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恢复知觉——铸成笑柄、——一座驿站——痛苦的情感——忏悔的后果——罪恶的复苏
我不知道失去知觉有多久,好象有一百年。模糊的知觉一点点地增长,四肢一阵巨痛传遍全身。我动了一下。脑袋里飘浮着这样的想法:“这就是死——这就是来世。”
接着,旁边一个白色的东西鼓起来,传来一个痛苦的声音:
“哪位行行好,从背后踢我一脚吧!”
这是巴娄——至少是一座乱七八糟的雪雕,是坐姿的,带着巴娄的声音。
我坐了起来,在苍白的晨曦中,离我们不到十五步远,就是驿站的几座木房,而且在一个木棚下还站着我们套着鞍子,拖着缰绳的马!
这时,又一座耸立的雪堆破裂开来,奥伦多夫从里面钻出来,我们三人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地瞪着那些房子。我们的确无话可说,我们就象那些不信神的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全部经过是那样令人痛苦地荒唐可笑。语言太平淡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死里逃生带来的心中的欢乐给败坏了,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的火气越来越大,真是火冒三丈;然后,又对别人生气,对自己生气,对一切生气,我们气恨恨地拍掉身上的雪,排成稀稀拉拉的单行,踏着积雪向马匹走去,解下马鞍在驿站上住了下来。
这件奇怪的、荒唐的冒险,我几乎没有夸张一星半点。它就跟我说的分毫不差。千真万确,我们就在沙漠中的雪堆里过夜,孤苦,绝望,而十五步以内,就有一个挺舒服的客栈。
我们在驿站里坐了两小时,各自气愤地回想往事。这时,神秘感消失了,事情完全清楚了,马为什么抛弃了我们,很显然,它们离开我们后,就在那木棚里站了十五秒钟,它们一定听见了我们大家的自白和悼词,并且十分欣赏呢。
晚饭后,我们觉得精神好些了,不久,生活的热情又回来了。世界又光明灿烂,生命对我们又象原来那样宝贵。跟着,我觉得一阵不安——不断加剧的不安不停地向我袭来。天哪!我的自新并不完善——我又想抽烟了!我竭尽全力忍受着,但肉体忍不住。我独自一人走开,和自己的良心搏斗了一小时。我回想起我作的改过自新的保证,强烈地,内疚地竭力劝诫自己。但一切都是白搭,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在雪堆里搜寻烟袋。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了。我溜开去找个地方藏起来过瘾。我在谷仓后面呆了很久,心中自问要是那些更勇敢,更坚强,更诚挚的同伴们发现我这样丢脸,我将作何感想?但是,我终于点上了烟斗,没有哪个人会象我当时那样,觉得自己又卑鄙又下贱。在那支可怜的队伍中,我觉得惭愧。在这里抽烟我还是不放心,心想谷仓那一面大概会安全些吧。于是,我叼着烟斗从屋角转过去,这时,奥伦多夫衔着酒瓶从对面那个角转过来。在我们中间,巴娄先生毫无察觉地坐在地上,正在用那副油糊糊的纸牌专心致志地玩“单人游戏”。没有必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们握手言欢,一致同意再不要谈什么“改过自新”以及“新的一代的榜样”什么的了。
驿站设在“二十六英里沙漠”的边上。如果我们昨天晚上早来一个小时,就一定会听见人们在那里呼喊,鸣枪,因为他们在等待一些牧人和羊群。他们知道,如果没有声音的指引,牧人和羊群一定会迷路,陷入绝境。我们待在驿站的时候来了三个牧人,他们在风雪中走来走去,几乎精被力竭,但以后再也没有听说过和他同行的另外两个人。
我们按时到达卡森,在城里住了下来。这次休息和为去爱丝梅拉达的旅行作准备,花了一周的时间。在这期间使我们有机会出席了海德对摩根那场大塌方的审判——这段插曲在内华达直到今天也是有名的。作一两句必要的解释后,我将把这件奇特的事件的历史原原本本地记下来。
第三十四章
关于卡森城——邦库姆部长——海德对摩根案件——海德丢掉了农场的经过——大塌方案——审判——邦库姆部长出庭——惊人的判决——事后,一个严肃的意见
卡森城,鹰谷和华休谷周围的山又高又陡——很高很陡,于是,当春雪消融,地面变得又湿又软时,可怕的塌方就出现了。读者不可能知道塌方是怎么回事,除非在那里住过,亲眼看见过。在一个美丽的早晨,整面山坡下滑,掉进山谷,在山前面留下一块巨大的,光秃秃的,丑陋的伤疤,要是你住在距离这地方七十英里以内,每当看见它,你对那场灾难就会记忆犹新。
邦库姆是美国司法部代理部长,乘坐为地区官员拖运货物的船来到内华达。他自以为是个才华横溢的律师,极需一个机会来显露一下——部分出于他对这种事情的纯粹的满足,部分因为他的薪金在边区来说瘦得可怕(这是边区人的强有力的表达方式)。那时,一个老公民对别的地方来的人们的态度是安祥温厚的轻蔑,只要他不碍事——但要是管他们的事,他们就不客气了。有时,对后一种情况简直是一种恶作剧。
有一天上午,狄克·海德飞马直冲到邦库姆部长在卡森城的府邸门前,也不拴马就闯了进去,看来他很激动。他告诉部长,他想请他受理他的讼案。如果成功,他将奉送酬金五百美元。接着,他就诉起苦来,疯狂地比划着,漫天咒骂着。他说,大家都十分清楚,好几年来,他一直在华休地区务农(更时髦的说法是开办农场),并且很成功,大家也知道他的农场就在谷边上,而汤姆·摩根的农场恰恰就在它的上方,在山边上。引起争执的问题是,发生了一场可恶的,可恨的滑坡,摩根的农场,栅栏,木房子,牲畜,仓房全部下滑到他的农场上面,把他的全部财产都埋在三十八英尺深的地下。摩根霸占在上面,拒绝搬走——他说他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并没有侵占别人的——还说他的房子还在老地方,在同一个农场,同一块土地上,他倒要看看谁有那个本事叫他搬家。
“我提醒他注意,”海德抽泣着说,“这是在我的农场上,他侵占了别人的领土,他竟然死不要脸地问我看见山塌下来时为何不留在我那农场上,守住自己的财产!我为何不留在上面,这该死的疯子!上帝呀,我听到一声巨响,朝山上一看,如象整个世界都从那山上撕裂,崩塌下来——细渣碎片,木垛柴捆,雷鸣闪电,雨雪冰雹,零星的干草,可怕的烟尘!——树木漫天乱飞,房子般的岩石跳起一千英尺高,碎裂成一千万块,牲口的肠肠肚肚倒了出来,尾巴从嘴里穿出,向你冲来!——在这场毁灭性的灾难中,那该死的摩根坐在他的门槛上,奇怪地问我为何不留下来守住财产!啊,天地良心,我才晃眼一看,大人,那火光三窜两跳便跨出了这个县界了。
“但使人气愤的是摩根赖在那里拒不离开——他说那是他的,他绝不放弃它——比原来在山上的时候,他更喜欢它了。疯子!疯了!啊呀,这两天我急得发疯,都找不到进城的路了——饿着肚子在灌木丛里转来转去——有喝的吗,部长?但是现在我来到这里了,我是来请求得到法律保护的。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世上恐怕还没有哪个人象部长这样勃然大怒。他说他活了一辈子还没有听说过象摩根这样专横的人。他又说,根本用不着打官司——摩根毫无权利留在那里——在这诺大的世界上没有人会支持他,没有哪个律师会为他辩护,也没有法官会受理这个案子。海德说,在这点上他恰恰错了——全城都支持摩根;哈尔·布雷顿,一个很老练的律师接受了他的委托;法庭正在休庭,此案将由公断人处理,前州长鲁普已被指定为仲裁人之一,他将于当天下午两点在旅馆附近的公共大厅开庭审理。
部长大为惊讶,他说以前听说边区的人是傻瓜,他还表示怀疑,现在才明白真是这么回事。但他说不必着急,沉着镇定地收集证据,因为胜利在握,如同争执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海德抹掉眼泪走了。
下午两点,仲裁人鲁普宣布开庭。鲁普和他的司法官员们登上高座,证人,旁听者就位,他脸上一派庄严,令人敬畏,以致于他的雇员们都担心大概他还没有搞清楚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玩笑。一片异常的沉静,哪怕是打点最轻微的声音,法官也严厉地命令道;
“肃静!”
司法官员们立即传达下去。跟着,部长从旁听者中间挤过来,手里抱着一大抱法典。这时,法官命令——对他显赫的地位的最尊敬的承认——钻进他的耳朵里,并且舒舒服眼地流到全身每个系统。
“为美国司法部长让开道!”
证人传到,有议员,政府要员,农场主,矿工,印第安人,中国人和黑人。四分之三的人都是摩根叫来的,不过这没有关系,他们的证词绝对只会有利于原告海德。每一个新的证词只不过进一步证明了那个因为农场滑到人家农场上面就要求占领别人财产的人的荒唐无理。然后,摩根的律师们作了辩护,似乎极为苍白无力——他们对摩根的事确实无能为力。这时,部长洋洋得意地立起身来慷慨陈词;他拍桌子,敲法典;他高喊着,咆哮着,嚎叫着;他旁征博引,有诗句,挖苦话,统计数字,他大摆史实,引人怜悯,故作伤感,又破口大骂;他还扯进一个冠冕堂皇的话题,大声疾呼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结社自由,以及美国的光荣的巨鸟,还有永恒公正的原则!(热烈的掌声。)
部长坐下来,他丝毫不怀疑证据充分有力。加上伟大的发言和四周那些信服而钦佩的面孔,摩根是肯定败诉了。前州长鲁普头枕在手上有好几分钟,思考着,肃静的听众等待着他的裁决。接着,他站起身来,挺直腰板,低着头又想了一会儿,又迈着大步慎重地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一只手支着下巴,观众们仍然等待着。最后,他回到高座,坐下来,语气动人地说道:
“先生们,我觉得这个巨大的责任今天落到了我的身上。这不是一件普通的案子。恰恰相反,它显然是一件由人来裁定的最庄严,最棘手的案子。先生们,我已经仔细听取了证词,掂量到了它们的份量,无可争议的份量,是有利于原告海德先生的。我还以很大的兴趣听取了律师们的辩护——我尤其欣赏这位代表原告的著名的先生那高超的、无懈可击的逻辑。不过先生们,我要提醒大家注意,在象这样庄严的时刻,我们是如何受到人的证词,人的辩材,和人的公正思想的影响的。先生们,我们这些人,这些可怜虫去干涉上帝的条律,是极不合适的。我觉得,很显然,那天国里的上帝以其不可思议的智慧,为了某种目的,觉得有必要移动被告的农场。我们只不过是上帝的创造物,我们必须服从。如果上帝要以这个明显的方式赐惠于被告摩根,如果上帝不高兴摩根的农场摆在山上,要把它摆到一个更方便,更有利于它的主人的地方,我们这些芸芸众生去追问这种行为是否合法,是出于什么动机,这就极不合适了。不,上帝创造了农场,布置它们,拿它们做实验,随意改造它们,这是上帝的特权。我们只得服从,毫无怨言。我要警告你们,眼前这件事是人们的亵渎的手、脑和舌头绝不能干涉的。先生们,本庭的判决如下:原告理查德·海德,受上帝的惩罚,被剥夺了农场!此判决不得上诉。”
邦库姆抓起那一大摞法典,气急败坏地冲出了法庭。他宣布,鲁普是个非凡的傻瓜,一个有灵性的白痴。晚上,他又回去了,诚恳地规劝鲁普再考虑一下他那个不合道理的判决。他恳请他在屋子里去一会儿,考虑半小时,看看是否能够找出某种办法更改那个判决。鲁普终于让步了,起身来踱步。他踱了两个半小时,最后脸上高兴得发光,他告诉邦库姆,他突然想到,摩根的新农场底下那个农场仍然属于海德,他对那片土地的所有权还是和原来一样,因此,他的意见是海德有权把它从下面挖起来并且——
部长根本没有听完。他一贯是个没耐心、脾气大的人。两个月后,他被人玩弄了的这一事实,就象另一条胡萨克地道一样钻透了他那结实坚硬的理解力。
第三十五章
一个新旅伴——小店客满,也没有吃的——奈船长怎样弄到了房间——并且使我们感到依依不舍——坑道的功能——一个典型的例子——“买卖产权”,但是失败了——一落千丈
当我们最后骑马离开这里去爱丝梅拉达的时候,我们又增加了一个新伙伴——约翰·奈船长,他是奈州长的兄弟。他的记性极好,舌头长得端正,这使他具备了谈话的不朽能力。在一百二十英里的旅行中,约翰船长的谈话从来没有间断或中止过。除了他的谈话能力,他那出色的性格里还有一两项特别的天资,其一就是做任何事情或者说做每一件事情时那种非凡的“轻松”,从铺铁路,组织政党,到缝钮扣,钉马掌,接骨头,孵小鸡,他无所不能;其二是一种完备的能力,在任何时候,或者说每时每刻都把每一个人的需求、困难、苦恼弄到自己肩头上,并且轻松、敏捷地加以解决——因此,在拥挤不堪的旅馆里他总是找得到空床,在空空如也的贮藏室里他总可以吃喝个够;最后一点,他无论在哪里遇到男人、女人或是小孩,无论是在营地里,客栈里还是在沙漠上,他不是认识这些人,就是和这些人的亲戚有过私交。这样的旅伴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我忍不住要举个例子来说明他克服困难的方法。第二天,我们来到沙漠上一家可怜的小客栈,又累又饿。他们告诉我们,房间客满,没有吃的,喂马的干草和燕麦也完了,我们得往前走。我们大家都打算趁天亮赶快走,但约翰船长却坚持要停一下,我们下马走进店去。在任何人脸上都看不到欢迎的样子,约翰船长开始了恭维,二十分钟内,他就完成了下列工作:在三个马车队里找到了老相识;发现他原来曾和老板的妈妈同过学;曾经在加利福尼亚拦住惊马,救过老板娘的命;修好了一个小孩的坏玩具,赢得了孩子的妈妈—一一位旅客的欢心;帮助马倌为一匹马放了血;为另一匹患“哮喘”的马开了处方;在老板的酒吧里请了大家三次客;还拿出一张一周来大家还没见过的最新的报纸,坐下来为那些兴致勃勃的听众念起了新闻。其效果归结起来如下:马夫给我们的马弄来了足够的粮草;晚餐吃的是鳟鱼,饭后受到极为友善的款待,舒舒服服的床,次日早晨还意外的给了一餐早饭。我们离开时,大家依依不舍!约翰船长也有些不好的品性,但他那些无可估量的宝贵的品性把它们淹没了。
爱丝梅拉达在很多方面看来都是洪堡第二,只不过稍微发达些。我们一直为之缴股款的矿产一文不值,只好放弃了。最大的一座矿位于一个十四英尺高的山丘上,那些满怀信心的股东们正在山丘上面打一条通向矿脉的坑道。坑道要挖七十英尺长才能达到本来挖十二英尺深的竖井就能达到的矿脉!
股东理事会靠财产“估价”过日子,(注意:这一暗示对于纽约的银矿主们的启发来得太晚了;他们现在凭经验就能识破这个绝妙的诡计。)并不希望采到矿脉,他们知道,它就象街沿石一样根本不含银。这一点使我想起吉姆·杨森的坑道。他为一个叫“溪谷”的矿缴纳股款,一直到几乎囊空如洗。最后,又要缴纳一笔股款在“溪谷”上开挖一条二百五十英尺长的坑道,汤森爬上山去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发现“溪谷”露头在一座非常尖峭的山峰上,两个人正在那里“应付”那个设想的坑道。汤森计算了一下,然后对他们说:
“这么说,你们是接受了一项合同,要在山上挖一条二百五十英尺长的坑道直到矿脉吗?”
“是的,先生。”
“嗯,你们知道你们遇到的是一件代价昂贵,十分艰巨的工作吗?”
“不知道,怎么会是那样呢?”
“因为这座山从这边到那边只有二十五英尺;因此,你们这条坑道得有二百二十五英尺建立在栈架上!”
银矿股东们的前景十分暗谈曲折。
我们得到了许多矿山,并开始在上面挖竖井和坑道,但一个也没有完成。我们必须在每座矿山上做点事以“占有”它,否则,十天的期限一到,别人就会把我们的财产夺去。我们不断寻求新矿,并在上面做点工作,然后等待买主,但买主一个也没来。我们没有找到一个每吨能生产五十多美元的矿脉;由于银厂“处理”矿石,提炼银子要价每吨五十美元,我们口袋里的钱源源外流,一个子儿也没回来过。大家栖身在一个小房子里,自己烧饭;总的说来,这是艰难的生活——尽管是有希望的生活——因为,我们一刻也没有停止盼望发财,希望某天有一个买主从天而降。
最后,面粉涨到每磅一美元,而保证金低于每月百分之八就借不到钱(我也没有这笔保证金),这时我不再开矿,到工场去了。就是说,我到一家石英工场去当了个普通工人,除伙食费外,每周挣十美元。
第三十六章
石英选矿场——汞齐化——“筛尾渣”——内华达第一座石英选矿场——火试——精明的化验员——我坚持要求增加工资
过去,我已经认识到要掘进地球深处挖出所觊觎的矿石是一件多么艰难,多么漫长而又多么使人丧气的工作;现在,我才知道,采掘只是一半工作,而从矿石里提炼出银才是另一半既沉闷又繁重的工作。我们早上六点就出工,一直干到天黑。这部机器是一台蒸汽式六锤捣矿机。六根长长直立的铁棍,粗如成人的脚踝,下头包了一大团钢铁,架在一起,象一座大门,它们在一个叫做“捣罐”的铁箱子里一起一落,上下沉重地跳动。每根捣锤或铁杆都重六百磅。一个人成天侍候在这捣罐前,用大锤把银矿石砸碎,然后铲进捣罐里去。铁杆不停地跳动,把矿石捣成粉末,注入捣罐的水流把它混成岩浆。最细的物质通过一只镶在捣罐上的精巧的铁丝网压了出去,冲进经过蒸汽机加热的槽里——叫做淘盘。淘盘中的液体由旋转的“搅拌器’不停地搅和着。捣罐里总是留着些水银,它吸附一些分离出来的金银物质,抓住不放;每隔半小时,水银通过一只震动的鹿皮口袋,呈雨雾状喷进淘盘里。经常加进定量的粗盐和硫酸铜,除去裹住金银的粗金属,使其不再与水银结合,以促进汞齐化反应。我们得不停地干这些讨厌的事。淘盘流出的脏水源源通过一条宽宽的木槽,流进深沟。人们以为金银微粒不会漂浮在六英寸深的水面上,但事实却是如此;为了拦住它们,水槽里安置了粗毯子,再有,横过木槽,到处都安装有水银的障碍物——格条。每天晚上都得收拾格条,冲洗毯子,以取下上面积聚的宝贝——在这无尽的麻烦之后,每吨矿石里还有三分之一的金银流到深沟里的木槽尽头,待以后再来处理。没有什么事情比提银更令人恼火的了。那个厂里从来没有空闲时间。事情没完没了。很可惜亚当从伊甸园被赶出来后没有直接来到石英场,体验一下“用额头上的汗水换取面包”到底是什么滋味。白天,每隔一阵,我们得把矿浆从淘盘里舀出来,乏味地在一个角勺里“淘洗”——一点一点地淘出勺外,直到最后勺里只剩下些昏暗的水银液滴为止。如果它们变软或易于变形,得往淘盘里加进些盐、硫酸铜或别的什么化学杂碎,以维持反应;如果它们变脆、变色,那它们上面就附着有金银,结果,就需要再加些水银。如果没有别的事可干,总是可以去筛“尾渣”。就是说,可以把通过木槽的沙子铲起来,抛到十张竖起来的铁丝网上,分离出来,以备进一步淘取。汞齐化过程随机器的不同而不同,还包括淘盘和机械式样的差异,有一种极大胆的设计,效果极佳,使淘矿浆不用“筛尾渣”,但没有采用这种办法。在世界上的一切娱乐中,用长柄铲在大热天筛尾渣是最不好玩的了。
周未,机器停了,我们“做清洁”,就是说从淘盘和捣罐里舀出矿浆,仔细地冲掉泥沙,直到只剩下长期积留下的水银和它们俘获的财宝。我们把这些东西弄成沉重、密集的雪球,堆成闪亮、富丽的一堆,以备检验。造这种雪球毁掉了我一只漂亮的金戒指——这是由于无知;由于水银浸入戒指,就象水渗入海绵一样轻松——分离了里面的物质,使戒指断成了几节。
我们把水银球装进一只蒸馏罐,上面有一根管子连着一个水桶,然后焙烧加热。水银变为气体通过管道进人水桶,水再把蒸汽变成美妙的水银。水银很昂贵,他们从来不浪费一滴。打开蒸馏罐,里面就是我们一周的劳动成果——一块洁白,象霜一样的银,有两个人头大。大约里面有五分之一是金,但从颜色上看不出来——就是含金三分之二也看不出来。我们把它熔化,倒进一个铁砖模里将它铸成一锭。
经过这种乏味繁重的过程得到了银锭。这座工厂是当时开办的许多工厂中的一家。内华达的第一座工厂建于伊于谷,是个没有多大意义的企业,同以后的弗吉尼亚城和其它地方的无数企业相比算不了一回事。
在银锭上切下一块,用来“火试”——用这种方法来确定金、银和贱金属的比例。这是个有趣的过程。把试样敲成纸一样薄,放进一架天平秤,(这种天秤十分精巧灵敏,如果你在上面称一张两平方英寸的碎纸头,然后用粗芯软铅笔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再称一次,天秤就会明显地显示出增加的重量。)然后,把一小块铅(已称过)和这块银片卷在一起,放进一个叫做灰皿的小容器里加高热熔化,这种灰皿是用压缩骨粉在杯状钢模里铸成的。粗金属氧化并同铅一起被吸进灰皿的小空隙中去。留下一个纯净的金银小滴或小球,把它准确地称一次,化验员就知道了银锭中粗金属的含量。现在,得把金与银分离开来。把这小球敲成薄片,放进炉子,在高温中放片刻;冷却后卷成管状,在一个盛有硝酸的玻璃器皿中加热;硝酸熔解了银,留下纯金,以备称量。在熔解银的容器中加入盐水,银又恢复它的本来面目,沉到底下。现在,除了称出它的重量,无事可做了。这样,就知道了银锭中各种金属的比例,化验员在上面打上戳记,标明其价值。
现在,精明的读者不用提示也会明白,投机的矿主要从他的矿中拿出一小块岩石来进行火试,以卖掉该矿,是不习惯于把他库房中价值最小的那片矿石拿去检验的,而是恰恰相反。我曾经看见有人在一堆几乎毫无价值的石英矿石里翻检了一个小时,最后找到榛子大的一块,它含有丰富的金银——就把它留下来拿去火试!当然,火试会证明,每吨这种矿石产值为数百美元——由于这样的化验,许多毫无价值的矿给卖掉了。
化验员是个美差,因此,偶尔也会有一些并无严格的科学知识和能力的人从事这项工作。化验员从拿来的化验样品中得到极大的好处,有时,他甚至可以垄断这个企业。不过象所有获得成功的人一样,他也会受人忌妒,受人仇视。别的化验员会密谋反对他。他们纠集当地的名流参与密谋,以表明他们才是真正无私的。他们从木匠的磨刀石上敲下一小块来,让一个陌生人带到一个有名的科学家那里去化验。一小时后,结果就出来了——它表明,一吨这种岩石含银1.284.40美元,含金366.36美元!
报纸将早已准备好的稿件刊登出来,那个有名的化验员“在两天内”离开了该城。
这里,我要顺便提一下,我在那个矿场只呆了一个星期。我告诉老板,如不增加工资,我不愿再呆下去了,尽管我喜欢选矿场,并且迷上了它;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我以前还从来没对任何职业产生过这样的缠绵之情;我觉得没有任何事情比往捣罐里填料、筛尾渣更使人增长见识,没有任何事情比蒸馏水银,洗毯子更有助于提高道德品质了——尽管如此,我还是非要求增加工资不可。
他说他每周付给我十美元,他以为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款子了。他问我想要多少。
我说,考虑到这是困难时期,合情合理地讲,我每月只要四十万美元就是了。
他命令我从房子里滚出去!然而,当我回顾那些日子,回想起在那个矿场干的那些十分艰巨的劳动,我还遗憾没有向他要七十万。
不久,我同别人一样,又被那美妙的“胶泥矿”弄得疯疯癫癫,并开始作准备,利用任何可能的机会去设法猎获它。
第三十七章
惠特曼的胶泥矿——发现的经过——一次秘密远征——夜间历险——狼狈的处境——失败,以及度假一周
据猜测,奇异的惠特曼胶泥矿位于莫诺湖附近的一个地方,不时有人报道说惠特曼先生深更半夜化了装偷偷地穿过爱丝梅拉达,于是我们便激动万分——因为他一定是向他的矿走去,现在是跟着他的时候了。天亮后不到三小时,附近所有的马、骡和驴都给买走,租去或被撤掉,一半的人将踏着惠特曼的足迹,向山区进发。但惠特曼会在山谷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数天,直到这些探矿者的粮食吃光,只好回家去。一次,在一个大探矿营地里我听到了消息,夜间十一点钟,有人报告说惠特曼刚走过去。不到两个小时,原已空无一人的街道现在已经挤满了人和牲口。每个人都极力保守秘密,但还是大着胆子悄悄地只告诉一个邻人,惠特曼刚走过去。离天亮还早——这是隆冬寒天——挤拥的人群就已走光,他们抛弃了营地,全体人马出发去追赶惠先生。
传说二十多年前,在早期移民时期,三个年轻的德国兄弟从平原上一场印第安人屠杀中逃脱性命,徒步在沙漠中跋涉。他们避开一切道路,只是朝西方走去,希望在饿死或累死之前找到加利福尼亚。有一天,他们在一条山谷里坐下来休息,三兄弟中的一个突然发现一条奇特的胶泥矿脉,贴着地面延伸着,暴露出暗黄色的金属块。他们看出,这是金子,只要一天的功夫就可以发财。这条矿脉宽如街边石,含三分之二的纯金。每一磅这种不可思议的矿石大约值二百美元。三兄弟每人带了约二十磅矿石,然后把矿脉掩埋起来,草草画了张地图,并在附近作了些明显的标记就继续向西走去。但是他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在路途中,一个兄弟摔断了腿,其他两个兄弟不得不继续前进,把他留在荒野中等死。另一个又饿又累,渐渐不行了,倒在路旁奄奄待毙。第三个又走了两三个星期,吃尽了苦头,来到了加利福尼亚时已精疲力竭,又生着病,由于受尽折磨而精神失常。他把矿石几乎都扔掉了,只剩下一些碎片,仅这一点已足以使大家激动万分。但是,他在那个矿的所在地区一带受够了罪,无论如何他也不愿带一群人到那里去。他在一个农场里干活挣工资糊口,感到十分满足。不过他还是把地图交给了惠特曼,并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那个矿的位置。这样,也就把厄运传给了这位惠先生——因为,当我在爱丝梅拉达偶然看到惠先生时,他已经忍受着饥渴、贫穷和疾病,为寻找那个失踪了的矿度过了十二、三个春秋。有人相信他已找到,但大多数人相信他还没有。我见过一块拳头般大的胶泥矿石,据说是那个年轻德国人送给惠特曼的,它十分诱人。它里面的纯金粒就象水果蛋糕中的葡萄干一样密密麻麻的。只要获准在这个矿里开采一个礼拜,就足以满足一个人相当的欲望了。
我们的一个新伙伴,希格比先生认识惠特曼,我们的一个朋友范·多恩先生和他交往甚厚,不仅如此,惠特曼先生还答应过及时地私下暗示他,使他能够和他一起去参加下一次的探矿远征。范·多恩先生把暗示透露给我们。一天夜里,希格比十分激动地跑进来,说他敢肯定他认出了惠特曼,他化了装。假装醉醺醺地向城外走去。不一会儿范·多恩先生也来了,证实了这条消息,于是,我们聚集在小屋里,脑袋凑在一起,激动地低声议论着,安排我们的计划。
我们将分成两三个小组,午夜后悄悄地出城,避开人们的注意,第二天黎明在八、九英里外俯瞰莫诺湖的“分水岭”上汇合。出发后不得弄出任何声音,在任何情况下也只能低声讲话。我们相信这一次城里的人们没有看见惠特曼,他这次的远征也没有为人们察觉。九点钟,我们的秘密会议结束了。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谨慎地收拾行装。十一点,我们给马备上鞍子,用长套索把它们套好,然后拿出一大块腊肉,一袋豆子,一袋重一百磅的面粉,几个铁皮罐子和一个咖啡壶,还有煎锅和一些别的必需品。这些东西都要“驮”在一匹备用的马上——无论是谁,只要没跟西班牙行家学过怎样上驮子,他就别指望把这事干得地道。这不可能。希格比有一些经验,但不完善。他安上驮架(一种象锯木架似的东西),把行李堆在上面,用一根绳子把它周围团转、上上下下、“四面八方”捆绑起来,不时打一个结,有时又猛地一拉,直弄得那匹马肚子塌了进去,气喘不止——但每当这一个地方捆紧了,另一个地方又松开了。我们没把驮子捆得十分紧,但总算勉勉强强弄得象了个样,然后,我们就出发了,排成单行,一个接一个,一句话也不说。这是个漆黑的夜晚。我们顺着道路中间行走,轻脚轻手地经过一排排的木屋,每当一个矿工走到门口,我就浑身哆咦,害怕灯光会照到我们身上,引起人们的怀疑。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们开始沿着曲折的山谷朝“分水岭”攀登,不久,木屋开始稀稀落落,间隔也越来越远。这时,我才开始稍稍自由地呼吸,觉得不那么象个贼或杀人犯了。我牵着驮马走在最后面。山路越来越陡,这匹马也相应地越来越对它身上驮的货物不满,有时还往后拖缰绳,磨磨蹭蹭。我的同伴们已消失在黑暗中。真急人。我对这匹驮马又是哄又是吓,刚刚把它弄得开始小跑,捆在它身上的铁皮罐子和盘子叮当作响,吓得它狂奔起来。它那缰绳拴在我的马的马鞍上,当它从我旁边跑过的时候,把我从我的坐骑上拖下来,这两个畜牲扔下我疯狂地向前奔去。但我并不孤独——那些抖松了的物品从那驮马上甩了下来,掉在我身旁。几乎就在最后一座木屋旁边。一个矿工走出来喊道:
“谁?”
我离他只有三十步远。天太黑了,又是在山阴影中,我知道他看不见我,便一动不动地躺着。又一个脑袋出现在屋门口的灯光中,这两个人朝我走来,走到离我只有十步远的地方,一个人说:
“嘘!听!”
我的处境是那么狼狈不堪,就是我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有人悬赏要我的脑袋,也不至于这样狼狈。接着,他们好象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虽然我看得不十分清楚,不能肯定他们在做什么。一个说:
“我听见一个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我觉得附近好象有——”
一块石头嗖的一声从我头上飞过。我象一张邮票一样贴在沙地上,暗自想道,他稍微校正一下目标,大概就会听到另一个声音了。这时,我暗暗咒骂这次秘密行军。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哪怕是山岭上布满了胶泥矿脉,我也不干了。接着,一个人说道:
“我来告诉你我听到的事儿!韦尔奇说他今天看见了惠特曼,他明白那是啥意思。我听见了马蹄声——就是那种声音。我正要到韦尔奇家去,这就去。”
他们走了,我很高兴。他们到哪里去我不管,只要他们走开。我很满意他们要去见韦尔奇,越快越好。
那两个人刚关上门,我的伙伴就从黑暗中走出来;他们已经抓住了那两匹马,正在等待时机。我们把货物重新装上了驮马,又悄悄地上路了,黎明时分,到达“分水岭”和范多恩汇合。然后,我们走下“湖盆”,以为没事,就停下来煮早饭,因为我们又累又饿又困。三个钟头以后,全城的人都排成一条长队,翻过“分水岭”,消失在湖对面!
这是否是由我那场事故引起的,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泄了密,这次惠特曼不会去找那胶泥矿了。大家悔恨不已。
我们召集了一次会议,决定尽量利用我们这场不幸,在这个神秘的湖畔玩上一周。人们有时叫它“莫诺”,有时叫它“加利福尼亚死海”。它是陆上最奇特的畸形儿之一,但书本上几乎没有提到过它,也极少有人见过它。因为它远离通常的旅行道路,再者,它是那样难以接近,只有那种把最恶劣的生活视为享受的人才愿意作这种不舒服的旅行。第二天一早,我们沿湖游览,来到湖畔上一个极为幽静、人迹罕至的地方,在这里,有一股清澈、冰凉的泉水从山腰流出注入湖里。我们尽兴游玩一番后,愉快地回到营地。我们从一个住在十英里以外的孤独的农场主那里租了一条大船,两支猎枪,打定主意要舒舒服服地娱乐一下。不久,我们就完全熟悉了这个湖和它的脾气。
第三十八章
莫诺湖——便宜的洗发香波——狗的轻率行为及其后果——碱水——湖上奇观——免费旅行——一些稍微描绘过分的可笑情节
莫诺湖位于一片毫无生气,寸草不生的可怕的沙漠之中,海拔八千英尺,四周的大山高出湖面二千英尺,山峰终年云缠雾裹。这个庄严,沉静,帆影杳无的大海——这个地球上最凄凉角落里的最凄凉居民——没有沾到多少周围景色的光。它是一大片灰蒙蒙的水,茫茫荡荡,方圆一百英里,中央的两个小岛,只不过是隆起的地壳和火山的熔岩,例如象积雪一样是一堆堆灰色的浮石和火山灰,还有死火山的弯弯曲曲的岩浆斜坡,湖水已经封住并且漫入那巨大的死火山口。
湖深二百英尺,呆滞的湖水碱性极强,如果你把绝无希望洗干净的衣服放在里面浸一两下,再把它拧干,它就会干净得如同经过了最能干的洗衣妇之手。我们在那里野营的时间,洗衣服就不算一回事了,把一周换下来的衣服拴在船尾,向前开行几百米,衣服就已洗好。只等你去拧干了。如果浇点水在头上,揉搓一两下,白色的泡沫会堆起三英寸高。这水对于伤口和裸露的皮肤是不利的。我们有条极能干的狗,是条癞皮狗,身上的癞皮加起来比好皮还要多,几乎是我所见到过的癞皮最多的狗。有一天,为了躲避苍蝇的叮咬,它从船上逃进水里。但它判断错了。在那种情况下,它跳进火里可能还会舒服些。碱水强烈地刺激它身上每一处裸露的地方,它拼命向岸边游去,一边游一边又哼又叫又嚎,爬到岸上,就叫不出来了——因为肚皮早已嚎瘪,而身上的癞皮给碱水洗干净了,大概它已后悔不该来从事这码子冒险。它在岸上打着旋子,扒着泥土,四脚乱蹬,前滚翻,后滚翻,以最惊人的方式来了个七百二十度侧滚翻。总的说来,它并不是一条性格外向的狗,相反,它极为庄重严肃,我从来没有见过它这么活跃过。最后,它漫山乱跑,我们估计那速度是每小时二百五十英里。这是九年前的事。现在,它仍然在跑,我们每天都在寻找它在这里沿途还掉下些什么。
白人喝不下莫诺湖水,因为水几乎是纯碱。据说附近的印第安人有时喝这种水。这不是不可能,因为他们是我们见到过的最佳说谎者。(我开的这个玩笑是不会受到指控的,除了某些团体要我作出解释。当时一些最杰出的人曾经高度赞赏这种玩笑。)
莫诺湖里没有鱼——没有蛙、没有蛇,没有蝌蚪——没有任何可以使生活中丰富些的东西。成千上万只野鸭和海鸥在水面凫游,但水下却没有任何生物,只有一种白茸茸的虫子,它们身体的两侧冒出一团白毛,就像磨破的线。如果舀出一加仑湖水,就可以捞到一万五千个虫子。它们使湖水呈一种灰蒙蒙的颜色。相应地,就产生了一种苍蝇,和一般的家蝇差不多、它们住在湖滩上,吃那些冲到岸上的虫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见到一层一英寸厚,六英寸宽的苍蝇带。这根蝇带绕湖一周,全长一百英里。如果你向它们投一块石头,它们就会蜂拥而起,密密麻麻,就像一团云。你可以把它们淹在水里,多久都行——它们并不在乎——只会为此而自豪。你一松手,它们就会射向水面,浑身就象专利局的报告单一样干,漫不经心地飞走,好象它们曾经受过特技训练似的,专门以这种特别的方式为人们提供富于教益的娱乐。上帝从来不会不明不白地把任何事物放出来的。一切事物在自然体系中都自有其用处、职责和适当的地位。野鸭吃苍蝇——苍蝇吃虫子——印第安人吃这三类生物——野猫吃印第安人——白人吃野猫——于是,万物皆可爱。
莫诺湖到太平洋的直线距离是一百英里——其间有一两座山脉——尽管如此,每年却有成千上万的海鸥飞到这里来下蛋、孵雏。人们在堪萨斯也可以找到海鸥。说到这里,我们来看看大自然的智慧的又一例证。湖心小岛只是大块熔岩,覆盖着火山灰和浮石,没有一棵植物、或是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海鸥蛋不煮熟就毫无可取之处,在最大的岛上,大自然提供了一股源源不断的沸水泉,把蛋放进去煮四分钟,就煮老了,坚硬扎实得象我过去十五年来所作的任何一种报导一样。离沸水泉不到一英尺,有一眼清冽的冷水泉,甘甜爽口。这样,在那岛上,吃、住、洗衣都免费——如果大自然再慷慨一点,提供一个顶呱呱的美国旅馆办事员,他既粗暴又任性,不知时刻表,铁路线——或者——一无所知——并以此为自得——那么,我就不会希望有更舒服的旅馆了。
有六七条山溪流进莫诺湖,但没有任何一条流出去,湖水并没有明显的涨落。多余的水到哪里去了呢?这是个神秘莫测的谜。
莫诺湖周围地区只有两个季节——即冬季的结束和下一个冬季的开始。我(在爱丝梅拉达)曾不止一次经历过酷热难当的早晨,八点钟,温度达华氏九十度,可是,不到晚上九点,同一个温度计在室内的数字降到四十四度,积雪有十四英寸。
在合适的条件下,莫诺小城一年中每月至少下一次雪。夏天的天气是那样变幻莫测,要外出串门的女士不可能指望能应付各种情况,除非左边挟一把扇子,右边挟一双雪鞋。七月四日国庆游行,通常是冒雪进行的,人们都说,那里的人如果要喝掺水白兰地。酒吧老板会用斧子砍下一块,用纸把它象槭糖一样包起来拿给他,这是很平常的事。有人还说,那里的老酒鬼都没有牙齿——是由于吃杜松子鸡尾酒和白兰地潘趣酒给磨掉的。我不能担保这些说法的真实性——我只不过提供这些说法的价值——它们的价值——嗯,我敢说,对于任何不是勉强相信的人来说,值一百万。但对七月四日下雪我可以完全担保——因为我知道这是千真万确的。
第三十九章
游览莫诺湖湖心岛——火山灰烬,荒无人烟——死里逃生——船飘走了——为了活命,纵身一跳——湖上风暴——肥皂水——地质奇观——赛拉湖畔一周——从有趣的爆炸事故中捡得一命——“炉子许多走了。”
一个酷热的早上——这时正值盛夏——七点钟,我和希格比登上小船,开始了探查那两个岛子的旅行。这是我们盼望已久的事了,但由于害怕风暴而耽延下来;这里时常刮起猛烈的风暴,可以轻而易举地掀翻我们的船,一旦翻船,即使是极步于游泳的人也难免一死,因为那恶毒的水会象火一样毁掉你的眼睛,如果灌进肚子里,会烧坏内脏。据说到岛上的直线距离是十二英里,这是一次艰难而漫长的航行,但那天的早晨是那样宁静,阳光是那样和煦,湖水是那样平稳、清澈而安详,我们无法抵抗它的诱惑。于是,我们装满了两大铁桶水就出发了,(据说那个岛上有泉水,但我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希格比肌肉发达臂%力过人,船走得很快,但到达目的地以后,我们估计划了差不多十五英里而不是十二英里。
我们在大岛靠了岸,尝了一下桶里的水,发现太阳已把水晒变质了,气味令人恶心,喝不下去。我们只好把水倒掉,开始寻找泉水,因为一旦清醒地意识到没有方法解渴,人就会觉得渴得更快。这个狭长的,中等高度的岛是火山灰堆起来的山峦,除了火山灰和浮石外什么也没有,每走一步,脚就陷进没膝的灰烬里,山顶上是一堵无法攀登的峭壁,由烧过的怪石垒成。我们爬到顶上,来到峭壁脚下,发现了一块浅平而宽阔的盆地,上面覆盖着火山灰,到处是一块块美妙的沙地。有些地方,奇怪的蒸汽流从裂缝中喷射出来,这证明虽然火山早已停止了剧烈的活动,在它那炉膛中还有余火。在一股蒸汽流旁边生长着一棵岛上唯一的树——一棵形态极为优雅,绝对对称的小树,翠绿可爱,因为水汽不停地穿过它的枝叶,使它保持湿润。这个生机勃勃的美丽的弃儿,同那死气沉沉,悲哀凄凉的环境相比,真是奇怪得很。它是举丧的家庭里的一个欢欣的灵魂。
我们四处寻找泉水,纵贯全岛(两三英里),横穿两个来回——耐心地登上死灰山,在另一边又蹲着滑下去,铲起的灰尘使人窒息。但我们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有荒芜与凄凉,火山灰和令人心碎的沉寂。最后,我们发现起风了,一种更为强烈的忧虑使我们忘掉了口渴,因为原来湖水平静,我没有花力气把船拴牢靠。我俩急忙跑回到一个能够看到我们登岸处的地方,然而——言词真难以描评我们的恐慌——小船不见了!这个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条船。形势不妙——事实上,坦率地说,是很可怕。我们成了孤岛上的囚犯,离朋友们虽十分近,但这时他们不可能来帮助我们;更为不妙的是,我们既无吃的又无喝的。不过我们马上就看见了那条船。它自由自在地飘流着,离岸约五十英尺,在波浪翻滚的大海上飘流着。它飘流着,不断地飘流着,但离岸总是那么远,我们和它并行,等待着命运的恩赐。过了一小时,它靠近了一个突出的礁石,希格比跑向前去,站在边沿上等着它靠拢。如果这一次失败我们就完了。这时,它逐渐地向岸边靠近,但它靠上湖岸只能有一瞬间的时间。当它离希格比还有三十步时,我是那样激动,我相信我听见了心脏的跳动。过了一会儿,当它慢慢地飘流,眼看就要漂过去,只差短短的一码就可以抓住的时候,我觉得好象我的心脏不动了;当它和希格比相错而过,距离开始拉大,而希格比还象个木雕似的一动不动时,我明白我的心真的停止了跳动。然而,他纵身一跳,倾刻间,就端端正正地站在船头上,我这才解除了震惊荒野的战争动员令!
但是,我的热情立刻消失了,他告诉我,他完全没有考虑那条船是否会飘到他跳跃的跨度以内,因为他已下决心闭上眼睛和嘴巴游过那微不足道的距离。我是个愚人,根本没有想那些,只想到那是一段长距离的游泳,而且很可能是性命攸关的。
浪头越来越高,风暴越来越大,时间也越来越晚——下午三四点钟了。是否冒险划回去,是个重要问题。但我俩十分口渴,决定试一下,于是希格比动起手来,我也操起了舵柄,十分费力地划了一英里,情况显然十分危险,风暴越来越猛;波涛汹涌,白浪滔天,天空黑沉沉地压下来,狂风在呼啸。这时,我们应该往回走,但我们不敢调转船头,因为它一卷进波谷,就一定会翻。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迎着波浪行驶。这样做很困难,小船猛烈地颠簸着,一起一伏的船尾使劲地拍打着波浪。不时,希格比的一只桨刚挨着浪尖,另一只桨就会使船转半个圈,无论我如何拼命地把着舵。浪花不断地打在我们身上,湖水不断涌进船来。虽然我的伙伴无比强壮,也慢慢地不行了。他希望我换一换他,让他歇一会儿。但我告诉他这不可能;因为在交换位置的时候,只要舵一离手,船就会掉进波谷里,就会翻船,要不了五分钟我们就得喝进一百加仑碱水,立刻便被波浪吞没,快得甚至我们还来不及去出席我们的最后审判。
但事情总有个完。天刚黑,我们突然驶进了港湾。希格比丢下桨站起来欢呼——我也扔下舵跟着凑热闹——大浪把船打了一个旋转,它翻了!
碱水折磨着伤口,皮肤上磨破的地方和起泡的手,那种痛苦简直不可言状,要全身擦满油膏才会有所减缓——尽管如此,那个夜晚,我们吃喝了个痛快,睡了个舒服。
谈起莫诺湖的奇特之处,值得一提的是,在湖岸上,间或有一堆堆,一团团奇特的田螺状的灰白色粗粒岩石,就象晒硬了的低等灰浆;砸开一块,可以看到里面嵌着滚圆的,完全不化的海鸥蛋。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是陈述事实——因为这是事实——让有地质知识的读者空闲时去砸开这种坚果,以自己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吧。
一周后,我们去到赛拉湖上钓鱼,在白雪皑皑的城堡峰下搭起帐篷住了几天,在这个明澈、精巧,海拔一万到一万一千英尺高的湖里钓了不少鱼;在八月份炎热的中午坐在积雪有十英尺深的湖岸上纳凉,背荫的岸边,绿草如茵,奇花盛开,晚间则冻得半死,从中得到极大的享受。过后,又回到莫诺湖,发现当初那种胶泥矿热已经消失,于是收拾东西返回爱丝梅拉达。巴娄先生继续勘探了几天,觉得没多大希望,就独自到洪堡去了。这时,发生了一件小事故——差点把我推进坟墓——到今天我还觉得挺有意思。有一次。人们预感到印第安人会来骚扰,就把火药藏到安全而又便于取用的地方,我们的一个邻居把六筒枪药藏在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烤炉膛里,炉子放在院子里,挨着木房子或叫木棚子,从那以后就把这事忘掉了。我们雇了个半开化的印第安人为我们洗衣服,他带着个洗衣盆住在木棚子里面。旧炉子离他只有六英尺远,就在他面前。后来,他大概觉得热水要比冷水好些,走出去在那个被遗忘了的火药库下面点起火来,在上面放了一锅水,又回去洗衣服。跟着,我走进木棚,丢下几件脏衣服,正要对他说点什么,轰隆一声,那炉子被炸得无踪无影,碎片飞到两百码以外的街上。我们头上那棚顶有三分之一给毁了,炉盖子把那个印第安人面前的一根小柱头砍成两段,从我们两个中间呼啸而过,切进屋檐里。我面色惨白,站立不稳,目瞪口呆。但那个印第安人一点也不显得惊奇,甚至一点也不觉得不安,只不过停下手中的活儿,俯身向前,稍微观察一下那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地面,评价说:“咦,鬼炉子许多走了!”——接着又平静地搓衣服,好象炉子爆炸是件极平常的事一样。我得解释一下,“印第安英语”中的“许多”,就是大部分的意思。读者可以从这个例子中理解到那种透彻的表现力。
第四十章
“大西方”矿——希格比“访问了”它——一条隐矿脉——值一百万——我们终于发财了——开销这笔财富的计划
现在,我的生活揭开了奇特的一章——我觉得它是我那懒懒散散、徒劳无益、敷衍马虎、默默无闻的生涯中最奇特的一章。在靠近上半城尽头的一座半山腰上,伸出一条茶红色的水晶矿脉,这是深入地底的金银矿脉的露头矿苗。它属于一个叫做“大西方”的公司所有。在露头处下侧的山腰上,打了一口六、七十英尺深的竖井,大家都很熟悉这座矿的矿石——它还算丰富,但说不上特别丰富。这里,我要提一下,虽然在没有经验的外行眼里,某一“区域”的所有水晶矿石看起来都一样,但这营地的老住户只要看一眼,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一堆混合矿石分别归类,说出各种矿石的产地,就象糖果商能把一堆不同种类、不同质量的混合糖果分门别类一样。
顷刻,全镇陷入一阵异常激烈的热潮之中。照开矿业的行话来说,大西方公司“发现了富矿”。人人都跑去看那新矿的进展情况,有好几天,聚集在大西方矿井旁边的人是如此之多,外来人会以为那里正在召开群众大会呢。人们谈论的话题都离不开这个富矿,没有任何人去考虑或幻想别的事情。每人都带走一块样品,在研钵里捣碎,放进角匙里淘洗,屏住气,瞪着眼,看那惊人的结果。这种石头不坚硬,只是一种疏松、风化了的黑色岩石,放在手里可以象烤过的马铃薯一样地揉碎,摊在纸上,现出一些金沙和“天然”银粒。希格比带了一把回到小屋,淘净以后,他惊讶得真难以形容。大西方矿的股票猛涨。据说有人一再提出以每英尺一千美元的高价购买矿脉,但立即遭到拒绝。大家都曾有过心情怏怏不乐的时候——仅仅是怏怏不乐,而我当时却是心力交瘁,因为我没有得到大西方矿的股权。我觉得世界一片空虚,活着只是痛苦,什么也吃不下去,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但我只得留下去听别人欢呼,因为我没有离开营地的路费。
大西方公司禁止人们带走“样品”,他们这样做很有道理,因为每一把矿石就是一笔钱。我举个例子来说明这矿石的非同一般的价值。井口的矿砂卖出了一千六百磅,每磅一美元;买主把矿砂“装”在骡子上,翻山越岭,跋涉一百五十到二百英里运到旧金山,他很满意,因为这些矿砂的卖价大大超过了他付出的代价。大西方公司的老板们还下命令给工头,没有他们的许可,禁止任何人在任何时间以任何目的进入矿井。我悲哀地沉思,希格比也在苦思冥想,但他想的不同。他看着“岩石”出神,用放大镜在不同的光线下,从不同的角度观察,每次试验后,他总是得出同样的结论,以同样的方式自言自语:
“这不是大西方的矿石!”
他说过一两次,如果有机会,他想到大西方矿井下去看看。我心情沮丧,他去不去我毫不在乎。那天,他失败了,没能进去,夜间又试了一次,又失败了;次日一清早又去,还是没有成功。于是,他埋伏在山艾树丛后,呆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一直等到那两三个工人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去吃午饭,他马上出动,但过早了些,有一个人回来取东西;再试一次,快到井口了,有人从那块大石头后面站了起来,好象要巡查,他立即趴在地上,一声不响;接着,他身子贴地爬到井口,眼睛扫了一下四周,抓住绳索滑下矿井。他刚拐进一条“侧巷”,便有个脑袋出现在井口,有人喊了一声“喂!”他默不应声。此后,他再也没有受到干扰。一小时后,他走进小屋,浑身是汗,满脸通红,一种压抑着的激动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他压低声音宣布:
“我发现了!我们发财了!那是个隐矿脉!”
我觉得天旋地转。怀疑——确信,又怀疑——狂喜,希望、惊讶、相信、相信之否定——各种难以想象的感觉杂乱无章地掠过我的脑海,我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样神魂颠倒地过了一阵子我才回过神来,说道:
“再说一遍!”
“那是个隐矿脉!”
“卡尔,我们——我们把房子烧掉——要不杀个人吧!跑出去找个地方欢呼吧!但这有什么用呢?这太好了,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那是个隐矿脉,值一百万!悬帮、底帮、泥层——一切具全!”他挥舞着帽子,三呼万岁,我的怀疑随风而去,热烈地响应他。现在,我成了百万富翁了,管它“学校上不上课!”
也许我得说明一下。“隐矿脉”是一种“不露出”地面的矿脉或矿床。矿工不知道在哪里去找这种矿脉,但在挖坑道或打竖井时偶然会碰到。希格比对大西方岩石结构非常熟悉。他不断查考矿井的发掘,越来越相信这种矿砂不可能来自大西方矿脉。所以,在整个营地里,就他一人想到竖井下面有条隐矿脉,这一点,就连大西方的股东们都没想到。他对了。在竖井下,他发现隐矿脉单独斜穿过大西方矿脉,而且裹在自己完整的岩壳和泥层之中,因此,它属于公共财产。两条矿脉的界线极为分明,任何矿工都能看出哪一条属于大西方,哪一条不是。
我们考虑好了,要找个有力的支持者,于是,那天夜晚便把大西方矿的工头带进我们的小房子,告诉他那个惊人的消息。希格比说:
“我们将占有这条隐矿脉,履行登记手续,确立所有权,然后禁上大西方公司开采这种矿石。在这个问题上,你对你的公司无能为力——任何人也帮不了他们的忙。我们愿和你一道下井,使你信服这是一条隐矿脉。现在,我们建议你同我们合伙,以我们三人的名义取得那条隐矿脉的产权。你意下如何?”
他得到这个机会,就只消伸出手来便可接受一笔财产,既不冒丝毫风险,又不冒犯任何人,也不会给自己的名誉带来芝麻大的污点,还有什么要说的呢?他只能说,“同意。”
当晚就贴出了告示,十点钟以前及时地写进了登记官的登记薄里。我们要求每人占有两百英尺——共六百英尺——是该地区最精干的组织,也最容易管理。
谁也不会头脑麻木到认为那天晚上我们睡了觉。希格比和我半夜才上床,但只是清清醒醒地躺着,思索,幻想,筹划。这间没有铺地板的破破烂烂的小屋成了宫殿,破布片似的灰毯子变成了丝绸,家俱都成了橡木和红木做的。从我对未来的幻想中迸发出的每一丝新的光彩都使我辗转反侧或跃然而起,好象我身上安装了干电池。我俩把只言片语射向对方。有一次,希格比问:
“你什么时候回家——回合众国呢?”
“明天!”我变换了一两次姿势,最后翻身坐起来。“唔——不——最迟下个月吧。”
“我俩坐同一条船。”
“行”
停顿。
“十号的汽船?”
“好的。不,一号的船。”
“行!”
又一次停顿。
“你打算在哪里定居?”希格比问。
“旧金山。”
“我也是。”
停顿。
“太高了——太难爬了,”希格比说。,
“什么?”
“我想去俄罗斯山——在那里修座房子。”
“太难爬了?你不会备一辆马车?”
“当然——我倒忘了。”
停顿。
“卡尔,你要修座什么样的房子?”
“我正在考虑,三层楼加阳台。”.
“什么结构的?”
“嗯,我还说不上来。砖的吧,我想。”
“砖的——呸。”
“怎么?你打算修什么的?”’
“正面用褐沙石——法国厚玻璃——弹子房挨着餐厅——雕塑和绘画——灌木和两英亩草地——温室——前门廊安有铁把手——灰色骏马——敞篷四轮马车、加上帽子上带着徽章的马车夫!”
“真的!”
长久的停顿。
“卡尔,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欧洲?”
“唔,我还没想过。你呢?”
“春天。”
“消磨整个夏天吗?”
“整个夏天!我要在那儿呆三年。”
“嗯——你说话当真吗?”
“当真”
“我愿同行。”
“你当然会。”
“去欧洲什么地方?”
“整个欧洲。法国、英国、德国——西班牙、意大利、瑞士、叙利亚、希腊、巴勒斯坦、阿拉伯半岛、波斯、埃及——到处——每一个地方。”
“我赞成。”
“很好!”
“真是一次了不起的旅行!”
“我俩花上四十或五十万美元,无论如何要玩它个痛快。”
又一次长久的停顿。
“希格比,我们欠屠夫六美元,他威胁说要停止我们的——”
“吊死屠夫!”
“阿门。”
谈话就这样进行下去。已经三点了,我们发现仍然毫无睡意,只好爬起来边抽烟,边玩牌,直到太阳升起。这一周轮到我做饭了。我从来就不喜欢做饭,现在,我更憎恶做饭了。
消息传遍了全镇。原来人们就很激动,这一来更激动了。我平静而幸福地在街上走过。希格比说,已经有人出了两万美元要买下工头的那一份。我说。我倒想看到我自己卖这样的价钱。我的希望极高。我要价一百万。但是,我更加坚信,如果有人给了我这个价,这不会有别的结果,只会使我不断涨价。
我发现有了钱真是其乐无穷。有个人主动送给我一匹价值三百美元的马,想用它来换取我不值钱的、未经认可的单据。这带给我最现实的感觉是,毫无疑问,我真的发财了。接着又来了许多同样性质的证据——我可以举出一个,屠夫给我们送来了双倍的肉,压根儿也没提到要钱的事。
按照地区法令规定,矿脉“勘定者”或“提出产权要求者”在探明后的十天内必须在他们的新产业上做一定量的工作,否则就失去产权,任何人都可随意占有它。所以,我们决定第二天就去做那点事。半下午,我从邮局出来,遇到了加德纳先生,他告诉我约翰·奈船长病危,在他的家里(“九里农场”)卧床不起,他和他妻子几乎都不能根据病情的需要适当地加以注意。我说如果他能等我一会儿,我愿意去照顾病人。我跑回小屋去通知希格比,他不在,我在桌子上给他留了张字条。几分钟后,我坐上加德纳的马车离开了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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