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搏击!

 

  回到佛罗里达的办公室后,艾莉审读了波士顿警方关于戴维。凯利以及两天前另一人同在布洛克顿遇害的案宗记录。她感觉很糟——这两起谋杀都有可能是她的过错所引起的。

  嗜血杀手干得很专业。刀子扎在左胸第五根肋骨下方,凶手恶毒地将刀刃向上挑刺中心脏。这么做的人一定是想让被害者在无比痛苦中死去。另一个死者——后背被溜冰刀刺中的那个,是一个名叫厄尔。安森的职业杀手,主要在波士顿和南佛罗里达一带活动。

  然而还有更让她心烦的事情:犯罪现场到处都是奈德的指纹。

  她怎么可能对他的判断完全错误呢?要么他是她闻所未闻的冷血杀手,要么有一个冷血杀手正在追杀他。这个杀手知道他要在波土顿见谁,也想要得到奈德手中的东西。

  比如说,被盗的名画。

  奈德现在和七宗谋杀案有关了。他甚至都不仅仅是个主要嫌疑人了。他的照片出现在每一个警局的传真机上。他是波士顿自连环杀人狂魔“勾魂手”以来最大的遭搜捕逃犯。

  不,艾莉一边想,一边合上了卷宗,脑海中想象着当时的情景。

  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奈德谈论他亲密无间的弟弟之后。绝不可能看着他杀害亲弟弟戴夫。不!绝不可能!她抽出在她和他最后那次谈话时草草做的记录:

  波士顿学院法学院。如今家里的全部希望……

  警方在犯罪现场发现一本被撕去一页的艺术书。那页是一幅凡。高作的著名肖像。那么现在奈德也知道了。

  继续寻找,奈德曾求过她。找到加歇。

  接着还有苔丝。她是怎么跟这一切扯上的?因为她的死必须和这一系列的事联系起来。警方对她的身份调查没什么明确的结果。

  几乎等于零。她的各种身份姓名都说明不了什么。她酒店的账单也都是现金结算的。

  一个奇怪的感觉正在她头脑中闪烁。你没恋爱过吗?

  现实点,她告诫自己。别傻了!这家伙曾经劫持过她,并拿手枪对着她长达八个小时。他卷入七桩谋杀案中。追捕他的警察人数差不多跟追捕本。拉登的一样多了。她真的会感到嫉妒吗?

  而她不管所有的证据,还是坚信这家伙无辜,又是为什么呢?

  回到画的线索吧,艾莉对自己说。案子的关键在盗画。这是她从一开始就有的感觉。

  电缆被切断——窃贼知道报警器密码。要是奈德的伙伴们没有偷画,那就是另有他人。是谁呢?

  还是那两个字:内贼。

  艾莉耐心地等着,直到看到一辆香槟色敞篷宾利从缓慢打开的大门进来,沙沙地轧过长长车道上的白色鹅卵石,向她驶了过来。

  “舍特莱夫特工。”斯特拉顿将车停在弧形车道上,有点吃惊的样子。他身穿高尔夫运动装,脸上的表情似乎跟开车猛地扎进树林里一样很不高兴见到她。

  “在波士顿的逮捕行动可真漂亮,”斯特拉顿说着下了车,“我还没想过,在你和凯利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你设法为我丢失的名画找出什么线索了吗?”

  “我们和世界各地的艺术品经销商以及警方都建立了联系,”艾莉一边说,一边努力控制住怒火,“目前为止我们的情报网还没有得到任何反馈信息。”

  “情报网上没有任何信息,呃?”斯特拉顿笑了,藏在欧克利墨镜后面的不知道是什么表情。“那么,让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他斜靠过来,轻声而尖刻地对着艾莉的耳朵说,“它们不在这里!”

  斯特拉顿朝屋里走去,艾莉紧随其后。一个女佣走过来递给他一些留言。“你的那个小朋友怎么样了?那个闯入我的警卫系统的家伙?他也在你们的情报网中吗?”

  “我想这就是我到这里来的原因,”艾莉说,她的声音在这所空旷的大别墅内产生缭绕回音,“事实是,我们还不敢肯定是否有人真的闯入了你的警卫系统。”

  斯特拉顿转过身来,神情激怒。他把墨镜推到光秃的前额上方。

  “我还以为那家伙拿枪指着你会让你消除那个‘内贼’论。现在他杀了多少人了?五个,六个?我承认我没上过刑侦学校,不过用不了怎么推理,谁都会想,他有可能还拿着我的画。”

  艾莉感到面部肌肉颤动着。“我只占用你一分钟时间。”

  斯特拉顿看看手表。“再过大概二十分钟我有个帆布俱乐部午餐聚会。我想刚好还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来听听你最新的想法。”

  艾莉不请自便地跟着他进了书房,斯特拉顿坐到写字桌后那张垂有穗饰的皮椅上。

  “你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为什么报警系统的电缆被切断了,甚至当女佣回忆入室作案的人知道内部密码之后我还这么问么?”艾莉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同时打开了小背包。

  他不耐烦地甩甩手。“我们肯定谈过更多的问题吧?”

  “我们会的,”艾莉说着拿出一个麻纸信封来,“一旦我们搞清楚那事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她抽出一个塑料证物袋,将它放在身前的桌上。里面是一张压平了的纸片。斯特拉顿看了看,脸上傲慢的表情一下子就没了。

  10—02—85. 他的报警系统密码。

  “这算不上什么推理,是吗,”艾莉说着,咬了咬嘴唇,“让我们困惑不已的是为什么偷你东西的贼对你第一家公司上市日期有这么强烈的兴趣?”

  “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个的?”斯特拉顿脸都绷紧了。

  “在沃思湖被害的其中一人身上发现的,”艾莉回答道,“我想我问过你是否能提供所有能进入你的安全警卫系统的人的名单。我记得你提到过一个管理员、管家、你的女儿,当然还有斯特拉顿夫人……”

  斯特拉顿摇摇头,好像被逗乐了。“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艺高胆大的侦探了,舍特莱夫特工?”

  艾莉挺起腰来,“你说什么?”

  “你有一个艺术专业的学位,”斯特拉顿说,“我想,你的工作是在考证艺术品起源出处方面协助其他特工,还有艺术品的真假。在我的想象中,你在如此热爱艺术品的同时又要将毕生用于帮别人追踪遗失的珍宝,该是件挺难受的事吧?”

  “我的工作是去伪存真,”艾莉耸耸肩说,“不管对象是不是在画布上。”

  有人敲门。莉丝。斯特拉顿探进头来。“不好意思。”她朝艾莉微笑,然后有点木然地对斯特拉顿说,“丹尼斯,聚会的人都来了。”

  “我马上就来……”他抬头微笑着看看她,接着又回头对艾莉说,“我恐怕我们浪费金钱的谈话时间结束了,舍特莱夫特工。”他站起身来。“我们周六晚上在这儿有个小型聚会。海岸保护联盟,极好的事业。你也来吧。我们刚从保险公司得到赔付。墙上会挂上新画。我挺想听听你的意见。”

  “当然可以,”艾莉说,“你老被人宰。”

  斯特拉顿还是以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看着她。他手伸进裤袋里,摸出一卷钞票、几张信用卡和一些零钱来,放到桌上。“我们都该明白:舍特莱夫特工,我的任务之一就是保护我的家人不受因我家私人事件所引起的公众的非议。”

  艾莉拾起证物袋,正要将它放回信封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样东西让她怔住了。

  “您是个高尔夫球手,斯特拉顿先生?”

  “随便玩玩的,舍特莱夫特工。”斯特拉顿微笑道,“那么请恕我失陪……”

  在那堆扔在英格兰皮质书桌上的钞票当中,有一个黑色的高尔夫球座。

  当我离开菲利家的时候,我跳进戴夫那辆富士车。我猜想在尸体被人发现前我还有一些时间——最多一天——在那以前,我必须逃离到数英里之外。可是逃到哪里去呢?

  我漫无目的地驾驶着车子,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我弟弟就像被蚕食的动物一样坐在那里的恐怖情景。我想着是我把他牵扯进来的,看着车里满是他的东西——课本、一双破旧的耐克运动鞋、一些CD,是戴夫喜欢的随身听音乐。

  我把车扔在北卡罗莱纳州的某个无名小镇,然后找了个卖二手车的,花三百五十块买了辆二十年车龄的雪佛兰英帕拉,没人问我任何问题。我走进一家路边小饭馆的厕所里,动手染了发,然后小心翼翼地剪下了大部分头发。

  当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我一头浓密的金发不见了。随之而去的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在那趟路上,我想过了结自己的生命。就在高速公路上从某个偏僻的出口拐出去,要是能找到个悬崖的话,就驾着这辆破车从悬崖坠落。要么用枪。这个想法着实让我笑了起来。多么可笑,一个因为七起谋杀案而被追捕的逃犯,却连把手枪都没有!

  我或许可能已经——在那段路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如果我这么做了的话,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畏罪自杀,我的确杀了我爱的人们。如果我这么做了的话,谁来寻找真正的凶手呢?于是我想或许我还是回到佛罗里达吧,那个一切事端开始的地方。

  虽然绕了个大圈子,但这么做会有意义。我会告诉他们。警察,联邦调查局,全世界。我没干,我没杀任何人——呃,除了波士顿那个杀手。

  于是,一天之后,我轱辘辘地开着那辆破车翻过奥奇丘比大桥,进入棕榈滩。我把车停在巴西庭院酒店对面。我坐在车里,注视着酒店黄色墙面的建筑,嗅着从花园飘来的微风,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此次旅程的终点——也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闭上双眼,希望命运之神能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命运的指引。

  艾莉·舍特莱夫正从酒店前门出来。

  要做这件事,有好几种方法,艾莉心中决定。

  将她发现的线索交给莫雷蒂去处理。毕竟苔丝。麦考利夫被害案甚至都不是属于他们办的案子。或者,把案子踢给棕榈滩警局。

  可是艾莉已经察觉出斯特拉顿从当地警局所享受到的贵宾待遇。

  或者,她可以做她发自内心深处想做的事。

  再前进一步。只一两步……那又伤得了什么皮肉呢?

  她叫办公室的一个助手从互联网上搜索并打印了一张斯特拉顿的照片,塞进了皮包。她给莫雷蒂留了口信,说是要外出几个小时。

  接着艾莉就钻进了办公用的那辆福特皇冠,开上高速直奔棕榈滩而去。

  她知道莫雷蒂要是知道,准得犯心脏病了,她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名画见鬼去吧!

  驶过奥奇丘比大桥,她往巴西庭院酒店开去。这里比前几天可安静多了。

  艾莉走进酒店大堂。接待台后站着一个金发帅小伙。艾莉朝他亮了亮挂在脖子上的联邦调查局徽章,然后又给他看了丹尼斯。斯特拉顿的照片。“有没有在这儿见过这个人?”

  这名工作人员仔细看了一眼,耸耸肩说没见过。他又把照片拿给同事看,那名女同事也摇摇头。“也许你该给西蒙看看。他晚上当班。”

  艾莉又把照片给门童和餐厅经理看了。还出示给几个服务员看。

  每个人都摇头说不。这件事得慢慢来,艾莉提醒自己。也许她晚上再过来找找西蒙看。

  “嘿,我认识这个家伙。”一个正在厨房帮忙的客房服务员说。

  他一看到照片中的面孔,眼睛就一亮。“这人是麦考利夫女士的朋友。”

  艾莉眨眨眼。“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这个名叫乔治的服务员惊呼起来,“他不时过来。给小费很大方。我帮他打开一瓶香槟就给了我二十块小费。”

  “你刚才说他们是朋友?”艾莉问道,仿佛感到自己又恢复了脉搏。

  “你可以把他们的关系叫做朋友。”乔治撇嘴一笑,“我也想知道怎么才能和那样的人交上朋友。很难想象,一个长得不高的秃头和一个这么美的。我猜他有几个子儿,对不?”

  “是啊。”艾莉点点头,“很多子儿,乔治。”

  我把雪佛兰开进奥奇丘比南面军用道边的一个停了一半车的停车场,紧临弗恩的T&T 修车店和西米诺尔典当行,离棕榈滩的豪宅区还有很长一段路。

  这地方看上去更像是个破败的运输公司,或者那种灰泥刷白的小屋,满屋的专办交通事故赔偿的律师。只有在人行道上停的几辆意大利黄蜂小摩托和窗口那块已经破裂的雅马哈招牌说明这是个什么地方。

  杰夫摩托车行。1998全国模型赛车会冠军。

  我把车停下,走了进去。柜台没有人。我听到屋后有发动引擎的声音。我挤过一大架子装头盔的箱子,来到车库。我在地上看到一瓶喝了一半的皮特淡啤,一双穿着破烂的阿迪达斯的脚从一辆炫黄色杜卡迪999 型摩托底下伸出。引擎又发动了一下。

  我踢了踢那两只脚。“这机器转起来像个咳嗽发作的老太婆,听上去像吧?”

  一张满是油渍的脸从摩托下面探了出来。橘黄色平头短发,笑容模糊。“不晓得,伙计。这取决于那个老太婆能跑多快。”

  紧接着他的眼珠子就瞪得都快爆出来了,好像我刚从电影《活死人的黎明》里的地下室里爬出来一样。“娘的,奈德!”

  杰夫。亨特扔下手中的扳手,跳了起来。“真的是你,奈德。不是安德鲁。库纳南的替身。”

  “是我,”我说着走上前一步,“不管变了多少。”

  “伙计,我可真想你啊,”杰夫说着摇了摇头,“不过,说实话,我可希望你能离这个该死的地方越远越好。”他伸开油腻的双臂抱住我。

  钱普是个新西兰人,参加过好多年的世界模型车巡回赛。他还曾经一度保持一项赛会速度纪录。在经过和杰克——丹尼尔车队的——一两个回合的较量和拖了很久的离婚之后,他结束了在摩托车演出中表演跃过汽车和穿过火圈的特技的生涯。我在布拉德利的一间酒吧见他在那里打工。你要是把任何足够疯狂的东西摆在他面前,然后赌喝啤酒,钱普肯定参加!

  他走过去打开小冰箱,拿了瓶皮特啤酒给我。接着他坐到冰箱上。“我想你不是来喝酒的吧,伙计?”

  我摇摇头。“我麻烦大了,杰夫。”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脑袋一半不灵光,一半酒后糊涂,我就不会读报看新闻了,奈德?呃,就算我不会看报,我还可以看电视呢。”

  “你知道我什么也没干,钱普。”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在教鱼学游泳,没必要,我的伙计。你以为那些真正了解你的人会相信你跑遍全国上下,见谁杀谁吗?我担忧的是其余的世界。

  我很为你的朋友们感到遗憾,奈德,还有你弟弟。到底是什么样的麻烦呀?“

  “是需要帮助的麻烦,杰夫。需要很多很多帮助。”

  他耸耸肩。“要是你是来找我的,别对我期望太高。”

  “我想我是来”——我咽了下口水——“来我唯一可去的地方。”

  杰夫眨眨眼,朝我晃晃啤酒瓶。“我到过那地方,”他点点头说。

  “从1 号路笔直往前冲,特别是在清晨,前方什么也看不清的情沥下,更别说要驾驶好摩托,在大转弯的地方来个时速一百八十英里的飘移。我没多少钱,伙计,对不起。不过我知道怎么把你从这里带出去,如果这就是你所需要的。我认识那些从海岸巡逻队鼻子底下悄悄潜到海岸的船只,鬼知道他们在偷运什么。我想他们肯定要返回。我猜这会儿哥斯达黎加听上去不错吧?”

  我摇摇头。“我不是想要离开,杰夫。我想要证明我没干那些事。我想要找出真凶。”

  “我明白了……你可是和大军对垒,伙计。”

  “我想是这样,要么就杀了我。”我说。

  “我也有过生死经历。”杰夫用油腻腻的手摸摸橘色头发。“娘的,好像我还真适合助你一臂之力。我是个事业失败的菜鸟。可你都知道,不是吗,我的小奈德?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是啊,”我说,“我也别无去处了。”

  “真是受宠若惊啊。”钱普又痛快地往肚子里灌了一瓶啤酒,“你当然知道,因为我就在这个出事的地方,所以你来找我,我可以赴汤蹈火。我的生意,我比赛复出的机会都可以不要。”

  他站起身来,一瘸一跛地走到洗手盆前,样子好像从一场两个小时的橄榄球赛的争球人堆当中爬了出来。他把油污从手上和脸上洗去。“哦,复出就见鬼去吧,伙计……不过在我跟你一起行动之前,我们得把一件事情搞明白。”

  “钱普,如果你的意思是危险,那么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危险?”他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我疯了一样,“你一定在开玩笑吧,伙计。我飞过一次汽油火圈才赚三百块钱。我只是在想……你是清白的吧,奈德?”

  “我当然是清白的,杰夫。”

  他在啤酒瓶口又咂吧了几口。“好吧,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真是个砍价高手,奈德?“钱普的眼睛眯成了微笑。

  我走过去伸出只手来,一把拖过他拥抱在一起。“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了,杰夫。”

  “别跟我哭哭啼啼的,奈德。你在我店里肯定要比其他地方安全得多。不过我们行动前,你总得有个计划。还有什么人跟我们拴在一条绳子上?”

  “有个女的,”我说,“我希望。”

  “有个女的?”杰夫斜眼看了我一下。

  “好消息是,我想她也相信我。”

  “不错,伙计。我们从人数上就能唬唬他们。那么坏消息是?”

  我皱了皱眉头,“坏消息是,她是联邦调查局的。”

  “让我把话跟你说白了。”特工主管莫雷蒂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盯着艾莉。他下巴还未合拢,半是吃惊,半是怀疑。“你想要我把丹尼斯·斯特拉顿带来质询关于谋杀的事情?”

  “听着,”艾莉说着取出一个装有从苔丝。麦考利夫房间发现的黑色高尔夫球座的证物袋。“你看看这个,弗兰克。当我在斯特拉顿家里问他问题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相同的黑色高尔夫球座。都是来自特朗普国际高尔夫俱乐部的。斯特拉顿是该俱乐部的会员。这把他扯进来了。”

  “这也把其他好几百人扯进来了,”莫雷蒂说,无视艾莉,“我听说鲁迪·朱利亚尼也是会员。你也要把他带来吗?”

  艾莉点点头。“弗兰克,要是他和苔丝·麦考利夫有情人关系,那么也要。”

  艾莉打开文件夹,将丹尼斯·斯特拉顿的照片放在他桌上。“我又去了趟巴西庭院酒店,把这个给酒店的人看了。他认识她,弗兰克。他还不仅仅是认识她,他们有风流韵事。”

  莫雷蒂像要盯穿了艾莉。“你跑到一个甚至都不属于我们权限范围的案子现场,拿着棕榈滩最最显赫的人物的照片去调查?我本以为我们之间没有误解,艾莉。你用不着管死人的事。你应该追踪失窃的画。”

  “这些都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弗兰克。画,斯特拉顿,还有苔丝·麦考利夫也是。一个服务员认出了他,说他俩有不正当关系。”

  “那么你想要我追究他什么罪名呢,特工?对妻子不忠?”

  莫雷蒂走过去关上门,然后靠在桌边,俯身逼视着她,就像严厉的校长要追究学生的过错一样。

  “艾莉,你要是没真凭实据,丹尼斯·斯特拉顿可不是随便任凭你处置的傻瓜。你又去了巴西庭院酒店,无视我的命令,去管一桩不属于我们管辖范围的案子?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引诱他上钩。现在你想要带他来审问。因为谋杀?”

  “他和被害者有情人关系。难道不该调查一番吗?”

  “我不是很理解你,艾莉。有名嫌犯在波士顿曾经拿枪对着你的脑袋,他的指纹在两起谋杀案现场到处都是。他的弟弟死了,苔丝·麦考利夫死的那天,他还和她在一起。然后现在你竟然叫我把丹尼斯·斯特拉顿带来审问?”

  “为什么凯利要杀了这女的?他正爱着她,弗兰克·斯特拉顿一直在撒谎,弗兰克。认识这个被害者,他就脱不了干系。棕榈滩警察在那里的时候,他对他们的关系只字不提。”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告诉棕榈滩警局?”莫雷蒂问道,“你查过他们的案件审理记录了?”莫雷蒂叹口气说,“我会叫棕榈滩警方处理。

  我向你保证。怎么样,可以吗?你得信任案件所归属的警方都会尽职的。就像你也得做你的本职工作一样,对不?”

  “是的。”艾莉点点头,她做的其实已经够多了。

  “还有一件事……”莫雷蒂把胳膊搭在艾莉肩膀上,和她一起走向办公室门时又补充说,“你要是再提这种事情,你的下一个任务就将是调查柯林斯大道商店中的超经营范围的欺诈行为。”

  “那样的话,就真可惜了你那个特别的学位了,舍特莱夫特工?”

  艾莉把证物袋往胳膊底下一夹。“是,长官,”她点点头说道,“是会可惜了的。”

  艾莉踩着冲浪板穿过达到最高峰的海浪,然后在下一个浪头快要形成前调整好板子。

  真是个漂亮的浪头。她用力踩了一脚滑板,往上滑去,在浪头涨高的同时等待合适时机。

  她接着重重地撞在浪花中,有那么一秒钟她静止在上面,然后又像被火箭射出去一样穿过浪尖,凉爽的飞沫泼溅到她脸上。

  她在海水中间了,仿佛在水做的管道中穿梭。这是一个满分十分。停在其中等待波浪击碎的时候,她感到百分百的生命力。

  海浪终于在她身上倾倒下来。她冲出水面,冲浪板突然跃到空中。她骑着它又膛过几个小浪头,冲向海岸。另一个浪头从她身后撞来,艾莉顺势滑到沙滩上。她甩了甩头,把咸咸的海水从脸上抹去。

  一个十分!

  她还想再滑一次,然后便从浪中拽出这副玻璃纤维制的冲浪板,她把板子夹在胳膊下,朝一条街外的德尔瑞走去。她在那里租了一所有两个卧室的粉红色平房。

  傍晚时分的冲浪,既是下班后,也是浪头最高的时候,是艾莉唯一感到没有干扰、轻松自由的时刻。这个时候她可以思考问题。

  真正地思考。这是她搬到这里后的一个好处:当有烦心事的时候。

  这儿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小世界。而目前从她的处境来看,似乎到处都是烦心事。

  她知道莫雷蒂不会在办案的时候把斯特拉顿跟苔丝联系起来。

  他们早有奈德当顺理成章的替罪羊了。指纹、和遇害者的关系、劫持联邦特工。

  当个出色的小特工,艾莉对自己说。正如莫雷蒂说的,苔丝。麦考利夫这件事情甚至都不是属于他们的案子。

  她脑海中浮现出什么东西来,是她祖父以前经常说的。他是30年代自力更生斗败匪徒的一个典型。他把那些坏人称做“面包屑”。

  他还将一问做衬衣的小厂扩建成一家生产体育服装用品的大公司。

  当生活把你击退到角落里时,他总是会说,回击!

  艾莉肯定斯特拉顿这个畜生多少和案件有关,和他自己的画失窃有关,也许和苔丝之死也有关。他那样地取笑她,就好像是对她的挑衅。来,从我身上找出点什么来啊。我想你不敢吧。

  那么,去找找看,艾莉。她拖着冲浪板来到门廊前。

  回击!

  就那么简单,不是吗?艾莉仍穿着合成橡胶的紧身泳衣,冲洗掉冲浪板上的海盐。

  她在联邦调查局工作,不是衬衣厂。有一连串的命令要执行。

  她的工作就需要这样的严谨。要向上级汇报工作。并不是跟着直觉走,而要经过很多人的头脑。

  这是她的职业。

  艾莉把冲浪板搁在墙边,脱下那双橡胶鞋,甩甩湿漉漉的头发。

  那就真可惜了你那个特别的学位了,不是吗?莫雷蒂有点看不起她。

  她一天天在他面前败下阵来。还有奈德?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你想要做什么,”她喃喃道,有点愤怒地摇摇头,“难道让这家伙毁了你的事业?”

  她听到身后有个声音传来,差点把她魂都吓掉了。艾莉迅速转身。

  “许愿的时候要小心,艾莉……你永远也不知道浪里会卷进什么。”

  “天哪,奈德!”艾莉的眼睛瞪得老大。

  或者说至少看上去像奈德,只不过他的头发变短了,颜色变深了,下巴上的胡须有四天没刮了。

  “别害怕。”奈德举起手来,“这次不会有劫持,艾莉。我发誓。”

  艾莉并没有害怕。此时只是有点愤怒,但头脑很清醒。她重现训练有素的一面,目光盯着厨房里衣帽架上挂着的枪套。这一次,她想,她得控制住局面。

  她闪电般地冲向厨房。奈德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艾莉,求你……”

  她猛甩着身子,想挣脱他的束缚。“真是见鬼,奈德,你到底在干吗?”

  “我在想,从公众曝光这个角度看,”——他退了退身子——“在你的办公室里可不适合见面。”

  艾莉又一次试着想挣脱出来,但是他紧紧地拽着她,不过没有抓得太死。“我得和你谈谈,艾莉。你听我说完。”

  她感到得立刻推开他去拿枪,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还有一点点高兴,为他安然无恙而感到高兴,为他出现在这里感到高兴。她穿着紧身泳衣,而同时他的手贴在她身上,这多少让她感到有点尴尬。她脸色通红。“你到底在干吗,奈德?”

  “我是在做信任你的事,艾莉。这就是我在做的。我在给你展示我崭新的一面。你怎么看?”

  “我想当你从监狱出来的时候,你有望成为上‘改头换面’节目的人物了。”她还在挣扎。

  奈德松了松手。“我的意思是,或许你也可以开始信任我。”

  她站在那里盯着他。她内心有一半还在叫她赶紧去拿枪,而另一半则知道他都不会阻止她去拿枪。“我很难信任你,奈德。每当我想信任你时,就有和你有关的人会死去。你别这么出现在这里。我是联邦特工,不是你的美国在线网友。到底是什么让你认为我就不会逮捕你了?”

  “有一件事。”他说话的时候还抓着她的胳膊不放。

  “是什么?”她问道,目光还是盯着他。

  他松开了抓着她胳膊的手。“我想你相信我,艾莉。”

  艾莉又朝枪快速瞄了一眼,但她知道拿不拿枪没什么关系了。

  她不打算去拿枪了。奈德是对的。她的确相信他。她感到全身已无力挣扎,于是最终选择放弃。她仍旧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杀了那个女的吗,奈德?”

  “苔丝?”他摇摇头说,“不。”

  “那么你的弟弟?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是去见他一面。是在见了我的父亲之后。艾莉,我弟弟在我到那儿时已经死了。我的亲弟弟,艾莉。当时那个杀人犯还在那儿等我。他差点把我也杀了。是有人派他去的,艾莉。他以为画在我手里。我甚至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

  “他叫安森,是黑社会里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棋子,来自佛罗里达南部,前科记录能装几箩筐。”

  “那么,你没看出来……这能证明有人从这里派他过去的?”

  艾莉眯起眼睛来。“你住在佛罗里达南部,对不,奈德?”

  “你真以为我认识他,艾莉?”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来,我有样东西给你看看。”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从那本艺术图书上扯下的那一页。凡。高的《加歇医生》。

  “戴夫还没来得及亲手拿给我看,就遇害了。他没打算把我供出来。他是想要帮我,艾莉。”奈德无助的眼神就像正在苦苦哀求的孩子,“我别无去处,艾莉。加歇确有其人。你必须帮我找到他。”

  “我是联邦特工,奈德。你还不明白吗?”她拍拍他的胳膊,“我很为你的弟弟感到遗憾。真的。但是我能帮得上的就是让你投案自首。”

  “我想我们都清楚这有点迟了。”奈德斜靠在走廊栏杆上,“我知道大家都认为我偷了画。苔丝、戴夫……到处是我的指纹。你想要知道真相吗,艾莉。现在再也不是澄清我自己的事情了。那个被派去杀害戴夫的家伙是在找画。我们都清楚,要是他们把我逮住了,就没有人会继续找了。”

  “你能不能清醒点,奈德。”艾莉感到满眼都是痛苦失落的泪水,“我没法和你并肩作战。我要为联邦调查局干活。”

  “清醒点,呃,艾莉?”奈德似乎感到无比失望,“你难道以为我不想每天早上醒来发现一切都是一场梦……”他后退到走廊边上,“我到这里来是个错误。”

  “奈德,求你,你现在不能这么出去。”

  “你要找出到底是谁设计陷害我们的,艾莉。”

  奈德跳下了平台,艾莉发觉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想让他离开。

  她该怎么办?拿了枪来对峙。她会向他开枪吗?

  他站在地上,朝站在平台上浑身还湿漉漉的她眨眨眼睛,他的目光落在了冲浪板上。“不错的板子。是大板?”

  “不,”艾莉摇摇头说,“初级板。”

  他点点头表示认同。救生员,不错。然后他乘着夜色退身离开。

  “奈德!”艾莉喊道。

  他转过身来,他们彼此凝视了片刻。

  她耸了耸肩。“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更喜欢你金发的样子。”

  当丹尼斯和莉丝·斯特拉顿开聚会的时候,总是最显赫的人物到场,或者至少是那些自认为是最显赫的人物。

  艾莉一进门,就有一个装束时髦亮眼的招待将一小盘鱼子酱夹心烤面包呈到她面前,接着她就和棕榈滩艺术圈里最有名望的人们面对面了,或者他们会告诉你他们是何种人物。在沃思大道拥有一家画廊的里德·巴洛领着一位身着红色低胸礼服的金发美人走了进来。艾莉还认出了一位在本地拥有最附庸风雅的藏品的白发贵妇,挽着她的手的是一个只有她一半年纪、肤色健康的小伙子,当她的“活拐杖”。

  艾莉在这种地方感到有点不自在。所有的女士都穿着出自著名设计师之手的服装,佩戴着最奢华款式的珠宝首饰,而她,则穿了件随便从衣架上拿的黑衣服,开襟羊毛衫围在肩头。她身上唯一的装饰品只有一对祖母留给她的钻石耳钉,然而在这个房间里,没人会注意到。

  她穿梭到房子深处。到处都是香槟酒杯的觥筹交错,大瓶的法国路易王妃水晶香槟,艾莉知道每瓶都要好几百美元。还有鱼子酱——盛在人工冰雕的天鹅托着的一个巨型碗中。一个来自“精彩一版”的摄影师正忙着叫拍照的女士们提起臀部,伸出大腿,摆出最亮最白的脸蛋。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慈善事业。

  艾莉忽然看到了弗恩·劳森,棕榈滩警局刑侦科的头儿,他正笔挺地站在人群的角落中,戴着耳塞听筒。可能他正绞尽脑汁想知道她在这里干什么。沿墙站着至少五个身着晚礼服的肌肉男,手背在身后。斯特拉顿肯定把一半下了班的棕榈滩警察都雇回家来当保安了。

  有一小群人在过道簇拥着走向斯特拉顿的客厅。艾莉走过去一探究竟。

  她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她眼前正是一幅法国画家亨利·马蒂斯的《静物与小提琴》,这是他立体主义时期最著名的代表作。艾莉曾经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见过这幅画。她也听说这幅画近几年里曾在私人买卖中几经易手。

  但是在斯特拉顿家的墙上看到这幅画,却让她怒火中烧。这就是他请她来的原因。这个畜生想要拿这幅画来刺激她。

  “哦,我看到你发现马蒂斯了,舍特莱夫特工。”一个冷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她一跳。

  艾莉转过身来。斯特拉顿穿着件无领白衬衫和羊毛运动外套,他脸上满是得意和自满。“不错的一幅,从得到消息到入手没多少时间。也许没有毕加索的那么轰动,但我又能如何……一个收藏家得填满他家的墙,即使在不得不被人宰的情况下。”

  “很有意思。”艾莉说道。她无法掩藏她对画本身的欣赏和喜爱。

  “还有很多呢……”斯特拉顿拉着她的胳膊,带她来到一群正在另一面墙前欣赏名画的人中,那是美国画家罗森伯格的一幅著名油画。光那一幅就值一千万美元。在通往大房间的阶梯上,摆着两个木制画架,架子上放着两幅足以令人晕倒的葛雷哥的画作:她认出来,是他著名的《揭开启示录的第五封印信》的素描习作。

  全都是大师杰作。

  “那个指导你进行艺术收藏的人真是干得不错。”艾莉环顾了一圈说。

  “很高兴你能肯定我的收藏。”斯特拉顿笑了,很陶醉的样子。

  “我发现你还穿正式装来了。来,喝点香槟。这儿肯定有富家或名门子弟会对你从事的职业耳目一新。”

  “谢谢,”艾莉有点不屑,“今晚不行。我在工作。”

  “工作?”斯特拉顿似乎被逗乐了,“那么,这点能让你有别于其他人。让我猜猜,你认为奈德·凯利这家伙在这屋里?”

  “凯利……不。”艾莉看着他,“不过我在想厄尔·安森这个名字对你是否意味着什么?”

  “安森?”斯特拉顿耸耸肩,沉思似的深深叹了口气,“该意味着什么吗?”

  “他就是在波士顿和凯利的弟弟一同遇害的那人。结果我发现他是棕榈滩这一带的一个小流氓。我还以为对你有所提示呢。”

  “为什么会有提示?”斯特拉顿说着朝房间对面的一张熟悉的面孔点点头。

  “因为他是去波士顿找你那三幅失窃的画的。”

  斯特拉顿朝在房间对面的妻子挥挥手,她穿着一件大概是普拉达的袒肩晚礼服,正在招呼客人。莉丝·斯特拉顿看到艾莉时对她微笑了一下。

  “你总是忘记,”斯特拉顿说着,都没看她一眼,“是四幅。有四幅画被偷了。你好像总是忽视哥摩。”

  “有一个无辜的人被杀了,斯特拉顿先生。一个法学院的学生。”

  艾莉回击道。

  “少了个律师,”斯特拉顿说着,对自己低劣的笑话笑了笑,“哦,恐怕我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呼。”

  “那么苔丝·麦考利夫呢?”艾莉说着一把抓住斯特拉顿的手肘,“我是不是也把她搞错了?”

  斯特拉顿的脸一下紧绷起来。

  “我知道你在和她来往。”艾莉盯着他,“我可以把你和巴西庭院酒店联系起来。你和她在偷情。”

  斯特拉顿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凝重。“我想我们现在该喝杯香槟了,艾莉。”他抓住她的胳膊,“到外面的阳台上去。”

  也许她不该说那个。她知道自己做得有点过了。但是她想要把这件事摔到他脸上,然后看着他脸上的傲慢消失。

  斯特拉顿拽着她穿过高大的房门,来到宽敞的临海露台。还没来得及反抗,艾莉已经被带到这里。他的手指深深地掐进她的胳膊。

  “把你的手拿开,斯特拉顿先生。”艾莉试图挣脱出来,不想让别人看到——要是带着他穿过人群就好看了。

  “我想你或许想看看外面的来自意大利弗拉特西的大理石雕塑,”

  在经过一对正在露台散步的客人的时候,斯特拉顿说,“是从罗马郊外的一所别墅运来的。是17世纪的。”

  “我是联邦特工,斯特拉顿先生,”艾莉警告他道,“是2l世纪的。”

  “你是他妈的联邦婊子。”斯特拉顿说着用力把她拖到面朝大海的那边。

  艾莉环顾四周,想看看要是事情变糟的话,有没有向人呼救的可能。室内的乐队开始演奏。要是这传到莫雷蒂耳朵里,她肯定又要被训了。

  “好像你并没有记住我们那天谈的话。”斯特拉顿猛地拉着把她拖过地砖,一直拉到铺着鹅卵石的一角。

  “你是个漂亮的小妞,艾莉。你知道现在这个社会里漂亮小妞们都得当心。即使她们是在联邦调查局工作的”

  “你不想再过分下去吧,”艾莉说着想要扯开他的手,“你正在威胁一名联邦特工……”

  “威胁?我可没有发出任何威胁,舍特莱夫特工。昕有的威胁都是你发出的。苔丝的事是隐私。我喜欢操那个小婊子,就是这么简单。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也不关心。不过,从观察来看,漂亮小妞做什么的时候,比如,在沙滩上慢跑或者冲浪……听着,艾莉……你永远无法预料浪花里的危险。”

  “我会找到你和厄尔·安森的关系的。”艾莉愤怒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羊毛衫脱落了。斯特拉顿还抓着她的胳膊,脸上是令她讨厌的奸笑,他看着她的身子和她裸露的肩膀。“你穿泳装一定很好看,艾莉。也许我会想多看看你。”

  这是在干什么?

  我站在防波堤上,俯瞰着斯特拉顿的房子,看着一切展现在我眼前。我不敢肯定我为什么在这里。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所有事端开始的地方;这里是米奇、鲍比和巴尼被陷害的地方——而我依旧毫无答案。或者因为斯特拉顿可能会在我家破人亡的同时在这里开庆祝会,这让我无法容忍。

  又或者因为我这辈子似乎总躲在外面偷看别人的聚会。

  不管是什么理由,我此时清楚地看到一个穿着海军蓝夹克的家伙正把一名女子拖到露台上,大概拖了五十码左右。他在石栏一角把自己压在那女的身上。妈的,奈德,你真是够衰的,我叹息道。

  我猜想在这繁星夜幕下,闲情富人与绝代佳人,我有场好戏看了。

  突然我意识到那个姑娘正是艾莉。

  我走近了仔细一看。的确是艾莉!而这个穿夹克的男人,是丹尼斯·斯特拉顿。我在报上见过他的照片。不过我错了。此刻上演的并不是爱情浪漫剧。他拽着她的手臂,他们正在争吵着什么。艾莉试图要从斯特拉顿手中挣脱出来。

  我又靠近了一步,蹲在一堵石墙边上。他们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好像是有关苔丝的……有关一些隐私。我听得对吗?苔丝怎么会和斯特拉顿扯上关系?

  接着艾莉说,“我要告你诈骗——还有谋杀的罪名!”

  这就是我需要听到的,但是这时那个畜生开始威胁她。艾莉开始挣扎反抗。“你弄疼我了。”

  我从水泥防波堤上站起身来,靠向露台的栏杆。

  接着我突然纵身跳了下去,落在露台上离他们数尺开外的地方。

  接下去发生的都是迅雷不及掩耳。我一把拖开斯特拉顿,一记右拳重重地打在他脸上。他应声倒地。

  “你想把你的爪子放到别人身上,”我朝他说,“来吧,来试试我怎么样?”

  斯特拉顿抬头朝我看,感到仿佛在做梦一般。他摸摸下巴。“你究竟是谁?”

  我转身看看艾莉,不看则已,一看惊魂。她太美了。她穿着漂亮的黑裙,双肩袒露,化了妆,耳朵上的钻石熠熠闪光,很不错的耳钉。她则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希望她别被我吓得一下子说漏了我的名字。

  她没说漏嘴。相反地,艾莉抓住我的胳膊。“我还在想你到哪里去了。我们离开这儿吧。”她朝斯特拉顿看看,他正慢慢站了起来。

  “很喜欢你的聚会,丹尼斯。很快会再见的。说话算数。”

  “那样做不好,奈德,”艾莉说着急匆匆离开斯特拉顿的豪宅,“你会被逮住的。”

  “我想那就是我的计划,”我说着领着她走过几个站在前门为客人停车的服务员,“我被逮住。”

  她右转朝沙滩走去。我有一半的直觉告诉我她会停下来,然后掏出手枪,在这里逮捕我。这时,我在露台听到的那些话又缭绕在我耳边。

  “你认为是斯特拉顿干的?”我有点迷茫地看着她。

  艾莉并没有回答。

  我停下脚步。“你说你要定他诈骗和谋杀的罪名。你认为是斯特拉顿干的?”

  “你有车吧,奈德?”艾莉并没有理会我,说道。

  我莫名其妙地点点头。“算是吧……”

  “那么你开车离开。现在。我不想知道你在这里。我们回德尔瑞再见。”

  我眨眨眼。她没有逮捕我。

  她有点不耐烦地瞧了我一眼,“我想你用不着让我给你指路吧,奈德?”

  我摇摇头,在我沿着路往前走去时,我脸上浮现出笑容。“你相信我,对不对?”我喊道。

  艾莉在一辆深蓝色轿车前停了下来。“你相信我。”我又喊。

  她打开车门。“那很傻,奈德。你刚才做的。”她说话柔和起来,“不过还是谢谢……”

  开车去德尔瑞的时候,我不敢肯定艾莉真的是指在那里会面。

  另一个充满妄想的我则想象着我将直面在路上堵截我的警察和一闪一闪的警灯。艾莉所要做的就是把我逮住,她就功成名就了。

  但是路上没有堵截我的警灯。我在德尔瑞沙滩边她的房子那里转弯的时候也没有突然窜出来的警察。

  我敲门的时候,艾莉已经换好衣服。她卸了妆,取下钻石耳钉。

  她穿着牛仔裤、白T 恤和粉色露脐的套头衫。知道吗,尽管换了衣服,她看上去依旧迷人。

  “我们把话说说清楚吧,”我站在门口的时候她这么说,“你得进监狱。这件事你有份,奈德,不管你有没有杀人。我会帮你找到那个杀了你朋友们的凶手,然后你自首。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我说,“不过有件事我得知道。你和斯特拉顿在阳台……你们提到了苔丝。”

  “我很遗憾你听到这些,奈德。”她坐在厨房台面旁的高凳上,耸耸肩说,“她和斯特拉顿。他们有来往。他们是情人。”

  这些话就像抽在我脸上的耳光,火辣辣地痛。

  苔丝……和丹尼斯·斯特拉顿。我心里一下子感到空荡荡的。

  我想我真有点自欺欺人。为什么像苔丝这样的人会喜欢上我。可是斯特拉顿?我陷到沙发里去。“有多久了?”

  艾莉咽了下口水。“我想他们的关系一直维持到她被害那天。我想他在你和她之后又见了她。”

  我心头的空落感开始变成沸腾的怒火。“警察知道这事?他们知道的话,艾莉,他们还要来追捕我?”

  “好像没人想动斯特拉顿一根毫毛。假如说有例外,那就是我。”

  突然一下子,所有事情都开始一一清楚地呈现出来了。我在斯特拉顿家阳台所听到的。为什么艾莉没有逮捕我。为什么我在这里。

  “你认为是他干的,是吗?你认为是他设计陷害了我的朋友们?他是加歇吗?”

  艾莉走了过来,在我面前的咖啡桌旁坐了下来。“我开始在想的是,奈德,如果你的朋友们没有偷走斯特拉顿的画,那是谁偷的?”

  我嘴唇掠过一丝微笑。我感到格外高兴。我多想拉着艾莉的手,或是拥抱一下她。可是喜悦立刻就消逝了。“可是为什么苔丝……”

  “我还不清楚。”艾莉摇摇头,“她对你说过什么吗?也许她在之前就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在沙滩上。我工作的地方附近……”我回忆道。是我朝她走过去搭讪的。有可能是她计划好的吗?我中了她的圈套?不,那太不可能了。绝对不可能。“为什么斯特拉顿要偷他自己的画?”

  “大概是为了保险赔偿。不过他不像是需要钱的样子。也许是掩盖别的什么事?”

  “但是如果事情是那样的话,米奇他们去盗画的时候画又到哪里去了呢?”

  艾莉眼睛一亮。“也许有人比他们抢先一步。”

  “有其他人?谁啊?苔丝?”我表示否定地摇摇头,“不可能。”

  不过有一件事是我放不下的,也是我始终搞不明白的。“要是斯特拉顿策划让他自己的画被盗,要是画还在他自己手里——为什么他要派人去杀害戴夫?为什么他还要追踪我?”

  我们互相对视。我想我们同时得到了答案。

  斯特拉顿手里没有画。有人出卖了他。

  我突然心头一沉。这会很糟。

  “听我说,艾莉,”我说,“我没有完全对你说实话。”

  她眯起了眼睛。“哦,不。那还有什么?”

  我咽了下口水,有点不安。“我想我大概认识跟这事有关的一个人。”

  “好吧,”她说,“你打算跟我分享这个秘密,奈德?另一个老朋友吗?”

  “不是。”我摇摇头,“实际上是……我父亲。”

  艾莉眨了好几下眼睛。我可以看出她想保持镇定。“你的父亲!

  我知道他有前科,奈德。不过他究竟是怎么跟这七桩谋杀案扯上关系的?“

  我清了清嗓子。“我想他有可能知道谁是加歇。”

  “哦,”艾莉咕哝着,有点怀疑地看着我,“我原来就认为这很重要,奈德。你就不能早点告诉我吗,比如,在我丢开工作带你到这里来之前。”

  我告诉她没有我老爸的指令,米奇是不会行动半步的,我还告诉她我和他在芬威公园球场的谈话。

  “你父亲知道你要去见戴夫?”艾莉瞪大眼睛说。

  “不。”我说。这想法太可怕了,即使是对弗兰克来说。

  “你要知道,从你跟我说的情形来看,”艾莉说,“我们得把他也供出来。”

  “这么做没什么好处,”我说,“第一,这家伙是个惯犯,艾莉。

  他有四分之一的日子待在监狱里。第二,没什么能让他悔过自新了。

  他病了,艾莉。因为肾功能衰竭,他快死了。他不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他甚至还把自己的儿子豁出去了。

  “不过不管怎样,他没有杀人。米奇对他来说就跟亲生儿子一样。现在他已经因为他的孽债失去了两个儿子。”戴夫尸体的情景又浮现在我脑海中,“更别提我了。”

  艾莉还要让我吃惊。她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很遗憾,奈德,为你的弟弟,我真的很遗憾。”

  我的手包住了她的手指。我看着她的脸,大胆地笑了笑。“你知道画不在我这里,艾莉?你知道我没有杀那些人。米奇、苔丝、戴夫……”

  “是的,”艾莉点点头说,“绝对相信。”

  我看到她那双柔和的蓝眼睛时,有些东西在发生变化。也许这就是我在斯特拉顿的聚会上看到她时的感觉。值得崇拜而又这么勇敢地跟他对峙。或者是她现在为我所做的一切,她所冒的风险。在经过这么久以后,还有人站在我这一边支持我,这感觉真好。

  “艾莉?”我说。

  “嗯,”她喃喃道,“什么?”

  “别因为这个逮捕我……”

  我捧着她的脸,轻轻地亲吻了她的嘴唇。

  我知道这么做并不聪明。有一半直觉告诉我她会跳起来推开我:你失去理智了吗?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艾莉只是稍稍仰起头来,张开嘴,她的舌头在我嘴里游走,柔软而温暖。此情此景让我们俩都感到很意外。

  我突然张开臂膀抱住她,紧紧把她抱在胸口,直到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有时候,其实只要一个吻就可以判断双方是否真的有火花。

  现在就有。

  我们互相松开的时候我屏住了呼吸。我很担心她会说什么。我撩开她眼前的一缕头发。

  她眨眨眼——好像她也还没搞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

  “这不对,奈德。”

  “我知道。对不起,艾莉。只是最终听到你相信我,这让我多高兴啊。你在斯特拉顿家阳台那会儿是那么迷人。我想我完全被你征服了。”

  “别那么说。”她看着我,嘴角露出了微笑,“那场戏的确很棒。

  我只是在想,斯特拉顿刚又得到那么多新的天价收藏品。如果他制造假盗案,为什么还急着要找到被盗的画呢?他已经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了。“

  “也许他想要回那些画,”我说,“你知道,他想鱼与熊掌兼得。”

  “听着,”她说着定了定神,“别老想着这个,奈德。这只相当于握手,只是显示了我们新的合作关系。”

  我还想试着再次把她抱紧。“我还希望我们能迅速达成合同关系。”

  “对不起,”她叹了口气,“尽管把我看成老保守吧,不过你还被通缉,而我是联邦调查局的职员。另外,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她伸出手来阻止我。我对她的大力气感到很吃惊。“你得走了。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从后门走?”

  “不介意,”我笑笑说,“这已经成了我的家常便饭了。”

  我走到走廊的门前,轻轻推开。我又回头看了看艾莉。我不知道我们刚才做的是否是个错误,或者是否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明白她跟我在一起所担的风险。我们的眼睛相遇了。

  我在门口对她微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艾莉?”

  “我不知道。”她耸耸肩,“就当我是在搏击,奈德。”

  “搏击?”

  “我现在解释不了。没问题吧?”

  我点点头。“那么,不管怎么样,我感谢你,艾莉。”

  “我告诉你了,只相当于握手。”她眨眨眼说。

  我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别人的信任了。”

  在离艾莉·舍特莱夫住所五十英尺的地方,一名高个男子正坐在一辆福特车的前排,弓着背,有一架尼康相机搁在腿上。可能他年纪有点大了,对付得不是很利索,而现在的车内空间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局促。他回忆起过去,你在美洲豹或是格兰丹姆这种车里还能完全伸开腿来。

  他看到有人从艾莉·舍特莱夫房后出来。好吧,他想,随手调整了相机的角度,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我的天!他跳了起来,不禁大吃一惊。走上街的那人是奈德。凯利。

  那的的确确是凯利。他迅速按下快门,连续抓拍了好几张。咔嚓,咔嚓,咔嚓。他感到好像犯了心脏病一样。

  他所要做的就是跟踪记录小艾莉所做的事情。他没想到这么顺利。他的镜头跟着凯利移到街上,拉近了焦距。

  咔嚓、咔嚓。

  当然,他知道这个小傻瓜是清白的。很显然,那个联邦调查局的姑娘也是这么想的。要么她跟他是同谋。

  他开始想他该做些什么。他可以跑过去抓住凯利,然后因为逮住要犯功成名就,照片上《今日美国》的头版头条。当然,那时候他就得解释他为什么要跟踪艾莉。

  他推近镜头,最后拍了一张奈德·凯利正钻进一辆破车的情景,一张北卡罗莱纳州的车牌,还有一张凯利的脸。尽管经历了这么多折腾,他看上去还不赖。

  哦,你可真有胆量,小宝贝!这个高个子不得不承认。人们正满世界搜捕他,看看他在哪——在你的房子里。

  这个男的放下相机,轻轻用右手指头弹了弹火柴盒,看着凯利驾车远去。

  小鬼,他想着,冲自个儿点点头,真有种。

  我回到钱普的摩托店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令我意外的是,我看到里面还有灯亮着。钱普的那辆杜卡迪正停在大垃圾铁桶旁。

  “这么迟?”我悄悄从通向修车空地的那扇门溜进去的时候听到他说。钱普正坐在翘起的椅子上,双脚搁在台面上,还有一个不离身的啤酒瓶。电视机开着,正在放杰伊。里诺采访演员妮可。基德曼。

  “民族骄傲之夜?”我说着在他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是澳大利亚人,伙计,我是新西兰人。”杰夫有点懊恼地回答。他给了一瓶啤酒。“就因为你出生在加拿大的隔壁,我猜你不该不知道昨天晚上冰壶比赛的结果吧?”

  “很惭愧。”我说着和他碰了碰啤酒瓶。我也靠着椅背,把脚搁起来。

  “那么,昨天的聚会怎么样,伙计?有漂亮女人吗?”

  “有一个。”我说。

  “这些高个儿妞……”杰夫并没有理会我,朝电视里的妮可说,

  “总很难搞定她们。她们的腿老是挡着。我知道有个妞——”

  “钱普,”我打断他,“你想听听今晚发生了什么吗?”

  “事实上,”他说着摇低了他的转椅,看着我,“假如你必须知道的话,我想跟你说,你叫我加入你的行动真是个不错的决定啊。我说的这个女的绝对是个夜猫子。她一周当班两次。在巴西庭院酒店。”

  我放下脚来,盯着他。“嗯。”

  “首先,伙计,也许你得接受,你那个漂亮的澳大利亚女友并不是你能相信的全部事实。”

  “我想我不在乎那个。”我说。

  他转了转椅子,面朝我,手臂撑在膝盖上。“好像她有个常客。

  一个地位显赫的人物。斯特拉顿这名字听上去有印象吗,小奈德?“

  “旧闻了,”我说着失望地叹了口气,“丹尼斯·斯特拉顿。他在和苔丝交往。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杰夫摇摇头笑了一笑,“我不是说那个老头子,伙计。我说的是莉丝·斯特拉顿·丹尼斯的老婆。”

  他看到我吃惊的样子立刻挺了挺身子,扬扬自得地灌了一大口啤酒。“怎么样,我干这活儿有门儿吧,小奈德?”

  自从我离开苔丝在巴西庭院酒店的套间以为人生从此要有所起色以后,我已经不止一次吃惊了。可是斯特拉顿的妻子怎么会和苔丝扯上关系呢?

  艾莉和我约定了一个暗号,以便我在她在办公室的时候和她联系。我用演员麦克奎恩的名字史蒂夫。第二天一大早,我真的这么用了。我告诉了她钱普跟我所说的话。

  “我想我们得和莉丝·斯特拉顿谈谈,艾莉。”

  “首先,”她说,“我想我们得查明莉丝·斯特拉顿到底是何人物。”

  我还藏着一张特朗普的俱乐部会员卡,我想该是它派用场的时候了。“我也许有个法子。”

  “不,你什么也别做,”艾莉把我顶了回来,“你给我原地待着。

  我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你晓得吗,史蒂夫?“

  于是我就像一个小小流亡者,在杰夫车库楼上的小房间里躲了一天,吃吃微波炉热的番茄肉汁面条,翻翻约翰。戴夫·麦克唐纳的犯罪小说,看看电视新闻。第二天也是如此。艾莉没回我的电话。

  我就像《安妮日记》里的犹太小女孩安妮要躲过德国人的大搜查一样。只不过从我现在的处境来看,并不是德国人在追捕我,而是全世界在追捕我。也不是什么医生一家在保护我,我隔墙听到的也不是什么勃拉姆斯,而是一个大声放着U2乐队歌曲的疯狂赛车手正在发动他的杜卡迪摩托。

  第二天傍晚时分,杰夫重重地敲了敲门。“小组会议,”他高声叫道,“上楼来。你还像样吧,伙计?”

  我猜他说的‘’像样‘’是指我穿的T 恤和短裤,“小组会议”是“每天下午四点的啤酒时间”。我推开门。

  令我吃惊的是艾莉站在门口,杰夫在后面咧嘴大笑。

  “我要谢谢你,伙计,你在这里的消息可够保密的,就你知,我知,还有个娘的联邦特工知道。”

  “我想你们见过面了。”我说着踢开了门。我手忙脚乱了一小会儿,把腿套进了牛仔裤的裤腿。

  艾莉瞟了一眼这间脏乱不堪的储藏室——一箱箱的零件,撒满一地的摩托产品手册,还有一张我睡的没整理的帆布小床——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不错的收藏……”

  “承蒙夸奖。”杰夫说着踢开一箱弯曲的轮圈,扫出条道来。“我自己用过好多遍了。说实话,”钱普说,有点赞同地看着我,“你说联邦调查局特工的时候,奈德,我并没在想朱迪·福斯特那种类型的。”

  她穿着黑衬衣和粉色背心的确很漂亮,不过看上去并不高兴。

  “关于莉丝,你找到了什么?”

  “没多少东西。”她拿起一瓶啤酒,亲切地朝杰夫点点瓶子,“这个女人深不可测。她娘家姓欧卡拉汉。是佛罗里达的一个老家族。

  家里大部分成员都是律师和法官。你可以想象多有势力。她曾经去她父亲在范德比尔特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过一段时间,大约十年前嫁给斯特拉顿。我听说她为他打通了进入上流圈子的门路,也为他好几笔大买卖成功融资。

  “我们得和她谈谈,艾莉。”

  “我试过了,”艾莉叹了口气,“我想在不引起我们局注意的情况下单独找她问话。不过我在他们家庭律师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只有在斯特拉顿在场的情况下,并且有预先提交的问题清单,才可以见面。”

  “天啊,比安排修女到安全套厂里上班都还难搞定。”杰夫说着一口干了啤酒。

  “不错,”艾莉挤挤鼻子,“她完全在斯特拉顿的控制之下。她甚至不能在没有保镖的情况下出去吃个午饭。我没办法把她带来询问。”

  “上帝啊,艾莉,你可是联邦特工……”

  “你想要我怎么做,叫我上司来办?我们需要一个她圈子里的人。一个能接近她的人,让她说话。可我在这里没什么人认识。”

  就像我说的,我有一张特朗普俱乐部的会员卡,再捏在手里不甩出来就没用了。我在手心里转着啤酒瓶。“我也许有个法子。”

  有人说他是你的朋友,可是你永远也不会真的搞清楚。生活告诉我,人生道路上总有些磕磕绊绊的东西挡在路当中。就像富人总和富人在一起,不管他们持什么立场。英国人是这么说的吧?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想要是你不试试,你永远也无法知道这些利益是什么。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打了个电话。我好像一个十六岁的毛小伙第一次约女孩子出去。我这辈子拨电话号码还没有这么紧张过。

  “是我,奈德。”我一听到对方拿起话筒,还没怎么说话就口干舌燥。

  我等着。没有回答。我开始担心我犯了个错误。我可能会给我们大家都带来一大堆的麻烦。

  “你肯定是把水管子扔到了水池深处——对于打扫水池的来说这可不好。”索尔。罗斯最后叹出了一口气。

  我并没有笑。他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就是索尔绝对严肃的风格。“我开车离开的时候,索尔,你说过什么。你说男子汉可不干在深更半夜溜走的事。还有,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也许我该听你的,我自己知道目前情况如何。我需要知道的是,索尔,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不会把你交给警察,如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我跟他们说你离开的时候我正在睡觉。”

  “我知道,”我说,心里感到有点害臊,“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他很平静地说,“我会看人,孩子。我也知道你没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把头从听筒边扭开了片刻,咽了咽口水。“我没有做,索尔。

  我对天发誓。不过我需要有人帮我证明这个事实。我能信任你吗,索尔?“

  “你可以相信这点,奈德,”这位老人说,“我也曾有过你的痛苦,我得到的教训是,唯有品质上佳的朋友才能使你不会沉沦入狱。

  你有那样的朋友吗,小奈德?“

  “我不知道,”我回答,嘴唇有点干,“你是什么类型,索尔?”

  我听到他咯咯地笑了。“在这种情况下,”索尔·罗斯说着停顿了一下,“最高级别的,孩子。最高级别。”

  “那么我们要在这里见谁?”杰夫把摩托开进圣爱德华教堂街对面的停车场里,熄了火。

  格林餐馆兼药房坐落在城北,是恍惚中能重现往日时光的地方。

  肯尼迪任总统时,棕榈滩是冬宫,肯尼迪和华盛顿的职员会通宵聚会,然后在圣爱德华教堂做清晨弥撒,然后拥到格林的店里来杯咖啡提提神,穿着礼服和店里的女招待说粗话。

  我们要见的那个人正坐在角落里的一个靠窗的包厢内,他穿着件浅灰蓝色的V 字领运动衫和高尔夫衬衣,一顶羊毛袋鼠帽放在一旁,他日渐稀疏的白发牢牢地贴在他的头皮上。他正摊开一份《华尔街日报》,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与其说他是那个要救我性命的人,不如说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在查看股票行情的退休老会计。

  “那么,你有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人,伙计?”钱普用手肘顶顶我,在屋里扫视了一番,想找到那个我们要见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你要躲在我那里。有绝对内部人物啊。”

  “我告诉过你,钱普,相信我。”

  我走了过去。他呷了口咖啡,把报纸叠成方块。

  “那么说来你没有报告警察。”我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他抬起头来,“我们的拉米牌,你还欠我两百块钱呢。”

  我大笑起来。他也笑了。我伸出手来。

  “很高兴见到你,孩子,”索尔说着跟我握手,同时有点惊讶地看着我改变了的外表,“好像你麻烦挺大,连头发都剪了。”

  “是换个发型的时候了。”我说。

  “你想坐会儿吗?”他移开桌上的帽子,看着杰夫,“这就是你说的那家伙?”他有点不舒服地斜眼看了下钱普刺眼的橘色头发。

  “你们不介意我插进来吧?”钱普有点茫然地看着我们,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我笑了。“这坑有点挤,钱普。跟索尔·罗斯打个招呼吧。”

  “索尔·罗斯!”杰夫恍然大悟,眼睛发呆,瞪得老圆。

  “是棕榈滩的大佬索尔·罗斯?有狗专用跑道。还有泊在码头那边的长达百英尺的海湾游艇?”

  “是一百四十英尺,”索尔说,“如果你要量清楚的话。还有马球俱乐部、城市广场购物中心、美国再保险公司,如果你想要我的完整履历的话。你是谁呀,孩子,我的新传记作者?”

  “杰夫·亨特。”钱普伸出手来,在索尔对面坐了下来,“单人摩托,一千CC排量的世界最高速度纪录保持者。时速二百一十五英里。如果他们能记录得更准确些,应该是时速二百二十二英里。就像他们说的,脸贴机身,屁股朝天。”

  “就像谁说的,孩子?”索尔随意地握了握杰夫的手。

  一个穿着件印有“辛普森一家”T 恤的女招待走了过来。“想要点什么,小伙子们?罗斯先生?”

  我尽量掩藏我的脸。另外两桌也在叫她。她朝索尔使了个眼色。

  “您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喝酒了吧,罗斯先生。”

  我点了份炒鸡蛋拌干酪。钱普点了煎蛋卷拌胡椒、墨西哥辣汁、杰克乳酪和玉米粉圆饼碎末、一小盘烤薄饼、一些炸薯条。索尔则要了一个全麦切片面包加半熟蒸蛋。

  我们低声交谈了几分钟。谈了我是怎么想到给他打电话的。他问我是怎么撑到现在的,也为我弟弟的死感到难过。“你正在对付很坏很坏的人,奈德。我想你现在都知道了。”

  我们的早餐来了。索尔看着钱普把叉子插入厚厚的煎蛋卷。“来这里三十年了,还从来没见有人点过这个。好吃吗?”

  “来,” ——钱普把盘子推了过去——”很荣幸。来尝尝,罗斯先生。“

  “不了,谢谢,”索尔说,“我还想活过中午呢。”

  我放下叉子,靠近他,“那么,你有什么进展吗,索尔?”

  “有一点。”他耸耸肩说。他把糊状的鸡蛋涂抹在面包上。“虽然有些你听到的会给你带来伤害,孩子。我知道你对那个女孩很钟情。我通过我私人线索小小调查了一番。我恐怕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小奈德。丹尼斯·斯特拉顿并没有利用苔丝。事情是另外一种局面。”

  “另一种局面。”我说。莉丝给他设了圈套。“你指什么?”

  索尔呷了口咖啡。“莉丝·斯特拉顿实际上躲在她丈夫和这个姑娘背后。不光光在背后,小奈德,她操控了一切。给她设了圈套。

  这姑娘只是她豢养的工具。“

  我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使他不忠。”索尔回答道,又往杯子里倒了一小匙炼乳。“每个人都知道斯特拉顿家的婚姻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莉丝已经想要出门很久了。可是他把她束缚在家里。大部分的钱都以他的名义存在银行。她想要将他一军,然后拿走他的一切。”

  “你知道我听说过难搞定的……”杰夫叉了一片煎蛋卷一口吞了下去。

  我挡了他的话。“哦,你说什么,索尔?苔丝是被人雇用的?就像某些演员……或者诈骗家?”

  “还不止,孩子。”索尔从运动衫口袋里掏出张叠起来的纸。“我恐怕她还是个老手。”

  这是一张警局传真过来的刑事犯前科记录表。传自澳大利亚悉尼。我看着苔丝的脸。她头发梳到后头,目光低垂。完全是个不同的女孩。犯罪记录上显示的名字叫玛蒂·米勒。她曾多次因为非法售卖处方药(毒品)和在国王火车站一带从事淫乱服务被捕。

  “天啊。”我眨眨眼,失落地坐在座位上。

  “她是个一流货色的应召女郎,奈德。她从澳大利亚来。难怪这附近没有关于她的信息。”

  “新南威尔士。”我喃喃道,回想起我们在沙滩上的第一天。

  “嗯……”杰夫从我手中接过犯罪记录清单,有点不屑一顾。

  “一个澳大利亚人。没什么好吃惊的……”

  一个应召女郎。付她钱叫她跟丹尼斯·斯特拉顿做爱。雇她来干一件活。我的血液开始沸腾。一直以来我都在想我配不上她——原来她是个冒牌货。

  “那么,他发现了她的真面目,”我咬紧牙关说,“然后派人杀了她。”

  “斯特拉顿有一群可以替他干任何事的走狗,奈德。”索尔说。

  我点点头。我想起艾莉对于本地警察劳森的怀疑。他总是出现在斯特拉顿身边。“难怪警察都不肯合作。他们知道他们之间有联系。他拥有警局,对吗?”

  “如果你想要抓他,奈德,”索尔认真地看着我说,“我也拥有一些东西。”

  我感激地朝索尔笑笑。接着我又看了看犯罪记录。可怜的苔丝。

  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她或许也在想那是她一生中的结算日。那缥缈而又充满希望的眼神重又回到我的面前,那个我不曾读懂的眼神。

  她那天是如何为她改变命运的好运感到高兴的。

  我要抓住他,苔丝,我看着脑海中她的脸发誓道。接着我把犯罪记录扔在桌上。“玛蒂·米勒,”我对索尔笑着说,“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下午五点稍过一会儿,丹尼斯·斯特拉顿从位于皇家棕榈道上的某幢金融写字楼里的公司办公室里出来。

  他那辆天蓝色宾利从车库里开出来,我也马上启动我这辆邋遢的英帕拉。

  我并不完全肯定我为什么有跟踪他的冲动,可是索尔告诉我的真把我气坏了。我在他家阳台看见过他对艾莉动粗。我想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无赖。

  斯特拉顿在红绿灯的地方调转车头,越过桥来到西棕榈滩。我在离他有几个车身的后头跟着他。他忙着打电话。我想即使他注意到了,像我这样开着一辆这么破的旧车的人绝对不会被他的金属雷达监视到。

  他的第一站是在45号公路上的瑞秋牛排馆,这里你可以一边大口吃下大块的上等腰肉牛排,一边欣赏台上的脱衣舞表演。一名高大的保镖跟他打了个招呼,似乎是老朋友了。他的豪宅名画都是社会地位的虚伪面具。为什么我不会吃惊呢?

  我把车开进“饼干筒”连锁餐厅对面的一个停车场,等在那里。

  过了五十分钟,我几乎都要结束这晚的等待了。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斯特拉顿和另一个男的一起走了出来: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白发,穿着海军蓝运动衫和灰绿色的裤子。长着一张典型的“我的祖辈可以追溯到五月花号首登美国大陆”那时期的面孔。他们虚伪地哈哈笑着。

  他俩一起上了宾利,把可折叠车顶放了下来,点上雪茄。我开出来跟在他们后边。贵族夜游!他们往观景楼开去,经过机场,然后弯进棕榈滩的“狗窝”赛犬俱乐部。贵宾专用停车场。

  这一定是很难熬的一天,因为停车服务员转着眼珠好像嘲笑似的看着我的车轮,不过他似乎很乐意收下我的二十块钱小费,给我刷了一下俱乐部通行卡。斯特拉顿和他的朋友朝通往最佳座位的电梯走去。

  我在这个玻璃包裹的俱乐部大厦的另一头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我点了一份三明治和一瓶啤酒。不时地还凑到窗前去看看,然后下几个两块钱的赌注。不过斯特拉顿似乎下的赌注很大。他声音很响,话也很多,夹着支雪茄吞云吐雾,每一场比赛,他都从一叠厚厚的钞票中抽出几张百元面额的投注。

  第三个人来到桌前:一个开始秃顶的胖家伙,吊裤带把他的裤子提了起来。他们不停地疯狂压赌,点了一瓶又一瓶香槟。他们输得越多,就笑得越厉害,给收他们赌注的服务员慷慨的小费。

  大约十点的时候,斯特拉顿用手机打了个电话,他们几个都站了起来。他在账单上签名——这一晚上下来准得要数千元了。于是他把胳膊搭在另两人肩上,朝楼下走去。

  我匆匆结账尾随他们。他们鱼贯进入宾利,他们把车顶放下来,开始抽雪茄。宾利迂回地向前开去。

  他们穿过中部大桥回到棕榈滩。斯特拉顿向右打方向环绕,然后驶到码头。

  聚会时间,呃,小伙们?

  一扇门升了起来,有个门卫招手示意他们进入。我没法跟进去了。不过我真的非常感兴趣。我把车停在一条边路上,然后走回到中部大桥的人行道上。我走上斜坡。在前方远处,有个黑人老头正在桥下钓鱼。这个地点提供了很好的鸟瞰码头的位置。

  斯特拉顿和他的亲信们还在甲板上弯来弯去地前进。他们来到倒数第二个停靠点,然后登上了一艘名为“米拉贝尔”的巨型白色游艇,它闪动着光芒的那种美使你无比陶醉。斯特拉顿的样子就像是他拥有游艇一样,和船员打打招呼,带其他人逛上一圈。盘子端出来了:名酒、雪茄,坐在斯特拉顿的游艇上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呜叽。”那个钓鱼人朝上吹了口哨。

  三个长腿模特正踩着高跟鞋走上甲板。她们登上“米拉贝尔”

  号。据我所知,她们有可能就是当晚在瑞秋店里表演的同一批姑娘。

  斯特拉顿看上去和其中一个金发红短裙的相当熟。他胳膊搭在她身上,向其他姑娘介绍他的朋友。他们开始传递酒杯,一对对散开。那个胖子开始和一个瘦瘦的、穿着露脐T 恤和牛仔裙的红发女孩跳起舞来。

  斯特拉顿把那个红裙子拖到一张长凳上,开始亲吻并抚摩她。

  她则把长腿缠在他身上。接着他起身,一只手牵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拿着瓶香槟,和他的朋友们开了个玩笑就消失了。

  “很精彩的一幕啊。”我对那个钓鱼人说。

  “晚上时经常上演,”他说,“今年这个时候,当然把我钓的红尾鲶给比下去了。”

  “你从哪里搞到的?”艾莉盯着苔丝的犯罪记录,从厨房餐桌旁站了起来。

  “我不能告诉你,艾莉。”我知道这听上去有多么无情,“不过是从一个有影响力的人那里得到的。”

  “影响力?”她摇摇头,“这不是影响力,奈德。连警方都没法得到这个情报。我不顾任何风险把我自己牵扯进来,而你却不能告诉我你还跟谁在谈话?”

  “如果能让你好受点的话,”我有点怯懦地说,“我也没告诉他关于你的事。”

  “哦,很好,奈德,”艾莉点点头咯咯笑起来,“这么做让一切都变得更好。我早就知道这是内贼所为。而现在我连是谁的内贼都搞不清了。”我看出她在思考。“如果是莉丝设圈套让她丈夫陷入一段婚外恋……”

  “我知道,”我说着帮她说完了她的话,“她也有可能在画上设计陷害了他。”

  艾莉靠椅背坐着,脸上的表情一半是领会,一半是迷惑。“可不可能我们都把斯特拉顿搞错了?”

  “假设她的确在这件事上给她丈夫设了圈套。”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为什么还要追杀我的朋友们?为什么他们还去杀了戴夫?”

  “不,”艾莉摇摇头说,“是斯特拉顿。我很肯定。他被骗了。他以为一定是你拿了画。”

  “那么到底谁是见鬼的加歇,艾莉?莉丝?”

  “我不知道……”她取出一叠纸,在厨房台面上草草写着记录,“我们还是盯紧眼前有的线索吧。我们十分肯定的是斯特拉顿跟苔丝被害有关。很清楚,他发现了阴谋。如果他真发现了,那么他也极可能知道他的妻子一直在幕后操纵。”

  “现在我们知道要那么多保镖干什么了,”我哼了哼,“他们并不是要保护她,他们其实是要确保不让她溜了。”

  艾莉的一条腿盘了起来,做瑜伽状。她拾起那张犯罪记录。“我想我们要么保留这个,要么把这个交给棕榈滩警局。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呢……”

  “把这东西交给我的人不希望我这么做,艾莉。”

  “好吧,奈德。”艾莉有点不高兴地看着我,“我被你们耍。那么他到底要你做什么?”

  “还我清白,艾莉。”

  “还你清白,呃?指什么,你和我?”

  “这个女人正身处危险,艾莉。如果我们能接近她……如果她能帮我们证明斯特拉顿和苔丝之间的关系,可能甚至画的事情,那就足够了,对吗?”

  “你想做什么,绑架她?我告诉过你,我早就已经试过了——”

  “你试的是你的方法,艾莉。看——”我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有人告诉我莉丝·斯特拉顿每个星期四中午都固定到沃思大道的‘禁’餐厅吃午饭。”

  “谁告诉你的?”艾莉盯着我,已经显得有点愠怒了。

  “别问了。”我抓着她的手,“我告诉你了,是个有影响力的人。”

  我捕捉着她的目光。我知道她已经担了巨大的风险。不过也许这能还我清白。莉丝。斯特拉顿显然知道些事情。

  艾莉有点无奈地笑了笑。“这个你认识的人有足够的影响力能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后把我和你都从监狱里解救出来吗?”

  我捏了捏她的手,以微笑表示感谢。

  “你要知道还是有点保镖的小麻烦的,奈德。他们总是跟着她。

  而我们也不能让你在公共场所出现,对吧?在‘禁’餐厅。“

  “不,”我摇摇头表示同意,“不过幸运的是,艾莉,我刚好认识这个能帮我的人。”

  “那么我看上去怎么样?”杰夫咧嘴一乐,酷酷地透过欧克利墨镜窥视了一眼,“如果让我自己说,一个乡下修车工收拾干净了还不错吧。还得谢谢鲍德小店的打理。”

  “禁”餐厅设施齐备的前厅和酒吧不一会儿就满是棕榈滩的人们。金发美女,到处都是金发美女。女的穿着色彩柔和的波罗羊毛衫,手里提着赫马仕的包;男的则随意穿着斯塔布斯便鞋,戴着墨镜,“万亿”牌运动衫搭在肩头。他们正吃着石蟹和恺撒色拉,这是棕榈滩最好的螃蟹了。有一些用餐者看似从海洋大道的豪宅过来。

  “乔治·汉密尔顿在你身上没怎么打扫么。”艾莉说着将目光从杰夫身上移到室内另一端。

  莉丝·斯特拉顿正坐在边上一张餐桌旁,和她的三个女友吃午饭。她的两个保镖则在吧台坐着,有一个盯着莉丝,另一个则注意到屋外有一个苗条的金发女子正从一辆蓝博基尼跑车钻出来。

  “先看个饱,”杰夫微笑着说,“然后突然发起行动。我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会被邀请到这里来呢。”

  艾莉小口喝着加了酸橙的毕雷矿泉水。她胃里翻江倒海,心维不宁。就光是坐在“禁”餐厅里就不是她以前可以想象的。直到此时,她还在正常履行职责。不过,要是几分钟后事情没想象的顺利的话,她就会成为“同谋共犯”。

  关键是要把莉丝·斯特拉顿带出餐厅,同时拖住她的保镖。奈德在车里等待。他们会迅速把她带走,同时也希望莉丝会跟他们一样急切地和盘托出事情的真相。

  “上帝啊,”杰夫说着伸长了脖子,用手肘推了推艾莉,“别告诉我酒吧那边那个是罗德·斯图尔德?”

  “那不是罗德·斯图尔德。不过我想我看到了汤米·李·琼斯。”

  一个叫路易斯的招待走了过来,问他们准备点些什么。“我要石蟹。”杰夫说着合上了菜单,装得好像每天来这儿吃一样。艾莉要了份鸡肉色拉。她耳朵上接了听筒,与奈德的话筒相连。他们此刻就是要等候合适时机出击。哦,哥们儿……

  几分钟过去了。招待把他们点的东西送了过来。突然这时候莉丝·斯特拉顿和她的一个朋友站起身来。她们走向女厕所。

  “现在开始了,奈德。”艾莉对话筒说。她朝吧台警觉地看了一眼。“帮我看着点,钱普。”

  “我运气不错。吃的看上去不错。”杰夫看着刚上来的螃蟹大螯嘀咕着。

  艾莉离开座位,径直朝莉丝走去并在餐厅另一头截住了她。莉丝眨了眨眼,似乎认出了她。

  艾莉贴近她的脸,就像要吻她一样。“你知道我是谁,斯特拉顿太太。我们已经知道你和苔丝·麦考利夫的事情。我们得跟你谈谈。

  往前走有扇后门。我们在外面有辆车等着。如果你现在就来,我们可以进行得非常顺利。”

  “苔丝……”她有点犹豫地说,然后飞快地朝她的保镖扫了一眼,“不,我不能……”

  “不,你能,莉丝,”艾莉说,“要么跟我们来,要么成为勒索犯和谋杀案的同谋。只要别朝后看,跟我出门。”

  莉丝·斯特拉顿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请相信我,斯特拉顿太太,没人会因此而加罪于你。”

  莉丝·斯特拉顿紧张地点了点头。“苏丝,你先过去吧,”她跟伙伴说,“我稍后来。”

  艾莉把胳膊搭在莉丝肩头,想轻轻地推她往前走。“奈德,我们出来了。”她说道。

  有一个保镖站了起来。他站在那里看了片刻,想搞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艾莉把莉丝推出了门。快啊,钱普,马上!快行动。

  “你们好,伙计。”杰夫向吧台走去,挡了他们的路,“你们谁知道哪里可以搞到小甜甜布兰妮在克拉维斯演唱会的门票?”我想应该是在克拉维斯。

  “滚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保镖说着想一把将他推开。

  “滚开?”杰夫眨眨眼,愣住了。他一脚朝那个马尾辫高大个子的裤裆踢去,他应声倒地。“我很在乎小甜甜的,警告你,我可不能忍受有人跟扔便宜的小果馅饼一样对待她。”他抓住另一个家伙的胳膊,把他撂倒在吧台上。一盘子的酒被掀翻了,玻璃杯摔了一地。

  一个铭牌上写着“辛迪”的漂亮的深肤色吧台女招待尖声叫喊道,“喂,住手!”接着对另一个吧台招待喊,“安迪!过来帮个忙。

  鲍比!麦克!“

  突然,那个马尾辫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拔出一把手枪来。

  “话说回来,伙计,”杰夫后退着说,两只手举了起来,“照搬照抄大姐大麦当娜还卖弄给全世界看的人,在我的眼里多少有点恶心。”

  他把一张吧台高凳推向那两个吃惊不已的保镖,迅速冲向前门。

  “真的是你!”他在吧台撞到罗德。斯图尔德时脱口而出,“我喜欢你上一张专辑,伙计。非常浪漫。真不知道你还有那一面。”

  “这位是奈德。凯利。”艾莉一边说一边将莉丝·斯特拉顿推进她联邦调查局工作车的后排。

  莉丝盯着他们,对刚刚听到的介绍又震惊又困惑不已。

  “他是无辜的,斯特拉顿太太,他背了杀人犯的黑锅,而我们认为你丈夫才是凶手。”

  我从驾驶座位扭头瞥了眼莉丝·斯特拉顿的眼睛。她的眼睛看上去并没有愤怒的神情,只有一点点害怕。

  “他会杀了我的,”莉丝说,“你们看不出来吗——我简直怕死他了。但是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我们打算拘捕他,斯特拉顿太太。”艾莉也坐进了后排,“不过要这么做的话我们首先需要你的帮助。”

  我发动车子,踩下油门,一听到身后的门砰地被撞上就飞驰了出去。我转了一圈,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停了下来。

  艾莉转过头和斯特拉顿太太面对面。就这样了,我知道。莉丝接下去所要说的要么能挽救我要么能让我彻底死心。“我们知道你设计让玛蒂·米勒装成苔丝·麦考利夫勾引你的丈夫。”

  莉丝咽了咽喉咙,知道再掩盖下去也没用了。“是的,是我设计了圈套。”她说。她说这话承认的时候好像笑了笑,又好像要哭出来。

  “是的,我知道他发现了这点,然后找人把她杀了。我知道这不对,完全不对。但是我的丈夫是个危险人物。我身边没有保镖的话,他是不会放我出来的。”

  “这个我看得出,”艾莉说着把手搭在莉丝的肩头,“我可以把他和巴西庭院酒店的谋杀案联系起来。我只是需要证明他发现了你做的事情。”

  “哦,他知道的,”莉丝·斯特拉顿轻蔑地说,“他查了苔丝的底。他查到了我的银行户头和她用真名开的户头之间的联系。在画被盗的前两天他还和我有过争执。”

  莉丝拉下她的毛衣,给我们看她脖子上两道深深的淤伤。“这个证据够了吗?”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转过头去。莉丝清楚地知道她可以改变我的命运。“求你,斯特拉顿太太,是谁偷了画?又是谁杀了我的朋友们和我弟弟?到底谁是加歇?”

  她把手放到我胳膊上。“我向你保证,凯利先生,我跟你弟弟的死没有任何关系,跟其他人的死也没有关系。不过我拧不过丹尼斯。

  他对他的藏画的态度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我从没见过他想要回什么其他东西比要回画的心情更急切更强烈。“

  我看着艾莉。她看上去对莉丝说的话很吃惊。要是丹尼斯·斯特拉顿没偷自己的画,那是谁干的呢?

  “有人设了计中计,斯特拉顿太太。我想你可能知道是谁。谁偷了画?谁计划了这个行动?是你吗?”

  “我?”莉丝咧嘴乐了。“你想知道我丈夫是个怎么样的无赖吗?

  好吧,你们会知道的。画没被偷。“她眼中闪烁着报复的火花。

  “只有一幅画被偷了。”

  只有一幅画被偷了。艾莉和我朝她眨巴着眼晴,搞不明白了。

  “你在说什么啊?”

  突然间我听到从街另一头传来的引擎轰鸣声。钱普正贴着那辆杜卡迪向我们飞驰而来,然后减速在我们的福特皇冠旁戛然停了下来。“该走了,科莫萨比大军逼近,火烧屁股,就隔了一条街。”

  我朝街尽头望去,一辆黑色奔驰正转弯朝我们高速驶来。

  “他们要的是我,”莉丝看着艾莉说,“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可怕。他们为我丈夫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向我转过来,“你快走!”

  我们还来不及阻止她,她就推开车门,钻了出去退后了几步。

  “我能做的就这些。到我们家来,”她说,“大约四点钟的时候,丹尼斯会到家。我们到时候就谈一次。”

  “莉丝,”艾莉追着她说,“告诉我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有一幅画被偷走了?不是有四幅吗?”

  “好好想想吧,舍特莱夫特工,”莉丝·斯特拉顿笑笑说,又后退了几步。“你是艺术专家。你想想他为什么把自己叫做加歇?”

  那辆黑色奔驰朝莉丝开了过来并慢下速度来。“到我们家来,”

  她带着无奈的微笑说,“四点钟。”

  两个男的跳下车,抓住了莉丝·斯特拉顿。他们愤怒地看着我们,粗暴地将她塞进车子后座。我不想让她离开,可是我们别无选择。

  “呃哦,奈德。”钱普朝街那头看了一眼。他发动杜卡迪。“我们有麻烦了。”

  奔驰后面有第二辆车——一辆黑色悍马——加速朝我们开过来。

  这辆车一点减速的意思都没有。

  “奈德,下车。”艾莉把我推出车子,“他们要找的是你,别忘了。”

  我紧紧抓着艾莉的手。“我不离开你。”

  “他们能对我怎么样?”艾莉说,“我是联邦特工。可是我不能和你一起在这里。走吧!”

  “奈德,快来。”杰夫催促我,杜卡迪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我跳下皇冠车的驾驶座,跃上杰夫的摩托车后座。艾莉冲我们挥手。“我们完事后我会给你打电话。”

  “别担心她,伙计,”钱普说,“还是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

  我抱着他的腰。“为什么?”

  “你坐过F-15战斗机吗?”

  “没有。”我朝身后看看,那辆悍马已经渐渐逼近,没有减速。

  再过三秒我们就要被它轧过头顶了。

  “我也没坐过。”钱普说,把杜卡迪当战斗机开了起来,“不过等着瞧。有人告诉我那感觉和这个差不多。”

  前轮翘起,重力使我的头往后倒,然后一下好像超音速般的冲击波,这辆杜卡迪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我感觉就仿佛被一架喷气式飞机拖着起飞,命悬一线,我紧紧贴着杰夫的后背,我敢肯定,要是我松手片刻,我就会像个皮球一样弹射到地上。

  我们一溜烟地在街上飞,朝着湖的方向开去。我又朝身后瞄了一眼。悍马没有停,绝对是来追我们的。

  “离开这里!他们追上来了!”我冲钱普的耳朵嚷道,喊得比发动机的声音还响。

  “遵命!”

  杜卡迪的引擎更响了,当我们加到每小时一百英里的速度经过路边房屋时,我被重重地往后甩。我可怜的、饱经折磨的胃拧成了一团。一个“禁行”标志一闪而过。来到椰林路,这是到湖之前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往下走只有华山一条路,往南。钱普稍稍减速。

  悍马还是鲁莽地高速追击。

  “哪条路?”钱普喊着回头瞟了我一眼。

  “哪条路?只有一条路。”我说。往右。我们离佛罗里达最繁华热闹的购物街只有一两条街了。那里可能会密布着警察。

  “你就是这么想的。”他说。

  我感到摩托猛地一个减速,滑进了十字路口——然后急转至左。

  我想我的胃早不知道被我扔哪儿了。我们的车身非常倾斜,以至我的牛仔裤都擦到路面了。我们差点正面撞上一辆游客开的雷克萨斯,车上的一家人吓得眼珠都快进出来了。

  突然间我们又迂回到椰林路。

  “这里当出口怎么样,伙计?”杰夫回头朝我笑笑。

  这就好像我们穿过林子,从一条滑雪道跳到了另一条滑雪道,逆人流而行。我四下看看有没有警察,没有看到一个,松了口气。

  接着我朝身后看了看,悍马在十字路口戛然停了下来。我猜想他们肯定要右转离开了。但是没有!悍马突然左转——又追着我们来了。

  “天啊,”我喊着抓紧了钱普的胸部,“他们还紧跟着我们呢!”

  “妈的!”——他摇摇头——“那些畜生眼里根本没有法律。”

  他们开足马力,但是我们现在正行驶在棕榈滩最繁华的商业街,沃思道。我们慢下来半秒钟。

  “一直都想试试这个……”钱普又加大油门。

  他把摩托拐向左边。突然间我们朝着沃思道开了上去。逆行。

  此路不通!

  真是太疯狂了!

  我们在迎面开来的汽车之间穿梭,在别人的车道上转来转去。

  人行道上的游客和其他购物者朝我们指指点点,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我们从两车之间穿过,车上的人探出头来指责我们。我则在保佑别出现警笛的声音。

  我们躲过一个正往运动休闲车上装东西的人,却刮擦了一个古董基座,把它撞得粉碎。哦,糟透了……我们经过菲利普画廊。我朝后瞄了一眼,令我吃惊的是,那辆悍马竟然拐了个弯仍旧跟着我们,他们疯了一样按着喇叭,驱开任何挡在路中的人,好像开车的人知道自己假如被警察抓住也会没事一样。

  “钱普,我们得离开这儿,”我说,“离开这条街。”

  他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我们疾速右转,尖啸着开进一品红乡村俱乐部的入口。我又朝后头看了看,悍马闯过车流人潮,仍步步紧逼。

  钱普踩了脚油门,继续提高速度,向一块高尔夫球场冲去。透过灌木矮墙,我可以看到几个打球的正站在草坪上。而身后的悍马还是紧跟着。

  我在钱普腰间抓紧。“我来想办法。”

  “你的高尔夫玩得怎么样,伙计?”

  “我的什么?”

  “抓住了别动!”他驾驶着杜卡迪一个大角度右转,从路面冲起,我们一跃从树篱的一处缺口穿过,树枝刷刷地打着我的脸。

  我们一眨眼工夫就从公路来到精心修剪的高尔夫球道当中!

  离我们十码开外站着一个拿着5 号铁杆的家伙,正打算将球击到远处。

  “不好意思了,我们越场!”摩托高速开过的时候钱普大声喊道。

  两个坐在球车里的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是在看别人的一场噩梦。可能他们看的是一场噩梦吧。“球在上果岭前往右偏,”杰夫说,“是我的话会打个右曲球。”

  他说着开足马力,疾速穿过翠绿色的球道,球场上的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我高声喊,“钱普,你疯了吗,嘿?”

  我们转眼间又穿过另一侧的树篱,来到某户人家的后院。院子里有个漂亮的泳池和一问带凉台的小屋,一个穿着泳装的女人正躺在躺椅上看书,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对不起,”杰夫在我们飞过时朝她招招手说,“拐错弯了。继续。”

  那个姑娘立即伸手去拿手机。我知道再过两分钟,我们要担心的就不光光是那辆悍马了。棕榈滩的警察们会追到我们脚后跟来。

  到那时,这出闹剧就会彻底变成恐慌,很快就会——很快。

  我们又穿过一道树篱,出现在南镇上。“没事了。”杰夫眨眨眼说。这下悍马肯定跟不上我们了。

  可问题是,棕榈滩岛和海湾平行,如果你碰巧要逃离生命危险,没有几条路可供选择。我们朝南大桥开去。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除非有人连大桥也监视了。我们经过几座豪宅,其中也有丹尼斯。斯特拉顿的房子。我终于可以舒口气了。

  然后我朝后瞟了一眼。

  哦,天啊!

  那辆悍马还跟着我们,还有一辆黑色奔驰。这下更糟了。糟透了。一颗子弹从我耳边呼啸擦过。又是一发。

  这群畜生竟然朝我们开枪了。

  我紧紧抓住钱普的腰。“杰夫,冲过去!”

  “冲啊,哥们!”

  杜卡迪摩托抖动了一下,正了正车身,然后像超级冲击波一样飞出去。

  我们陆续经过一些更加富丽堂皇的豪宅,成成的海风吹拂着我的眼睛。我看到速度表达到90,100 ,110 ……120.我们尽可能把身体贴低靠前。脸贴机身,屁股朝天。我们和那两辆车之间保持一段距离。

  最后我们向一小段直线跑道的末端开去。特朗普的私人度假村就在我们的右边。我们弯过一段大角度弧线,接着……

  南大桥就在视野中了。

  我最后向后看了一眼,悍马在我们身后大约一百码的地方。我们差不多就要逃脱他们的手心了。

  我感到摩托车急剧减速。我听到杰夫大喊,“哦,妈的!”

  我朝前看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条波士顿捕鲸船正噗噗地慢吞吞地通过航道。我的心也噗噗地跳着——越跳越快。

  大桥正在打开。

  桥上的钟当当地敲响,护栏已经逐渐放下,一长列轿车和园艺长车正开始后退。

  而后头的悍马正在逼近。

  我们没多少时间用来考虑该怎么办了。

  杰夫放慢速度,排到车列的最后。悍马看到我们挤进车流动弹不了了,也逐渐放慢了速度。

  我们可以加速到一百八十码然后试着冲过其他车,不过追我们的人有枪。或许我们可以兜个圈子,继续朝南开去,经过斯隆弯道,可是只有过了沃思湖才能离开这个岛,而那是数英里以外啊。

  “好吧,”我在摩托发动机声中大声喊,“我来出点子。”

  可是他已经下了决心。“抓住了,”他猛踩油门,盯着前方说,“紧点!”

  我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之后眼睛都瞪圆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不好意思,兄弟,”——他又朝身后看了眼——“这次我都没玩过……”

  他驾着车身庞大的杜卡迪冲出车群,正好从护栏下穿过。我五脏六腑都快翻出来了。大桥正在打开,桥面之间距离从几尺到五尺、十尺。

  摩托车在渐渐抬高的桥面上往前驶去。“贴低身子!”杰夫喊道。

  随着引擎的轰鸣,我们沿斜坡往上冲去,重力的作用压迫得我胸痛。我不知道我们离桥面另一端还有多少距离。我蜷起身子,祈祷着。

  一瞬间,我们凌空在桥面跃起,以大约六十度的角度向前面飞去。我不知道我们在半空停留了多久。我的脸紧贴着杰夫的后背,想象着车子失控,近乎疯狂的旋转,然后做自由落体状,最后连同我一起摔得粉碎。

  不过那一刻心中是奇妙的感觉。我的感觉肯定和鸟儿的一样——像失去重量一样在空中滑翔。没有声音。接着是钱普的声音,他狂叫着:“我们就要成功了!”

  我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另一端桥面的末端朝我们迎面扑来,摩托前轮漂亮地抬起,我们落到桥面上,我的胃没遭什么罪,我还以为摩托要摔得粉碎呢,不过杰夫让车成功落地。

  车落地后跳了几下,接着他好像刹了下车,摩托就沿桥面往下滑去。我们成功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怎么样!”杰夫大声叫嚷,车滑向桥另一端停着的车。我们面前是一个坐在小面包里的女的,眼睛瞪得比餐盘还大。“可能跳下动作八点五分,不过我要说落地可以得十分满分……”杰夫转过身来,朝我咧嘴笑笑,“爽!下次,相同动作我想我会试着拿个九分。”

  “禁”餐厅马路对面,那个坐在一辆褐色车子里的人看到了整个场景正逐渐展开来,他对看到的有一丝不满。

  刚才第一辆奔驰开了过来,门被撞开,斯特拉顿的一个保镖一把将莉丝。斯特拉顿塞进后排座位。

  他透过照相机镜头看去。咔嚓、咔嚓。

  接着那些在悍马上的斯特拉顿的保镖们开始追赶骑在那辆有点炫的摩托车上的奈德。凯利和那个新西兰小子。

  “危险的家伙们。”他对自己咕哝着,又按下快门抓拍了一张。

  那个小鬼最好驾驶得规矩点。

  接着有两个保镖下了车,向艾莉。舍特莱夫走去。

  有那么一刻,他都有要摸枪的念头。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插手。

  看上去他们意见不一致。他们开始对她施压。舍特莱夫亮了亮她的警徽,从座椅上站起来显得特别高。

  坐在车里的这个人不得不承认,她胆子够大的。是他给她机会的。

  设计谋接近莉丝。斯特拉顿,和一个谋杀嫌疑人一起折腾。

  “有胆子。”他咯咯笑起来,不过并没有很多机灵劲。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向街对面的联邦调查局人员传过去一个指纹,不过这可能算不上是她职业生涯中的一颗金灿灿的星,或者是她此生的一次褒奖。

  斯特拉顿的保镖们后退了几步。朝他们亮亮警徽看上去很管用,因为经过一番推搡,他们回到车上。他们开着奔驰逐渐加速向另一辆车追去。他的手从枪上移开。他很高兴自己决定多等一会儿。这事会闹得更大。

  或许他是应该把指纹交过去。这家伙是通缉杀人犯。她冒着天大的风险。要是她自己卷入什么事会怎么样?

  他看到那个联邦特工上了自己的车开走了。

  “不够机灵。”他又对自己说,放好照相机。他手指玩弄着火柴盒。

  不过胆子够大。

  那天下午大约三点半的时候,艾莉和我们在钱普的摩托车库重新会合。

  看到她安然无恙,我很高兴地抱了抱她。我看得出她对我的感觉,她也一直在牵挂我。我们跟她说了刚才的摩托和悍马飙车的事。

  “你们真是疯了。”艾莉对杰夫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他耸耸肩,仿佛在反省刚才的疯狂行动,“我老是觉得失去理智和对自己身体不负责任之间的界限模糊得很。不管怎么说,我想结局比跟悍马上的家伙混战一场要好得多。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确认为我们干得已经很不错了。”

  我朝钱普车库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快到那个时间了。在接F 去的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我们可有好戏看了。我们会找出那个偷了斯特拉顿的画的家伙。我会跟谋杀脱了干系。“你准备好去莉丝家了吗?准备好抓丹尼斯·斯特拉顿了?”我问道。不过艾莉看上去有点紧张——不管如何,对她来说还是有点。

  “是的。”她说。她抓住我的胳膊,紧绷着脸。“你应该明白,那不是今天会在斯特拉顿家唯一发生的事情。”

  她打开上衣,一副手铐正挂在她腰间。

  我浑身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在过去的几天我感到出奇地自由,自己追踪罪犯,或许离逮住凶手已经很近。我几乎都忘了她是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

  “如果一切跟我们期望的一样,”她说道,脸上又挂上了执法者的表情,“你就得自首了。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当然。”我点点头看着她,可是在内心我一万个不愿意,“我记得我们的约定。”

  我们跨过中部大桥往棕榈滩开去的一路上都一言不发。我的胃里翻江倒海。不管在斯特拉顿家将发生什么,我知道我的自由就快结束了。

  对于一个4 月中旬的周四来说,镇上安静得出奇。沃思道上偶尔有几个游客和购物者在挑选削价甩卖的物品。红灯的时候,一个白发老妇从我们车前走过,尽管4 月的天气已经转暖,她还是裹着裘皮大衣,手里牵着条狮子狗。我看看艾莉,我们笑了。我已做好了应对任何局面的准备。

  我们转弯来到斯特拉顿家的私人车道,就在海边。就在这时,我发觉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两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封堵了道路。其他车辆则停在斯特拉顿家大门周围。

  一开始我以为这场面是来接待我的,我吓坏了。莉丝一定给我设了圈套。可是不……一辆急救车从大门开了出来。

  “趴下。”艾莉扭头对我说。我在后排低下身子,脸掩在帽子里。

  艾莉摇下车窗,向一个正在封路的警察闪了闪警徽。“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

  那个警察瞟了一眼她的警证。“房子里有几具尸体。两个人中弹身亡。最近发生的事可是百年难遇啊。”

  “是斯特拉顿?”艾莉问。

  “不是,”那名警察摇摇头说,“一个是保镖,他们告诉我的。还有一个是斯特拉顿先生的太太。”

  他们招手示意我们过去,可我顿觉血都被抽光了,恐惧感让我从头凉到脚指头。

  莉丝死了。我们告赢斯特拉顿的机会也完蛋了。我们没法证明他知道是她给他设了圈套了。可是更糟的是,我们把可怜的莉丝也卷了进来。

  “哦,我的天啊,艾莉,我们把她害死了。”我说着,仿佛戴夫的事再度上演。

  艾莉开车沿长长的鹅卵石车道从大门进入。房前还停着三辆巡逻警车,还有另一辆急救车,后车门已经打开。

  “你在这儿等着,”艾莉说着把车开到前头,“答应我,奈德,你别逃走。”

  “我答应你,”我说,“我哪里也不去。”艾莉关上车门,跑进屋。

  我感到似乎有什么事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我知道,的确知道。

  “我答应你,艾莉,”我手伸向车门,“我再也不逃了。”

  斯特拉顿在屋内。

  艾莉在大厅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他正坐在椅子上,用手摸着煞白的脸,显出震惊的表情。艾莉在苔丝的套房见过的那个侦探卡尔·布里恩也坐在那里。那个追杀奈德和钱普的大麻子马尾辫则带蓿一脸傲慢站在他们一旁。

  “我不相信她会这么做,”斯特拉顿喃喃道,“他们一直在偷情。

  她告诉我了。她对我很不满,因为我工作太忙,对她有点忽视……

  可是这个……“

  艾莉朝前面的日光浴室看去。她一阵恶心。她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在斯特拉顿那晚的聚会上见过的一个肌肉发达的保镖正仰面躺在地上,胸口中了两枪。不过更糟的是,莉丝。斯特拉顿卧倒在那男的对面的一张大花鸳鸯椅上,她还穿着下午穿的那套白色的便衣裤。

  血从她额头的一侧流淌下来。弗恩·劳森正单膝跪在她一旁。

  艾莉进来的一路上听到警察们的谈论,似乎这是一起先谋杀再自杀的案件。

  真是见鬼。艾莉感到浑身热血沸腾。她看看劳森,又看看斯特拉顿,再回头看看莉丝。完全是弄虚作假!

  “我知道她很不安,”斯特拉顿继续跟布里恩警探说,“她终于告诉了我她偷情的事。她说她要结束这一切。可能保罗不放过她。可是这个……哦,上帝啊……她几个小时前还那么快活。”斯特拉顿看到艾莉正看着他,“她中午还和朋友们一起出去吃饭……”

  艾莉再也忍不住了。“我知道是你杀了她。”她对斯特拉顿直说。

  “什么?”他很吃惊地抬头看了眼。

  “都是你设计的,”艾莉满腔怒火地继续说道,“没有什么偷情。

  偷情的倒是你,你和苔丝·麦考利夫。莉丝什么都告诉我们了。她是怎么设的美人计。可是你发现了。是你干的,斯特拉顿,或者你派人干的。“

  “你听到了吧?”斯特拉顿大声喊着站起身来,“你听到我要为自己辩护什么了吧!这个狗娘养的艺术特工!”

  “我刚才和她在一起,”艾莉看着布里恩说,“就几个小时前。她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她告诉我是如何设圈套让她的丈夫不忠,然后他察觉了。她告诉我他和自盗名画是怎么扯上关系的。查查巴西庭院酒店,把他的照片公布一下,你就会知道了。斯特拉顿曾和苔丝·麦考利夫在一起。问问他莉丝说的只有一幅画被盗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布里恩看了眼斯特拉顿。斯特拉顿急躁地环顾四周。

  “也许莉丝的确知道关于画的事。”劳森说。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证物袋,里面装着把手枪。“这是一支贝瑞塔0.32口径的手枪,”

  他说,“和沃思湖命案用的是同一把手枪。”他看着布里恩。

  斯特拉顿又坐了下来。他脸色煞白,面无表情。

  “你竟然不相信我说的?”艾莉说,“你以为是莉丝·斯特拉顿偷了画杀了人?”

  “或者是她的男友。”劳森耸耸肩。他举起手中的证物袋。“我们会搞清楚的……”

  “你全都搞错了,”艾莉盯着斯特拉顿脸上的奸笑说,“是莉丝叫我们到这里来的。她打算跟我们摊牌的。这就是为什么莉丝·斯特拉顿会死的原因。”

  “你一直在说我们我们的,舍特莱夫特工,”劳森最后说,“可以告诉我们你的我们是指谁吗?”

  “她是说我。”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大家都转过身去。

  奈德进了屋子。

  “那是奈德·凯利!”劳森的眼珠子都快迸出来了。

  两名棕榈滩警局的警察一把抓住我,砰地把我摁倒到地砖上面。

  一个膝盖顶到我的腰背部,我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接着我的手腕被手铐铐住。

  “我今天下午已经向舍特莱夫特工投案自首了,”我说这话的时候脸紧贴在地上,“她和莉丝·斯特拉顿今天见了面。她打算证明她丈夫有罪。就像我没有杀了苔丝·麦考利夫一样,莉丝也没有自杀。

  舍特莱夫特工把我带到这里来和斯特拉顿对质,然后我自首。“

  一个警察把我摁倒的时候,我抬头看着艾莉,一脸听天由命的表情。她以毫无表情的目光回看了我一眼。这是为什么,奈德?几个警察把我拽了起来跪在地上,手背在身后。

  “用对讲机告诉他们,”劳森朝一个年轻的便衣大喊,“还有联邦调查局。告诉他们我们刚刚逮捕了奈德·凯利。”

  我被带到巡逻警车,被塞进车里,车门砰地关上。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艾莉。她没有挥手,什么也没有做。

  不到十五分钟,我就被关在棕榈滩警局的看押房里了。我被扒光衣服,搜了身,拍了照,扔进了一间小屋。这地方可真热闹了,警察们都探进头来看我这个要犯。

  他们没有立即对我审判。我想警察还在搜集证据理清思路。我知道他们没有任何能把我和任何一起案件联系起来的直接证据——除了那个在波士顿杀害我弟弟的家伙。

  他们实际上没拿我怎么样。棕榈滩的警察们对我不错,我终于能打个电话回波士顿找我父亲。是我妈接的电话。他不在家。“听着,妈妈,你必须告诉他要全盘坦白。我的命就靠他了。”她犹豫了一下,开始哭了起来,“就求求他吧,妈妈。他知道我是清白的。”

  我坐了回去,等着——等着下面将要发生的任何事情。

  在那间小房间里,所有的记忆又压了上来。米奇和鲍比,巴尼和迪。他们惨死的情景。我想起了苔丝,可怜的苔丝。这么多的受害者。都是加歇杀的?到底他是谁?现在我在监狱里——而他在外面,逍遥法外。

  这怎么看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