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勒维妮醒来时,卧室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收音机闹钟显示着8点45分。她伸出手向旁边摸了摸,看看耐德是不是已经起床。相反,她发现他还睡着呢。
突然,她脑海里映现出在那家莫斯科饭店床上的情景,一天接一天地做爱,日复一日的俄式茶点和淡而无味的馅饼。天哪,那是怎么啦?18年前?她怀上了露·安,而她却一点都没察觉。天哪……日月如梭啊!
她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明显衰老的迹象,除了他的内心。
她拍了拍他裸露的肩膀。她看到这没能把他弄醒,就开始像按摩师一样给他使劲地按摩起背来。“耐德,”她口中喃喃地说,“耐德,快9点了。”
他慢慢醒来,心里老大不愿意。“我还得去古基大街呢。”
“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昨天和女儿通话了。”
“女儿,”他转过身来俯卧着,“她们好吗?”
“露·安很好,只是和她通信的男孩不再给她写信了。格罗尼亚去了电影院。德·卡莎刚刚结束夏季补差课程的学习,成绩都是A。莎莉……你记得吧,她月经来得迟,现在还没正常,每个月都让她发狂。”
“这个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可是大多数妇女原因不一。很高兴,我们的女儿还没有怀孕。”
“在监狱里,很少有人怀孕。”他从床上撑起来。裸着身子站在床边,用手揉着眼睛。
“你就这么称呼自由营?”
“那些围着旋风围栏、锋利的铁丝网和机关枪岗楼,装着电子监视器,配有德国猎犬,连打电话都受监视的地方,以及受某些个人控制的学校、商店、教堂、图书馆等种种公共设施,我都这么称呼它们。如果监狱这词还不够,就把它们叫作集中营吧。”
“天哪,耐德,你完全是胡说。”
“如果是个陌生人在管理这家监狱,而不是你父亲,看着你的四个女儿过这种可怕的生活,你的想法和我的相比,就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他们准备开一个舞会呢。”
“是吗?秋天学校开学的时候,我要她们回到我们身边来。”
好一阵子,她沉默不语。然后她开始说道:“就来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这个香蕉形状的靠公共福利生活的国家?你想让你女儿靠别人施舍过日子,就像《楼上,楼下》里的人物那样说话?”
“我不愿让她们按一个热衷于彻头彻尾的法西斯方式的将军的想法成长。”
“闭嘴!”她蹦下床来,摆好要吵架的架势。“你要让她们任盗贼、强奸犯们摆布蹂躏吗?还有那些只会空想,腐败堕落的政治骗子。你要让她们与那些终身没有保障的人生活在一起吗?他们良莠不分,甚至连美国人俄国人都分不清。这难道就是你的希望?”
他坚定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朝阳,而不是在看她。“你和你父亲都生活在19世纪,周围都是科曼切人。你们只想到将大车围成圆圈,在枪里装上子弹。可是如果你向外看,”他用手指着阳光,“你就会看到生活并不是什么西部电影。我们与那些良莠掺杂,头脑简单的开拓者相距一个多世纪了。如果你不理解或不愿理解今天的世界,你就会被它所淹没,你,勒维妮,还有我们的女儿。至于你,我已经放弃了,但我决不会抛开女儿不管,任其沉浮的。”
“把我放弃了?”她飞转身体,胸脯随着猛烈的呼吸上下起伏着。她苍白的脸憔悴了许多。“你会让谁来替代我的位置?谁能忍受你捉摸不定、喜怒无常的脾气?”
“我一直期望你什么时候让我高兴高兴。”他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开了。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开足的淋浴器发出的声音。
勒维妮自个儿站在那里,准备大吵一场,却吵不起来。她和她四个兄弟一道长大,吵架在她说来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耐德不来这一套,不是吗?弗兰契上校的风格是打了就跑。
这场争吵不是她引起的。是他谈到自由营就怒火中烧。因此她并不感到歉疚,也不愿意赶上楼去为上校做早餐或者做出什么表示后悔的举动。你自便吧。彻头彻尾的法西斯的方式,这倒也是。可怜的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今日美国这个令人失望的烂摊子整顿好,使它更富有理性。在美国,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或那种权利,那些并非由他们自己争取来的,因此不该由他们享受的权利。但是如果你跟他们讲这些,你就是法西斯,或者是自以为了不起的人……
别去管它。未来属于像自由营这样的地方。她女儿就应该拥有这样的将来。那种荒唐的权利人人均等的未来已经泯灭了。可耐德由于离开美国太久已受其感染。生活、领导者和追随者都有其自身的自然法则。要理解这一点,你只要看看大自然,看看动物是怎样生活的就可以了。权利人人均等的做法不符合常理,不符合自然规律,它注定要失败。耐德为什么不能理解这些呢?
她大步走向浴室,正好他在擦身子。“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耐德?你有关未来的观点他们已经作了尝试,那行不通。我父亲的观点,他们从来就没有尝试过,……”
“那么希特勒、墨索里尼和佛朗哥都干了些什么?还有许多拉丁美洲的独裁者又干了些什么?他们尝试了你那位虔诚至善的父亲的观点。他并不是第一个发现那种可憎的法西斯式愉悦的人。希望他是最后一个。”
“你……你真疯了!”
她转过身去,大步离去,接着又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浴室门:“如果你以为我会在这爬满寄生虫的地方养育我们的女儿,那你就比我想象得还要疯。”
几分钟以后,他衣冠整齐从她面前走过,准备下楼。“你想上哪儿?”
“去上班。”他匆匆说道。“我有一摊子事情要做。对不起,我批评了你父亲,勒维妮。但他是只恐龙,很危险的恐龙。我可不想让他像毁了你一样毁了我的孩子。”
“没有人毁了我!”
他已经到了门外。“别往心里去,维妮。”
“打了就溜,是吗?”
他看着她站在前门台阶上,身着浅色棉布晨衣,腰部紧束着,只是结扣有点松脱,在晨曦里露出些身体。“维妮,你的晨衣。”
“我不要住在这个蹩脚的国家里!”她对他说。“我不想让我的女儿混杂在不知好歹、良莠不分的人中过平庸的生活。”
“维妮,请把你的晨衣系好。”
“噢?这让你心烦吗?”她猛地将衣服敞开。她的乳房在阳光下似乎像两颗威力无比的手榴弹爆炸开来一样,迸发出美丽夺目的光晕,白里透红的双乳,中间是深玫瑰色的乳晕,乳头像咬了一口的草荡,更是妩媚无比。“给我宽阔的空间!”她大声呼喊道。“给我自由,耐德!我憎恨这个地方!”
他退着走下台阶,来到人行道上。他头脑里隐隐约约记得准备乘地铁去古基大街。看看伯恩赛德是不是能够接受采访,再把他带到大使馆。现在他犹豫起来。勒维妮这样衣冠不整使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朝她跨了一步。
“退回去,上校,”她说着将衣服拉拢,扎紧腰带,“走你的路吧。你要迟到啦。太迟啦,拯救这个腐朽堕落、靠施舍生活的世界太迟啦。这不值得去拯救,它该沉没。不过你尽管去为它浪费时间吧,上校。”
她转过身去,大步走回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他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勒维妮才会使他头脑发昏到如此地步。接着,他听到她一下子将五粒0.38口径的子弹全部轰入地下室靶场的靶中,声音听起来就像来自远处某个地下洞穴显得模糊不清。这难道就是她发泄怒气的唯一方式?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发泄怒气吗?
他不习惯这种头脑昏沉的状态。他摇了摇头,向地铁车站走去,耳际还回荡着她那模糊不清的枪声。他扫视了一下手表,发现他和伯恩赛德都要迟到了。他一反常态地站在威灵顿大道的路口,叫了第一部过来的出租车。
在柯曾街的通讯中心,拉里·兰德坐在亨林办公室隔壁的写字台边,这张书桌他只有偶尔来这里时才用一用。昨天晚些时候,他收到了一份,用情报局的话说,隆尼·托恩斯传真。这份文件是用一次性使用的老式密码加密,只有兰德才会解码。
对于一个在其他地方任驻地重要职务的文牍人员来讲,工作是相当简单的。可是拉里·兰德长期在外奔波,对那些由离开写字台什么都干不来的笨蛋们捣鼓出的什么密码,防泄密保安信号标志,以及种种所谓的特工技能,一直不屑一顾。
隆尼·托恩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研制出来的一种既经济又可靠的密码体系。在当今应用计算机处理密码通讯的时代,用它主要是为了省钱。它的费用只有电子系统的百分之一,而保密效果却很好。兰德在使用隆尼·托恩斯密码时,只需找到一次性使用的密码薄,回忆起上次使用的密码,再翻到新的一页。在一般情况下,特工人员首先使用第一页,用完就撕下扔掉,将下一页用于破译下一份电报。朗里那边一直是这样干的。但是拉里·兰德不喜欢动笔。而宁愿打电话,他记不清上次的使用情况,也不知道新的一页在哪里。
他坐在写字台前,双腿悬在半空中。他恼怒地注视着密件,盲目地干了起来,用一份份的密码来拼凑。他每次译出的文字都是那么杂乱无章,无法理解。昨天在家里搬弄了一个晚上,眼下已经用到第七份了,现在终于有头绪。
NOKNO
他做了一个鬼脸,继续朝下干。NOKNOWNRECO。他抓了抓头。NOKNOWNRECORDRIORDANSTOPWEEMSONCONTRACTSTATIONHONOLULUSTOPLNACTIVESTATUS。拉里背靠在椅子上,用铅笔画上标点,将电文分割成一个个单词。这样一来,他想起了,檀香山情报站曾涉足几年前的一个投资骗局。
像许多中央情报站一样,他们谋取了那些其正常工作涉及到在若干地区间往来公干和调拨资金的商人和记者的合作。这些为中央情报局服务的准特工不一定是情报局成员,倒更像是文职雇员,他们主动提供给中央情报局非法现金款项,或使之合法化。他们为罪犯提供支持,给变节的政客施贿赂,赠毒品。这些情况,情报局特工谁都会觉得自己干太棘手。在这方面,这些准特工与那些隶属于某个组织而又不是其正式成员的商人、政客和警方人员的黑手党手法很相似。
中央情报局的上层书呆子们认为,在普通大众看来,政府特工人员和这些准特工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有些人甚至进行了严密的调查,最终拿出两份名单,一份是他们自己的人,一份是中央情报局的。这类情况在拉丁美洲和东南亚尤为如此。在那些地方,地方政府腐朽堕落,很不稳定,仅一名准特工就会取得成功。
但在檀香山情报站,有一准特工出了问题。此人欺骗了所有的人,甚至檀香山情报站的财务检查也不例外。大家都参加了这项真实可信,绝对安全的联合投资。后来,一个上当受骗者起诉他时,这个骗局才被戳穿,全情报局的人就像一群白痴,居然把好不容易挣来的私人存款托付给一个骗子——然而他们还不肯承认这一事实。一个中央情报局的人甚至将其父母的钱也投了进去。在法庭上,他含着眼泪描述了这个骗子当时看上去是多么令人信服。“我确实很相信他。而且现在我几乎还在相信他。”
兰德理解这种感受。你签了一份合同,并给他提供了他工作所需的一切:仿真假护照,身份证,无法解释的资金,机密情报,秘密关系。作为回报,他以自己公司名义为中央情报局的非法行径提供掩护。不久,就像檀香山情报站这样,你就相信他了,就像福兰肯斯坦博士相信鲍利斯·卡洛夫一样。
这份隆尼·托恩斯传真电报并没有将威姆斯与檀香山骗案联系在一起,但有这种暗示。那该死的耐德·弗兰契不是也提到一桩投资骗局吗?还有一个死人?政治保安处,伦敦警察局……
又是一个檀香山式案件,就在伦敦情报站!
拉里·兰德坐在那里惊呆了。他花了足足五分钟从惊慌中理出头绪。他必须首先确认这里没有人与威姆斯或雷奥登有任何联系。如果能证明这一点,他就可以保护自己。但如果他发现这里有人在利用威姆斯,他就得变换策略。他必须了解除弗兰契以外还有谁知道威姆斯与情报局的关系,然后先让他们保持沉默,再去保护威姆斯。
在坑坑洼洼的切里小道中央倒着一个人。在驱车前往阿姆辛的途中,巴扎德在碾压上这个人之前一瞬间才看到了他。这条道是很窄的单行道。巴扎德一停车就把道给堵死了。因此他匆匆跳下兰德·罗福吉普车,在那人身边蹲下来。
这是个年轻人,伤势非常严重,全身衣服破烂不堪,鼻子上有伤口,嘴里满是血。巴扎德不知道能不能移动他,接着又想到,他可能已经死了。在阿姆辛乡间,尸体挡道可是稀罕的事。巴扎德设法想人们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怎么做。摸摸脉搏?没有。有人会将镜子放在嘴边,可是他不想把吉普车上的镜子拆下来。颈部脉搏?好的,来试试。也没有脉搏。不,等一下。有主意啦?难说。
巴扎德既干农活,又在城里工作。他就住在道的那边,种着几百英亩的农田。但是为了给种田提供资金,他还在城里做一份律师的工作。了解如何鉴别一个人是否活着不是律师的工作。是吗?不过,……最好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为好。
阿姆辛医院的实习医生看到伤势非常吃惊。他也难以找到脉搏。“我们必须将他送往斯托克·曼德菲勒医院去。”他说。“他们有特别护理队。”
根据此人身上的树皮树叶的碎片,巴扎德和实习医生都觉得,他是从附近的斯坎德森林或萨德罗斯那边的森林爬到切里道上来的。
“简直不可思议。”医生明说道。“一个生命垂危的人不可能做到这一点,除非……”
“除非什么?”巴扎德问。
“嗯,我想说的是,嗯,某种使命或要求,或者是一种近乎超人的欲望……嗯,当然,谁也没有把握。但是这可怜的小伙子似乎有什么事要去干。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他这种情况,显然是意志战胜了死亡。”他说得有点语无伦次。
实习医生一边给他绑绷带,一边不停地摇着头,发出阵阵叹息声。“超人的力量。”
“我想我最好和他呆在一道。”巴扎德提议。“无论如何,他们要听我的陈述。”
“谁?”
“警方。”巴扎德解释道。“你不会以为他是跌进中耕机才弄成这个样子的吧?”
在古基街的温唐酒吧门前,耐德·弗兰契钻出出租车。现在刚刚9点15分,酒吧还没开门。耐德要出租车在外稍候,便三脚两步上了台阶,用力猛敲伯恩赛德老头的房门。“是我,弗兰契。”他大声喊道。“开门哪,老兵。”房间里传来长时间的忙乱的脚步声。耐德听到一扇扇门被打开。最后房门终于打开了。“天哪!”耐德惊叹起来。
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不仅在什么地方洗了澡,据他自己说是附近一家公共浴室,而且还梳了头,没等头发干就梳理好。现在头发尚未全干,使他看上去像位20年代衣着考究的风雅男士。他已剃去了胡须,似乎年轻了10岁。他还穿上了衬衫,系上了须带。
“真是你吗?”
“当心你的舌头,年轻人。”
“出租车在楼下等着呢,走吧。”
“很快就好。我在取,嗯,我的文件呢。”老人话听起来有点刺耳。“我的退伍荣誉证、退休金证明、社会保险卡、护照这些东西。”
“不必如此,我会为你担保的。”
“那谁为你担保呢?”伯恩赛德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当他们到达格罗夫纳广场时,出租车记价器已经远远超过了七英镑。现在已经9点45分了,不过耐德相信,麦克斯·格雷夫斯会等他们的。伯恩赛德贪婪地四下看看。“我从来没从出租车上看过这个地方。我总是步行过来。我可怎么也付不起出租车费。”
耐德看得出来,这位像他父亲一样上了年纪的老人今天早晨一直很兴奋。可以说,当耐德在带着老人走过门卫时想,雷奥登的案子中他干了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老人觉得,虽然他失去了维姬,但他并非孤身一人。他还有我们大家。或者如他那牌子上写着的,还有美国政府。
“她需要医生的治疗。”哈加德医生恳求道。“这些金属丝已永远……”
“她只需要你的关心,医生。你当然知道急救的必要性。”那个双眼突兀,他仍然认为叫阿尔多·西格罗伊的胖子密切地注视着他,与此同时,他的两个助手继续清点着三只瑞士航空公司旅行包里装着的50万镑钞票。
这一趟银行提款相当成功。这位未透露姓名的先生胸有成竹,他只需把泛欧亚信贷托拉斯不得已而付出的钱扫一眼就足够了。不过时间越来越紧了。这套计划毕竟也搞了一笔横财,这可用作7月4日行动计划的基金。这个行动计划完成得好也得几个星期时问。而绑架勒索这种把戏只是一场神经战。他原计划准备从哈加德这里搞到大约20至30万英镑,现在却出乎意料地发现,把所有的收获加起来,他竟然搞到了几乎50万,这使他十分高兴。即使没有艾里亚斯·拉迪夫,这笔钱也绰绰有余了。
“太妙了,医生。你会愿意做我们的赞助人。挺有讽刺意义的,不是吗?”
“请松开莱娜的胳膊和腿。”
这位先生对南希·李·米勒说:“你知道该怎么做。给她揉一揉,恢复血液循环,听到了吗?在伤口上敷些药,不要太刺激的,不然伤疤会褪不掉的。也许用些过氧化氢就行。”
南希·李点了点头。她把目光向凯福特扫了一扫。“他能……”
“不行,他不能帮你的忙。我要让这位英俊的年轻人呆在我身边,明白吗?”
南希·李在裸体女人身上披上一件晨衣,帮她踉踉跄跄地走向卧室门廊边的盥洗室。莱娜用阿拉伯语呻吟着,她哥哥目送她们走了进去,关上了门,他然后又转身看着西格罗伊。
哈加德发现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身上没有什么醒目之处。虚胖的身材,面孔像比目鱼的下侧,一头零乱的黑发像钢丝一样又浓又密,十分粗糙,使这人看上去像工人大老粗。像这种不受人欢迎的人不会是国际要人。
“这就是我的绝招,哈加德。”哈加德发现自己想的东西被对方猜中,感到很尴尬。
“这就叫做常胜将军。挺像一匹纯种马的名字,是不是?和我打交道的人都知道的。他们看中我,是因为我成功率最高。我的情报网络是一流的,独特的。我能够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机会。因此,我的绝招作用大着呢。对此我深信不疑。”
这也是哈加德所熟知的,而且也是他自己的投资者对他的评价。但此刻他无法向面前这个自命不凡的对手明说。那两个手持自动枪的年轻人已将钱数了两遍。一个人提起所有的三只航空包,在走出这间顶楼套房时,将他装有消声器的枪交给另一个人。
“你对你的人很信任。”哈加德叹息道。
“他3点钟就会到达日内瓦,正好在银行关门之前半小时,是吗?”
电话铃响了。铃声又响了三下,手提两枝上了消声器手枪的年轻人拿起话筒。“喂?”他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再见。”
他的老板看着他。“他们已经取到了的所有的武器,是不是?那么开始吧。”
那年轻人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举起一技自动枪指向凯福特。高效消声器和枪管一样长。他用枪捅了捅年轻的阿拉伯人,将他带进离客厅稍远的一间衣帽问。
这名叫西格罗依的人两次扬起眉看看哈加德。他们俩只等了一会儿就从关着的衣帽间那边传来两声高效消声器仍不能完全消除的枪声。
“我需要凯福特只为两件事,找到你和你的武器。现在我两件事都做完了。凯福特该退场了。”
“不过我还有许多事可以为你效劳。”哈加德提议道。考虑到对方的情绪,他的语气相当平静。“我们泛欧亚信贷托拉斯与各种人物打交道,我的好……天哪,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谈话太难了。”
“是吗?此话当真?”
“如果我们要合作谈判,叫你的名字会大有裨益,先生。”
“那很好。”这个略显病态的人用手指使劲拨拉了一下那团紧鬈的乱发。“好吧,你可以叫我福尼斯,一个英国名字,是吧?”
第二十章
“好吧。中午吃饭时间不见客?对,锁上门,打开地图和图表。松开领带,莫。这是件大事。这是我们找回我们忘却的,弥补我们疏忽的东西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要拿出点新的东西,要让人大吃一惊。好吗,搭档?”
夏蒙叹道:“你今天早上怎么啦?”
耐德坐在椅子上稍稍向后一仰,越过一大堆乱糟糟的文件、表单、报告、照片、图表和方位图打量了一下他的助手。“就是因为星期五离星期日仅隔一天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很自然的事。”
夏蒙脸上显出一副滑稽的笑容,便开始翻弄起一叠3英寸宽5英寸长的记事卡来。“我这里有一副像是你可以在任何一家杂货店能买到的普通纸牌。”
耐德从他手中拿过卡片,像放纸牌那样将它们面靠下放在桌面上。“整整一周,我们都在漫不经心地谈论我们的想法、计划,有好有丑,有些过时浅显,有些精明机敏。我猜它们都写在这些卡片上啰,是吗?”
“你这样问我很高兴。”夏蒙回答得像个推销商。他将卡片铺开,动作娴熟得像个牌迷。“拿起一张来,任何一张。”
“莫,待会儿我要你按先后顺序将我们的计划、想法全部修订一下。一步一步的,就像一部复杂的机器开箱时完整的清单。听明白了?然后我们检查这份清单,并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也没有不恰当的地方。到中午我就将它定下来,莫。我说话算数。一份给你,一份给我,放在各人的保险箱里。”
他拿起这叠卡片,将它们分为两半,以卡西诺方式将它们排成扇面状,洗起牌来。然后沿着桌面推回给夏蒙。他们四目相视,耐德觉得有必要再交待几句,谈谈注意事项,重复一下忠告,强调排列顺序的重要性。见鬼,他知道的,耐德心里想,莫就像我的化身。言词几乎是多余的。
想到这里,他似乎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了。今天早晨和勒维妮的那一幕,以及他在她那美国式灵魂的不为人知的角落发现的对事物深刻的理解力,深深地震撼了他。他抬起头来,不知不觉地直视着那双橄榄色的眼睛。你可以看着它们,但是无法知道它们有多深。“莫,你上次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圣诞节。”
“桑杜斯基是不是为它的英雄归来举行了盛大的游行?”
“当然。他们在所有的主要街道上都挂上了彩灯。商店的橱窗装点上了人造雪花。人们栽起了常青树以表示对我的敬意。这些你不知道?”
“为你栽起了常青树?”
“你从未听说过黎巴嫩的雪松?”
“对你的归国,他们怎么想?我是说,你长期驻扎在国外有,嗯,四年了吧?对比很强烈吧?”
夏蒙耸了耸肩。他那张平时不露声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每次回家休假都是这样。父亲要我辞退这份职务,回去经商。以前他甚至不让我穿使他感到羞辱的制服。不过在桑杜斯基,情况发生了变化。现在他也喜欢看我穿高级制服了,并为此感到自豪。”
“我明白了。”耐德将资料往旁边推了推,把脚搁在堆满东西的桌上。“他们对我们的憎恨和喜爱,就像摆锤摇摆不定。”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擦得锃亮的平跟船鞋鞋尖。“整个国家都在摇摆不定。他能感到他们的态度在改变。他们又在着手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
“我们与外界总是隔着什么。我们周围不是有两片海洋吗?我们总是很孤立。”
“是啊,是这么回事。孤立主义。这是美国人了不起的,但却是过时的信条。让欧洲去自食其果,让第三世界走向毁灭。我们有的是粮食、钢铁、牛肉,如果我们谨慎开采,我们也有燃料。谁需要这个世界?”
“这正是桑杜斯基人的观点。”莫·夏蒙表示同意。“湖底镇那边情况也是这样吗?”
“还有芝加哥、新奥尔良、丹佛,都是一个样……”他低声呻吟着。“我们就这样干我们的工作?保护温菲尔德?”
“昨天在10点钟的会议上,有些东西我没有对他们讲。现在就让我从这里谈起。”他拨拉着那叠卡片档案。“首先,我征得了信号部门的同意在两个大门安装上他们的隐蔽电视监视系统。所有的摄像机的遥控装置都与装配有能够接收全世界所有图像资料的计算机终端的厢式货车相连。这些图像资料有我们的,特别小组的和国际刑警组织的,应有尽有。在数秒钟之内我们就能分辨出任何一位可疑的到场者。”他放下一张卡片,又拿起另一张。
“这让人很兴奋,请继续讲。”
“我还在温菲尔德官邸的屋顶安置了狙击手。”
“这可是喜忧参半的事。还有呢?”
“我安排了许多我们自己的卫兵每15分钟就对温菲尔德周围的地带作一次电子扫描。他们被分成小分队,无论白天黑夜,随时出动用夜视望远镜、近距离探测仪、抛物面雷达等有关手段进行检查。对了,还有探雷装置。”
“用警犬了吗?”
“不用警犬。这些士兵从星期六傍晚开始工作,一直干到星期日最后一位来宾离开。”
“为什么不用警犬?”
“耐德,我们能让警犬找些什么呢?塞一块头巾给它们嗅吗?警犬起不了作用。”他又拿起一张卡片。
“说得对。请继续讲。”
“在这个防卫圈的外围,安排了你提议的警察。我从步兵中调来了自愿者,身穿便服,就像普通人在星期天散步。他们混在防卫圈以外的正常散步的人群中。”
“带武器吗?”
“未获得使用暗藏枪支的允许。他们有自己的名堂:长短不等的管子、拳头。是他们主动提出的,因为他们中许多都学过格斗和空手道。我可不想知道他们的名堂。”
“好吧,往下讲。”
“就这些了。特制的通行证将于明天下午用欧金的军用简易影印机印出来。我们将在星期日上午晚些时候发出去。”他把这叠卡片推到一边。
“还有什么?”
“轮到你告诉我了,耐德。”
他把脚从写字台上挪下来,坐直身子。“就这些而言,我们无法将它们完全控制在自己手心里,莫。准确地说,我们必须与此保持一段距离。事情的基本原则就是如此。我们不能直接露面,否则大家都倒霉。这种隔在我们与那些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故之间的距离让我感到不舒服。”
“你喜不喜欢我的便装狙击手的计划?”
他笑了笑。“我倒是更想把他们安排在防卫圈以内,不过那也没办法。哎……”他想了想。“你在那里停放了一部监视用的厢式货车,与入口处电视摄像机相连,是吗?”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那货车不很大。”
“可是你考虑到‘屠羊’采访组了吗?他们没有厢式货车吗?”
“只有两部。他们只用微型摄像机,每台一名摄影师,一名录音师。”
“可是你在街上,看到BBC或某个独立电视台记者在什么地方作现场报道时,你就会看到许多庞大的厢式货车。谁也不会对此抱怨什么,因为每部车上都有两个可爱的字母,一个T,一个V。”
“你要一部大型的电视转播车?”
“我要两部。里面是空的,每辆车里只有20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这是古老的特洛伊木马战术。”
“天哪,耐德,40名美国军人在车里受这份罪。看来我们还得应付一场骚乱呢。”
“给货车装上空调。”
“此话当真?”
“我不开玩笑。将车子停在这儿,”他用手指在地图上指指戳戳,“或者停在这儿。我们已将这个地方团团围住,间隔大约50英尺,而不是半英里。只要谁动手,到处都会出现美国士兵。”他看着夏蒙在一张新卡片上把他的话记了下来。
夏蒙不禁格格笑了起来。“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耐德点了点头,却没说一句话。他脑海里又出现了个影子:勒维妮裸体站在前门台阶上,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他眨了眨眼睛。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的事一件件接踵而来?不是彼此间隔开,而是乱糟糟混杂在一起。
“勒维妮。”
夏蒙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见他不说了,又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看他的卡片。“这些对她来说都不存在。”耐德自言自语道。他诅咒那些将自己个人生活的不幸转给别人去承担的人们。如此廉价的同情,如此虚伪的奉承,好像无论谁的忠告都很有道理。
“对于她,欧洲并不存在。它只不过是一些拉美小国。它只是迪斯尼乐园内的主题乐园。这里的人们腐朽堕落,靠救济金过日子。他们不分好歹,连美国人俄国人都分不清。还有,他们说起话来滑稽可笑。”
夏蒙又抬起头来。“不过,我反正也不需要他们。我们如日中天,而他们却是日薄西山。”
耐德笑了笑。夏蒙将这番话只当作政治闲聊,与个人无关。“你一直和她通话吗?”
“不。我内弟在桑杜斯基。”
“美国人真是这样想的吗?”
“得了吧,耐德。我跟他们讲我在一个美国大使馆工作,他就问我:‘我们要大使馆到底是为什么?’他们认为这是一浪费纳税者钱财的愚蠢做法。他们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被派来和一群三流的无足轻重的骗子打交道。真正的世界就在桑杜斯基。”
“是啊。我们的祖先们不是从欧洲逃出来的吗?我们还欠他们什么呢?这群游手好闲的靠救济金养活的人。”
二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们先后从窗口往外看去,已是中午时分,人们或坐在凳子上吃三明治,或三三两两地散着步。
“那不是……”
“是的。”耐德答道。“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他走起路来挺轻松的。”
“怎么回事?”
“过了星期日我再告诉你。现在我感到心烦意乱的。我通常有这个预兆,就像女孩子来月经。请原谅。”
“是为藏在两只特洛伊木马里备用的士兵烦恼吗?别担心。”
“这似乎还不够。我们漏掉了什么。”
又是一阵沉寂。慢慢地,他们的目光又转向了桌子上的那堆东西。耐德从中间抽出一叠钉得整整齐齐的文件。“这是工作人员名单。除了温思罗普的全体人员以外,我们还有12位乐师,20名招待员,10名厨师,10名餐厅侍者助手,6名酒吧招待员……”他停下不说了。“是谁雇他们的?是谁负责对他们作调查?”
“那是使馆雇用多年的承办酒宴的一套班子。霍金斯和杜特公司。”
“对这伙人进行调查的人是谁?我们面对着近60个人,并且大多数是男的。”
夏蒙提起耐德的电话,拨了号。“请让哈里·奥特加听电话。”他低声说道。“是哈里吗?我是使馆的夏蒙。霍金斯和杜特公司给我们送人员名单来核实了吗?”
耐德在另一部电话机拨了同样的号码,提起话筒正好听到奥特加在说话。“他们都是常来的,莫,都是熟人。每年我们见他们一二十次呢。”
“每次都是60人吗?”
“有时也许有。”
“这就算核实了吗?”
“大概如此吧。你有不满意的地方吗?请别……”夏蒙没等奥特加问完就挂上了电话。
这两位情报官员互相注视着。“为山姆大叔工作你不会感到单调乏味的。”耐德拖着腔调说道。“这件事差点让它滑过去。”
“他们来时对他们作一次检查。正好可以试试那个与计算机档案相连的电视监视系统。”
“莫,听我说。让我想象一下那时的情况。”
“灯光准备,摄像机准备。”
“你那些承办酒宴的人大概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指他们是菲律宾人、土耳其人、塞浦路斯人还是……。你懂我的意思吧?”
“有点像我。”
“可是你那些常见的阿拉伯恐怖分子是什么模样?”
“有点像我,不过根本谈不上英俊。”
“看到问题在哪儿啦?”
“耐德,跟我说说你那些普通的很讲友谊的爱尔兰共和军的投弹手是什么模样。还有你的那些美国南方专爱射穿别人膝盖的红色旅的好佬。”
又一次出现了沉默。耐德在椅子上动了动身子,但一言未发。夏蒙把手中的卡片整整齐,也是一声不吭,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好吧。”耐德拿定了主意。“没什么可怕的了。我已经有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你快吃两颗阿司匹林。如果这个问题再次冒出来,请通知我一声。”
“霍金斯和杜特公司将会愤愤离去。但是我们有全世界最大的招聘代理为我们提供服务。他们手上干什么职业的人都有,有乐师、厨师、酒吧招待、颅外科医生等等。我们称之为美国陆军。”
“还有呢?”
“也将由他们在星期日为我们提供60名人手。”
经常用保密电话与彼得·帕金斯通话的那位苏格兰人原来和帕金斯本人一样高大魁梧。
他们二人为女王陛下效忠为时不短了,一个在英国军事情报局五处的秘密部门工作,任务是对国内的事件进行调查。该部门的存在,政府一直予以否认。另一个在公开的警方机构——政治保安处工作。在实际工作中,这两个机构之间经常有机密信息的交流,人员也互相交换,对二者稍有了解的英国人也难以将二者的工作职责区分开来。
对于熟知帕金斯和被他称为约克的人所呆着的大楼里的内幕的人来讲,这两个部门之间的区别清晰可见。政治保安处必须为资金的使用提供解释,而军事情报局五处由于在形式上并不存在,因此可以任意花费而无须为提供说明而发愁。
至于同样是秘密机构,负责处理英国国外事件的军事情报局六处,情况当然也是如此。它与五处之间的关系和中央情报局与联邦调查局之间的关系类似,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好感。这牵涉到资金问题。各国的纳税者为秘密工作提供的资金可不在少数。
约克办公室的圆肚窗俯瞰着梅费尔的一条小街。他们二人面对面地坐在这间小小的镶着墙板的办公室里,并不像是对手,倒像是共事多年的老同事。帕金斯于1956年苏伊士危机时在军中服役,担任驻开罗的教官,而约克也在那里的大使馆工作。西方强国一度在石油公司的要求下忙于颠覆莫沙迪夫政权,而将国王扶上孔雀金銮宝座上。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他们二人在德黑兰相识。他们对驻扎在布鲁塞尔和斯特拉斯堡的欧洲经济共同体的机构进行秘密监视,并且对在塞浦路斯,以及早些时候在希腊的各种秘密活动也都进行监督。
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着像友谊这种亲密关系。他们彼此有些了解,帕金斯还是单身,而约克现在已经是位祖父。除此之外,他们对彼此的私生活一无所知。尽管如此,由于长期的接触,他们拥有了一些共同的经历,其中有些颇为苦涩,形成了与他们各自部门里年轻军官迥然不同的“时不我待”的态度。这些年轻军官似乎对政治更感兴趣。
“逮捕雷奥登是有道理的。”约克说着。“他的电话记录毕竟表明他给威姆斯这个坏家伙打过四次电话。”
帕金斯在警察用的小记事簿上划着什么。“我们来处理这件事,约克,用不着担心。现在让我伤脑筋的是我们对美国大使馆涉足这事的真相还了解得不够。我认为弗兰契仍在对我撒谎。尽管如此,他办完星期日的事之后也不会承认这一点。”
“美国佬总会给别人惹麻烦。”约克的回答显得很不耐烦。他的脸一般情况有点红。而此刻心中的怒火使他的皮肤愈加发红,满脸的雀斑也更加醒目。“他们的牌中总是只有53张。我们不是发现他们暗中在英国情报局周围转悠,寻找社会主义者吗?”
“嗯。”帕金斯稍稍做了个手势。“我们自己也干这种事,干得也不少,约克。在你不得不向宪兵汇报你财政支出情况的预算时期里,你得好好到下面去追查一番。美国佬也一样。如果他们不定期地消除一批暗藏的共产党分子,天知道会溜走多少人呢。”
两人沉默了片刻。这个苏格兰人镶着墙板,有着宽阔的安静街景的小办公室好像是由一套公寓的客厅改装而成的。这是个思考问题的好地方。约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他几乎有点自鸣得意了。“美国佬干的那套鬼把戏我们会搞清楚的。不用担心。”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向窗外的街道扫视了一眼。
圆肚窗户前走过两个美丽动人的女人。她们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街道,迈着轻快的步子,向五处办公地点对过的一家漂亮的餐馆走去。“看看那边。鹅卵石让她们的臀部摇晃成那个样子。”
“那是高跟鞋的原因,约克。”
“哎,让你这个单身汉去找原因吧。”
两个人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接着帕金斯说话了:“你是不是觉得,随着年纪变大,你会发现像这个年纪的女人更加吸引人?我是说她们两个看上去都在40岁左右,约克,如果我不理睬她们,那就太不像话了。”
这个苏格兰人将目光转向帕金斯,看他像个中年色鬼。他目不转睛,一下不眨地直到把这个50岁还和他母亲相伴的单身汉看了个遍。但他却道貌岸然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们在这方面不行了。你去和她们玩玩,彼得。”
帕金斯尴尬地笑了笑。“我得回到大使馆好好跟她们干一场。她们还有潜力。我很快就会把她们弄到手的。”
“也把威姆斯那个浑蛋弄到手。老弟。”
南希·李·米勒走到卧室门前对马哈穆德·哈加德医生说:“她有点安静下来了,我想她会好的,她现在想和你说话。”
哈加德站起身来,转过脸对那个胖子说:“福尼斯先生,我可以进去吗?”他试着叫他的新名字。
“当然可以,哈加德医生。”
那位自封的福尼斯用暴突的眼睛看着他走进卧室。他等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离客厅较远的那间衣帽间轻声说:“是我。开门。”
门开了。提着装有消声器的自动手枪的金发年轻人立正站着。在这么小的房间里立正站着并不容易,因为在那边还站着凯福特,他一点没受伤害。他身后的瓷砖墙面被两个弹孔损坏了。
“干得不错。”那个名叫福尼斯的人对他的助手说。“把凯福特带到楼下去,好吗?你可以放下你的武器。凯福特是我们的人。”
“我和哈加德医生不一样。”凯福特开始抱怨起来。“他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利益出卖自己的父亲。”
“他准备将你出卖给那个拉迪夫。”
“如果我把哈加德的背叛行为告诉我那边的人,他们就不容易控制了。他们会要他的命的。”
名叫福尼斯的人微微笑了一下。虽然他眼睛向外突,但他的笑容却很吸引人。“让我的人来对付哈加德,好吗?我已经有了对付他的计划。甚至到星期日之后该怎么对付他,我也有了计划。实际上,主要是在星期日之后。”
“那么是要进行袭击啰?”
“你难道怀疑过,我的雄鹰?”福尼斯以意大利人的方式在他面颊上拍了一下。“把清真寺计划告诉你的勇士们,听到了吗?”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他的金发助手身上。
凯福特皱了皱眉。“清真寺?”
“就是伦敦大清真寺,你不明白?它就正对着温菲尔德官邸。你已经制定了十分详细的计划,我还能跟你讲些什么呢?”
凯福特心里清楚,计划是伯特制定的,所以他只能明智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那套清真寺的计划呢?”
“袭击计划正是从那里开始。”福尼斯解释道。“这挺有象征意义的,是吗?全世界将会看到伊斯兰的伟大力量。我们把这项计划理解为战斗的呐喊,就像雄狮在扑向仇敌之前的怒吼。懂了吧?”
凯福特默默思考了片刻。忽然眼睛闪射出伯特所熟悉的奇特的目光。“一个象征!”他兴奋起来。“一个让全世界瞩目的象征!对,是雉狮!”
勒维妮不习惯发怒。她认为自己基本上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待人宽容大度。有谁养育了四个孩子,性情还是火急火燎的?即使身边的事物一再出错,她也已经习惯了。但是如果有什么事情让她受不了,破坏了她的内心平衡,她就会一反常态,来个你死我活。
这事来得太出乎意外,她想。耐德醒来就是一阵狂轰滥炸,接着就溜之大吉。
她怎么会知道耐德对她父亲恨得如此深切?当然,他经常拿自由营开玩笑。许多人都这样。她母亲有时会给她寄一些美国报纸的剪报,除此以外,她也知道有不少漫画讽刺批评自由营和科利考斯基将军。不过那都是意料之中的,只不过是美国国内带有左倾自由色彩的新闻运动的一部分。自由党人时日无多了,没必要感到不安。但是如果他们当中就有你丈夫,并委以保护国家安全的重任,你会怎么想?队伍内部的敌人,勒维妮心中暗暗思忖。
一个正直的美国人在面临这一问题时会怎么做?将她丈夫交待出去吗?将她孩子父亲交待出去?首先她必须以一个妻子的身份解决这个问题,然后再考虑美国人的责任和义务。在她内心一片纷乱的时候,干什么事情都不容易。
她从未有过如此失常的表现。起先,她满腔怒火,结果大大影响她在练靶场的表现。一连五发子弹,没有一颗打中靶心。她可是神枪手奖章获得者啊。不过你并没有在心中颤抖的情况下得到过奖章。
这是一种疯狂,这是一种孤独,这是一种恼怒。因为你嫁给了一个失去前进方向,并且也要将你毁掉的人。它是一种绝望与恐惧,因为你明白要改变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她真想和什么人聊聊。对于在别人面前倾诉自己的烦恼这种做法,耐德历来嗤之以鼻。不过那是因为他才智过人才变得如此不可一世。她难得有什么知己。这并不会令人吃惊,因为部队不停地将他们调来调去。而当她果然有了可以互吐隐私的邻居或女友,倾诉者又不是她。
这就是身为科利考斯基将军的独生女所面临的难处。你的外表让人感到你是一个绝无差错的人,意志坚定,办事效率高。你有资格向全世界宣布:你这个姑娘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生活中出现的问题你都能对付。以此来看,这个世界是大错特错了。
在通常情况下,是她的女友向勒维妮吐露自己的不幸,而不是勒维妮。哎,等一下,她对自己说。等一个。我是什么时候起落入今天这种困境的?可以前我能有什么隐私值得向别人吐露呢?
在伦敦有一个牧师。实际上,军队在当地也有一些牧师让人们前往咨询。但这种事情你是不便向一个男人说的。不过无论如何,她得去选择一位天主教牧师,不是吗?他对你会很有帮助的。
在这个腐朽不堪的城市里某个地方肯定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女牧师,或者是婚姻咨询处什么的。肯定有一位女士愿意倾听别人的不幸,提提忠告,如果有必要,也为此获得一些报酬。而勒维妮终究没有听取她忠告的义务。既然如此,除了钱,她还会失去什么呢?
只是,她怎样才能找到这样的女士呢?
她可以向谁打听?在她认识的人中有谁能帮她保守秘密,并且以正当的名义将对方介绍给她呢?在伦敦北郊有一个陆军妇女特遣队,但那里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而且陆军妇女特遣队就像个女修道院,一个秘密片刻间就会变得人人皆知。
厨房外面,突然有只红嘴乌鸫唱起歌来,就像奏起一曲荡漾起伏的音乐。勒维妮向它招招手:“喂,可爱的乌鸫。”
她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厨房里翻阅着通讯簿。无济于事。上面大多数人都在美国。国外的朋友她几乎一个都没有,在伦敦当然也是如此。那乌鸫唧唧地叫得好高兴。
她坐在那里,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她为露·安养殖的几盆花草。在勒维妮的心里,一阵阵颤抖慢慢地变得剧烈起来。勒维妮对自己说,这是咖啡因在作祟。接着她用手捂着脸,就这样悄声哭了许久。
那个自称是福尼斯的人觉得,至少在目前,他所有的计划进行得都很顺利。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考虑着哈加德提出的建议。这支烟很细很长,是由蒙特卡洛的一个烟草商为他制作的。在蒙特卡洛驻扎着他的大本营,他喜欢别人都以为他的基地在日内瓦,实际上在日内瓦只有他的钱。
把哈加德和那些女人杀了呢?还是做他的合伙人?
哈加德给他提供的可是泛欧亚信贷托拉斯的半壁江山哪。这个让步不算小啊。一夜之间他就会成为欧洲或是中东一位最有钱的富翁。他就可以背靠有着坚实的根基,且极富声望的泛欧亚信贷托拉斯,享受它那无可挑剔的声誉带来的种种优越之处(这当然几乎纯属虚构)。在金融界,无可挑剔就意味着一家银行从未因一次抢劫或明显的失误而受到过任何影响。不过时间会改变这一切。同时,他要把哈加德的油水榨干。
他把手伸过栏杆将烟灰弹到下面的人行道上。从这个美国女人和哈加德的妹妹身上可以捞到更多的好处,他提醒自己。一个是打败凯福特的砝码,另一个则可以用来征服哈加德。所以让她们再多活一些日子。
凯福特将在星期日下午结束他的使命。就在此刻,他还在楼下为计划在星期日进行的树立更加辉煌的伊斯兰新形象的战斗作动员呢。可以想象,一支由准备献身的阿拉伯勇士组成的庞大的突击队(近50人)在怒吼着冲向温菲尔德之前,在大清真寺里为他们的护教之战祝圣的场景是多么神圣。
福尼斯脸上浮出了一丝笑意,随之又消失了,丝毫没有影响他嘴里衔着的香烟。亲爱的凯福特,没有他的背叛,怎么会有今天这项计划呢?到星期日这个叛徒就知道佯攻的军事价值了。就在他的自由战士们占领大清真寺之前几分钟,警方就会接收到电话。
他那迷人的笑容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眼睛似乎突出得不那么厉害了。一旦凯福特的掩护将温菲尔德保安力量都吸引过去,真正的主力就会发起攻击。
到枪声平息下来,人质都被关进了温菲尔德地下室时,美国人就会惊呼上当,不过已经太迟了。接下来就是谈判,进展缓慢,令人窒息的谈判,随时都会发生像绑架中常见的那些任意伤害人质的事情,他们会洗耳恭听,苦苦哀求,有计划的折磨,有针对性的杀戮……这都是常见的。
在凯福特不知不觉充当诱饵之前,他和他的美国女人可以自由行动。为了保险起见,必须将哈加德和他的妹妹置于严密的控制之下。有松有紧,平衡得恰到好处。以后对付哈加德的时间还长着呢。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随手将烟蒂扔了出去,烟蒂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后落在伦敦的街道上,就像扔出的挑战的手套,表现出主人超凡的气度。
罗伊斯办公室里的会议开得很简短,只用了十分钟。在会上麦克斯·格雷夫斯和耐德·弗兰契向使馆二把手汇报了他们所了解到的有关雷奥登、威姆斯以及中央情报局的情况。同时简·威尔介绍了中央情报局对他们的保护措施。罗伊斯此时一脸怒气,令各位十分紧张。
“确实令人吃惊,不是吗?”他的提问并没有明确的对象,“我们就坐在这里,处理照料各种事务,帮助他们应付种种难题。此时突然有人出乎意料地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给我们带来大麻烦。这个威姆斯。这还不算,还有大使阁下的一件事呢。”
他将大使阁下周末狩猎遭人敲诈勒索的事情很快地讲了一遍。“现在你们知道了我为什么感到不安了。”罗伊斯的口吻里却几乎找不到不安的影子。“在整个地图上差不多到处都有这个无法无天的威姆斯的影子。他并不是俄国人给我们带来的威胁,这个威胁是我们自己造成的。”
“政治保安处可能将他抓起来。”耐德说了自己的观点。“如果这样,这件事一夜之间就会成为头条新闻。”
“我们能否将此事放到星期日以后再处理?”
“让我和我最得意的秘密警察谈谈。”
科耐尔的脸上露出一些不悦的神色,因为这番话向他提示,他在大使馆里窝藏着一名政治保安处的密探。“最好等一等,”他说,“我为什么不和我在外交部的几个朋友谈谈?”
“可是外交部有这个义务吗?”简问道。
“因为我在英国内政部里没有朋友。”罗伊斯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你有吗?”
“没什么特殊的关系。”
“能试试吗?”
她点点头。“不过别希望太大。”她的目光转向一边的耐德。“我想你那位圆滑的帕金斯先生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
“对。”科耐尔的目光扫视着大家。“还有什么事情?那么就到这儿吧。”他站起身来,看着耐德和简一道走出办公室,但他从这当中得不出任何结论。相反,他开始为福尔默夫人早晨打来的电话感到忧心忡忡。她希望他们审查一下吉莲·兰姆的采访镜头。可他认识吉莲,他感觉到自己的处境就像他在年轻的时候常说的一句美国俗语,真是进退两难啊。
耐德陪着简走到她的办公室门前,但不让她的秘书看到,那个女人看到他俩在一起的次数太多了。“这份工作。”耐德埋怨道。
“什么工作?”
“他们差遣我们干的这份工作。”他解释说。“它夹在人家的爱情生活中真是碍手碍脚。”
她猛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妩媚动人。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面颊,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消失在她的办公室里。他也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威尔小姐。”她走过去的时候被秘书叫住。
简在写字台边坐下,答道:“什么事,阿曼达?”
“这个人打了两次电话了,我把来话接在四号线,你想接吗?”
“是谁?”
“是弗兰契夫人。”
第二十一章
“德雷斯,凯福特,宝贝儿,我真搞不明白。那个中心大清真寺。它好像离得太远了点。”
南希·李·米勒正在和凯福特逛商店。自从她穿着这身衣服来到12号大厦到现在,她实在需要买一些必需品了。凯福特兜里装着那个名叫福尼斯的人施舍的6张泛欧亚信贷托拉斯面值50英镑的钞票,很想为她去摘星星摘月亮。福尼斯把他放了的时候,就预料到他会这样。
“是什么让你感到困惑不解?”他问道。他们正沿着牛津大街观赏着商店的橱窗,他不得不提高嗓门压低周围的嘈杂声。
“首先是你的名字。我是说,例如你的名字由德雷斯变成了凯福特。再例如,那个了不起的先生自称福尼斯。真是发疯了。我不可以告诉哈加德或莱娜你还活着,就是因为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了,而下面就要轮到他们了。可是我们却在自由自在地逛商店。这事真荒诞。”
他指着一套全部由黑色网状丝带结成的女内衣。他们俩还太年轻,不知道这种配着袜带和向上托起的胸罩的束腰贴身内衣被认为是最能表现维也纳女人性感的物件。不过出于某种原因,它仍然能使生长在其他文化背景下的人感到为之一震,也正是这一点激起了潜藏在凯福特内心深处的某种欲望。“为你买一身这个吧。”
南希·李皱了皱鼻子。“你觉得这个新老板福尼斯怎么样?”
凯福特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我没有老板,我是自己的主人。”来往车辆的嘈杂震耳欲聋。
“真棒,德雷斯。你看你们计划的清真寺行动还干吗?”
“当然。这计划从来就没有取消过。”
“太棒了。我们现在在哪儿?是莫尔顿街吗?你看,这里没有汽车了。看上去像是步行街。”她领着他绕着弯很快地来到布雷克托普时装商店,在橱窗前欣赏了几分钟。
在商店里,一位年轻的女售货员在听南希谈着想买的东西,裤袜啦,内裤啦。另外,她还需要一件上衣或裙子、衬衫。
“本店有新到的一种货。”店主插话进来。
现在凯福特开始对这一套感到厌烦了,将目光转向了窗外一群群的行人。
布雷克托普一脸的不高兴,随手拿了几件,用一个飞快的眼神将女售货员打发到一边去。“请您试试这些,小姐。”她对南希说。
“好的。这不会用很长时间的,德雷斯。”
他转过身来,正好看到南希·李跟着一位长着桔红色头发的肥胖女人走了进去。凯福特看不见她的脸。只过了片刻他就把她全忘了。他看到街对面有一家男士鞋店。他们等一会儿去那边。长期以来,他一直受到伯特的政治观点的影响,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他会给那姑娘买她称心如意的东西,然后也给自己买一双那种他隔着街道看见的蛇皮鞋。
在更衣室里,布雷克托普将说话声压得很低,但话音里明显带着恼怒。“你这样做太不负责了,南希。希望你能放聪明点。不能带任何人来这里。更别说带着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人来。”
“请相信我,这是我唯一的办法。”她语中带着悔意。“你不知道我遭遇的事情,布雷基。我不得不来这里,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甚至知道地点。”
胖女人把南希·李的衣服都脱了下来。“看看这些。”她指着姑娘臀部布满他们做爱时留下的牙印。“嗨,他真有本事。”
“他名堂多呢。让我试试这件桔红的。”
“不用担心,肯定合适。亲爱的宝贝。”她开始亲吻南希·李的脖子。“有些事情女人得忍着点。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你这样冒险?”
“是大清真寺。”
“什么?”布雷克托普没听清。
“他和他的一伙人将于星期日下午1点钟占领清真寺。”
“天哪,为什么?”
“那正是他们中午祷告的时间。他们一起进去,面朝麦加跪在地上。祷告结束后他们就控制住清真寺。”
胖女人松开搂着南希的胳膊,后退了一步。“你肯定没错?”
“然后他们就袭击温菲尔德。”她的话听起来不容怀疑。
“罗伊斯,对此我有点吃惊。”电话里吉莲显得很镇静。
“为这件事我比你更伤脑筋。”罗伊斯明确地告诉她。他坐在桌旁,看上去十分平静,只是话音中夹着忧虑。“我真不想在今晚的酒会上跟你谈这事。我觉得最好早点提醒你。”
“我赞成你的观点,罗伊斯。但福尔默夫人那边,我不能苟同。”
“这正是我现在跟你谈的原因。请你听着,我现在是以外交官员的身份暗示你,你们的节目也许不会有好结果。”
“噢,天哪。”吉莲插了进来。“无论谁在什么时候要对我的节目进行审查,总是说这对我好。”
“我一点都不想审查……”
“对美国电视节目,福尔默夫人是否也做过这样的事?”
“不知道。”罗伊斯的语气变得有点急躁起来。为那些没有外交经验的大使冒险已使他感到烦透了。好像他这一辈子除了干一些平淡无奇的事情以外,其他什么都没干。
“再说,我已经看过录像带了,你的那位宝贝大使表现得并不差。他知道何时该保持沉默,何时该说不知道。作为一个政府官员,这次接待采访他干得几乎无懈可击。”
“不知怎么的,福尔默夫人觉得你们在耍弄他。我还真有点相信她的话呢。”
吉莲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最后她终于问道:“对这件事,你和我一样都感到不舒服吗?这是否意味着,在纷乱的社会环境中要保持我们之间的私人关系就必须付出这个代价?”
罗伊斯脸上一片茫然。每当吉莲想将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转为个人之间的交流时,他脸上总是出现这样的表情。“亲爱的,你知道我十分喜欢你。虽然我对福尔默夫人没有特别的好感,但这是我的工作。别让他人以为科耐尔不忠于职守。”
“哎,罗伊斯,忠于职守恰好也是兰姆家族的格言呀。”
“考虑考虑,好吗?看看随便在哪儿能去掉一点,我也好让福尔默夫人有个获胜的幻觉。”
“今晚我能见见你吗?”
“给我说个时问。”
“今晚有个像家庭酒会的机会。英国广播公司为哈默史密斯几家新演播室主持揭幕,他们能邀请到的名人都会到场。你只要7点到达,他们今晚晚些时候播放的广告节目中就肯定有你的镜头。”
“我可不要上镜头,亲爱的。”
“你有这副相貌,怎能逃得掉呢?我不在入口处就在摄像机边。一到就来找我。”
“时间很长吗?”
“我们不能保证福尔默夫人为星期日的活动大事宣扬的社会名流们是什么样的角色。我就想让你瞧瞧我们英国人在短时间里可以邀请到什么样的大腕名人。我们可能8点就出来,8点半就可以在我这儿喝上干马提尼酒了。”
这是罗伊斯第一次听到在家庭酒会之后他们进行约会。他开始意识到,由于今天的电话,他们之间种种需求都化作了一连串的美事。如果他为了平息潘多拉·福尔默的怒气,请求吉莲作一些象征性的删节,他怎能不去她的住处喝点呢?
“太好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听得出激动的颤抖。“别忘了我们的家训。”
在5点与5点30分之间,简·威尔清掉了收文篮。与此同时她不断地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她是否应该告诉耐德她准备与勒维妮会个面喝点什么?如果他突然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该怎么办?他有时就这样。她怎么能不告诉他呢?
简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曾经与勒维妮谈过十几次话,几乎总是在半官方的社交聚会上。关于勒维妮的情况,除了耐德有时无意中透露的一丝半点以外,她知之甚少。尽管不可能和她谈政治方面的问题,她倒是挺喜欢这个女人的。当然,对大多数大使馆工作人员来说情况也是如此,似乎在世纪交变的时候,政治问题与谈论梅毒同属一类,是人们不愿在妇女面前谈起的社会禁忌话题。
甚至连大使馆的政界官员,例如像安斯巴赫也尽量避免谈论政治。就他们而言,他们希望不与外人谈论这些神秘深奥的事情。至于勒维妮,其原因就是她们之间不同之处太多,不知道从哪谈起,而最后只能是以不愉快的结局告终。
勒维妮似乎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每次她们会面,双方都竭力地选一些与政治不沾边的话题。简常常听人说起勒维妮的孩子(也是耐德的孩子!)和她的兄弟,他们都巧妙地躲过了终身从军的命运,靠他们的公司与政府防卫武器方面的合同发了大财。
有一次她和简将各自的母亲作了比较,简甚至还谈到了姐姐爱米莉,那只是因为勒维妮奇妙地使她想起了她妹妹。爱米莉也长着一张可爱的脸蛋,身材丰满,一头金发。噢,她的美貌现在也许变得稍有憔悴。那是因为生活过于单调无味了。
除此以外,勒维妮和爱米莉都因倍受宠爱而产生了一种自信。可爱的爱米莉,谁能不爱她呢?而勒维妮是家中的独女,全家人会毫不吝惜地将爱怜倾注在她身上。但是简却其貌不扬,瘦骨嶙峋。她在17岁那年身体长到5英尺10英寸,往后就再没长。只是到那时候,她的肌肤才开始显出光泽。这个小女孩与爱米莉相去甚远,不值得别人为她敞开双臂。
5点30分,她匆匆地离开了大楼,心里祈祷着别让她遇到耐德,然后向坐落在几条大街之外的帕克街上的那座高大却缺乏人情味的饭店赶去。她就是在这家饭店的酒吧间约见过勃朗蒂·波恩希尔小姐,她不能再将自己和爱米莉相比了。她一定得摆脱去见情人的妻子而产生的该死的紧张情绪。就她所知,没有任何必要紧张。
尽管这样想,在她走进门厅,赶向酒吧时,连呼吸都变得一阵阵恐慌不安。她早来了几分钟,这也明显表现出她的负疚心理。勒维妮住得比较远,在交通高峰期肯定会迟一点的。可是并非如此,她已经到了。
“对,好主意,来点朗姆鸡尾酒。”她说着就坐了下来。
“谢谢你来见我。”勒维妮说完便开门见山地谈起来,“酒钱由我来付。只需十分钟,我保证。”
她等着招待将简的酒送过来,显得有些不耐烦。她们碰了碰杯。“干杯。”
她们小口抿着大杯的朗姆酒。“就让我跟你说……”勒维妮停了下来。“我是说我欠你……”她又喝了一口,这一下去了半杯。简看到,她为这次会面穿着得很仔细:身着一袭漂亮的米色套服,上衣向两边敞着,几乎连臀部都遮住了。这事肯定与我无关,简意识到。她看见每张桌子上的男士几乎都在注视着勒维妮。他们总是这样看爱米莉的。
“事情是这样的。”勒维妮又说道。“在伦敦我似乎连一个亲密的女友都没有,我这件事只能和朋友谈。可我确实不认识……我刚才已经说了。但是我知道有些妇女,她们的职业就是倾听别人的怨诉,给他们出主意,因此这事只需十分钟。我猜想你也许能给我介绍一位这样的女士。”
“医疗专家?”
勒维妮显然有些畏缩。“我难道是这个意思?”
“精神分析家吗?”简思索了片刻。“说真的,我办公室里有一份名单表,都是些合适的人。这方面的要求我们收到很多,数量之多,足以让你吃惊。”
刚刚身体前倾得厉害,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勒维妮似乎突然松了一口气。她将身体坐直,又向四周环顾了一周,转瞬间,她看上去就轻松了许多。简的这番话说得让勒维妮的情绪安定下来。她属于那种习惯于用别人的行为来衡量自己的女人。别人做的事情,勒维妮也会做得心安理得。
“但是他们大多有专长。”简又接着说。“我是说,你的问题可能是医疗方面的,情感方面的,也可能是经济方面的,抑或牵涉到……”简脱口而出说出了“婚姻”二字,她希望勒维妮对此不致太敏感。
“正是这方面。”勒维妮答道。
“是什么事情?”
“我的婚姻。”勒维妮将酒杯从面前推开,似乎她已不需要酒来给她壮胆了。“如果在两年前的波恩你跟我说人与人会很快离异,我可能会送你去见精神病医生,而不是送我去。”
简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事情已经到了让我发疯的地步。”勒维妮说话不带一点个人情感,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是分裂人格现象吗?我甚至都不愿呆在这里。我想在加利福尼亚和我家人呆在一起。最糟糕的是耐德他……”她不往下说了。“我答应过只用你十分钟时间,简。”她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的笑容。“我就明天给你办公室打电话向你索取专家的名字吧。”
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勒维妮开始抽泣起来,这让她们俩都很吃惊。不过抽泣声很低,除了简以外,没有别人注意到。
这间装有宽大窗户的休息室已被安排作星期日花园酒会的控制中心。就是在温菲尔德官邸里的这个地方贝勒·克罗斯泰克以及潘多娜接待了“请您答复”专线电话,不过这部电话现在很少有人用了。酒宴招待的承办工作也是在这里决定由霍金斯和杜特公司操办的。就是在这里,在此日落时分,潘多娜独自坐着,透过宽敞的窗户凝视着外面的花园和草坪。这个星期日,这里将布满火炬,灯光,荡漾着融融的音乐,汇聚着各界贵客。
她对各部门的情况稍有了解,知道到星期五下午6点,她就再也听不到使馆里人群的喧闹声了。没有人再来找碴挑刺,一切就像乘雪橇旅行一样,在她的指挥下顺着山坡往下滑,顺利地到达7月4日。这使她想起……
他们起初告诉她不准备燃放非官方的烟花。当然如果她向权威机关、专家,尤其是她自己在使馆里的专家顾问咨询,他们就会讲不要举行花园酒会。潘多娜知道说“不”字是不起眼的小人物的本性。
关于燃放烟花一事,她最后请礼仪部门的人争取到了燃放许可,现在只须选择一家公司来进行这项燃放工作了。做这种工作的有三家公司,都不是伦敦的,目前还没有一家来接这项紧急使命。“现在不是恰当的时节。”一位肯帮忙的姑娘在电话里这样解释。“我们要到秋天盖伊·福克斯日才开始工作呢。”
这一回答对潘多娜并不意味着什么,她心已决。因此她找到通讯簿,选了一个号码,转过身去。就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潘多娜瞥了一眼手表:星期五傍晚5点55分。如果这又是一位客人谢绝邀请的电话,她会大哭起来的。“温菲尔德官邸。”
“请问福尔默夫人在吗?”一个美国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羞怯。如果此人是使馆里的,她肯定会大哭起来。
“我就是。有事吗?”
“福尔默夫人,我是政治处的潘迪尼斯·安斯巴赫。”
“丹尼斯,我现在正忙着呢。”
“只须一分钟,福尔默夫人。是录像带的事。”
潘多娜放下话筒,转过身去,把小拳头捏得紧紧的,歇斯底里地在空中上下挥动。她听见他在电话里的说话声。过了片刻,她又拿起话筒。
她眼前出现了潘迪尼斯·安斯巴赫的样子,从那谨小慎微的话音中就猜得出他是个没用的书呆子,东部海岸常春藤联合会名牌大学的愚笨的无能的势利恶魔!“是我,丹尼斯先生。”
“是潘迪尼斯·安斯巴赫,福尔默夫人。我只想告诉您我们从国务院收到一份材料。福尔默夫人,我想您不了解那些录像带在美国国会引起的轩然大波。我的意思是,众议院甚至已提出了动议,要对其来源、成本和授权部门作调查。因此国务院建议我们千万不能让自己和外交工作卷入这场纷争。”
电话里好一阵子听不到他的声音。“丹尼斯先生,你是不是告诉我,在我的酒会上不能播放总统先生的录像带?”
“我没把话说清楚,福尔默夫人。请让我再解释……”
“你说得够清楚了,丹尼斯先生。”
“是潘迪尼斯·安斯巴赫,夫人。”
“我想问一下,这是不是国务院的直接命令?”
“嗯,从理论上讲,福尔默夫人,从理……理论上讲,全权大使在外交礼仪方面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但那仅限于资深的或外交出身的大使。但对于一位新上任的大使,我们应当按章办事,福尔默夫人。规章上交待……”
“谢了,丹尼斯先生。”她砰地一声挂上电话,猛然转过身去,冲到窗边,起皱的裙摆像芭蕾舞演员的裙子一样一下子撑开。时间像死了一般停了下来。她的生命也是如此,是的,也是如此。
电话又响了起来,她也不去理睬。
阿姆辛医院已经相当先进了,但斯托克·曼德菲勒比它更胜一筹。一座座大楼之间有青青的草地,大大的停车场,整个医院几乎和一座城镇一样大。离生殖医学专科大楼不远的地方竖立着意外事故专科H形的大楼,旁边还拖着一条尾巴。整个白金汉郡的危急病情都在这里进行诊治。他们有非常雄厚的各种太空时代的医疗设备力量,常看医学电视剧就会对它们相当熟悉:高高的玻璃仪器,像泵一样嗡嗡运行的橡皮器械,显示心脏搏动的心脏示波器,心脏的各种活动情况可以在上面显示出来。
巴扎德以前来过这里,不过不是来看病的,感谢上帝。他送过一个滑雪时出了事的兄弟来这里上夹板,也送过一个干活时被正在开动的中耕地伤了手肘的农夫。在农村里经常见到这些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但就在那种情况下,也没见过谁像他在切里道上发现的这个年轻人那样躺着纹丝不动。
“他死了吗?”
那位正在处理病情的特别护理队医生做了一个婴儿吐奶头的怪相。“腹部受伤的病例是十分棘手的。”
“腹部病例?”
“所有与腹部受伤有关的症状都出现了。血糖极低,几乎没有红血球、白血球。血不成血了。”医生发起了牢搔。“检查伤口发现,伤口很大很浅。不知道你是否听懂我的意思。伤口很多,但没有伤及重要器官。因此说,这个小伙子纯属失血过多。我们正尽力抢救。”他指了指接在输血袋和生理盐水上的一根根管子。“不过也许已为时太晚了。”
“那么有没有活着的迹象呢?”
医生扭过头去,看着床边齐眉高的示波器。“你在电视上看过这些东西吧?”
巴扎德看到屏幕上出现的低平的齿状波,就像一列没有朝气的小山丘,不像喜马拉雅山那样充满活力地上下起伏。在医院里他总是遇上这种情况,因为这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律师,他们认为他的专长和医生多少有些相同。“这是否意味着他确能恢复?”
“这样说为时尚早。”
喇叭里在广播找人。医生注意一听。“是叫我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巴扎德发现别人错把他当成了医生或和医生差不多的人。此时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的名字。在他破破烂烂的裤子里没找到任何能说明他身份的物件。
“爸爸。”身缠输液管和电线的年轻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声。
“呀。”巴扎德站了起来。
“吻吻我,爸爸。”
“听我说,伙计!”巴扎德大声嚷道。“你会好起来的。”
到6点15分,她们喝完了第二杯朗姆酒。进来了一位女钢琴演奏者,她在演奏一些短小的曲子。由于屋里坐满了喝鸡尾酒的人,她们几乎听不到乐曲声。勒维妮跟简谈了找人咨询的原因以后,好长时间没有说话了。钢琴还在敲个不停。
演奏者这时正在结束一组有关天气的歌曲。她已演奏了《雨中真美妙》和《屋顶上的雨声》。她很快奏完了《雷雨节季》,又弹起了《雨中歌声》,节奏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成了曲调不辨的大杂烩。
“政治这名堂。”简终于说话了。
“什么?我不明白。”勒维妮带着受到伤害的表情转过来看着她。
简感到她已超越了勒维妮看待事物的范围。勒维妮下颌前突,一副倔犟的怪模样,似乎在抗拒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简常看见爱米莉这样,就像俗话说的:“别用事实来糊弄我,我主意拿定了。”
“那就更糟了。”勒维妮突然嚷起来。“算了吧,简。政治只是男人的游戏,不是吗?因此女人完全可以不去理会,是吧?可是如果是情感的东西把人与人隔开,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并不是……”
“我记得父亲和哥哥们为政治争辩的样子。简直是浪费时间,简。就像体育版上的东西。击球率,前锋传球,端线外侧迂回进攻,决胜期罚球。去他的。这就是男人活着消磨时光的方法,而女人却要生儿育女。如果你要跟我说耐德和我之间的不同是政治方面的,那就真是没希望了。我干脆打点打点,跳上飞机回旧金山了。我发誓,我不必受这份罪。”
简心里似乎感到一阵兴奋。耐德一个人呆在伦敦!天哪,多么自私的喜悦啊!这个女人在痛苦中煎熬,而另一个女人却在欣喜若狂。谁说生活是公平的?飞吧,勒维妮!张开翅膀飞走吧!
出于巧合,一种无意义的,谁也不会注意的巧合,钢琴边的女钢琴家刚刚奏完一首《我的心在旧金山》。此时正是都市沸腾的时刻。
“喂,你们两位,干杯!”有人叫道。
简抬起头看到凯瑟琳·赫恩斯太太向她走来,身后跟着正好和她相当般配的夏克·格雷兹。“女士们,见到你们真是令人惊喜不已。”他大声嚷道。
他在勒维妮旁边坐了下来,肥胖的臀部将她向一边挤了一两英尺。“一小时之后我们将飞往法兰克福。”
“他要乘飞机去,”赫恩斯太太解释说,“可飞机等一会儿才起飞呢。”
钢琴那边又响起了一首活泼轻快的《纽约,纽约》。如果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出勒维妮眼中的泪水。可是凯蒂·赫恩斯看什么都很仔细。“噢,那是我喜欢的歌,弗兰契太太。”她伸过手来抚摸勒维妮的下颌,温存地说:“来,来。笑一笑。”
“喂,我们都来喝一点。”南达科他州议员说道。“小姐,你知道《苏城苏》这首歌吗?”格雷兹大声问女钢琴家。
“你熟悉?”
他向钢琴那边走去。“这样不好。”凯蒂·赫恩斯说。“我能帮得上忙吗?”她问勒维妮。勒维妮轻轻摇了摇头。
“苏城苏,”夏克·格雷兹唱了起来,“苏城苏,为了你,我卖掉了马与枪,为了你,我愿蹈火赴汤。……苏城苏,苏城……”
“我想去整一下妆。你呢?”赫恩斯太太问简。
在女士盥洗室里,她俩面对镜子站着,从镜子里看着对方。即使门关着她们也能听到格雷兹的男中音嗓子在声嘶力竭地吼着:“我的心在皮尔,南达科他州。”
“她会想通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是吗?”简觉得气急,就像在跑步一样。
“此刻她正难受着呢。一旦平静下来,她就会发现她丈夫的意思是什么了。小姐,我是星期二晚上在科耐尔家里知道的。”
“拉皮德城的一切都是最新潮的。”格雷兹用真假嗓子轮换唱着。
第二十二章
哈格雷乌斯站在利雷克·哈默史密斯剧院的休息室里。这里是本世纪初一家著名歌剧院的旧址,现在重建成西部伦敦一个庞大的商业、居住、办公区的一部分。
他凝视着街对面的一座新落成的建筑,英国广播公司今晚将在那里为其最新的电视演播厅举行开幕庆典,届时场面一定热闹非凡。在那里他将会为他以后两周的漫谈专栏收集到足够的素材,当然还可以在那里喝个痛快。
不过,谁也不应该对这个传统的漫谈专栏指手画脚。它是像他这样的老古董在当今新闻界能找到的唯一的挣钱手段。谁也不要一个只会用两个指头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在发黄的打字纸上打字的过时的老朽。谁也不要一个既无法撰写有关皇室子弟在滑雪小屋里与色情女影星厮混的调查报道,又整天喝酒的60多岁的醉鬼。写这种东西不仅需要精力,而且还要有年轻人那种玩世不恭的天赋。
从这里静观那群衣着华丽,打扮人时的正人君子,将他们的嬉戏胡闹一一记下是这个年老体衰,嗜酒如命的老头在城里唯一的乐趣了。哈格雷乌斯皱了皱眉。他感到一阵头昏恶心。这样的下午宿醉对他来说是常有的事,反正中午喝别人的酒不花钱。这种生活方式他现在已经习惯了。
哈格雷乌斯好占便宜,沉溺女色(当然是在有钱的时候),专写些劣质的文章。他既是大人物的座上宾,又与小人物称兄道弟,这样的一位哈格雷乌斯在冥冥昏醉之中将自己看作是伦敦社会血液中的催化酶,噢,不是战前的那个男男女女的王公贵人因一句不值钱的笑话就眉开眼笑的毫无生机的社会。不,是今天的社会,它虽卑鄙,却充满生机,当然其中掺杂着怨愤、自负和狡诈的勾当,这些都有毒品的功劳。
他要感谢仁慈的圣灵给他生活带来的一切。在几十年充满诱惑的生活中,一切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但他从未染上吸毒的恶习。噢,天哪,街对面的酒吧终于忙起来了。哈格雷乌斯,快过去痛饮一杯吧。
在他匆匆横穿马路时差点撞上一辆小汽车,但他随即大步从门卫面前从容走过,连请柬都未出示。现在给文人墨士的特权少得可怜,哈格雷乌斯暗下思忖道,不过擅自闯入酒会也算一种吧。无论哪个无名小卒都可一试,但只有记者才能做到十拿九稳。他办公桌里有一份完全合法的请柬,不过他已有两天多没有去办公室了。酒吧招待努安在远处向他招手呢。
按时到场真是愚蠢的行为。在英国广播公司举行的豪饮放纵的酒会上居然会出现如此拥挤不堪的场面实在说不过去。哈格雷乌斯拦住一名身边走过的招待,从他手中拿了两杯香槟酒。他一边大口喝着香槟酒,一边对自己说,大口喝香槟实在没有社交风度,可是天哪,酒瘾太强烈了,太强烈了。
哎,哎,这里不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吗?不是让你想问题,为年老发愁的时候,哈格雷乌斯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在这个灰蒙蒙的大都市里,到处都能听到模棱两可的胡言乱语,唯一可去的就是用钱买欢笑的地方。对,我文章这样开头倒不错:“英国广播公司在传播欢乐方面是首屈一指的。”不行。“‘既然任何事物均可出售,’英国广播公司想,‘为什么不能出售欢乐呢?’”不行。“如果你感到奇怪,伦敦传说中的欢乐怎么不见啦,原来英国广播公司将它都买了去,在星期五晚间用于演播厅开播庆典了。”
招待员。是的,我要这些,谢谢,我要这些。
味道好得多!快活得多!这年头用这个词可得小心①。
①英文gay既可作“欢乐的”解,也可作“同性恋”解。
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感到纳闷,不知道历史上虚假的欢乐是怎么回事。他想到了尼禄统治下的罗马,又想起了魏玛共和国后期的情景。浓妆艳抹的年轻人,身穿小礼服的姑娘们,乔治·格罗兹的银行家们和退役的将军。令人恶心的迫害。荒淫无度的纵乐。
这里没那么糟糕,哈格雷乌斯注意到了这一点。早早来到的人总是那些满怀希望的年轻人,刚出道的女演员,衣着褴褛、不修边幅的青年:有蛀孔的运动衫,头发梳得像阿飞,裸露的脚踝,青青紫紫的化妆,性别倒错的举动,虽没有到男扮女装的地步,确也没有什么阳刚之气。真可谓是哈默史密斯的魏玛之夜。
还有那音乐。歌声含混、节奏强劲。那只大喇叭仿佛能再现一个鼓手现场演出除了汗滴之外的一切。这一切都是那么震耳欲聋。空气中几乎到处都是烟味,让人喘不过气来。哈格雷乌斯不无目的地东走西走,随时都会跟别人搭讪几句。
哄,没有激光束!多谢了,英国广播公司。你没放过我的耳朵,不过多承关照,我的眼睛还管用。喂!喂!
“是你吗,亲爱的?来这么早啊?”他问道。
“我邀请了下一个采访对象,罗伊斯·科耐尔。你见到他了吗?”吉莲问他。
“刚刚6点45分。招待。噢,原来如此。”哈格雷乌斯朝招待员做了一个酸溜溜的鬼脸。身边有一位活泼好动的姑娘作陪,他怎么能不让她分享美酒而独霸两份呢?“你真盯上了那家伙?”
“这是兰姆的死亡愿望。”
“可是我的意思是,我最亲爱的吉莲,显然……”哈格雷乌斯突然停了下来,他知道如果他把自己的想法披露得太多,他就会丢掉可爱的“屠羊采访组”自由记者的饭碗。他还没有醉到那种程度,谢天谢地,他知道有关兰姆家庭的秘密,把这事揭出来就犯傻了。把她逼急了她会变得凶残无情的。
“对此我很清楚。恐怕这正是吸引我的地方。这是一次挑战。”吉莲说。
“上帝啊,我为什么就不能成为这样的人呢?”
“你,挑战者?这里80岁以下的人只要有谁有一份安定的工作,你都会骂上前去的。”
说到这里她那双黄褐色的眼睛放出光来。它们凝视着哈格雷乌斯,他突然希望英国广播公司闪起激光束。那要比吉莲的眼光柔和得多。“罗伊斯那边有什么情况?”她问道。
“乾坤颠倒了。”他想象出这么个说法。“电视记者向专栏记者讨口风。对此我们没有评论,舰队街报道。”
“哈格雷乌斯,我是在向百万读者的宠儿请教呢。”
他上下打量起吉莲来。她今晚穿着一身紧绷绷的白色连衣裙,那衣料把她的体形衬托得更加完美,同时还会像烈焰一样使得摄像机为之头晕目眩。这样的美人为打听罗伊斯·科耐尔的情况最后搞得身败名裂岂不可惜。
“几乎没什么可说的,亲爱的。”哈格雷乌斯向她保证。“这是因为他没有什么私生活可资议论。”
“连儿子都没有吗?”
哈格雷乌斯鼓起双颊。“别去想他的事啦,亲爱的。”
“跟我说说吗。”
“无可奉告。那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们中没有他的谣传。他们我都熟悉。一句闲话都没有。”
“你在闪烁其词。”
“我说的是实话。刚刚开始喝酒时,你不会看到我搞闪烁其词这一套。”
临街的彩灯一个一个熄灭了。“他来了,我警告过他。”
“他难道不想上镜头?”
“当你做了二号人物,哈格雷乌斯,你千万记住只有头号人物才上镜头呢。”她大步向入口处走去。哈格雷乌斯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人群中。如此性感的身材也是一种天赋。可惜浪费在科耐尔身上。
“哈格雷乌斯先生。”
一个美国人的声音,“格雷乌斯”说得很有节奏感,不过也许是“盗贼”这个词①。说话者是站在他身边的高个男子。他那大大的黄色蝶形领结和紫红色衬衣映托着外面的一领品蓝色美国小礼服。“我们见过面吗?”哈格雷乌斯问道。
①“格雷乌斯”grieves与“盗贼”thieves发音相似。
“没有,不过这很容易弥补。”那人说道。他的五官长得很有魅力,一张坦诚的孩子脸,根据哈格雷乌斯判断,长相介乎安东尼·伯金斯和基米·斯图亚特之间,看来他属于骗子之流。他得向努安打听一下这个陌生人的情况。
“是吗?不过有必要吗?”记者问。
“会对你有好处的。”美国人这样许诺。
“此话当真?”哈格雷乌斯私下庆贺自己的才能:对方刚刚露面,他甚至都不用自己的一张利嘴就一眼看出是个骗子。“我们是在谈钱,是吗?”
“对,跟钱也有关系。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来说,消息是很值钱的。”
“我十分想知道你的名字,年轻人。”
美国人伸出手来:“杰姆·威姆斯。很高兴认识您,先生。”
这对于罗伊斯·科耐尔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是否喜欢这种事情。从某种角度看,人们的眼神显然都在说:“他们真是漂亮的一对。”这位电视界的名人是那么易于接近,所有的人都走过去像和一位久违的表妹谈话一样和她攀谈。做她的配角一点都不让科耐尔感到紧张。
科耐尔在外交界的升迁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精明的处世方法。他总是能够设法让公众的注意力集中在他顶头上司身上,而自己总是后退半步。照片的画面几乎总是一样的,有诸如大使、将军头衔的人总是在前面,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就在闪光灯所及的边缘处,这位英俊的年轻人会意地微笑着。如果罗伊斯将他一生的照片保存下来,照片的格局可以丝毫不走样地出现若干遍,只有处在中心位置的人不断地更换着身份。
但是罗伊斯并不是为吉莲·兰姆工作的,他提醒自己。事实上,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对整个世界来说都还是个神秘的谜,这对于他当然也是令人窘迫的事情。不过这个粗线条的漫不经心的世界也许没有像他这般迷糊。或许这名人聚集的英国广播公司的酒会上流行的闲言碎语才是人们常说的冷嘲热讽。
“和吉莲在一起的那位英俊男子是谁呀?噢,仔细看看,是她父亲吗?”
“和她搭上有几个月了。”
“正好是一对:慕男狂人配同性恋者。”
公众的议论是多么不公!又是多么圆滑!例如,他知道并没有多少人认为她是随便跟别人上床的女人。罗伊斯心里也明白,是他本人在自己的性伙伴问题上故弄玄虚,让外界捉摸不透。在他从事公职以来,这一猜谜游戏始终伴随其左右。有时他会为此而发愁,但是任何游戏都是这样,将全世界一直蒙在鼓里自有一种乐趣。天知道乐此不疲地使政界首脑感到高人一等的成功中该有多少快乐啊。
“被美国外交官员陪着招摇过市会有损她作为记者的可信度,不是吗?”
“六个月后她就会将他生吞了。”
“只需六个星期他就会伤透她的心。”
今晚的这一幕是专为流言飞语安排的,从精心泄漏的公关宣传到恶毒的悄声诽谤,应有尽有。星期日7月4日大型花园酒会则将会变本加厉。其耗资将比这次英国广播公司酒会更加庞大,同时它还会给大使馆的安全部门和专家们带来几乎无法承受的压力。相反,英国广播公司只是增加了两名自己的保安警员以防止那些不速之客。
这就是一个政府和一家受欢迎的全国性机构之间的区别。前者是全球范围内狂热的恐怖分子或野心勃勃的政客的目标,而后者则随时将新闻、音乐、娱乐和各种信息送到千家万户,一年仅收50英镑收视费。
“你看上去并不十分紧张,是吗?”
罗伊斯眨了眨眼睛,他知道这个坏习惯是最近才有的,他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有惊恐不安的感觉。这都是那个酒鬼哈格雷乌斯的缘故,他觉得应当表现得“潇洒一些”。
“噢,你真会关心人。”科耐尔说着便从哈格雷乌斯手中接过那杯尚未碰过的酒。“你是专门为我取的吗?”
“不知道,不一定。”看着香槟下了科耐尔的肚,哈格雷乌斯一脸的不快。“不过你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的。”
“大概是由于我不合适站在闪光灯前面。”
“我也不习惯。”哈格雷乌斯承认道。“好久没照像了。不过你的照片可是抢手货啊。”
“在光彩照人的拉·兰姆面前,我只不过是不起眼的角色罢了。”
“你们俩真是新闻人物。”记者的话中没有丝毫犹豫的影子。
“能上你的报道?”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哈格雷乌斯抱怨道。“人们知道这种情况我总是事先就发的,当然是在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
“哪种事情?”
哈格雷乌斯鼓了鼓两腮。“哎哟,你看我身陷困境,一筹莫展。别往心里去,伙计。我这该死的老脸。”
科耐尔和解地笑了起来。“不过你今晚来这儿肯定有所图,你瞧,我对你可真是感恩不尽呢。”
“那是什么回事?”
“除了你和吉莲,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不过我也不……”
“不想认识。”记者替他把话说完。“不过你不会反对听点图片介绍,增加一点了解吧。哈格雷乌斯会为你介绍几个名流,包括他们的姓名、职业以及银行里的余款。问吧。”
就在科耐尔四下观望的时候,哈格雷乌斯乘机悄悄地偷去了剩下的半杯香槟,倒入嘴里,然后将两只空杯递给经过的招待,招待为他们换上了满杯。“我认识那边的那人。”科耐尔说道。“他是什么人都采访。”
“确实是谁都采访。你看到他采访的都是哪些人就知道‘残羹剩汁’有了新解了。”
“还有她。她有一部喜剧在伦敦西区一炮打响。”
“是露辛达吗?我不知道你是说她的新作?”哈格雷乌斯说话含糊不清,话音也有点不稳了。“除了有两场出现了些袒胸露背的女人和一幕有些不合情理的情节以外,它值得一看的就是在剧间休息时,你会在休息室里碰上几个暂时失去联系的美国朋友。”
“它很受旅游者的欢迎吗?”
“哦,你这样认为?真令人吃惊。哎,快转过身去。”
“躲着谁呢?”
“不是你,是我。”
科耐尔不但没有转过身去,反而想看看把哈格雷乌斯吓得醉醺醺退避三舍的人到底是谁。“有个人看上去很像你弟弟。”
“就是他。麻烦你陪我去一下酒吧。”
“吉莲要来找我的。”科耐尔解释道,同时指着两步之遥的女士。吉莲背着墙站着,面前围着一大群手拿摄影机或记事簿的年轻人。“她自己好像能应付。”他朝着她招了招手,又朝酒吧方向示了示意。她给他来了个飞吻,还举起了空杯,向他暗示应当干的事。
“我很欣赏这个姑娘。她那个可爱的小脑瓜处理一大堆事却有条不紊。”
“她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外交官的妻子。”哈格雷乌斯说着便一头钻进人群向酒吧走去。
“你弟弟跟着我们过来了。”
“真该死!我以为他要见你呢。”
“我觉得他是在找你。”
“他不是我弟弟。”哈格雷乌斯轻轻地打了个长长的嗝,动作敏捷地遮住嘴。“天哪,不。真该死!”他突然停下不动了,转过身来用胆怯的目光看着那个赶上来的人。
“哎,你来啦。”
“记者同志,”格雷勃·波拉马连科说道,“请将我介绍给你的朋友。”
“亲爱的,我可以在星期日见你吗?”吉莲·兰姆问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个头不高,却忙得闲不住,深色的头发分成一束束的披在肩上,一副阔边深褐色的眼镜使她的头发更加显眼。她的脸隐约使人想到猴子。她看上去淘气得有点像小丑,属于人们常说的那种整天开玩笑、没正形,在该安分的时候到处跑的人,倒也不乏讨人喜欢的地方。
“我想没问题,亲爱的。”她答道。“这儿的人不是都要出席7月4日的酒会吗?”
“我想英国广播公司今天的酒会是一种彩排。”吉莲若有所思地说。“蒂娜,我可以为你要杯酒吗?”
那个女人拼命地摇着头,发束像一只深褐色的环向外展开。“打扰你的事我联想都没想过,亲爱的。”
“酒吧那边有我一个追随者。”吉莲承认道。“他可以带一杯给你。”
“要香槟吗,女士?”一名招待问。
吉莲注意到这名招待在这里转了好久了。这人矮而胖,长着一双突兀的眼睛,穿着与其他端托盘的人不一样,别人都穿着黑色短餐服上装,结着黑领带,而他却穿着长餐服,系着白领带,腿上是浅灰色的裤子,除此以外,领子上还别着一朵漂亮的矢车菊蓝的别花。
招待稍稍鞠躬将托盘端上前来,他脸色灰白,凌乱的胡须和更加凌乱的鬈发越发给人以不健康的印象。“我们是否有幸在星期日继续伺候女士?”他问道。
吉莲听了听口音。不像英国人,也不太像美国人。“哎,你们公司将承办大使馆花园酒会吗?”
“是的,女士。”他暴突的眼睛稍稍转向蒂娜。“还有你,女士。”
“太有趣了。”她说着从他那儿接过酒杯。“你是说还是你们承办?你叫什么名字?”
这名招待愣了一下。“我指你们公司名字。”蒂娜纠正道。
“霍金斯和杜特,女士。”他麻利地答道。“随时为你效劳。”
欧洲人,吉莲想清楚了,但他在美国干过一段时问。“一次次酒会都会遇上自己的招待是件令人愉快的情况。”
“噢,不,女士,我不是招待。”他外突的眼睛瞪大了些,头上硬硬的鬈发似乎也直立起来。“我是领班。”
“这朵别花是怎么回事?”蒂娜指着别花问。
“十分感谢。”他做了告别的手势,带着空托盘退了出去。
“你觉得会是真的吗?”吉莲若有所思地问。“所有这些大型酒会都是那个叫什么和杜特来着的公司承办的?蒂娜,这些人你都会熟悉起来。”
“我听说过他们。”她承认道。
“如果确实如此,你以前碰到过像这样怪模怪样的人吗?”
“谁?你指我那位矮胖的给我吓走的招待?从未见过。”
“我也没见过。”
蒂娜故意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她说得含含糊糊,没法听清。
几乎从他们相会的第一分钟起,罗伊斯·科耐尔就想彬彬有礼地离开波拉马连科。他提到他的女士正口渴呢,他酒要送迟了。可是带着胸针的那名招待大献殷勤,也就使他无话可说了。
这并不是因为科耐尔反对与俄国人建立友好关系。在他的外交生涯中,他经常表现得很友善。但是和他交往的俄国人都是清白之人,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就是有可靠的头衔,另外还少不了国务院情报部门提供的档案。和这些人的交谈也是在经过周密安排的情况下进行的,例如像外交活动、宴会、接见、周年纪念日等等。在这些场合下,大家都恪守外交礼仪,彼此间的交谈也仅限于极为乏味的内容。
但是格雷勃·波拉马连科是个危险人物,行为不规矩是出了名的。他是彻头彻尾的苏联间谍,在伦敦独来独往,干的都是些在大庭广众之下难以启齿的事情。今晚的酒会是松散的无拘无束的场合,有大群的娱乐界人士。他们就像炖肉中的蒜头,能创造一种特有的气氛,在其中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才华。
在酒会上,你可以大饱眼福,也少不了被别人注意,你可以说三道四,也逃避不了别人的指指戳戳。这一点罗伊斯很清楚。他可不希望别人看见他与像波拉马连科这样有名的俄国间谍谈个没完。当然,偶尔也有情有可原的情况,但是心平气和地解释这些情有可原的情况可不是在外交界得到提升的秘诀。
“……可是哈格雷乌斯捞外快的好机会。”这个俄国人说道。“他过不了几年就要发迹了。钞票可是好东西啊。”
“他算得上是吉莲的猎犬,不是吗?”科耐尔附和着说。
“描写得很恰当。”波拉马连科接着又说,“刚才给他们上酒的那个矮胖子你注意到了吧,那个夺去了你一展骑士风度机会的家伙?”
“是的。一名招待这样穿戴有点过分了。”科耐尔端着酒杯慢慢向吉莲那边移着步子。
“可是他并不是招待。”
“你认识他?”
“亲爱的科耐尔,我以前见过他,那是在另一种场合。有人将他指给我看过,嗯,可以这么说吧。据我所知他是领班,因为他是这样告诉你那位漂亮的女士的。我是看他嘴唇知道的。”
“老天哪,”科耐尔话音很特别,“你这个新本事真让我吃惊。”
“我劝你也学一点这种诀窍。亲爱的科耐尔。在这种嘈杂的招待会上,这个窍门作用可大了。”
外交代办先生停下了脚步。他把这个俄国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个十分有用的建议。”他说道。“你是在学校学的吗?”
格雷勃摇了摇头。“看电视时慢慢把声音调低。不出几个星期,你就大有长进了。当然你知道,亲爱的科耐尔,我只对英语感兴趣。”
科耐尔大笑起来,不过一秒钟,俄国人也大笑起来。“不过你确实认识那个人,”科耐尔继而问道,“那个头发凌乱,眼球像班卓琴的人?”
波拉马连科点了点头。“是的。”他的目光开始向旁边移去。突然他的眼睛一亮。“科耐尔!我亲爱的朋友,真是机会难得。你会看到伦敦最漂亮的女人。”
“根据我的印象,今晚是我把她带来的。”
“噢,是的,当然,一千个对不起,自然是如此。”格雷勃像维多利亚时代翻译的托尔斯泰作品一样喋喋不休地说。“我最亲爱的梅利安姆。”他大声呼喊道。
朝这边走来一个高大肥胖的女人。她披着一头鲜艳的桔红色头发,身着一袭樱桃红裙服,艳丽耀眼,随着步履左右摆动。裙服像镂空的印度头巾,或莎丽,粉色的肌肤从其不规则的网眼里透出迷人的光彩,就像军服保护色一样令人感到眼花缭乱;时而显露的肩臂隐隐约约,乳脂色的胸部高高隆起,画出两道诱人的弧线;坚实的粉颈,娇小的双手,粗壮的小腿,细细的脚踝,脚上蹬着一双漂亮的桔红色高跟便鞋。科耐尔不禁感到纳闷,如此肥胖的人仍能向周围散发出如此强烈的女人的魅力。是自发催眠术的作用吗?
“当心哪,”布雷克托普大声嚷嚷道,“你身边是伦敦头号危险人物。”
“我亲爱的梅利安姆,你这是在警告谁呢?”俄国人问。“你总是看上去那么令人垂涎。”
“别想占便宜。”布雷克托普说道。“科耐尔先生,这个俄国佬不懂规矩。”她伸出手来,“我是梅利安姆·夏农。”
“文化专员。”格雷勃加上一句。
“由以色列政府特遣。”科耐尔接着把话说完。“哎呀,我们是一伙搞档案工作的人,是吧?”他握了握她的手。“夏农是个爱尔兰名字,就像科耐尔一样。”
“没错,不过我的老母亲把它拼成CHANIN。你知道吗?”她接着又说起来,两眼紧盯着他,眼睛四周的眼圈粉闪闪发亮。“一颗手榴弹扔在我们当中,就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也许能够防止战争,永远不让它爆发。”俄国人叹息道。“哎,我的女同胞在那边呢。该死,我忘了她的名字。她是个叛逃的舞蹈演员。天哪,你瞧我这个记性。”他朝一个相当瘦弱,长着褐色头发,皮肤浅黑的姑娘走去。她正被几个留着平头,蓄着胡须的年轻人围着。
“她怕他怕得要死。”布雷克托普嘴里嘟哝着。“他附带的工作是改变他们的观点和生活,他们都是从俄国逃出来的,他设法使他们相信国内的情况已大不一样了,他们还挺相信的。”
“你是说他附带的工作?”
“嗯,他的名片上说他是塔斯社的特约记者。”
“而你说你是文化参赞。”
“错了。我的名片上说我在莫尔顿大街开一家时装店。我在那儿确实有一家店。”
“看来波拉马连科只是在制造麻烦?”
“这不就是特约记者干的事吗?”
“你总是以问题回答问题吗?”
“摩西是犹太人吗?”她一直在他身上碰来碰去的,一会儿拍拍他的胳膊,一会儿敲敲他的手背。现在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紧紧握住不放手。“我的上帝,是她,吉莲·兰姆。我真是爱她爱得五体投地。”
“是啊,看来你要排长队了。”
“你认识她?”
“我今晚和她约会。”
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帮我介绍一下,你这个可爱的人儿。”
哈格雷乌斯一直喝着香槟,更厉害的东西他今晚没碰过。他现在开始庆幸自己饮酒有度,糊里糊涂地估计自己已经干掉了英国广播公司至少两大瓶香槟,尽管如此,他还是清醒地站着,多谢了。于是他一见到身边有招待走过就会照例要上两杯。
哈格雷乌斯现在无拘无束,虽然酒劲越来越弱,他还能想点问题。他又开始苦苦思索起自己在伦敦血液中催化酶的角色来。这位战前良好教育的受益者现在仍能借助字典读一点希腊或拉丁文的警句格言。现在他依稀记得酶就是催化剂。这种化学物质能引起化学反应,而自己却并不卷入。如此描写自己的角色真是绝妙无比。这位酶先生又端着两杯香槟在血液中游动起来。
“……为这该死的工作筹措资金,别想拿到英国人的钱,这还用说吗?”
“在南斯拉夫拍电影?他们会提供一笔可观的财政援助。”
“真烦人,是在南斯拉夫吗?”
哈格雷乌斯喝完了也许是今晚的第20杯酒,放下空杯又喝起了第21杯。他老远地看见他那迷人的兰姆和一个肥胖红发女人面对面交谈着,罗伊斯·科耐尔也在和别人聊着天。
“……他们这儿收一点,那儿紧一点,然后在耳朵后面缝合好,那儿正好有头发遮盖得严严实实。嗨,一转眼就年轻了十岁。”
“这难道也能掩盖关节病吗?”
哈格雷乌斯向左转去,紧接着拼命地稳住身体,差一点没把一位身披破衣烂衫显露自己美姿的年轻女演员撞倒。“对不起。”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原来是哈格雷乌斯。”
“这就是你的指责吗,亲爱的姑娘?”
“我叫尼科拉·斯特朗。”
“在下哈格雷乌斯·虚弱①。我好像只有一杯香槟酒了。给你吧,亲爱的人,因为我一直崇拜你。”
①女演员姓斯特朗,英文是strong,强壮的意思,哈格雷乌斯在此处幽默地给自己改姓为“虚弱”。
“哪怕是我刚来伦敦?”
“你从开普敦来?”哈格雷乌斯问她。
“我还有开普敦的口音吗?”
“甚至在开普敦我就非常崇拜你。”记者固执地说。
“原来是这样。”她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她似乎不到20岁,但脑筋可不是这么年轻。她的脸庞轮廓分明,就像铸在硬币上的头像,在金黄色秀发的衬托下,更显得朝气逼人。尽管她看上去十分严肃,在哈格雷乌斯的眼里却显得乐滋滋的。那双眼睛似乎在说,你对我好,我对你会更好。
“和这么多名人结识想必是件了不起的事。”她说道。“我应邀来此只是因为我在英国广播公司的下一部狄更斯狂剧中有几句词,而我的制片人希望我来曝曝光。”
“你已经达到目的了。”哈格雷乌斯说着就拉起她的手臂。“我们走走好吗?”
是醉也好,是醒也罢,酶先生仍在一如既往地发挥着他的作用。在15分钟内,他将尼古拉介绍给了五位制片商,三位导演以及另两位喜欢搬弄是非的记者。这样一来,他终于摆脱了他刚才呆的外交——间谍的圈子。一名招待端着六杯满满的香槟走过来。“这是努安先生的一点敬意,先生。”他低语道。哈格雷乌斯郑重其事地给尼科拉送上一杯,四杯留给自己,另一杯送给了一位说个不停的导演。
“这是一种罗马西部片,”导演解释道,“但不是那种像老掉牙的克林特东部森林式的意大利情调的片子。我说的是一种野外骑马作战的动作片。剧中的角色是身穿托加袍的古罗马人,他们在,比如说,公元前1000年受命镇压起义的伊特鲁西亚土著人,影片中有许多追击斗剑的场面,还有一些佛罗伦萨附近迷人的石窟场景。另外还有一段场面恢弘气势雄浑的战斗。罗马人将所有战车围成一个圈,而伊特鲁西亚土著人骑着马在他们的周围奔驰,将火箭与长矛刺入罗马人的胸膛。他们口中发出原始的伊特鲁西亚人的战斗呐喊,将一个个罗马人劈倒在此,俘获了罗马命官……。”
酶先生有点心不在焉了,在举行招待酒会的大厅的一角,那个美国人威姆斯在和身佩别花的胖领班谈着话。
等一下!哈格雷乌斯脑筋开始翻腾起来。他认识那张胖得像面团似的面孔。但是是在哪儿见到的呢?
“意大利方面最有才华的电影制片人,”身边年轻的导演说话了,“他叫阿尔多·西格罗依。他在那边的电影界很有名气,但在伦敦却默默无闻。不过你不认为伦敦这个地方太乡气吗?狭隘得有点过分?”
哈格雷乌斯忍住了一个哈欠,但还是让尼科拉看出来了。她朝入口处指了指说:“我可以捎你回家吗?”
“你有车吗?”
“那是我从同事那儿借来的小汽车。我还不习惯沿左侧开车。车开到这儿时差一点没撞着人。”
“就在门外?那是我呀。我不是说过我们有缘的吗?”
真傻。准备动身回去的波拉马连科心里想着。一点点收集情况再将它们拼凑起来,这种苦差事他在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愿干的。他曾不止一次地向上司作过解释,可是他们就是不相信他的重要价值在于让他去干他自己愿意干的事,而不是这些低水平的情报人员干的单调乏味的工作。
然而像今天这样的夜晚是收集情报的好机会。格雷勃告诫自己,情报人员在这种场合下不起眼的细节都不能放过。在这里的人群中你随时都会出乎意料地遇上一些人,他们手中拥有极其秘密的情报。例如,他发现了那个去年向匈牙利马术队敲诈勒索的精明家伙。现在他又在活动了,装作霍金斯和杜特酒宴承办公司的招待领班,真是胆大包天。
有一点这个俄国人确信无疑,那就是这个生着一双用科耐尔的话来说像班卓琴一样的眼睛的矮胖子和他自己一样,不是干酒宴承办这一行的。在霍金斯和杜特公司里干事,他就有机会去……
这位塔斯社记者的思路就此停了下来。这个胖子将会在新任美国大使举办的花园酒会上出现,而那个酒会,波拉马连科没有接到请柬。胖子会出席伦敦的任何一次宴会,当然,他肯定去过很多。
自然,任何一次宴会给人们提供机会,这其中有格雷勃,有哈格雷乌斯,有那位带他回去的漂亮妞,当然还有那个胖子。
在众多的酒宴中,波拉马连科心想,近期内最为奢华的理当是星期日花园酒会。无论人们对什么感兴趣,性的安慰、敲诈勒索、刺探情报、提拔晋升、追求刺激、绑架劫持等等,星期日花园酒会都会提供绝好的机会。
格雷勃脸上浮现出一丝狡诈的笑意。也许这正是人们称美国为充满机会的国家的原因吧。
就在此刻,一个他认识的人出现在大厅的门口。他高高的身材,穿着晚宴服,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雨衣。雨衣衣领上翻,好像在这个6月底晴朗的夜晚天却下着大雪。他头顶半秃,仅剩几根淡红色的残发,带有几许红斑的脸上露出几分愠色。
格雷勃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大厅。大部分宾客都已散去,痛饮了一番英国广播公司美酒之后,借着酒兴应酬星期五晚间其它的约会去了。格雷勃的新交,美国大使馆代办已经带着两个兴高采烈的女人离开了,她们就像凯瑟琳车轮式焰火一样光彩照人。谁说生活是公平的,格雷勃·沙基叶维奇?今晚那个男人将要尝到上天堂的滋味了。
来的正是时候。那个站在门口面露怒色的人是约翰·普林格尔。他在英国军事情报局地位很高,同事们都称他约克。俄国人又一次扫视了大厅,寻找约克的手下,这次他看得慢多了。你想,他私下自问,约克为什么会如此盛装,似乎是在皇宫议事时被叫来的。这种举动暗示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身边那位身体强壮的先生是什么人?相距这么远你就能感觉出他是警察。帕金斯依旧穿着他常穿的普通衣服。俄国人猜测,他刚刚从美国大使馆回来,平常他在那里干些琐碎的工作。格雷勃在心里理着他所了解的有关帕金斯的情况。尽管现在他已经当上了政治保安处的代理巡长,他依然是个陆军少校。
这位塔斯社记者现在明白了。虽然这两个身负重任的人随时会找他,但此刻不会。约克一双炯炯有神的浅灰色服睛两次看到格雷勃的脸,让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又好像没认出他一样转向了别处。不对,他们在找……
啊。这个俄国人训练有素的眼睛看到了那个眼睛暴突,佩挂蓝色别花的胖领班。他看上去很不自在,坚硬的鬈发更加凌乱。他一边说话一边做着手势,外突的眼睛里却露出一种焦虑,格雷勃隔着大厅也能感觉出来。
约克·普林格尔擦摸了一下下颌。这些是警察用的暗号。马上出现了三个彪形大汉。他们身着便衣,白色衬衣上系着过时的细细的领带。三人飞步扑向突眼招待站的地方。什么地方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连波拉马连科也吓了一跳,不过他脸上没有丝毫反应。
他们用粗壮的胳膊套住了一个长着一张老实幼稚的面孔,身穿紫红衬衣和美国式小礼服的高个美国人。
格雷勃在心里用古老且遭官方禁止的俄国方式祈祷神灵保佑。他们并没有逮捕突眼的人,而抓了一个陌生人。在三个大汉架着他往门口走时,他口中愤慨抗议之词不断。他们从约克·普林格尔和帕金斯二人身边擦过,二人却装作没注意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格雷勃问自己。
他敢肯定是那个身佩别花的招待向警方告发了那高个子美国人。格雷勃本人也经常雇用提供情报者指示他要找的人,因此他一眼就看出那个长着突眼的家伙是普林格尔和帕金斯的底线,说不定这件事就是他挑起来的呢。
这种事情说起来也没有特别的。招待员、酒吧服务员、旅馆女服务员以及家仆都经常被情报机构买通来监视人们的行为。这件事情的特别之处,或者如某些人说的“别出心裁”之处在于那个衣服别着矢车菊的人也就是洗劫匈牙利马术队的金融大盗。
谁知道此事还有什么名堂?波拉马连科暗下问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