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奎尼亚彩绘坟墓
一个女子在疯狂而欢快地跳着舞,几乎她身上的每一部分:其柔软的靴子、滚边的斗篷、手臂上的饰物,都在跳舞,直跳得让人想起一句古老的格言:身体的每一部分、灵魂的每一部分都该知道宗教、都该与神灵保持联系。你在这里看到的是只有伊特鲁利亚人才懂得的生命的灵敏律动和短暂而永恒的天真……在他们的活力的背后是一种生命的宗教,一种宇宙观及人在宇宙观中所处的位置的观念,它使人能利用最深的潜能而活着。
(一)
我们安排向导带我们去看彩绘坟墓,那是塔奎尼亚真正闻名的东西。午饭后我们出发,爬上了小镇的最高处,在平坦的山顶上由西南门出了镇。扭头回望,只见那座中世纪小镇的围墙、带着一丝较古老的黑色向下延伸的围墙,正漠然地矗立在那儿;镇门之外有一两座显得孤零零的新房子,再向前,便是那座长长的、向远处延伸的高原式的小山了。山梁上有条绵延起伏的白色大路一直通向内陆的维特波。
“这座山的前面部分全是墓地,全是坟墓,是死者之城。”向导告诉我们。
竟是这样!那么说这座山便是公共坟山了!伊特鲁利亚人从不把自己的死者葬在城墙以内,而现代墓地和最初的伊特鲁利亚坟墓离现在的城门几乎已很近,所以如果塔奎尼亚古城是建在这座山上的,它所占的地方几乎比现在那几千人的小镇大不了多少,显然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很可能城市本身就建在对面的那座山上,那座光彩夺目、纯净无瑕地平展在我们面前的小山上。
我们走向山顶荒芜的那一面,那里乱石林立,可第一朵石玫瑰已绽开花朵,日光兰正蓬勃地向上生长着。但它是墓地,一度曾有许多墓冢,以及由坟墓形成的“街道”。现在那儿已不再有坟墓的迹象了:没有墓冢,可以说除了荒芜光秃的山顶,以及它上面的石头、短草和野花外已一无所有。阳光下的海闪烁着伸向右方,柔软的内陆大地一片碧绿纯净。
但我们看到了一小段残存的墙,可能是为遮挡一条下水道而建的。我们的向导径直向它走去,他是个肥胖但脾气很好的年轻小伙,看起来好像对坟墓并无兴趣。但我们错了,他对坟墓懂得很多,还有一种敏锐而热切的兴趣,并且绝对谦逊。没想到他竟成了我们这次游览能得到的最令人愉快的陪伴。
我们见到的那一小段残墙是一段带有铁门的建筑物的小顶盖,盖着一段通向地下的石阶。见到它你会立刻想越过那片荒芜的山坡走过去。向导跪下来点燃他的乙炔灯,他的狗在阳光下顺从地躺了下来,它的毛沐浴着从西南方越过漫长而裸露的山岗不断吹来的和风。
灯光开始闪亮并发出乙炔味,但乙炔味很快便消散了。向导打开了铁门,我们于是沿陡峭的石阶往下走进了墓冢。地下犹如一个黑暗的小洞,真是个阳光灿烂的地上世界之下的黑暗小洞!但向导的灯开始燃亮了,在向导的灯光中,我们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岩石中的一个小墓室里。那是个很小的、光秃秃的小屋,可能曾有修士在此生活过。它是那么小、那么空、那么平常,与色维特里相当宏大的墓室大不一样。
灯光更亮了,此时我们已习惯光线的变化,并看到了小墙上的绘画。按墙上的绘画得名,这个墓被称作“渔猎之墓”,据说此墓建于公元前六世纪。然而它已遭到了严重的损坏:墙皮片片剥落,湿气已蚀进油彩,好像除了令人失望外它已一无所剩。
然而当进一步习惯了里头的光线后,我们可以在昏暗中看到翅膀上仍带着生命之风的、从海上飞起的穿过迷雾的鸟群。我们提起精神走近去作更细致的观察,发现小室四周墙上尽是有关海和光明的天空、奋飞的鸟和跳跃的鱼,以及这儿那儿不时出现的打猎、捕渔、在船上划船的小小男人们的壁画残片。
墙的下部全是整四面墙波澜相连的蓝绿色海洋,一块岩石矗立于海面之上,上面有个裸体的、虽是剪影但线条分明的男子,正姿势优美并干脆利落地跳向海面;一个伴侣跟着他爬上了岩石。水中有只带横放的桨的小船正等待着他,船上有三个男人关注着这位跳水者,其中中间一个裸体站起并伸出了双臂。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海豚在船后跃出水面,一群鸟在纯净的天空中正越过岩石向上翱翔。
在一切之上的环绕墙壁顶端的色带中,画着一只挂着的普通花环。由花、树叶、小虫、浆果组成的花环,属于姑娘和妇人们的花环,花环代表女子的生命和女性。四面墙的顶端水平地绕着一圈由红、黑、暗黄、蓝和淡黄几种色彩组成的色带,这些色彩总是在一起出现,其组合方式不变。
男人们几乎总被画成深红色,那是伊特鲁利亚人消失后,许多意大利人裸露于太阳下仍在显现的肤色;女子的肤色显得苍白些,因为她们不会裸着出现在太阳下。
在小室最里端的墙上有个神龛,上面画着矗立于海上的另一块岩石,岩石上一个男人手拿石块正在瞄准这儿那儿乱飞着的鸟。一只带着大桨的船正在驶离岩石,船上一个裸体的男人正向投掷者作着奇怪的招呼;另一个男人背对着别人跪在船头正在撒网。船头上画着一只美丽的眼睛,这么说这船能看清自己正驶向哪里。在今日意大利的西那库斯,你仍可以看到许多画着两只眼睛的船驶进码头。船边一头海豚正潜入海中,另一头正跃出海面。鸟在飞翔,花环又从顶部挂了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小巧玲珑、欢快灵敏、充满生机、充满年轻生命才有的冲动。这些画如果未遭到如此严重的损坏,你看了会很兴奋,因为其中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没有丝毫的刻意或严肃沉重感。只有伊特鲁利亚人才懂得的生命的灵敏律动和短暂而永恒的天真,透过时间的迷雾和人为的破坏,你仍能在这里看到这一点。
这一小墓室是空的,只留作彩绘用,它周围没有石床,只有一个放置陶瓶的深深的神龛,可能是放珍贵物品的那种陶瓶。石棺直接放在地上,可能就在屋子那头绘有掷石者的墙下,除此没别的,因为这只是个单人墓室,只葬一个人。这片墓地里的老墓通常都是这种情形。
在墓室顶头的三角墙上,在投掷者和那只船之上的空间里,画满了常见的伊特鲁利亚死者的宴饮场景:为被遗忘而悲哀着的死者的手上拿着扁平的葡萄酒盏,斜靠在宴会沙发上自己的胳膊肘上;他身边同样半靠着一位漂亮的、身穿华丽大袍的珠光宝气的妇人,明显地把她的左手放在了那男人裸露的胸脯上。她的右手向他举起一个花环,那是女子的节日献礼。男人身后站着一个裸体的小男仆,他或许正在奏乐;另一个裸体小男仆正用旁边一只漂亮的两耳细颈酒罐或葡萄酒罐往酒壶中倒酒。妇人身边站着一个女仆,显然在吹笛。据说古代葬礼上通常有女子吹笛;稍远处有两个拿着花环正坐着的女仆,一个正转过身来看宴饮的一对,另一个背对着一切。女仆之外的角落里放着更多的花环,还有两只鸟,可能是鸽子。在宴饮妇人背后的墙上有样东西不知为何物,可能是只鸟笼。
这一场景自然得就像活生生的一般,但它充满了古典式的沉重意义,这是死亡宴会,同时也是死去的男人在地下世界的一次宴饮,因为伊特鲁利亚人的地下世界是个欢乐的世界。当活着的人出门到死者的墓旁宴饮时,在遥远的地下世界,死者会以相同的方式进餐,身边会有女子向他献花环、有奴隶给他斟酒。地上的生活实在太好了,地下的生活只能是它的一种延续。
这种对生活永远执着的信念、对生活的接受,似乎便是伊特鲁利亚人的特性。这种特性至今仍活在其彩绘的坟墓中。画上的人物及其活动中有种舞蹈感,有种特珠的魅力,这一点甚至也体现在裸体的奴仆身上。他们并不像后来罗马人所说的那样,带有被蹂躏者的奴性,这里甚至连墓中的奴隶也充满了蓬勃的生命活力。
我们走上台阶回到了地上世界,又看到了太阳,感受到了海风。老狗四脚蹒跚地站了起来,向导吹灭了乙炔灯并锁上了铁门。我们又准备离去了。狗漠然地绕着主人的脚后跟转着,它的主人则以那种柔和的意大利式的亲密对它喃喃着,这种亲密与罗马精神、意志坚强的拉丁人精神真是大相径庭。
向导带着我们在透明的午后阳光下转过山头,走向另一座小小的砖石建筑群。你可以看到那儿有不少小门道,那是政府为遮盖通向各处小墓室的石阶而建造的。这与色维特里真是大相径庭,尽管这两个地方相距不足40英哩:这里没有堂皇的死者之城,没有墓冢间的大道,内部也没有那么多死者的墓室。这儿的山顶这儿那儿到处是随意而建的单室小墓。
然而,尽管这些墓可能已全经挖掘,我们仍能在这里找到通常的死者之城--有其街道和十字路口。或许每个墓过去都有其土堆成的小墓冢,所以即使在地面上,我们也可以看到带有坟墓入口的墓冢组成的街道。但即使如此,它还是与色维特里,即凯丽的墓大相径庭:它的墓冢那么小,墓街显然不那么规整。总之,单室小墓散落四处,而我们就像野兔溜进洞穴一样潜入了那些坟墓。这地方就像养兔场。
发现它与色维特里大不一样使我们兴趣盎然。伊特鲁斯坎人把似乎是今日意大利人本能的东西表现得完美无缺:建一座独立的、独一无二的城池,有一定的周围领土,每个地区的人说自己的方言、在自己小小的省城感觉自由自在,而共同的宗教及或多或少相同的志趣却把各城宽松地维系成了一个总联盟。即使在今天,庐卡仍与非拉拉大不一样,其语言几乎毫无共同之处。在古代的伊特鲁利亚,在如所谓的“国家”般的宽松的联盟中,按自己的特性发展的孤立的各城市间肯定完全隔膜,凯丽和塔奎尼亚两城平民间的交流可能几近没有,无疑他们彼此间就如外国人一样。可能只有皇族家庭中统治一切的神圣长官--鲁库蒙斯、巫师和别的贵族,以及那儿的商人,才保持了一种联系,说“标准”的伊特鲁利亚语。普通老百姓无疑各说犹如不同语言般的极不相同的方言。所以要对罗马前的历史有所了解,我们必须打破一统观念,看到其万花筒般的不同特点。
我们又潜进另一座坟墓,向导告诉我们,它叫“莱奥帕特墓”。那儿每座墓都被起了名,以区别于别的墓。“莱奥帕特”意为“豹”,这座墓的终端墙顶坡两边的三角上画有两只带斑点的豹,所以而得名。
“莱奥帕特墓”是间舒适迷人的小墓室,墙上的彩绘尚未受到太大的破坏。这儿所有的墓都某种程度地受到了气候和人为的破坏,当被一再打开、被最后抢劫一空后,它们像普通洞穴一样,被遗弃并遭忽视了。
但上面的画仍清新并充满了活力。在乳黄色的墙上,那些赭红色、黑色、蓝色和蓝绿色仍奇怪地显得和谐并富有生气。墓穴的大部分墙上有一层薄薄的毛粉饰,与活岩的质地相同,它们看起来细致而呈黄色,被风化成了可爱的奶黄色,作背景色十分漂亮。
这座小墓的墙上画着一幅真正欢乐的舞蹈场面:房间几乎仍是公元前六世纪时伊特鲁利亚人居住时的情景,里头是一帮生机勃勃、乐于接受生活、具有真正生活满足感的人;一条粗糙的大路伸向墓室的前墙,上面走来了跳舞和奏乐的人。当我们从黑暗的台阶进入坟墓时,这堵墙正面对着我们,宴会正进行到最辉煌热闹的阶段。在宴会场景之上、在室顶的人字形交汇角两边,有两只金钱豹正互相越过一棵小树传令似地对看着对方;岩顶的两坡画着红、黑、黄和蓝色的方格,大梁上画着深红色、蓝色、黄色的彩色圆圈。一切都是彩色的,因此我们不觉得是在地下,倒像是在某个过去的欢快房间里。
右边墙上的舞蹈者们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敏捷有力的步伐向前走来,他们都是男子,只松松地系着一块彩色肩巾,或犹如斗篷披在身上似地穿着灰色漂亮的希腊短外套。笛手--“萨巴罗”吹奏着伊特鲁利亚人极其喜爱的双管笛,以粗大而动作夸张的双手按着笛眼;他身后的男人弹拔着七弦琴;他前面的男人正转过身去,左手做着什么手势,右手拿着一只大葡萄酒盏。他们就这样向前走着,以他们穿着短帮草鞋的脚迈着大步,经过结着小果实的橄榄树林,四肢充满了活力,充满一直充盈到指尖的活力,迅捷地向前走着。
这种元气旺盛、身体强健、充满生命活力的特点便是伊特鲁利亚人的特性。这是一种艺术无法描绘的东西,因为你不能把它当作是艺术,只能把它当作生命力本身,好像这便是活着的伊特鲁利亚人的真正生命,它正身着色彩缤纷的服饰、以其粗壮而充满活力的裸露着的四肢、带着得之于新鲜空气和海之光彩的红润在舞蹈着,在一片清新的日子里走出家门,跳着吹着穿过小小的橄榄树林。
终端一面的墙上画着辉煌的宴会场面,宴饮者斜靠在方格尼蒙面的沙发--宴会沙发上。一切显然是在室外,因为他们身后有些小树林。六个宴饮者与舞蹈者一样强健而充满活力,但他们更有毅力,他们的精神并不松松垮垮,而是保持了内在的生命的美丽和丰富,这使他们即使在最放松的时侯也不会迷失自己。他们男女成对地并排斜靠在沙发上,彼此友好得简直令人生奇。最后的两位女子被人称为是“希塔蕾”--妓女,仅仅因为她们有着金黄色的头发,但这在一个快乐女子的身上几乎成了一种令人喜爱的特性。画面上的男子肤色黑而红润,腰部以上全裸;女子躺在乳白色的岩石上,肤色姣好,穿着薄薄的长袍,臀部缠绕着许多布块。她们脸上有种自由大胆的神态,可能真是妓女。
最头上的一位男子正用大姆指和食指举起一个鸡蛋,给靠在他身边的一位金黄色头发的女子看;那女子正伸出她的左手,像要去触摸男子的胸脯。那男子的右手上举着一只很大的葡萄酒盏,显然正在狂饮。
另有一对男女,那女子有着浅色的头发,正在转身观看着什么,并以伊特鲁利亚人特有的动作,右手腕弯曲向下与人打着招呼。他们似乎也在向头上那位男子手上的神秘鸡蛋致礼,而那位男子显然是死者,人们正在为他开庆宴。在第二对男女的前面,有个头戴花环的裸体男仆正在摇晃一只空酒壶,好像在说,他得再去拿些酒来。再下去是另一个男仆,正举着一片像斧子或扇子似的奇怪东西。最后两位宴饮者有些破损了,其中一人正举着一只花环递给对方,但并没把花环放到对方头上。印度人至今仍把花环放到人们头上以表示祝福。
在宴会者之上的坡顶的交汇处,那两只巨大的雄性金钱豹正拖着它们的舌头,传递信号似地面对面看着对方,并各自在小树的一边举着一只前爪。他们是地下世界守卫生死之门的神灵,贝克斯身边的豹。
这一简单的场景中有种神秘而不祥的、比普通生活场景意义更深的东西。似乎一切都是那样的明亮欢快,但其中含有某种更重、更深的意义,那是美学意义之外的一种东西。
如果你仔细关注,你会发现还有很多东西可看;但如你只是匆匆一瞥,那么除了用蛋黄涂料彩绘的不生动的、半遭损坏的、随意涂抹的小画所组成的一个小小的悲哀的墓室之外,那儿便不再有什么可看了。
那儿有许多坟墓。我们看完一个,上来,在午后的阳光下会稍稍有点目眩,然后穿过一片荒芜的、折磨人的小山坡,像进洞的野兔一样再一次潜入地下。那片山顶真是片坟窝。
渐渐地,伊特鲁利亚人的地下世界对我们变得比上面的午后的实景更真实了,我们开始与画中的舞蹈者、宴饮者和悲悼者同呼吸共命运,并对他们十分关切了。
一座非常可爱的绘有舞蹈场面的坟墓是“托姆巴·丹尔·特里克立诺”或“丹尔·孔维多”墓,两个名字都是“宴会之墓”之意。这个墓的大小形状与我们见过的别的墓几乎一样,是个约15英尺长、11英尺宽、墙高6英尺、中间高8英尺的小墓室。这个墓也是个单人墓室,与这儿所有的彩绘古墓几乎一样,所以没有内部摆设,只是乳黄色岩石地面的后半部分高了两三英尺,升高的一边有四个洞,那是插石棺腿用的。除此,这墓室便只剩下彩绘的墙和顶了。
它们过去是那么可爱,现在仍是那样!绕墙一圈的跳舞者的形象仍是那么色彩鲜亮,女子们身穿薄如蝉翅的小花点亚麻薄布衣袍和色彩鲜艳的带有细致花边的斗蓬,男子仅仅披着肩巾,一切充满了新鲜气息。
醉酒的女子带野性地转过头去,弯屈着她那长而健美的手指,她虽带野性但颇有自制力;而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则向着她转过身去,又向她举起自己跳舞的手,直到大姆指与她的刚刚相触。他们在露天穿过小树林舞蹈着,身边有鸟在奔跑,一只长着狐狸尾巴的小狗正以幼稚可爱的关注观看着什么。
下一个女子在疯狂而欢快地跳着舞,几乎她身上的每一部分:其柔软的靴子、滚边的斗篷、她手臂上的饰物,都在跳舞,直跳得让人想起一句古老的格言:身体的每一部分、灵魂的每一部分都该知道宗教、都该与神灵保持联系。有个年轻男子正边吹奏着双管笛边跳着舞向她走来,他只披一件滚边的精细亚麻布披肩,披肩搭在他的两个胳膊上,他那强壮的双腿自如地跳动着,竟是那样地充满了活力。那男子的脸上还有种庄重的热情,当他转向其外侧的女子时,那女子迅速弯腰向他鞠躬,同时敲响了手上的响板。
画中的她与所有女子一样有着白嫩的皮肤,那男子的肤色却是黑里透红的。那是墓中的习惯,但并不止于习惯。在人类的早期,男人在承担神圣的天性天职(指成人)时常用深红色涂抹自己的皮肤。红种印地安人至今还保留着这种习惯,当他们希望认识其神圣的或不祥的自我时,他们用红色涂抹自己的全身。那肯定便是为什么他们被称为红种印地安人的原因。过去,在其所有严肃庄重的场合中,他们都用红色颜料涂抹自己的皮肤。这种习惯至今仍在,今天当他们想增加自己的预见力、或看清事实的真相时,他们用朱砂涂眼眶,也用它涂抹皮肤。你也许会在美国某些小镇的街上见到他们的那种模样。
这是种非常古老的习俗,美洲印地安人会告诉你,红色颜料是一种药,它会使你看得见一切!--但他所说的药与我们理解的并不一样,它甚至比魔力还要深刻。朱砂在他们是神圣的、强有力的或神性化的颜色,显然在所有古代世界中,人们都曾有过这种信念。全身深红色的男人是他神化的自我的躯体。我们知道古代罗马的国王们,--他们很可能是伊特鲁利亚人,在公众场合出现时,也总是用朱砂把脸涂成朱红色。以西结说:她看到墙上有男人的肖像,其中之闪族人的形象都是用朱砂画成的--公主遂逐一查看,觉得这是来自其出生地的、之闪的巴比伦尼亚人所有的习俗。
从那时起它成了伊特鲁利亚人的部分习俗、部分象征,用以表达他们的男人都是红色的、强有力的红色的。这些坟墓中的一切都有其神圣和深层次的含意,但红色却并非很超现实的东西,今日的意大利人如果几近全裸地在海边呆一阵,他会获得可爱的红黑肤色,变得和任何印地安人一样黑。伊特鲁利亚人经常裸体,于是太阳用神圣的朱砂色涂抹了他们。
舞蹈者继续跳着舞,小鸟在奋飞;在一棵小树的根部,一只兔子卷缩在一个球茎、一个充满了生命的圆球之中;树上挂着一件镶了窄窄花边的披肩,像一件牧师的长袍,显然这是另一种象征物。
终端的墙上画着宴会场景,虽有些破损,但仍很有趣。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两只分开的长沙发,一名男子一名女子各坐一只。这里的女子是黑头发的,所以无需成为娼妓。伊特鲁利亚男人习惯与他们的妻子共坐一张长凳,尤其在这一时期,这一习惯比希腊和罗马人中更常见。古代西方世界认为一位正统的女子像男子那样靠在沙发上有失体统,即使在家中餐桌旁也不该如此,如果女子要在这种场合出现,她得在椅子上坐直。
而在这里,女子那么安静地与男子靠在一起,有个女子甚至在黑沙发的那一头露出了一只光着的脚。在长沙发的前面,每每有张低低的小方桌,上面放着精美的、给宴饮者享用的佳肴,但他们并不在吃。一个女子把手举到头顶正向一端一名穿长袍的吹笛手打着奇怪的招呼;另一女子好像正用举着的手在对那位迷人的女子说“不!”站在她身旁的那个女子可能是位女仆,显然在给她递送香水瓶;头上的那位男子则显然正举着一枚鸡蛋。墙上部的长春藤上挂下来几只花环,一个男孩拿来了一只葡萄酒罐,音乐在空中回旋,床下有只猫在觅食,一只公鸡正警觉地注视着它,一只蠢笨的松鸡正背对着一切在稚拙地踱着步。
这座可爱的坟墓绘有长春藤和长春藤浆果的图案,那是地下世界守护神巴契斯的常春藤,分布于顶梁上和墙顶部的边缘。顶坡用红、黑、白、蓝、棕色和黄色涂成了方块状;在交汇角上,这儿没有传令兽,而是两个背对着中间一张长春藤覆盖的祭坛而坐的裸体男人,他们的胳膊穿过长春藤向外伸展着。可惜其中一个男子几乎已被损坏得看不清了,在另一男子的脚部、坡顶的交汇处,画有一只鸽子,那是灵魂之鸟,正咕咕叫着从虚无中飞出。
这个墓自1830年起便已开放,至今仍保持完好。能在弗里兹·维格的书《伊特鲁利亚会话》中看到右边墙上古老的舞蹈者的水彩画的复制品,我觉得很有意思。此画画得不错,但你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它在线条、位置安排上都有出入。要复制那些与我们的习惯很不一样的伊特鲁利亚绘画很难。画中的兔子全有斑点,象某种样子奇怪的猫。在吹笛人前面的小树上还有一只小松鼠和许多鲜花。许多细节现在已看不清了。
但那是幅好画,不像维格的某些临摹品有点弗兰克曼化、希腊化,或按我们伟大的祖先们认为应该的那样作画,而是追求真正有趣,并带有一种当事物已经很完美、却仍在思考应该如何更完美的永恒的警惕。
我们又回到地面世界,并在露天走了几分钟,然后再一次下到了墓穴中。在“女祭司之墓”--“巴切恩蒂墓”,我们发现其壁画已几乎失去全部颜色,但在终端的墙上我们仍能看到一个奇怪的、令人不可思议的舞蹈者,他正拿着齐特琴从时间的迷雾中走出;在离他远一点的地方,在那棵小树之外,有个朦胧的古代世界的男人,一个短胡子的强壮而神秘的男子,正伸开双臂迎向一位野性的古代女子,那女子举起双手向他转回了身子,脸上的表情非常激动、灵敏。这真是太好了,古老生命的力量和神秘性从这些模糊的形象中显露了出来,显然伊特鲁利亚人仍活在那里,活在墙上。
在这些人物形象之上,在岩顶交汇之处,有两只带斑点的鹿正腾跃着相互传递着信息。在它们身后的两边的神龛里,有两头带白鬣、拖着舌头的黑狮正伸起爪子把它们拦腰抓住。就这样,古老的故事又重现了。
从墙的彩条顶际挂下来一些粗糙的花环,岩顶画有小小的星星,或四瓣形的花朵。那么多东西竟都看不清了!然而在奄奄一息的色彩和形式中,有多少生命力包含其中啊!
在“黛尔·毛托墓”--“死亡男子之墓”,宴饮场景显然被一个死去的男子躺在床上、一个女子正在温柔地俯身替他盖上脸部的场景所替代,而这儿几乎仍像宴饮场景一样,可惜它被严重损坏了!--在岩顶交汇处,两头传递信息的黑狮正举起前爪捕捉两只跳跃着的、吓破了胆的向后看的小鸟。这是一种新的变化--残破的墙上可以看到一个男子的一双舞蹈着的腿,尽管已残缺不全,但从中可以看出那是伊特鲁利亚人的双腿,显然比现代完整的男人躯体更有生命活力。然后是一名真正令人难忘的男子的黝黑的裸体,那男子举起双臂,使他那只巨大的酒盏在画面上竖起,同时又以张开的手和闭上眼睛的脸表露了一个奇怪的临终姿势。他头上戴着花环、脸上留着小圆点的小胡子的模样,似仍活在那个墓中的阴影和特有的含义之中。
“迪勒·莱奥尼斯墓”--“雌狮之墓”也很可爱。在其岩顶的交汇处,两只带斑点的雌狮,正晃动着各自如钟的乳房,在神龛两边各自相对传递着信息;底下是一只巨大的陶瓶,一边有位笛手在对着它吹奏,另一边有位齐特琴手在弹奏,他们正对着陶瓶内的神圣之物演奏着乐曲;陶瓶两边各有两小队舞蹈者,其步伐非常强健有活力;在舞者队伍下面有个荷花台座,台座下面又有围绕墓室的许多跳跃着的、一致跃向下面起伏的海面的海豚,还有鸟在跃鱼间飞翔。
右边墙上靠着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黑里透红的男子,他戴着顶奇怪的拖着长辫似的尾巴的帽子,他的右手握着一枚鸡蛋,左着拿着宴会的浅酒盏,他在世时的官袍挂在他前面的一棵树上,象征他在世时欢乐的花环挂在他的身旁。他举着象征再生的鸡蛋,--在生命破壳诞生之前,其芽胚正沉睡于蛋壳之内,犹如灵魂沉睡于坟墓之中一样。还有一位靠墙而站的男人,可惜已很模糊了,身边挂着不知是花环,还是如我们儿时时常玩的那种蒲公英茎做成的链圈。有个有着可爱裸体曲线的吹笛男孩正在向后者走来。
在“迪拉·普赛拉墓”--“少女之墓”,墙上画有因褪色而变得模糊的宴饮人物,还有非常华丽的格子和钥匙形图案的沙发套和非常漂亮的斗篷。
“迪·瓦西·迪平蒂墓”--“彩绘陶瓶之墓”的边墙上画有一对巨大的双耳花颈瓶,一个不可思议的奇异的舞蹈者正向它们跳去,他那短上衣的下摆飘飘而起,犹如在飞。那对双耳颈瓶上画着至今仍可恢复的彩画。终端处的墙面上画着一幅柔和的小宴会场景:满脸胡子的男人温柔地托起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妇人的下巴,一个小男仆孩子气地站在他们的身后,沙发下有只警觉的狗。男人手中拿着的“西利克斯”--酒盏,显然是我们见到过的最大一只,这种夸张无疑表明了这次宴会的特别重要意义。他抚摸那位女子下巴的动作既温柔又可爱,那是一种非常精心的关切。这又是伊特鲁利亚绘画的魅力之一:他们具有触动人心灵的直感,使人和生物全获得了动人的魅力。这是生活中、艺术中最难得的一种素质,现代人创造涂抹的东西不计其数,但缺乏真正的动感魅力。尤其在绘画中,人物可能在接吻、拥抱或彼此手拉着手,但其中没有流动的柔情,因为他们间的触摸并非源自人类心底深处的感情本源,它们只是一种外在的接触,一种与对象不相融的东西。这便是为什么这么多大画家,不管他比别人聪明多少,其作品都会令人生厌的原因。而在这里,在这幅褪色的伊特鲁利亚绘画中,维系沙发上男女双方的是一种动人感情的宁静的交融。而那腼腆的男孩、抬起鼻子的狗,甚至从墙上挂下来的那只花环,同样也充满了温柔之情。
在宴会场景之上的三角交汇处,这次我们看到的不是狮子和斑豹,而是海怪--伊特鲁利亚人最喜欢的想象中动物。这是匹带着长长的、飘飞着的鱼尾的马。这里两匹海怪面对着面腾起它们的前腿,鱼尾一直飘飞到了岩顶的窄角处。它们是居于海边的伊特鲁利亚人最喜爱的象征物。
在“迪·维柯墓”--“老人之墓”,一位美丽的女子将她的头发向后梳成一个东方式的长圆椎形,这使她的头像个倾斜的橡果。她正把一个精致的扭着编成的花环献给那位白胡子的老人。老人在花环的另一边,正举起左手向这位女子表示着什么,这是伊特鲁利亚人常有的姿势,肯定每次都有特殊意义包含其中。
在他们头上,两只腾飞的斑鹿被两只狮子拦腰抓住。在那里,斑驳的波痕、时间的蚀迹、人为的破坏,似乎正在静静地吞噬着一切。
我们继续往前走,看了一座又一座古墓,视觉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朦胧,心中既充满了发现诸多宝库的快乐,又为只剩下这么少的东西而深感遗憾。真的,在一座又一座古墓中,几乎每一幅绘画都已褪色或遭受侵蚀,或因碱化而被消蚀,甚至受到了人为的有意破坏!宴饮的人只有残片,跳舞的只有肢体没有主体,鸟不知要飞向何方,贪吃的狮子的头被贪吃掉了!--他们曾是那样明快和欢舞的场面,是地下世界的欢乐场面,以美酒、伴舞的笛声和急促回旋的肢体欢迎款待着死者,这是一种献给死者和神秘世界的真诚而深厚的爱意和荣誉,与我们的观念世界形成鲜明的对照。对此古人有其自己的哲理,正如一位老异教徒作家所说的那样:我们身上没有一部分可以没有宗教感,愿我们的灵魂永远不会缺少歌声,我们的膝盖和心脏永远不会停止跳跃和舞蹈,因为只有有了这一切,人才能懂得神灵--
这则哲理在伊特鲁利亚人的舞蹈者身上表现得很明显,他们全身直到指尖的每个细胞都懂得神灵,在那片正受消蚀的天地里舞蹈着的身体和肢体的美妙残片照样懂得神灵,并将神灵活生生地显现在了我们面前。
但我们无法再继续观看坟墓了,外面的天空已变得苍白而空旷,当我们再一次从墓穴中出来时,它已因夜暮的降临和海上射来的夕光而变成一片白色。那条老狗缓慢地、费时地再次站起来跟在了我们后面。
我们决定让“迪勒·伊斯克里仲尼墓”--“碑铭之墓”作为我们今天行程的最后一个项目。它已模糊不清,但非常吸引人。随着乙炔灯的亮起,我们看到在我们面前的终端墙上,画着一扇上面钉满了白色钉子的假门,似乎从那儿可以走进另一间墓室。它的左边骑过来一小队影子般的高个子骑手,右边奔来一小队影子般的疯狂的舞蹈者,个个疯得像鬼怪。
骑手们全裸着骑在四匹裸马上,走近那扇画门时,他们打出了一种手势。马或是红色或是黑色,红色马上有蓝色马鬃和蹄子,黑色马有红色或白色马鬃和蹄子,它们全是高大而腿部瘦劲的古代马,脖子拱起如一把弯刀,走过来时姿态高昂优雅、长长的尾巴华美地甩向红黑色的死亡之门。
在左边,舞蹈者们充满野性地跳跃着,弹奏着乐曲,举着花环或酒盅,犹如狂欢者一般挥舞着他们的胳膊,抬起他们充满活力的膝盖,用他们长长的手掌打着手势,其中有些人的身旁还写着小字--他们的名字。
在假门之上的山形墙上的交汇角有一幅精致的画:两头大张着口的白鬣黑狮背对背而坐,它们的尾巴在彼此间像弯曲的草茎向上扬起,同时各自都举起一只黑色前爪,抓向一头对死亡临头充满恐惧的梅花鹿那畏缩着的头;在每头鹿后面的那个岩顶交汇角上有头小黑狮,也正跑过来咬那两头畏缩的梅花鹿的腰部,给鹿以第二个致命伤,因为鹿的伤处一个在脖子上、一个在腰窝,都是致命的。
墓室的另一头是摔跤者和赌博者,可惜现在已很模糊了!我们在幽暗中已无法看清或看到更多有关伊特鲁利亚人不可屈服的生命的东西。罗马人说伊特鲁利亚人邪恶,然而在这些坟墓中,他们的生命却显得那样的纯洁生动并充满朝气。
地面上的天空空旷而苍白,让人觉得有些空虚,我们已无法再看清上下任何一个世界--伊特鲁利亚人的地下世界或普通的地上世界了,我们于是在风中默默地、疲惫不堪地回到了镇上。那条老狗无怨地慢慢跟随在后头,导游答应明日再带我们去看别的坟墓。
伊特鲁利亚人的绘画中有种让人难忘的东西,那些向外拖着长长舌头的斑豹,那些腾飞的海怪,那些张惶失措的、腰部颈部被咬住的梅花鹿,都闯入了你的想象世界而不会再消失了。
我们还看到了波浪起伏的海面、跃起的海豚、跳入纯蓝的海中的潜水者,及急切地尾随他爬上岩石的小男人;然后是靠在宴会床上的满脸胡子的男子,他们是怎样举着那枚神秘的鸡蛋的啊!还有带着锥形螺髻的妇人,她们又是如何热切地前倾着身子、脸上带着我们不再理解的关切的!
裸体的奴仆们欢快地弯身去取酒瓶,他们的裸体便是其自身的服饰,比服饰简明亮丽得多;他们四肢的曲线显露了生命的纯真欢乐,这种欢乐至今仍深藏于那些舞蹈者的肢体之中、于张开的大而长的手掌之中、于其全身直至手指尖每个细胞都投入的舞蹈之中。这种舞蹈源于心灵深处,犹如大海涌动的水流,犹如某种强有力的、独特的、流过他们全身的生命之流,与今天我们虚浅的生命之流大不一样,似乎他们是从更深的地方吸取到生命能源的,我们在那里却遭到了排斥。
然而在几个世纪之内他们便失去了自己的生命活力,罗马人把活力从他们身上抽走了。其后似乎是某种抵制生命、自我控制以及专制的、如罗马人所理解的力量,某种必须是道德的或其中须含有道德因素的--一种为内在丑陋寻找托词的力量,总是成功地摧毁了自然的生命之流--当然总还会有些野花和野生的生命得以幸存的。
自然的生命之流!它对于人类并不如看起来那么容易获得。在伊特鲁利亚人所有活力的背后是一种生命的宗教,这种宗教基于首领的严肃认真的负责;在所有舞蹈者的背后有一种生活场景,甚至是一种生命的科学、一种宇宙观及人在宇宙中所处位置的观念,它使人能利用最深的潜能而活着。
对于伊特鲁利亚人,天地万物都是活的,宇宙间一切皆有生命;人类该做的事情只是让自己能融入其中而活着,他得从外部世界神奇的巨大能量中把生命力吸取进来。宇宙是有生命的,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生命体,其中的一切都在呼吸蠕动,蒸汽的蒸腾上升如同鲸鱼鼻孔中的呼吸一样;天空用它蔚蓝色的胸怀接收了这些蒸汽,把它们吸进并估量着它们,然后在把它们再呼出来之前先改变了它们的形态;地球内部有火焰,犹如一头野兽体内炽热的肝脏热能一样;从地球的裂缝中冒出其他生命的呼吸,那些蒸汽直接来自地下活着的肌体,地球和其他生物的呼吸一样也是呼气伴随着吸气的,这一切都出自一个完整的生命,并有其伟大的灵魂。
除了这个伟大的灵魂,宇宙间还有无数游荡着的小灵魂,每个人、每个动物、每棵树、每个湖、每座山和每条小溪都有自己的灵魂,并有自己特有的意识,可以说至今仍然如此。
宇宙是个整体,它的灵魂是个整体,但它是由所有生命组成的,而最伟大的生命是地球,它的灵魂是其内部之火;太阳只是伟大的地球内部之火的反照或者外喷,或其中的一束光明而已;--而与地球并列的还有海,海水时尔涌动时尔沉静,并拥有自己深藏的心灵。地球与海洋并肩同处,却完全不一样。
这便是一切。宇宙是个单一的生物体,有其单一的灵魂,它会经常变化,当你想到它时,它便变成了具有水和火两个灵魂的双重生物,这两个灵魂会突然分开却又永久地结合在一起,它们由宇宙的伟大活力结合在一种最终的均衡状态之中。然而它们一会儿分开一会儿结合,很快生成了万物:火山和大海、小溪和高山、树和动物和人类,其中每一种都是双重性的,或都含有双重性,会突然分开却又会永久地结合在一起。
有关宇宙生命力的古老观念在史前早已被人们信奉过,并在我们能对此瞥上一眼之前,它便被提炼成了普遍的宗教。当历史在中国、印度、埃及或巴比伦,甚至在太平洋和原始美州的文明真正开始时,我们看到了这一强化的宗教观念的验证:宇宙生命力的观念。生命万物虽一片混乱,却仍有某种统一的秩序;追求所有荣耀的人类之所以冒险、挣扎,实际只努力于追求一样东西:生命活力、更多的活力,使自己获得更多再更多的宇宙能量,那是希世珍宝。
积极的宗教观认为,人类凭借灵活的注意力、敏感以及自己的最大力量,能从外界获得更多的生命力,获得越来越多的闪闪发光的活力,直到他变得像早晨一样光芒四射、像神一样光辉灿烂。当他获得了完全的自我时,他会把自己涂成朱砂色,犹如黎明时的光线,犹如神的肌体,变得可见、红色、极富活力,于是他成了一个王子、一个国王、一个神、一个伊特鲁利亚人之王鲁库蒙、法拉奥、白尔沙扎或阿锡班尼帕或塔奎因,或者如音乐中的“渐弱”--亚历克山大或凯撒或拿破仑。
这便是所有伟大古老文明背后的观念,它甚至在大卫王心灵的背后、在赞美诗的声音中改变了一半形态。但对大卫王来说,这一有生命的宇宙仅仅只变成了一个人化的神。而对于古埃及人、巴比伦人和伊特鲁利亚人,严格地说世界上没有人化的神,他们只是偶像或象征物,只是有生命的宇宙本身在聚合分离、闪光或呼吸,那是由最强的灵魂所决定并操纵的,并只发生在瞬间;只有这一无双的灵魂才能从宇宙本源中汲取最后的火焰,然后你们便有了真的神化的国王。
这里你们了解了古代有关国王的观念,国王由于有活力而成了神,因为他们从宇宙中聚集、吸取了一颗又一颗生命的潜能,直到他们穿上了深红色大袍,他们的身体成了最深的地球之火的一部分。法拉奥以及尼尼微的国王、东方之王,以及伊特鲁利亚的鲁库蒙斯,都是纯地球之火、宇宙生命力的活载体,是灵动的生命之匙,是通向神秘世界及获得生与死之快乐的深红色线索。他们在其自身内为其人民释放了宇宙的巨大宝库、带来了生命、照亮了通向死亡的黑暗之路,他们是宇宙之火的一束蓝色火焰。他们肌体中的灵魂是生命的给予者、是死亡的向导,在黑夜里它们引人向前,在白天它们带来比太阳光还多的光明。因此,如果这样的死者现在被用金子包裹起来,你会觉得奇怪吗?如果它是在过去被包于金子之中呢?
生命的授与者、死亡的向导,但他们在生与死之门两边全设了卫士,他们保持着秘密,严密守卫着那条通路,只让少数几个人被引进神秘的生命浴场和死亡浴场。那是个池中之池的池中之池,当一个人被浸入其中--如是死亡之池时,他会变得比血色还深黑;--如是生命之池,则会变得比火光还明亮,到最后他会变成高贵的深红色、变成纯朱砂色,犹如一件有生命的珍品。
大部分人不会被引入宇宙观念之池,也不会进入更活泼的生命意识的悸动和觉醒之中。你可以试验,但你永远无法使大部分人产生生命完全觉醒的悸动,他们只能明白一点点,不可能再多。所以你必须给他们象征物、仪式和手势,它们将使他们的躯体充满生命并得以发挥所有能力,但再多一点便是致命的了。所以确切的知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让他们尽量少地知道配方,别经历与之相关的所有实验。他们可能会变得粗野不驯,以为他们已获得了全部,而实际他们只不过如猴子般发出些空洞的唧唧叫声而已。奥秘的知识将永远是奥秘的,因为知识只是一种实验而不是配方,如果把配方拿出来是愚蠢的。一丝知识真是一种危险,没有哪个时代能比我们今天的时代更能证明这一点了。猴子唧唧最终会是所有事物中最危险的事。
了解伊特鲁利亚人生活的线索是鲁库蒙斯,其宗教首领。他身后是牧师和战士,然后是大众和奴隶。大众和战士和奴隶不思考宗教问题。很快其宗教便不再存在了,但他们留下了象征物并跳起了神圣的舞蹈,因为他们在实际生活中总是与神秘性和宗教保持着联系,这种联系源自鲁库蒙斯,并下达至包括最低等奴隶在内的所有人,其血缘关系一直未被打破,但“知者”只是那些出生贵族或纯种家族的人。
故而在墓中我们只看到简单的、未被“引入”的普通大众的生活景象,没有埃及金字塔中的僧侣艺术。这些象征性的绘画对艺术家来说,只是一种想象的形式,其中充满了感情并且是种很好的装饰而已。伊特鲁利亚人的艺术全如此,他们的艺术家显然便是普通人、艺术公民。估计他们便是古老的意大利种人,当宗教从东方传入时,他们对宗教的复杂形式一无所知,尽管官方宗教的残酷原则与土著人的那些原始宗教教义无疑相同。那时整个野蛮世界,无论是督伊德教,还是条顿族宗教,亦或是塞尔特族的宗教,都有着相同的残酷教义。但伊特鲁利亚的新来者将自己宗教的科学性和哲理保了密,给其人民以象征物和仪式、给其艺术家以按自己意愿使用象征物的自由,它表明当时那儿没有僧侣统治。
后来,如苏格拉底之后那样,由于宗教怀疑主义传入所有文明世界,伊特鲁利亚宗教便开始消亡了。那时希腊宗教和希腊理性主义开始涌入,希腊故事或多或少取代了古老的伊特鲁利亚象征性思想的地位。而未受教育的伊特鲁利亚艺术家又如过去使用伊特鲁利亚象征物一般,十分自由地使用起希腊故事来进行创作,使这些故事又一次成了只为取悦他们自己而存在的东西。
但有样基本的东西伊特鲁利亚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因为那是在他们的血液以及他们主人的血液中与生俱来的:那就是灵魂脱离生命走向死亡的神秘旅程--死亡旅程以及它脱离生命后的寄居。他们对其灵魂在这一神秘旅途中的继续漫游和它的这种居留充满了迷惑。
在坟墓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点:迷惑的痛苦和对死亡感到恐惧的生动感情。人们赤裸裸地、荣耀地穿过宇宙之后,死亡随之降临,他们于是跳入了海中,与人世告别走向地下世界。
海是最大的原始生物,它同样具有灵魂。它的内部是孕育了万物的子宫,一切从它那儿诞生,最后一切又都被它吞回腹内。与海相对的是内部有火的地球,它同样掌管着生命前、生命后的一切。除水和火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对此普通人一无所知--那是鲁库蒙斯为自己保留的一个秘密,因为他们把它的象征物捏在自己手中。
但普通人知道海。海豚突然跃进跃出,它作为一种生物突然出现、不知来自何处。它不在了,哦看!它在那儿!海豚只在快死时才放弃海上的彩虹;它跃出海面,然后又一个猛扎扎回海中。它是那样地充满活力,就像带着生殖火花的阴茎钻进了潮湿黑暗的子宫。潜水者同样,像阴茎一样带着它的小火星跳进了死亡的深海,而海将会放弃她的死者,让他像海豚一样体部带着彩虹跃出海面。
但在水面游泳的张着双翅的鸭子则是另一回事,蓝色的鸭子或鹅常被伊特鲁利亚人用来象征什么。它们与那个晚上拯救了罗马的鹅是同一样东西。
鸭子并不与鱼一样可以生活于水下,鱼是灵魂,有灵魂的生命,是通向广袤的大海的真正线索,是生命第一次归顺的水元素。基于这一原因,在公元一世纪时人们用鱼来代表耶酥,犹其在意大利,在那里人们现在仍用这种伊特鲁利亚象征物来想象耶酥。耶酥是那片广阔的、湿润的、永远生殖的水元素--大海的灵魂,那片海是东方法老和国王想把自己投入其中的红色火焰的相对物。
但鸭子并不如鱼那样具有适应水下生活的本领,它只在水面上游动,并且是热血动物,属于有生之灵体的红色火焰部分。但它潜到了水下,然后在水流上喙理自己的羽毛,由此它对人们便成了一种象征物--在水中快乐自在、潜入水下又浮上来抖动双翅--这是男人自己的阴茎和性生活的象征。因此你可以看到一个男人手中举着一只火热、柔和而机警的鸭子,把它送给女子的情景。今日的红种印地安人自制送给女子的秘密礼物,便是只内空的、用泥土做的鸭子,其内部有一小束火和香柱,这是一个男人可以给予一个女子的其身体和其火焰般的生命的那一部分。也正是其内含的这种机警和清醒,在夜间唤起了他的另一种意识并保护了城池。
但女子献给男子的是花环,从“水池”边采来的花编成的环,可以戴在男人头上,也可以套在他的肩膀上,象征他获得了那位女子神秘而不同的力量--女性力量。放在肩膀上的不管是什么,象征着外加的一种力量。
小鸟在坟墓的墙上不详地飞翔着。艺术家肯定经常看见那些僧侣、占卜官手上拿着弯曲的鸟头手杖出来,站在高地上注视飞过这一地区天空的云雀和鸽子。他们在观察预兆和天地变化的迹象,以此寻找某种预示,如该怎样引导某些重大事件的进程等。这一切对于我们似乎有些愚蠢,但对他们,热血的鸟飞过有生命的宇宙,正如情感和某种预兆飘过一个人的胸中,或某种思想飘过其内心一样。在飞行中,突然飞升的鸟,或稳稳地从远处飞来的鸟都被包裹于一种很深的意识之中、包裹在所有事物的复杂命运之中而运动着。既然在古代世界中,所有事物是相互关联的,人类的胸怀就会反映在天空的胸怀中,反之亦然,在观察者的心中,鸟如正飞向一个不祥的目标,它们同样会在天空显出迹象。占卜官如能见到鸟在他心中飞翔,那么他便可以知晓命运会从哪条路向他飞来。
占卜术实在算不上真正的科学,但它如我们的心理科学和政治经济学一样确切,占卜官就如我们的政治家一样聪明,因为他们都须进行预测,只要他们打算做的事称得上这个名词的话。当你得对付生活时,你没有别的路可走。而如果你与宇宙同呼吸共命运,你便可以靠观察宇宙获得自己生活的线索;如果你靠相信某个神而生活,你就会向他祈祷;如果你只凭理性生活,便会把事情考虑得实际透彻。
但这一切最后都会归结到一点:祈祷也好、思考也好、研究星象也好、观察鸟的飞翔也好,或者研究牺牲品的内部结构也好,这全是一个相同的过程,最终只是为了获得征兆。所有一切依赖的是你能证实目标的真诚和宗教凝聚力的程度。如果你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一个纯关注的行为就会给你带来答案:你选好一个对象,然后集中注意力对它进行关注,最好集中全部意念。你所作的每个真正发现、每个严肃而有意义的决定,都是由征兆作出的,哥伦布便是凭某种征兆发现美洲大陆的。灵魂受到震动,然后作出一个纯关注的行动,便有了发现。
占卜术及通过察看牺牲品内脏卜凶吉的法术并不如现代政治经济学那么愚蠢,因为如果牺牲品内滚烫的肝脏澄清了占卜者的灵魂,使他能够作最深的内省,而这种内省本身让我们知道了我们需要知道的最终结果,那么为何还要与占卜者争吵不休呢?对于他,宇宙是活的,它处于悸动的和谐之中;对于他,血是有意识知觉的,他用心来思考;对于他,血液是意识本身红色而闪光的溪流。由此,对于他,牺牲品的肝脏--血液得以在那里抗争并战胜死亡的伟大器官,是个具有永恒意义和神秘性的物体,它使他的灵魂震颤,使他的意识净化,因为它同时也是他的牺牲品。所以当他注视那滚热的肝脏时,会发现它犹如星光灿烂的天空,显出了田野区域的图像,但这些田野区域是红色的、是闪光意识中的田野或区域,这个意识跑遍了整个灵体世界,因此它肯定包含了他自身血液中的问题的答案。
研究星星、研究布满繁星的天空同样如此。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在某个令人困惑的时侯,将人的意识带入一种专注状态,它便能给这种困惑以一个答案,但这是个真正的征兆问题。一旦出现某种虚假的可靠性和纯科学的估算,全部事情便成了一个骗局、成了一个把戏。这一点不仅在占卜和星象术中如此,在祈祷和纯推理中,甚至在伟大规律和科学原理的发现中亦如此。
今天的人们如古代人一度用占卜术玩把戏那样用祈祷来玩把戏,他们也以同样方式利用科学来玩把戏。每个伟大发现、每个伟大决定的作出都基于一个寻求征兆的行动,事实只在事发之后才被确证。但所有寻找征兆的企图,甚至祈祷也好,推理也好,研究本身也好,如果用心不纯,都会沦为把戏。由于内心不纯洁,苏格拉底经常令人不快地玩弄逻辑把戏。
无疑,当怀疑主义者统治了古代世界时,内脏占卜和占星术便变成了虚假之物、变成了把戏。但在以前的许多世纪内,它们曾有过真正的影响力。有趣的是,在力维(注:历史学家,著有《罗马史》等书)的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占卜术在建立伟大的罗马共和国时曾起过怎样巨大的作用啊!
让我们从鸟转向动物,我们在墓中发现了屡屡出现的狮子攫获梅花鹿的情景。按古代人的观念,世界一旦诞生,便具有两重性。万物皆有两重性,不仅性别具有两重性,磁场也具有两重性。这是“邪恶的异教徒”式的两重性,然而它不包括后来美好与邪恶这两个宗教意义上的两重性。
斑豹和梅花鹿、狮子和公牛、猫和鸽子或松鸡,它们是伟大两重性中的一部分,或动物王国中的阴阳两极。但它们不代表正义行为与邪恶行为,与之相反,只代表神圣宇宙在其创造动物过程中阴阳两极的相对运动。
灵魂是宝中之宝,它存在于每个造物之中,存在于每棵树、每个池塘之中。它同样意味着两重性之间--如火性和水性两方之间达到平衡均匀的那个神秘的意识之点。这一神秘之点把自己包含在来自右手的一个又一个活泼的动作之中,也包含在来自左手的一个又一个活泼动作之中,它在人死之后并不消失,而是被储存到了鸡蛋、陶瓶,甚至再次成长的树上。
但灵魂本身--每个造物的意识火花,并非是双重性的。作为永恒不死的东西,它同时也是我们的人性和我们的两重性最后成为牺牲品的祭坛。
由此在作为墓中关键画的三角处绘画中,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了在祭坛、树或陶瓶两边脸对着脸的传令兽,而狮子正向鹿的臀部或颈部袭击,鹿正在被杀害,不管是在白天还是黑夜,不管狮子是黑色或是浅色的,情形都一样。
鹿、小羊羔、山羊或母牛是富含母乳并富于生殖力的温顺动物。也许是雄鹿、公羊或者公牛--畜群伟大的、额上带着显眼的力之角的父亲,指出了生育类牲畜的危害性。他们是有生育力的、不断生育的生物,是和平和繁殖的兽类,所以连耶稣也是羔羊(注:因为他代表了和平)。这类动物的不断产生将使地球到处充斥牲畜,直到牲畜在全世界摩肩接踵,拥挤不堪,什么树也无法在其间生长。
但这是不行的,既然她们只代表了动物世界平衡的一半。平衡必须得到保持,体现这一点的便是我们都得上去作牺牲品的祭坛,它甚至就是死亡,正如它是我们的灵魂和最纯洁的珍宝一样。
所以,从鹿的另一边我们看到了狮子和斑豹。这两种动物也有雌雄之分,那些雌的同样具有泌乳的乳房、同样哺育幼子,就如狼哺育了第一个罗马人一样。预言中把它们当成过多的鹿、包括伊特鲁利亚人的消灭者。所以,这些猛兽守卫着宝藏和生命的大门,这样有生产力的动物会被减少或停止过多生育。它们咬鹿的脖子和臀部,那是大血管经过的地方、致命的地方。
这类象征便这样遍布伊特鲁利亚人的坟墓,这也肯定是所有古代世界的象征方法,但这里的一切和在埃及的一样都不那么确切与富于科学性,它只是单纯的、发育不完全的,他们的艺术家如孩子把玩童话故事一样把玩着这种象征物。然而正是这种象征因素激起了伊特鲁利亚人的深厚感情,给了那些舞蹈者和动物以特别满足的天性。像沙简特之类的画家那么聪明,但最终沦于无趣、乏味,因为他永远不具备对自己的琐碎和愚蠢的知觉性。一只伊特鲁利亚豹,甚至一只小鹌鹑便值他所有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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