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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以后,我们就加快了放像速度。我们确信,这些带子已经被改动,凶手的面目已经被抹去。我们看到那名凶手带着遗憾的目光回头向死去的姑娘看了一眼,然后走出屋子,朝太平门走去。
我问道:“他们怎么能在短短的几小时里变换凶手的脸部形象呢?”
“他们有非常尖端的绘图软件,”特里萨回答道,“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日本人在软件方面进展很快,要不多久就能超过美国,就像在电脑方面已超过美国一样。”
“那么,他们是用更先进的软件干的?”
“即使用最好的软件,这种尝试也是冒险行为。日本人一贯谨慎从事,所以我怀疑,他们干这项特殊的工作并不那么费劲。因为凶手的大部分时间在吻那位姑娘,或是在阴影中,因此你看不到他的脸部。我认为,他们很迟,在考虑再三以后,才想到要变换他的面容。因为他们看到,他们只需要把这一部分更动一下就行……就是当他经过镜子的时候。”
在镜子里,我看到了埃迪·坂村的脸,一清二楚,他的手擦着墙,露出了那道疤痕。
“你看,”她继续说道,“如果他们改动那一段,其余部分就天衣无缝。摄像机拍摄的所有镜头都发现不了问题,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他们抓住了。我是这么想的。”
在监视器里,埃迪·坂村经过镜子,进入阴影之中。特里萨把录像带又倒了回去。“我们看一下。”
她把镜子里的反射画面先定了格,然后逐步放大,直至头部被分解成一个个方块。“啊哈,”特里萨说道,“你瞧这些象素,你瞧这些有规则的排列。有人在这儿做了加工。这儿,颧骨之上、眼睛之下有一片阴影。通常两片灰色之间的边缘并不规则,而这里的线条是改动过的。他们做了修补。让我再看看……”
图像在横向转动。
“是的,这儿也做了手脚。”
这儿有更多的方块,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这是什么?”
“他的右手,也就是有疤痕的地方。你瞧,疤痕是移植上去的,你从象素成形的方式就可以看出来。”
我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我相信她说得不错。“那么谁是真正的凶手?”
她摇摇头。“很难确定,我们检查了全部反射映像,但是没有发现。现在还有最后一个程序我没试,因为这是最容易进行的,也是最容易变化的。那就是阴影详析。”
“阴影详析?”
“是的。我们可以设法对图像发黑部分、阴影部分和显现轮廓的部分进行画面强化。也许在有的位置周围有足够的亮光能使我们看到可辨认的脸部。我们可以试试。”
听她的口气,她对前景并不乐观。
“你认为这样做不会有什么效果?”
她耸耸肩。“效果不大,不过我们不妨试试。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啦。”
“好吧,”我说道,“就这么办。”
她把带子倒着放,让埃迪·坂村从镜子旁倒回到会议室去。“等一下,”我说道,“他走过镜子后又干什么啦?我们还没有看那部分呢。”
“我刚才已经看过。他从悬垂物下走过,然后离开那儿去了楼梯间。”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看一下。”
“好吧。”
带子往前运行。埃迪·坂村很快向太平门走去。他经过镜子时,脸在镜子里闪了一下。我越看这个镜头,就越觉得其中有弄虚作假的东西。它甚至使人产生一种感觉,仿佛里面添加了一个小小的耽搁,一个短暂的间歇,能帮助我们进行辨认。
现在凶手继续往前走着,进入了通往楼梯的黑暗过道里。那楼梯在拐角那一头,镜头上看不到。远处的墙壁很亮,因此上面映出他的影子。但是这影子上看不出任何细节,只是一个黑色的轮廓。
“什么也没有,”她说道,“我记得这一部分,看不出什么,太黑了。Kuronbo,他们过去就是这么叫我的。黑人。”
“我记得你刚才说,你可以做阴影洋析的。”
“我可以做,但这一部分我做不了。不管怎么说,我确信这一部分已被重新加工。他们知道我们会检查这部分带子中镜子两边的情况,他们知道我们会使用像素显微镜,并且对每个图像扫描。所以,他们就把这一部分做了仔细的篡改,他们就加深这个人身上的阴影。”
“是的,不过尽管如此……”
“嗨!”她突然说道,“那是什么?”
画面定了格。
我看到那个凶手的轮廓,正朝着背景部位的白墙走去,他的头上是太平门的标志。
“看上去像一个侧影。”
“是的,不过这儿有点儿问题。”
她慢慢地把录像带倒着放。
我一面看,一面用日语说道:“大海里有差错。”这是我刚学日语时听到的一个词组。
她在黑暗中笑道:“我得帮助你学习日语,中尉。你是在问我,这儿是不是有差错,对吗?”
“是的。”
“你该说‘是不是’,而不是说‘大海’。你想了解对某件事的答复是肯定还是否定。是的,我认为这儿可能有差错。”
带子继续倒着放。凶手的影子倒退着向我们走来,特里萨惊奇地倒抽了一口气。
“确实有问题,我无法相信。现在你看到了吗?”
“没有哇。”我说道。
她又为我把带子正放,我看到那人的影子走开了。
“那儿,现在看到了吗?”
“很抱歉,我没看到。”
她有些不耐烦了。“注意,看他的肩。看那人的肩膀。你看,他每走一步时,肩膀总是有节奏地一抬一落,但是,突然间……就在那里,你看见了吗?”
终于,我看见了。“这阴影的轮廓似乎跳了一下,变大了。”
“是的,确实如此。跳了一下就变大了。”她调节着控制按钮。“一下子大了好多,中尉。他们试图把这一跳加在肩膀抬起的那一步上,使它不引人注目。不过,他们干得不彻底。不管怎么说,这是明显的破绽。”
“那么,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这说明他们自高自大。”她说道。她的回答听上去很气愤,但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此我便问她为什么。
“是的,这使我感到恼火。”她正在对阴影加以放大,她的那只手在急促地移动。“这是因为他们的错误太明显了。他们以为我们都是窝囊废。我们不会那么仔细、彻底,我们都是笨蛋,不会像日本人那样。”
“可是……”
“哦,我真恨他们。”那画面运动着,变换着。现在,她着重放大头部的轮廓。
“你知道竹下登吗?”
我问道:“他是一位制造商吗?”
“不,竹下登是首相。几年前他说过一个笑话,讲他到一艘军舰上去访问美国水兵。他说,美国现在已穷得没钱让水兵在日本上岸游玩。对他们来说,所有的东西都太昂贵,他说,他们只能呆在船上,互相传染艾滋病。在日本这是个大笑话。”
“他是这么说的吗?”
特里萨点点头。“我要是美国人,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我就把军舰开走,并且要日本自己去看住大门,支付自己的防御费用。你不知道竹下登曾说过这番话?”
“没听说过……”
“美国的新闻。”她摇摇头。“孤陋寡闻。”
她气冲冲地加快了节奏。她的手指在控制盘上滑来滑去。那画面又跳了回来,变得模糊不清。
“真见鬼。”
“别着急,特里萨。”
“见鬼,还别着急呢。我们现在快成功了!”
她对准影子的头部,把它与周围图像分离开,然后一帧一帧地进行跟踪。我看到头部阴影不断在扩大,变得清晰起来。
“你看,那是结合点,”她说道,“被改变的画面在这儿和原来的画面相接,打这儿开始,录像带上的就是原始的画面。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正离我们而去的人就是原来的那个人。”
那黑影向远处的墙走去。她一个一个画面地往前放着。接着,那黑影的轮廓开始改变形状。
“啊,好,不错。我希望……”
“这是什么?”
“他在最后看一眼,回头看一下屋子。看见没有?头在转动。这是鼻子,现在鼻子又不见了,因为他完全转了过来。现在,他在回头看我们。”
那黑影成了漆黑的一团。
“这对我们很有用。”
“是吗?”
“注意观察。”
控制盘上一阵操作。
“这是个细节,”特里萨说道,“就像在黑暗中曝光的胶片。细节已经被记录,但是我们还未能看清……现在我来把它强化一下,现在我要进行阴影详析……有了!”
突然间,那黝黑的影子像开了花似的,影子后面的墙闪出耀眼的白光,在头部的四周形成一个光环。那黑的脸变淡了,我们第一次能看清了五官,清晰、分明。
“嘘,白人。”特里萨失望地说道。
“我的老天。”我叫道。
“你认识这是谁?”
“是的。”我回答说。
这张脸因为紧张而变得扭曲,嘴唇好像在吼叫似的往上翘起,但是这模样错不了。
我看见的是约翰·莫顿参议员的脸。
45
我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帧定格的画面。我听到机器发出嗡嗡声;我听到在这漆黑一片的实验室的某个地方,水在嘀嘀嗒嗒地流入桶里;我听到身旁特里萨的呼吸声,她气喘吁吁,就像个刚结束赛跑的运动员。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直愣愣地望着监视器荧光屏。一切都迎刃而解了,诸多的人说过的话就像一块七巧板在我眼前拼了起来。
朱莉哑·扬说:她有一个男朋友,经常旅行。她总是外出。纽约、华盛顿、西雅图……她和他约会。她疯狂地爱着他。
电视播音室的珍妮说:莫顿有个年轻的情妇,使他神魂颠倒。他很会吃醋。一个年轻的姑娘。
埃迪说:她爱惹是生非,这个姑娘。她爱闹事。
珍妮说:将近半年时间,我见这姑娘与一些华盛顿的大亨们出入于各种宴会。
埃迪说:她是个病态的姑娘,喜爱受虐待。
珍妮说:莫顿是参议院财政委员会的主席,就是正在对出售微电脑公司这笔交易举行听证会的那个委员会。
在酒吧里,那个保安人员科尔说:他们有许多大人物撑腰。他们有后台,我们奈何他们不得。
康纳说过:有人希望这场调查告终,他们希望我们放弃调查。
莫顿则说:那么,你们的调查已正式结束了?
“他妈的。”我骂道。
特里萨问道:“他是谁?”
“他是参议员。”
“哦,”她看着荧光屏,“那么他们干吗那么关心呢?”
“他是个在华盛顿有权有势的人。我想,他和出售公司的交易有关系。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她点点头。
我问道:“我们能给这个镜头印一张照片吗?”
“不行,我们没有印像设备。实验室无钱购置。”
“那么我们怎么办?我需要带走些证据。”
“我可以给你照一张拍立得照片,”她说道,“不算棒,但就目前来说能凑合用。”她开始摸着黑在实验室里跌跌绊绊地走来走去,最后终于拿来一只相机。她靠近荧光屏,照了几张。
我们站在监视器发出的蓝光中,等着照片出来。
“谢谢你,”我说道,“谢谢你的帮助。”
“别客气,我也很感到抱歉。”
“为什么?”
“我知道,你指望是个日本人。”
我意识到她是在发表个人意见。我没有对此做出反应。照片显示出来了,质量很好,图像清晰。我把照片放进口袋时,感到口袋里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便把它拿了出来。
“你有个日本护照?”特里萨问道。
“不,这不是我的,这是埃迪的护照。”我把它又放回口袋里。“我得走了,”我说道,“我得找到康纳上尉。”
“好吧。”特里萨又转向监视器。
“你打算干什么?”
“我要留在这儿,继续干。”
我离开了她,摸索着穿过漆黑的过道,来到外面。
在耀眼的日光下,我不断地眨着眼睛,到公用电话亭给康纳打电话。他正在车里。
“你在哪儿?”我问道。
“又回到了旅馆。”
“哪家旅馆?”
“四季呗,”康纳回答道,“这是莫顿参议员住的旅馆。”
“你在那儿干什么?”我又问道,“你知道吗……”
“后辈,”他提醒道,“这是无线电话,记得吗?叫辆出租车,到威斯特伍德大道1430号找我,我们20分钟后见。”
“可是,怎么……”
“别再问问题了。”他挂上了电话。
威斯特伍德大道1430号褐色的正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引人注目之处,只有一道漆着门牌号的大门。它的一边是一家法国人开的书店,另一边是个钟表修理铺。我上前去敲门,看见门牌号的下面有一块用日文写的小牌子。
没有人出来开门,于是我就推门而入。我发现自己来到一家小巧、精致的寿司屋,里面只能接纳4名顾客。眼下,康纳一个人坐在屋子的一头,他对我挥挥手。“你和今江先生认识一下。他做的寿司在洛杉矶首屈一指。这是今江先生,这是史密斯先生。”
厨师点点头,笑了一下。他把一样东西放到我座位前的桌子上。“请用这个,史密斯先生。”
我坐了下来。“谢谢,今江先生。”
“别客气。”
我看着这寿司。这是一团粉红色的鱼子,上面放着一块黄色的生蛋黄。我觉得这东西看上去让人倒胃口。
我向康纳转过身去。
他用日语问道:“你吃过这个吗?”
我摇摇头。“很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为了你新结识的女朋友,你得好好攻读日语了。”
“哪个新结识的女朋友?”
康纳说道:“我以为你要感谢我呢。我不是让你们俩一直呆在一起的嘛。”
“你是说特里萨?”
他笑了。“你可以表现得更坏些,后辈。我想,过去,你的表现很坏。不管怎么说,我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指着寿司问道。
“我不知道。”
“鹌鹑蛋和鲑鱼子,”他解释道,“高蛋白,能量,你需要补充一些营养。”
我反问道:“是吗?”
今江说道:“吃了可以有劲陪女朋友。”他笑了。他速度很快地用日语对康纳说了句什么。
康纳答了话,两人大笑起来。
“什么事情那么好笑?”我问道。我想改变话题,因此我吃了一个寿司。要是不在乎那种粘糊糊的感觉,寿司的味道还真的不错。
今江问道:“不错吧?”
“很好。”我回答道。我又吃了一个,然后转身对着康纳。“知道我们在录像带上发现了什么?真令人难以置信。”
康纳举起手来。“你得学会像日本人那样放松自己,万事万物有一定之规嘛。请结账吧。”
“好的,康纳君。”
寿司屋老板递上账单,康纳从一叠钞票中抽出一张来给他。他鞠了个躬,他们又飞快地用日语交谈了几句。
“我们现在走吗?”
“是的,”康纳说道,“我已经吃过了。而你,我的朋友,迟到了可不好办。”
“什么迟到?”
“见你的前妻呀,记得吗?我们现在最好去你的公寓,和她见面。”
又是我开车。康纳一直望着窗外。“你怎么知道是莫顿?”
“我事先不知道,”康纳说道,“至少在今天上午之前我并不知道。但是,昨天夜里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录像带被改动过了。”
我回想着特里萨和我所做的全部努力,所有的画面放大,仔细观察和图像的处理。“你是说,你一看那录像带就能判定?”
“是的。”
“怎么知道的?”
“录像中有个明显的大错误。那天你在晚会上见到埃迪,你还记得吗?他的手上有一道疤痕。”
“记得,像是一道因烫伤而留下的旧疤。”
“在哪个手上?”
“哪个手上?”我皱起了眉,努力回想当时见面的情景。那天夜里,埃迪在长满仙人掌的花园里吸着香烟,掸着烟灰。埃迪转过身子,心神不定地走来走去。手里拿着香烟,那伤疤在……“在他左手上。”我说道。
“对。”康纳说道。
“录像带上也可以看出那道疤痕,”我说道,“当他走过镜子时,那道疤痕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手一度摸着墙……”
我打住了话头。
在录像带上,他是用右手摸着墙的。
“哎呀呀!”我感叹道。
“是的,”康纳说道,“他们犯了个错误,也许他们连哪个是反射图像、哪个不是也搞糊涂了。但是,我能想象,他们干得十分匆忙,记不清哪个手上有疤痕,因此,他们便这么给他加上一道。这类错误确实时有发生。”
“那么,昨天夜里你已经看出伤痕的位置不对头了……”
“是的,所以我当时就知道那带子被替换了,”康纳说道,“我得让你做好第二天早上分析录像带的准备。所以我派你去技侦处打听哪个单位能处理录像带,然后我就回家睡觉了。”
“可是你当时同意我逮捕埃迪。那又为什么?你一定已经知道埃迪不是凶手。”
“有时候你得假戏真做,”康纳解释道,“很明显,他们要我们把埃迪看做杀害姑娘的凶手。所以,我们也就逢场作戏啦。”
“但是那个无辜的家伙死了。”我说道。
“我认为埃迪并非无辜,”康纳反驳道,“埃迪在这件事情中陷得够深的。”
“那么莫顿参议员呢?你怎么知道是莫顿?”
“他今天召我们去做短暂的会面之前,我可并不知道。但在会面时,他露出了尾巴。”
“这话怎么讲?”
“他的话十分圆滑。你得好好捉摸一下,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康纳说道,“他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大话,但其中三次问我们调查有没有结束。他还打听凶手和微电脑公司这笔买卖是否有关系。你要好好想一下,就会觉得这个问题蹊跷。”
“那有什么奇怪的,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嘛。花田先生,还有别人,他对我们说的。”
“不对,”康纳摇摇头说道,“要是你把他的那些废话撇在一边,他所说的话也就表明了他的思路:调查有没有结束?你们能把这场调查和微电脑公司的买卖挂钩吗?因为我要改变对这笔买卖的立场啦。”
“是这么回事……”
“但是有一个要害点他从未做出解释。为什么他要改变对出售微电脑公司的立场?”
“他告诉了我们他的理由,”我说道,“无人支持他,谁也不理睬他的观点。”
康纳把一份复印件给了我。我看了一眼,这是一版报纸。我还给了他。“我在开车呢,你说说吧。”
“这是莫顿参议员接受《华盛顿邮报》记者采访的谈话纪要。他再次重复了他对出售微电脑公司的立场。出售公司这种行为有碍国防利益啦,不利于美国公司与外国公司的竞争啦。连篇的废话。侵蚀我们的技术基础啦,把我们的未来出卖给了日本人啦。一大堆空话。那是他在星期四早上的立场。星期四晚上,他出席了加利福尼业的晚会,到星期五早上,他对出售微电脑公司一事的态度完全变了。对他来说,这笔买卖成了好事。那么请你告诉我是什么缘故。”
“老天爷,”我说道,“我们怎么办?”
因为这里有个如何当警察的问题。在多数情况下,你的自我感觉良好,可是在某些情况下,你又会意识到你仅仅是个烂警察而已。事实上,你是处在等级结构的最下层。你很不情愿和某些人、和某种力量进行较量。这会使你进退两难,使你身不由己。你会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我们怎么办?”我再次问道。
“一件件地来办吧,”康纳说道,“你的公寓就在这幢大楼上,是吗?”
电视台的工作车沿大街排成了一溜。有几辆轿车的挡风玻璃后面贴着报社的标记。一群记者站在我那公寓的大门口,还有的沿街站着。在这些记者中我见到了韦塞尔·威廉,他正倚靠在他的车上。我没见到我那离婚的妻子。
“继续往前开,后辈,”康纳说,“到街区的角上往右拐。”
“为什么?”
“我刚才自作主张给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去了个电话。我已经给你安排好在那边的公园里和你妻子见面。”
“你已安排好?”
“我想,这样对大伙儿都有好处。”
我绕过拐角。汉普顿公园在一所小学的隔壁。下午这个时刻,儿童们已经放学,在那儿打棒球。我顺着大街慢慢地开着车,寻找可以停车的地方。我们擦过一辆轿车,里面坐着两个人。一名男子坐在乘客席上,正抽着烟。一名妇女坐在驾驶盘后,用手指敲着仪表板。她就是劳伦。
我停好了车。
“我在这儿等你,”康纳说道,“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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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是钟爱浅色。她穿着米色的套装和一件奶油色的宽大丝质套衫。她金色的头发往后梳着,没有戴任何首饰。充满性感而又一本正经似乎是她的天赋。
我们在公园旁边的人行道上走着,一边看孩子们打垒球,两人谁也不开腔。和她同来的那名男子在汽车里等着。在一个街区之外,我们可以看到那些记者们聚集在我的公寓的外面。
劳伦望着他们说道:“见鬼,我的老天,彼得。我无法相信你,真的无法相信你,这件事办得糟透了,但对我的立场毫无影响。”
我问道:“谁告诉他们的?”
“不是我。”
“有人干的,有人告诉他们,你4点钟来这儿。”
“唔,反正不是我。”
“你只是碰巧才着意打扮一番来到这儿?”
“我今天上午出庭。”
“好,不错。”
“见你的鬼,彼得。”
“我说不错嘛。”
“你这个臭警探。”
她转过了身子。我们又往回走着,远远地离开了那些记者。
她叹了口气。“好吧,”她说道,“让我们设法心平气和地解决这个问题。”
“行啊。”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让自己卷到这个旋涡中去的,彼得。我很抱歉,不过你将不得不放弃监护权,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在一个令人可疑的环境里长大,我绝不允许。我是顾及我的地位、我在办公室的名声。”
劳伦总是过分追求表面的东西。“为什么环境会令人可疑?”
“为什么?虐待儿童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彼得。”
“根本不存在虐待儿童。”
“关于你过去的说法不能不考虑。”
“那都是无稽之谈,”我辩解道,“你我曾经是夫妻,你对此一清二楚。”
劳伦固执地坚持道:“米歇尔得去做检查。”
“好吧,检查的结论将是没这回事。”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实在无所谓检查是什么结果。问题不在这里,彼得。我得取得监护权,这样我心里才能安宁。”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
“正是这样,彼得。”
“你根本不知道抚养孩子是怎么回事。这会占去你过多的工作时间。”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彼得。是你使我走投无路嘛。”现在听她的语气,她似乎受了长时间的折磨似的。装出受苦受难的样子是她达到目的的拿手好戏。
我说道:“劳伦,你知道,过去那些指控都是捏造的。你赶到这儿来谈这件事是因为威利给你挂了电话。”
“他没有给我挂电话,他给助理检察官挂的电话,给我的上司挂的电话。”
“劳伦。”
“我很抱歉,彼得。不过你是自找的。”
“劳伦。”
“我的主意已定。”
“劳伦,这样做很危险。”
她发出刺耳的笑声。“告诉我,难道你认为我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彼得?这会使我出尽洋相。”
“你在胡扯些什么?”
“你以为我在胡扯什么,你这狗娘养的?”她怒气冲冲地说道,“我是在说拉斯维加斯。”
我不再吭声,我压根儿赶不上她的思路。
“你说,”她说道,“你到拉斯维加斯去了几次?”
“只有一次。”
“那次你去那儿,赢了一大笔钱?”
“劳伦,你不是全知道……”
“是的,我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到拉斯维加斯去赢大钱选的是什么时间?指控你虐待儿童又是什么时间?相隔一周?相隔两周?”
情况原来是这样。她在担心,有人会把那两件事联系起来,人们会以某种形式重新追查,那样就会牵连到她。
“你去年本该第二次去那儿。”
“我当时忙得很。”
“要是你还记得的话,彼得,我曾对你说,在以后的几年中,你每年都要去一次,形成一种惯例。”
“我忙得很,还得抚养一个孩子。”
“唔,”她摇摇头,“现在我们都跑不掉了。”
我问道:“有什么关系?他们永远也搞不清。”
这下她真火冒三丈了。“永远也搞不清?他们早已搞清了。他们已经知道啦。我相信他们已经和马丁内斯或赫南德斯或是随便什么名字的那两口子谈过了。”
“但是他们不可能……”
“你算了吧!你知道,你是怎样得到日本人联络官的职务的吗?你是怎样得到这个职务的,彼得?”
我皱起眉头回想着,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当时在特种勤务处有个空缺,一长串的人在申请……”
“是的,但后来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我也说不清管理部门是如何决定的。我只是申请了一下,便把这件事搁在脑后,后来却通过了。那段时间我忙得够呛,在新闻处工作没有悠闲的时候。
“我来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劳伦说道,“特种勤务处的处长征求了亚洲方面的意见,最后确定了合适的人选。”
“唔,也许真是这样,但是我不知道……”
“你知道亚洲方面花了多长时间来审查这张候选人名单吗?3个月,彼得。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名单上人员的全部情况。全部情况。从你的衬衣尺寸一直到你的经济状况,他们全摸得清清楚楚。你要相信,他们对虐待儿童那种说法也完全了解。还有你的拉斯维加斯之行。他们可以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任何人都会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的。”
我刚要表示异议,突然想起了罗恩今天早些时候说的话:现在,他们在探老底。
劳伦继续说道:“你会站在那儿对我说,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决定的,对吗?你没有在意整个审查过程,对吗?得了吧,彼得,我们来看一下。你明白,这项联络官工作意味着什么?你需要钱,就像任何与日本人打交道的人一样。你知道他们是怎样对待这笔交易的。他们给每人一份好处,你得到一份,局里得到一份,头儿得到一份。每个人都受到关照。作为回报,他们得以挑选他们确实需要的人来当联络官。他们知道,你有把柄在他们手里。现在我也给他们抓住辫子啦。这都是因为你去年没有到拉斯维加斯跑一趟,没有形成一种惯例,而我早就对你说过。”
“所以你就认为你现在必须取得对米歇尔的监护权?”
她叹了口气。“在这种时候,我们只是把戏演到底而已。”
她看了一下手表,望着那些记者。我看得出来,她急于采取行动,急于去会见记者,并发表她事先已准备好的讲话。劳伦一贯具备强烈的戏剧感。
“你对自己的角色那么有把握,劳伦?再过几个小时,这里的情况会变得十分棘手。你也许不想卷入的。”
“我已经被卷入了。”
“不。”我从口袋里取出拍立得拍摄的照片让她看。
“这是什么?”
“这是中本公司保安部昨夜拍摄的录像带上的镜头,在谢里尔·奥斯汀被谋杀的时候被拍下的。”
她皱起眉头看着照片。“你在开玩笑。”
“这是真的。”
“你要把这些照片拿出去?”
“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你要逮捕莫顿参议员?你是他妈的疯了。”
“也许是这样。”
“你永远也不会有成功的可能,彼得。”
“也许是这样。”
“他们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你深深地埋起来,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把你击倒的。”
“也许是这样。”
“你这是行不通的。你知道你是徒劳。结果,只会伤害米歇尔。”
我没有对此发表意见,我感到自己对她的爱在消失。我们一起往前走着,她那带钉的鞋跟笃笃地敲打着人行道。
劳伦最后说道:“彼得,如果你执意要干这种鲁莽的事儿,那我也没有办法。作为你的朋友,我劝你不要干。但你一定要这样干,我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我什么也没说,站在那儿望着她。在强烈的阳光下,我发现她的脸上已起了皱纹。我看到了她头发的黑色发根,还有沾在牙齿上的一点点唇膏。她取下太阳镜,看了我一眼,眼中透出焦虑的神色,然后转过身去,望着那些新闻记者。她用太阳镜在掌心敲着。
“要是情况真是这样,我想也许我还是先缓一天的好,看事态的发展吧。”
“那好。”
“你知道,我心里仍然惦念着这件事的,彼得。”
“我知道。”
“不过我觉得,米歇尔的监护权问题不应当和其它别的愚蠢的争执搅在一起。”
“当然不应该。”
她又戴上了太阳镜。“我为你感到可惜,彼得。我真的为你可惜,你在局里曾经有过一个美好的未来。我知道,你已经被提名担任局长的助手,但是,如果你这样做,你就毫无指望啦。”
我笑了一下。“也只能这样了。”
“你除了照片外,还有什么证据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更多的细节。”
“因为,如果你只有照片做证据,你是无法提出诉讼的,彼得。地方检察官不会受理此案的。照片做证据再也不起作用了。要在照片上做手脚太容易了,法庭对此很清楚。如果你手上只有一张这个家伙作案的照片,那是不足为凭的。”
“我们走着瞧。”
“彼得,”她继续说道,“你会输得精光的。你的饭碗,你的前程,你的孩子,你的一切。醒醒吧,别干这种事情。”
她向她的汽车走去,我陪伴着她。我们俩谁也不吭声。我等着她问我米歇尔的情况,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提到孩子。这也难怪,她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最后,我们来到车旁,她绕到驾驶员的位置那一边,准备上车。
“劳伦。”
她的目光越过车顶望着我。
“我们在24小时内不要涉及此事,好吗?也不要随意给任何人打电话。”
“别担心,”她说道,“我对此事一无所知。说老实话,我巴不得连对你也一无所知才好呢。”
她上车后便把车呼的一下开走了。看着她离开,我感到双肩松弛了下来,紧张的情绪也随之消失,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实现了本来打算做的事情——我说服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是如此。不仅仅如此,还有某种别的东西,最终也一去不复返了。
47
康纳和我避开新闻界,从公寓大楼的后楼梯上楼。我把刚才的谈话告诉了康纳,他耸耸肩。
“联络官是怎样挑选的,这使你感到吃惊吗?”
“是的,我想我从来也没把它当回事。”
康纳点点头。“情况确实如此。日本人擅长于提供他们称之为鼓励的东西。最初,局里有顾虑,不愿让外界对选择什么样的人当联络官发表意见,但是日本人直截了当地表示希望局里能和他们商量商量。他们的推荐对我们并没有约束,而且他们指出,在选择联络官时他们提供一些建议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呵……”
“为了表示他们态度的不偏不倚,他们提出要向警官福利基金会捐款,使全局的人员都能得到好处。”
“给了多少钱?”
“我想有50万吧。局长还应邀去东京,就建立犯罪记录保存体系进行咨询。3周的旅行,在夏威夷逗留一周,来回都是坐一等舱,还做了大量宣传报道,这正中局长下怀。”
我们上了二楼,又继续向三楼爬去。
“所以,”康纳继续说道,“到这一切终了时,局里就很难对亚洲方面的推荐置之不理了,这样做太危险了。”
“我想放弃这份差使。”我说道。
“这也是个办法,”他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使你妻子打退堂鼓啦?”
“我的前妻。她当即便心领神会。劳伦是个随机应变的政治动物,她就是那样的人。但我不得不告诉她凶手是谁。”
康纳耸耸肩。“在这两小时里,她没法采取行动的。”
我问道:“那么这些照片怎么办?她说这些照片在法庭上站不住脚。桑德斯也这么说:用照片做证据的时代已经结束。我们还有别的证据吗?”
“我一直在寻找,”康纳回答说,“我觉得我们能行。”
“怎么能行?”
康纳耸耸肩。
我们到了我公寓的后门。我把门打开,我们进了厨房,里面空无一人。我顺着走廊来到前厅。屋子里静悄悄的,起居室的房门关着,但是里面飘出一股烟味。
我的女管家伊莱恩站在前厅里,从窗户中望着楼下街上的那些记者。她听到我们的声音便回过身来,脸上充满恐惧的神色。
我问道:“米歇尔好吗?”
“很好。”
“她在哪儿?”
“在起居室玩呢。”
“我想看看她。”
伊莱恩说道:“中尉,我得先告诉你一件事。”
“没关系,”康纳说道,“我们已经知道了。”
他一把推开起居室的门。我有生以来还从未如此感到震惊。
48
约翰·莫顿坐在电视演播室的化妆椅上,领子四周塞着纸巾。一位姑娘正在往他前额上擦粉。他的助手伍德森站在他身旁,对他说道:“这是他们建议你说的话。”他把一份电传递给莫顿。
“贯穿演说的主线是外国投资使美国充满活力,外汇的流入使美国变得更为强大,美国在许多方面要向日本学习。”
“我们并没有向他们学习。”莫顿阴郁地说道。
“唔,可以进行辩论嘛,”伍德森说道,“这种立场是可行的。你从马乔里写的演说稿上可以看到这一点。读起来并不像在改变立场,而是使你的观点更经得起推敲。你可以巧妙地一带而过,约翰。我认为这不会成为争论的焦点。”
“会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吗?”
“我认为是这样。我已经告诉新闻界,你准备谈一下你如何修正出售微电脑公司的立场,以及你现在是怎样赞同这笔交易的。”
“谁将提出这个问题?”
“也许是《洛杉矶时报》的弗兰克·皮尔斯。”
莫顿点点头。“对付他没问题。”
“是的,例行公事嘛,应该很顺利的。你可以谈谈自由市场,公平交易,这场买卖与国家安全没有多大关系,诸如此类的话。”
那个姑娘给莫顿化妆完毕,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参议员,我很抱歉打扰你,你能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吗?”
“当然可以。”莫顿回答说。
“我为儿子要的。”
“行。”他说道。
伍德森说道:“约翰,我们已经大致剪辑出了那个广告节目,如果你想看的话。节目还十分粗糙,不过你也许愿意发表发表意见。我给你在隔壁屋子里做了安排。”
“我还有多少时间?”
“离播出时间还有9分钟。”
“好吧。”
莫顿走出房门,看到了我们。“晚上好,先生们,”他招呼道,“你们有事找我吗?”
“简单聊上几句就行,参议员。”康纳回答道。
“我得先看一下录像,”莫顿说道,“然后我们再谈,不过我只有几分钟时间……”
“那没关系。”康纳说道。
我们跟着他进了另一间屋子,屋子俯视着下面的演播室。那里,摆着一台米色的放像机,上面写着“新闻人物”。三名记者在草草地做着笔记,并且试着话筒。莫顿坐在一架电视机前,伍德森把一盘录像带塞到放像机里。
我们看了今天早些时候拍摄的那部广告片。图像的底部有时间显示,片子一开始便出现了莫顿参议员的镜头,他看上去坚决果断,正在穿越高尔夫球场。
片子的基调是美国已经失去了经济竞争力,我们得使她恢复这种能力。
“现在该是我们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了,”荧光屏上的莫顿说道,“从华盛顿的政治家们一直到企业界和劳工的领导人,我们的教师和孩子、我们家庭的每个成员,没有一个例外。当我们行动时,我们需要付出代价,要减少政府的赤字。我们需要增加储蓄,改善我们的道路和教育。我们需要制定保护能源的政策——为了我们的环境、我们孩子的健康,还为了我们在全球的竞争能力。”
摄像机移近他的脸部,准备拍摄他结束演讲时的镜头。
“有些人说,我们正在进入一个全球性经商的新时代,”他说道,“他们说,公司设在哪里,生产什么产品,都已无关紧要;那种关于民族经济的观念已不合时宜。我要对那些人说——日本人可不这么想,德国人可不这么想。今天,世界上那些最欣欣向荣的国家无不推行强有力的政策来保护能源、控制进口、鼓励出口。他们扶植本国工业,保护它们免遭外来的不公平的竞争。企业界和政府通力合作,关心本国人民和他们的工作就业。那些国家之所以比美国干得出色,是因为他们的经济政策反映了当今世界的真实情况。他们的政策卓有成效,而我们的政策却成效甚微。我们并不是生活在一个理想化的世界中。在理想化的世界到来之前,美国最好还是面对现实。我们最好确定具有本国特色的、切实可行的民族经济政策。我们最好多关心些美国人,因为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会关心他们。”
“有一点我想说清楚。日本和德国这些经济巨人并不是我们的困难的根源。那些国家用新的现实在向美国挑战——现在该是我们面对这些现实、正面迎接他们的经济挑战的时候了。如果我们这样做,我们伟大的国家将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的新时期。但是,如果我们依然故我,奢谈什么自由市场经济的陈词滥调,那么我们将经受一场浩劫。何去何从由我们自己选择。站到我这一边来,去迎接新的现实——为美国人民创造一个经济繁荣的未来。”
荧光屏上的图像消失了。
莫顿靠在椅子背上。“这片子什么时候放映?”
“9个星期以后开始放映。先在芝加哥、特温城和有关的中心团体试映,进行修改,然后7月份在全国范围内播出。”
“那时,微电脑公司早已……”
“哦,是的。”
“行,很好。就这样。”
伍德森拿起录像带,离开了屋子。莫顿转身对着我们说:“唔,有什么要我效劳的?”
康纳等着房门关上,然后说道:“参议员,你可以和我们谈谈谢里尔·奥斯汀了。”
一阵沉默。莫顿看看康纳,又看看我,脸上露出一种茫然的神色。“谢里尔·奥斯汀?”
“是的,参议员。”
“我说不准,我是否认识一个名叫……”
“你认识,参议员。”康纳说道。他递给莫顿一只手表,这是只女式的劳力士金表。
“你从哪儿弄到的?”莫顿问道。他的声音低沉、冷峻。
一个女的敲了敲门。“还有6分钟,参议员。”她说完又把门关上。
“你从哪儿弄到的?”他重复问道。
“你不知道吗?”康纳问道,“你连表的背面都还没看呢。表上刻的字。”
“你从哪儿弄到的?”
“参议员,希望你能跟我们谈谈她的情况。”康纳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玻璃纸袋,放在莫顿身旁的桌上。玻璃纸袋里放着一条黑色女内裤。
“我没有什么可对两位先生说的,”莫顿说道,“没什么可说的。”
康纳从口袋里掏出录像带,把它放在参议员身旁。“这是5只摄像机中的一只拍摄的带子,记录了46层楼上发生的事件。录像带虽然已经做了改动,但是仍然可以从其中的镜头中看出是谁和谢里尔·奥斯汀在一起。”
“我没什么可说的,”莫顿说道,“带子可以编辑、改动,然后再改动。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这些都是谎言,毫无根据的臆测。”
“我很遗憾,参议员。”康纳说道。
莫顿站起身来,开始在屋里走着。“我希望两位先生意识到你们打算做出的指控的严重性,录像带是可以改动的。这些特别的录像带为一家日本公司所有,而这家公司,我可以证明,一直试图对我施加影响。不管它们会显示什么或隐瞒什么,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它们都经不起推敲。公众将清楚地看到,这是企图在一个美国人的名字上抹黑,因为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声疾呼反对日本威胁的美国人中的一个。而据我所知,你们两位是外国势力豢养的走狗。你们不明白你们行为的后果。你们毫无根据地进行恶意中伤,你们没有任何证人能证明你们认为可能发生的一切,事实上,我甚至可以说……”
“参议员,”康纳的声音柔中带刚,“先别往下说,别说一些你会感到后悔的话。你是不是往下看一看演播室,那儿有一个你想见的人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一下,参议员,有劳大驾了。”
莫顿愤怒地哼了一声,大步走向窗户,朝下面的演播室望去。我也往下望着。我看到那些记者们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等着提问题。他们互相开着玩笑,发出一阵阵笑声。我看到辩论主持人在整理领带,夹上话筒。我看到工作人员在擦拭一块闪光的标牌,上面写着“新闻人物”。而在角落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插在口袋里,抬起头望着我们。那人是我们让他站在那里的。
埃迪·坂村。
49
康纳自然而又镇定自若。当他打开我起居室的门,见我女儿正坐在地板上跟埃迪·坂村玩她的装配玩具时,竟连眼都没眨一下。他只是说:“你好,埃迪。我刚才还一直在想你要多久才会到这儿来呢。”
“我一整天都在这儿,”埃迪说,听上去颇为不悦,“你们这些家伙一直没到这儿来。我还一个劲儿地苦等着。我跟谢利一块儿吃了块花生果酱三明治。你女儿真可爱,中尉,聪明极了。”
“埃迪很有趣,”我女儿说,“他抽烟,爸爸。”
“我知道。”我说。我觉着自己又蠢又傻。可我还是想弄明白。
女儿走了过来,举起双臂。“抱抱我,爸爸。”我把她抱了起来。
“她真可爱,”埃迪说,“我们做了个风车。瞧!”他转动玩具风车的轮辐。“转起来了。”
我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我?”他大笑了起来。“没有。死不了的。田中死了,我的车也完蛋了。”他耸了耸肩。“我的费拉里车总是倒霉。”
“田中也倒了霉。”康纳说道。
“田中?”我问了一句。
米歇尔说:“爸爸,我可以看灰姑娘吗?”
“现在不行。”我说道,“田中怎么会在车里?”
“他这人易受惊,”埃迪说,“很是有点神经质,也有可能是内疚,准是受了什么惊吓。我也说不准。”
康纳说:“你和田中拿了录像带?”
“是的。当然。就在出事之后。石仓吩咐田中去拿录像带。田中就去拿了。我认识田中,所以也就跟了去。田中把录像带带到了某个实验室。”
康纳点了点头。“谁去了帝国纹章公寓?”
“我知道石仓派了几个人去搜查清理,但不清楚是谁。”
“称去了餐馆?”
“是的,去了,接着又去参加了晚会,罗德举办的晚会。什么事儿也没有。”
“那些录像带呢,埃迪?”
“刚才我跟你说过了,田中取走了。我不知道送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人不在了。他替石仓和中本公司卖命。”
“我明白,”康纳说,“不过,他并没取走所有的录像带,是不是?”
埃迪很是尴尬地咧嘴笑了笑。“不错。”
“你自己留了一些?”
“不,就一盘。这是个过失,你知道。忘在我口袋里了。”他笑着说。
米歇尔问道:“爸爸,我可以看迪斯尼节目吗?”
“当然可以,”我边说,边把她放了下来,“让伊莱恩替你开电视。”
女儿走开了。康纳依然跟埃迪交谈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慢慢有了头绪。田中带走了录像带,可是到了晚上,突然意识到丢失了一盘。埃迪说田中想起了他,于是回到埃迪的住所,想取回丢失的那盘录像带。当时埃迪正跟娘儿们闹得欢,田中打断了他的好事,他向埃迪要录像带。
“我原先没法断定,但跟你谈过后,我猜疑是他们设计陷害我。我们大吵了一架。”
“接着来了警察,其中有格雷厄姆。”
埃迪慢慢点了点头。“田中很恼火。唉!他可真倒霉。”
“所以你就让他把一切都跟你说了……”
“哦,是的,上尉。他很快告诉了我——”
“这样你就把藏那盘录像带的地方告诉了他。”
“当然。在我的车里。我把车钥匙给了他。有了钥匙,他就可以打开车门了。”
田中去车库取录像带,楼下的巡警命令他停下来。可他发动了汽车,开了就跑。
“我看着他开车走的,约翰。开得飞快。”
原来是田中驾驶那辆车撞上了公路围栏。田中被烧死了。埃迪解释说,他躲在游泳池后面的那片灌木丛里,一直等到所有的人离开。
“那鬼地方冷得要命。”他说道。
我问康纳:“这些你都知道?”
“我曾猜疑过。有关这次事故的报道说,尸体都给烧焦了,就连那副眼镜都化了。”
埃迪说道:“嗨,我可没戴什么眼镜。”
“一点不错,”康纳说道,“即便如此,第二天我还是让格雷厄姆去核实了一下。他在埃迪房里一副眼镜也没找到。因此,车里的人不可能是埃迪。第二天,我们去了埃迪的住所。我让巡警检查了一下停在那条街上的所有汽车的牌照。果不出所料,沿街不远处停靠着一辆黄色丰田轿车,车主是田中光。”
“嗨,那车真不错,”埃迪说,“漂亮极了。”
我问埃迪:“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在贾斯明家。那房子真不错。”
“谁是贾斯明?”
“漂亮的红头发女人。这女人挺好,还有一辆杰卡兹车。”
“可你为什么来这儿?”
康纳说:“他不得不来,你拿了他的护照。”
“不错,”埃迪说,“我有你的名片,是你给我的,上面有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我需要护照,中尉,我得走,所以我来这儿等着。天哪,那么多记者,摄像机。我只好低下身子,跟谢利玩。”他点燃一支烟,拿在手中心神不安地转动着。“你看呢,中尉?把护照还我,怎么样?不会出事儿的。反正我已经死了。行吗?”
“这会儿还不行。”康纳说。
“求你了,约翰。”
“不,埃迪,你得先干一件事儿。”
“嗨,什么事儿?我得走啊,上尉。”
“就一件事儿,埃迪。”
莫顿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演播室的窗户。我不得不钦佩他的自制力。他似乎极为镇静。他说:“看来我此刻的选择余地不大喽。”
“是这样,参议员。”
他叹了口气。“你知道那是起意外事故。的确是这样。”
康纳深表同情地点了点头。
“我不清楚她怎么样,”莫顿说,“她是很漂亮,可事情并非……并非那样。我只是前不久才认识她的。大约四五个月以前吧。我原以为她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姑娘。得克萨斯姑娘,很甜的。但这是……命中注定似的,难以理解。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她真让人心烦意乱,简直是发狂。突如其来的。我老是想着她。我无法……只要我外出,她就会给我打电话。不知怎的,她总有办法打探到我什么时候外出。没过多久,我就无法让她别来找我。我做不到。她似乎总有钱,总有飞机票。她发了狂。有时,她会让我也发疯。就像是我的……我不知道,魔鬼。有她在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样。发了狂。我只得停止跟她见面。最后,我有一种感觉,她是受雇于人。有人付钱给她。有人了解她的一切,而且对我也了如指掌。因此,我只有跟她分手。鲍勃让我这样。见鬼,办公室里的人都劝我离开她。我做不到。但最终我还是离开了她。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在我去参加招待会的时候,她却也在那儿。真见鬼。”他摇了摇头。“就这样出了事。糟糕透顶。”
那姑娘把头探进门来。“两分钟,参议员。他们请您下楼去,如果您已经准备好的话。”
莫顿对我们说:“我得先把这事儿处理完。”
“当然。”康纳说。
他的沉着冷静的确非凡。莫顿参议员接受了3位记者半小时的电视采访,没露出丝毫的紧张或不安。他面带微笑,还不断地说笑话,同记者们调侃着,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
采访中,他说道:“不错,英国和荷兰在美国的投资的确比日本多,但我们不能忽视日本推行有目标的对抗性贸易这一现实。所谓有目标的对抗性贸易,就是企业和政府对美国经济的某个部分进行有计划的攻击。英国和荷兰没这么做。我们没有将基础工业拱手交给她们,却让日本抢去了不少。这是实质性的差别,也是让人担忧的根源。”
他又说:“当然,如果我们想购买某家荷兰或英国公司,我们完全可以,但我们买不到日本公司。”
采访继续进行,但没人向他问及有关微电脑公司的情况。因而,他在回答记者提出的一个问题时,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美国人应该可以去抨击日本而不被扣上种族主义的帽子。国与国之间有冲突,这是不可避免的。对我们与日本之间的摩擦,我们每个人都该畅所欲言,而不该被冠以这些令人不快的带有侮辱性的词语。我反对微电脑公司这笔买卖,就被说成是种族主义分子,但这跟种族主义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终于,有一位记者向他问及微电脑公司买卖一事。莫顿犹豫了一下,接着俯身向前。
“你知道,乔治,我一开始就反对微电脑公司这笔生意。现在我依然反对。如今该是美国人采取措施保护国家财产的时候了,包括它的不动产、财源,还有知识财产。出售微电脑公司是很不明智的举动。我坚持自己的反对意见。因此,我很高兴地告诉诸位,我刚得到消息说,赤井陶瓷公司已经撤回其购买微电脑公司的报价。我想,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是最佳的解决办法。对赤井陶瓷公司在这一问题上所做出的明智反应,我深表赞赏。这笔生意就此告终。对此,我十分高兴。”
我说:“什么?撤回报价?”
康纳说:“我猜想是这样。”
采访接近尾声,莫顿也因此而露出愉快的神情。“既然大家说我老是和日本人对着干,也许这会儿你们该让我说说自己对日本人的钦佩。日本人有其轻松洒脱的一面,很了不起,而且常常在最不可能的时候表现出来。”
“你们也许知道,日本的禅宗和尚临死前都要写一首诗。这是一种极为传统的艺术形式。其中最有名的诗作已成为千古吟诵的佳句。所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当一个禅宗和尚知道自己近离死神,而大家又都盼着他写出一首成为绝唱的诗歌,此刻,他的压力该有多大!好几个月,他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不过,我最喜爱的一首诗却是出自一名倦于这些压力的和尚之手。诗是这样写的。”
接着,他引用了这首诗:
生亦如是,
死亦如是,
诗或无诗,
何扰心思?
记者们都大笑起来。“所以,我们大可不必把所有的这些日本生意放在心上,”莫顿说道,“这一点我们又可以向日本人学习。”
采访结束时,莫顿跟三位记者握了握手,而后,离开摄像机镜头。我看见石仓满脸通红地来到,像所有的日本人一样正透着牙齿吸气。
莫顿兴奋地说:“啊,石仓君。我看得出你早就听到那条消息了。”说罢,他在石仓的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
石仓沉着脸。“我很失望,参议员。从现在起,一切都不会安宁。”显然,他怒不可遏。
“嗨,”莫顿说道,“你知道吗?糟透了!”
“我们是有言在先的。”石仓嘘声道。
“不错,我们的确有言在先,”莫顿说道,“可你自己就没有信守诺言,是不是?”
参议员走到我们跟前说:“我想你们要我发表一个声明吧。先让我把妆卸了,我们再走。”
“行。”康纳说。
莫顿朝化妆室走去。
石仓转向康纳,说:“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康纳说:“我同意,是很难。”
石仓从牙缝里发出嘘声说:“要人头落地了!”
“那首先该是你的头,”康纳说,“不过,我可没这么想。”
参议员正朝通往二楼的楼道口走去。伍德森走到他身旁,俯身过去耳语了几句。参议员用手搂住他的肩膀。他俩臂挽臂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参议员上了楼。
石仓冷冷地说:“尽管并非像你想的那样。”
康纳耸了耸肩。“恐怕我不会同情你。你曾企图破坏这个国家的法律,现在可要出大纰漏了,石仓君。”
“咱们等着瞧吧,上尉。”
石仓转过身去,朝埃迪冷冷地看了一眼。埃迪耸耸肩说:“嗨,我没问题!明白我的意思吗,老朋友?你的问题可就大喽。”他大笑起来。
舞台监督是个体格敦实的家伙。他头戴着受话机走了过来。“你们这儿谁是史密斯中尉?”
我说我就是。
“有位朝熊小姐打电话找你。你可以在那儿接。”
我走到电话那儿,拿起话筒。“我是史密斯中尉。”
“你好,我是特里萨。”她说。我很高兴她用了自己的教名。“听着,我一直在看录像带的最后一部分,末尾的一段。我想可能有问题。”
“哦?什么问题?”我没告诉她莫顿已说出了实情。我朝舞台那边望去。参议员已经上楼,不见了踪影。他的助手伍德森正在楼梯口来回踱着步,脸色苍白,透着焦虑。他隔着外衣用手指不安地摸弄着皮带。
接着,我听见康纳说:“啊,妈的!”他跳了起来,冲过录音室,朝楼梯奔去。我惊愕地站起身来,放下话筒,跟了上去。康纳从伍德森身边经过时,骂了一句“你这狗娘养的”,而后一步两级地朝楼上冲去。我紧随其后。我听见伍德森说了句“我没办法”。
我们来到二楼过道时,康纳喊了一声“参议员!”就在那时,我们听见了一声枪声。声音不很响,听上去像是椅子跌倒发出的。
但我知道那是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