来给你解释一下吧。我给蛤研究所的实验室干活。蛤属于开胜工业公司,是中本公司的竞争对手。日本公司间的竞争十分激烈。非常激烈。请相信我的话:我的实验室昨天夜里没有处理过任何中本公司的带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有这种事。要是我的秘书这样对你说过,那么她搞错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我得去发言啦。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我说道,“谢谢你。”
讲台上那位演讲人刚刚说完,听众中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我转身离开了屋子。
康纳从高尔夫球场来电话时,我正准备驾车离开博纳凡契旅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恼火。“我收到了你的口信,只好中断打球。多好的一场比赛。”
我对他说,下午1点钟与莫顿参议员有一个约会。
“好吧,”他说道,“10点半来接我。还有别的事吗?”
我对他说了我去喷气推进器实验室和蛤研究所的情况,还对他说了与唐纳森的谈话。康纳叹了口气,说道:“那是浪费时间。”
“为什么?”
“因为蛤研究所是开胜工业公司资助的,而他们是中本公司的竞争对手。他们怎么也不会去帮中本公司的忙。”
“唐纳森也这么对我说。”我说道。
“现在你上哪儿?”
“去南加州大学的视频实验室。我还在想办法复制这些录像带。”
康纳停顿了一下。“还有别的事要告诉我吗?”
“没有了。”
“好。10点半再见。”
“干吗那么早?”
“10点半。”他重复了一遍,便挂了电话。
我刚挂上电话,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你该给我打电话的。”这是《时报》的肯·舒比克,他的声音听上去气鼓鼓的。
“对不起,给别的事情缠住了。现在我们能谈谈吗?”
“当然可以。”
“你有没有帮我打听到消息?”
“喂,”他停顿了一下,“你离这儿不远吧?”
“大约5个街区的距离。”
“那么你就过来喝杯咖啡吧。”
“你不想在电话里谈?”
“唔……”
“说吧,肯。你总是喜欢和我在电话里聊聊的。”舒比克和《时报》的其他记者一样,坐在他的电脑桌跟前,头戴耳机,从早到晚打电话。他喜欢这种工作方式。他的所有工具都在他的跟前,因此他一面说话,一面就可以把信息输入电脑。我担任新闻发布官那阵子,我的办公室就在帕克中心的警察局本部,离《时报》大楼仅两个街区。而像肯这样的记者宁愿和我在电话里交谈,也不愿当面聊天。
“来吧,彼得。”
这再清楚不过了。
肯不愿在电话里和我谈。
“好吧,就这样,”我说道,“10分钟后见。”
27
《洛杉矶时报》是美国赢利最高的报纸。报纸的新闻编辑室占了整整一层楼,面积有一个街区那么大。但是整个区域被巧妙地划分成几个部分,所以你根本不会去想,它的实际面积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几百个人在那儿工作。标准尺寸的工作台三三两两地放在一起,桌上摆着荧光闪闪的电脑,不断发出信号的电话以及孩子的相片;倘若你要绕所有这些工作台走上一遭,兴许要花上几天时间才行。
肯的工作地点在大楼东侧的城市新闻部。我发现他在办公桌前踱着步。他在等我。他一把抓住我的肘部。
“咖啡,”他说道,“我们去喝咖啡。”
“怎么回事?”我问道,“你不愿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吗?”
“不,别胡扯啦。我只想回避那个韦塞尔。他到这儿来勾引国际部那个新来的姑娘。她还压根儿不了解他。”肯点点头,指着新闻部编辑室的另一头。我向那里看去,在窗户旁,站着威利·威廉那熟悉的身影——也就是众所周知的韦塞尔·威廉。眼下,威利正在跟一位坐在电脑终端前的金发女郎调笑,那张狭长的、雪貂般的脸上堆满笑容,全神贯注地端详着对方,好像戴着一张面具。
“很逗人喜爱。”
“是啊。臀部不小。她是荷兰人,”肯介绍道,“才来一星期,对威利一无所知。”
大多数机构里总有像韦塞尔这样的人:他们野心勃勃,但人品低下;对当权者百般奉迎,尽犬马之劳,但其余的人却对他恨之入骨。韦塞尔·威廉就属于这种类型。
那个韦塞尔就像大多数无耻之徒一样,把别人尽往坏处想。对任何事情他保管都能尽其丑化之能事,因为他坚持认为掩盖是没有必要的。他对别人的弱点特别敏感,对耸人听闻的事件津津乐道。他对事实真相不屑一顾,认为公正的评价是软弱的表现。对韦塞尔来说,真理属于强者,而他就是为强者服务的。
《时报》的其他记者都对他嗤之以鼻。
我和肯走进中央过道。我跟着他向咖啡器走去,可是他却把我领进了图书馆。这层楼的中央是《时报》的图书馆,它比许多大学图书馆的规模还大,设施还好。
“哦,威廉怎么了?”我问他。
“他昨天夜里在这儿,”肯说道,“剧院散场后,我来这儿拿一下采访提纲,准备早上在家里进行采访。我看到韦塞尔在图书馆里。当时大约是深夜11点钟。你知道那个臭狗屎多么野心勃勃。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来。他满脸通红。当然啰,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然啰。”我说道。韦塞尔擅长于暗箭伤人。一年前,他曾设法使《星期日纪事》的编辑丢了饭碗。只是到头来,他自己也没有谋到这份差事。
肯说道:“于是我悄悄地问图书馆夜间管理员莉莉:‘怎么回事?他在这儿打什么主意?’她回答道:‘他在查阅警察局关于某个警察的报告。’于是我想,这没什么了不得。可是我又开始感到纳闷。我是说,我仍然是城市新闻部的高级记者,每个月依然要写两篇关于帕克中心的报道。他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说不定,这该是我的报道范围呢。因此我就问莉莉,那个警察叫什么名字。”
“我猜得着。”
“不错,”肯说道,“彼得·J.史密斯。”
“那是什么时候?”
“大约11点钟。”
“真不赖。”
“我以为,你想知道呢。”肯说道。
“我的确想知道。”
“于是我对莉莉说——这是昨天夜里的事——我说:‘莉莉,他在玩什么花招?’他无孔不入,不放过报社资料室的任何一份旧日剪报。而且,他显然在帕克中心有内线,会把内部事务的记录透露给他。听说是关于一场儿童性骚扰的审讯,两年前的指控。”
“嘿,胡说八道。”我说道。
“那是真的?”肯问道。
“有过审讯,”我回答道,“但完全是无稽之谈。”
肯看着我。“给我说具体些。”
“那是3年前的事啦,”我说道,“我还在当警探呢。我和我的搭档到拉德拉高地处理一件家庭斗殴。一对拉丁美洲血统的夫妇大打出手。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那女的想让我把她的丈夫抓起来,当我拒绝时,她就说她丈夫对她不满周岁的女儿性骚扰。我去看了一下孩子,什么都好好的。我还是不同意抓她的丈夫。那女人很生气,第二天到局里指控我性骚扰。当时进行了预审,由于没有法律证据,指控被撤销。”
“那好吧,”肯说道,“那么,你当时作了一次旅行,那次旅行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皱起了眉头。“旅行?”
“韦塞尔昨天夜里在设法查阅你的旅行记录。飞机旅行,野餐,旅馆开支……”
我摇摇头。“我记不得了。”
“是啊,我也觉得,他一定是摸错了道。你女儿只有你一个人照管,你不会去野餐的。”
“没法去。”
“那好。”
我们往图书馆里面走去,来到一个角落上。从那儿透过玻璃可以见到新闻编辑室的城市新闻部。我看到韦塞尔还在和那姑娘聊着,逗她说话。我说道:“肯,我不明白的是,他干吗要和我过不去?我是说,我可没有得罪过谁,和谁都没有红过脸。我已经3年没干警探了。我是联络官。我是说,我是在和政治打交道。那么《时报》的记者干吗要存心跟我过不去?”
“你是指星期四夜里11点钟的事?”肯反问道。他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个白痴,好像我的口水正顺着下巴往下淌。
我问道:“你认为这是日本人干的?”
“我认为,韦塞尔在为别人效劳。他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下流坯。他为电影公司、唱片公司、经纪人事务所干活,甚至为房地产经纪人卖命。他是个摇羽毛扇的人物。要知道,眼下韦塞尔开的可是梅塞迪斯500SL型豪华轿车。”
“哦,是吗?”
“靠记者的收入用这样的车太奢侈了,不是吗?”
“是呀,一点不错。”
“那么,你得罪了某个人?就在昨天夜里?”
“也许是这样。”
“因为有个大人物要韦塞尔把你搞臭。”
我说道:“这叫人难以相信。”
“你不能不信,”肯说道,“唯一使我担心的是韦塞尔在帕克中心的那个内线。局里有人把内部事务透露给他。你在局里的处境怎么样?”
“我自认为还不赖。”
“那好。因为韦塞尔又在借助于他惯用的伎俩。今天早上我还和我们报社的内部事务律师罗杰·罗斯科谈过。”
“他怎么说的?”
“你猜,昨天夜里是谁心急火燎地找这位律师,还反复问他一个问题?韦塞尔!你想猜一下是什么问题吗?”
我没有吭声。
“他的问题是,担任警方新闻发布官会使某人成为知名人士吗?还有,知名人士是否无法对诽谤提出指控?”
“真是活见鬼。”我说道。
“一点不假。”
“那么律师是怎么回答的?”
“谁在乎怎么回答呢?你知道这一切是如何进行的。他需要做的就是给几个人打电话,对他们说:‘喂,我是《洛杉矶时报》的比尔·威廉。我们明天要发布一条消息,披露彼得·史密斯中尉是个儿童虐待狂,对此你有什么高见?’就这样有选择地打上几个电话,甚至这消息都用不着发表。编辑会删掉这条新闻,然而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危害。”
我什么也没说。我知道肯对我说的都是真话。这种事我见得不少。
我问道:“我能怎么办呢?”
肯笑了。“你可以安排一次野蛮行动,那是洛杉矶警察的拿手好戏。”
“那哪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张报纸上没人会报道此事,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真可以把他宰了。如果有人录下像来,嘿,大伙儿都会花钱看这个录像的。”
“肯。”
肯叹了口气。“我做梦都想这么干。好吧,还有一件事。去年,威廉在插手《星期日纪事》的人事变动之后,我收到一个匿名邮包。另外还有几个人也收到同样的邮包。不过当时大家都没有对此做出反应。这种做法并不光彩。你感兴趣吗?”
“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肯从他的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一只马尼拉纸做的信封。信封上带有细绳,可以把信封口缠住。信封里装着一长条没有裁开的照片。那些照片上,威利·威廉正在和一名黑发男子亲热。他的头埋在那男子的大腿之间。
“他的脸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看得很清楚,”肯说道,“然而,这肯定是他,错不了。他在接待一名向他提供消息的人时被拍了照。这么说吧,他们当时上在喝上一杯。”
“那家伙是谁?”
“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打听到。他的名字叫巴里·博尔曼,是南加利福尼亚的凯泽电子公司在此地的销售经理。”
“这玩意儿对我能有什么用?”
“把你的名片给我,”肯说道,“我把它夹在信封上,然后一起送到韦塞尔那儿。”
我摇摇头。“我不想这样做。”
“这样肯定能使他三思而行。”
“不,”我说道,“这不是我的行事之道。”
肯耸耸肩。“是啊,这样做也许不顶用。即使我们堵住了韦塞尔的臭嘴,日本人也许还会有别的办法。我还是没能搞清楚,昨天夜里的那篇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到的仅仅是‘上峰的命令,上峰的命令。’不知是什么含义,什么含义都可能。”
“一定是什么人写的。”
“告诉你,我无法了解底细,但是,你知道,日本人对报社有很大影响。这不仅仅是指他们所带来的广告业务,也不仅仅是指他们在华盛顿的公关机构的不懈鼓噪,更不仅仅是指他们对政界人物以及党派组织的竞选赞助。这是指所有这一切都在同时起作用,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手段。我们不知不觉地中了糖衣炮弹。我是说,你也许会参加编辑部举行的会议,讨论一篇打算发表的文章,但是突然你却意识到,没有人想冒犯他们。这并非因为这篇报道的正确与否,也并非因为这算不算得上新闻。这不是诸如‘我们不能说那件事,否则他们要抽走广告’的问题。这样针锋相对的问题比那要微妙得多。有时候,我望着我们的编辑人员,我可以猜测到,他们不同意登载某些报道是因为他们感到害怕。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害怕什么。但他们确实害怕。”
“新闻自由原来就是这么回事。”
“嘿,”肯说道,“现在不是毛头小伙子说大话的时候。你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美国的新闻就是人云亦云。流行的意见是掌权者的意见。眼下日本人大权在握,报纸也像往常一样传播这些流行的见解。这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你要小心谨慎才好。”
“我会小心的。”
“要是你打算寄这些照片,就给我打电话。千万别犹豫。”
我想和康纳聊聊。现在我开始明白,康纳为什么感到担心,为什么想尽快结束调查,因为一场精心组织的旁敲侧击的进攻使人不寒而栗。一名精干此道的好手——韦塞尔确实精于此道——会想方设法,日复一日,编出新的故事来,虽然事实上什么也没发生。你会看到一条标题“大陪审团对警方的罪行犹豫不决”,可实际上大陪审团都还没有聚会呢。可人们日复一日地看到这条标题,就得出了他们自己的结论。
问题在于,人们总是有办法编造这样的故事。到这场旁敲侧击的战斗结束时,要是你的攻击对象被认为是无辜的,你还是可以编出一条标题来:“大陪审团未能给警察定罪”,或是“地方检查官不愿起诉受指控的警察”。这种标题所起的坏作用跟定罪没有两样。
你无法对一连几个星期充满敌意的宣传进行反击。每个人都记住了这个指控,却无人理会指控已撤销,这就是人们的天性。一旦你被起诉,你就很难再恢复正常的形象。
情况愈来愈使人毛骨悚然,我心里感到十分不安。当我把车驶入南加州大学物理系旁边的停车场时,我感到自己变得心事重重。这时,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是局长助理奥尔森来的电话。
“彼得。”
“是我,长官。”
“快10点钟啦。我想,你该来我这儿交出录像带了。你答应过我的。”
“我遇到了麻烦,还没能复制呢。”
“你一直在干这件事吗?”
“当然喽。你问这干吗?”
“因为从我接到的电话来看,你似乎一直没有中止调查工作,”吉姆·奥尔森说道,“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你在一家日本研究所里问这问那,然后你又询问了一名为日本研究所干活的科研人员。你还闯进一个日本人举办的研讨会。对我说实话吧,彼得。你这调查到底有没有结束?”
“结束了,”我回答说,“我只是在设法复制录像带。”
“别再节外生枝了。”他说道。
“是的,吉姆。”
“为了整个警察局的利益——也为了局里每个人的利益——我希望这件事已经与我们无关。”
“好的,吉姆。”
“我不希望事态发展得不可收拾。”
“我明白。”
“但愿你明白,”他说道,“去复制一下,然后立即来这儿。”他挂上了电话。
我把车停好,便走进了物理系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