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用尼克的行动电话打给米雪,告诉她伴娘礼服被烧毁的坏消息。她们商量後决定以若兰的亚曼尼桃色礼服代替伴娘礼服,并约好五点钟在米雪家见面。
尼克和若兰在中午时抵达圣橡镇。他们先去她家拿亚曼尼礼服和他要穿去婚礼的衣服,接著把衣服送到洗衣店乾洗以去除烟味,然後驱车前往修院。诺亚在厨房吃炸鸡。尼克替若兰拉出椅子後抓起一只鸡腿。
“你应该吃点东西,甜心。”
诺亚耸起右眉,目光在若兰绯红的脸蛋和尼克痛苦的表情间来回跳跃,接著他突然大笑起来。“你也忍得够久了。”
“别找碴。”尼克警告。
“找什么碴?”诺亚故作无辜地问。
“尼克叫每个人甜心。”若兰脱口而出,
“是啊!”诺亚附和。“他一有机会就叫达明和我甜心。”
“别说了。”尼克说。“达明呢?”
“跟那个女编辑在会议室。”
“她有什么事?”若兰问。
诺亚耸耸肩。“问倒我了。”
尼克听到关门声,走到窗前时正好看到洛娜匆匆步下门阶。
“哪来的炸鸡?”若兰问诺亚。
“诺亚的崇拜者送的。”达明在门口回答。
诺亚咧嘴而笑。“女士们喜欢我,我能说什么呢?”
“他一直在做一点谘商工作。’达明不满地摇头。
“嘿,我做得不错。”
若兰无法正视哥哥。都怪尼克灌输她那个荒谬的想法,使她担心达明看到她的眼睛就会知道昨夜的事。
“若兰,我想跟你私下说句话。”达明说。
尼克用早跟你说了他会知道的眼神看她一眼,然後转身说:“达明,我们必须谈谈。”
“不。”若兰叫嚷,顶开椅子站起来。“你想跟我说什么?”
“洛娜刚刚来过。”
“她想怎样?”若兰问。“火灾和班世伟的新闻够她忙到下个月了。她又想把那些事怪到我头上吗?”
“她在写你的另一篇报导,但内容跟火灾或班世伟无关。她想向我求证。她似乎是遇到了银行经理的太太,她提到你为了你的店向银行贷款和一些小道消息。可恶,若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信托基金没有了?我一直以为你很好,我不必担心你。”他气得声音发抖。
洛娜的厚颜无耻令若兰吃惊。“我必须填写财务状况和解释基金的事才能取得贷款。”她嚷道。“但银行经理没有权利告诉任何人,包括他太太在内。那是机密资料。洛娜凭什么过问我的私事?你有没有听到你刚才对我说的话?你一直以为我很好,你不必担心我?我不是十岁孩童,达明,但你似乎一直想不通那一点。钱在我满二十一岁前就被律师剥削得一毛不剩了。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生气难过却又无可奈何。”
“爷爷辛苦挣来的几百万全没了?我签字把我的基金让渡给你时以为……”
哥哥的表情使她想要哭。他看来深受打击和对她大失所望,好像是她把钱挥霍光了。
“那不是你妹妹的错。”尼克平静地说。
“我知道。”
“但你看起来不像是知道。”
达明的肩膀垮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发现钱没有了?”怒火中烧使他满脸通红。
“二十一岁生日当天。”
“你当时就该告诉你的家人,也许当时还来得及挽救。”
诺亚知道他无权干涉,但他实在忍不住。他直视达明的眼睛说:“什么家人?据我所知,若兰成长期间身边根本没有家人。她应该告诉谁?”
“我就是她的家人。”达明气呼呼地说。
“试著从她的角度看这件事。”诺亚坚持道。“在你成长期间,你有尼克的家人帮你,等你投身神职时,教会成为你的新家人。”
“我的妹妹永远是我的家人。”
“她人在欧洲,你人在美国。你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你现在生气是因为对她遭到冷落而感到内疚。”
达明看来痛苦万分。若兰缓缓摇头走向他。“事情不是那样的。我没有遭到冷落,我知道你从未弃我於不顾,我知道你曾经努力想把我弄来美国。达明,我一直知道你爱找。别生气了。”
他拥抱住她。“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我只是太震惊了。以後有事别再瞒我,若兰。大哥本来就该照顾小妹,不管他们几岁。从现在起,我们要坦诚相待。如果我必须接受化疗,我会告诉你。如果你有问题,你也要告诉我。”
“我不期望你替我解决我的问题。”
“我知道,但你应该能够跟我谈那些问题。”
她点头同意。“好。”
“那篇报导什么时候会登出来?”尼克问,心想不知来不来得及阻止。
“它不会登出来的,洛娜和我恳谈了一番。”
诺亚咧嘴而笑。“你是不是用地狱之火恐吓她?”
达明不觉得好笑。“我没有,但我跟她谈过她在嫉妒若兰。她不想听我的意见,但同意不把那篇报导登出来。她怕其他人会认为她一再拿若兰作文章是出於嫉妒。”
“我需要喝杯牛奶。”若兰说。拜洛娜之赐,她的胃很不舒服。
“我去倒,你坐下。”达明说。
诺亚把炸鸡推到她面前。“吃一点。”
“有没有办法对付那些律师?”尼克问她。
“我正在跟他们打官司。”
达明从冰箱倒来一杯牛奶。“打官司?”
“对。发现真相的第二天我就开始寻找,花了一年才找到一位愿意对抗他们的律师。”
“官司打得如何了?”达明问。
她喝一口牛奶。“一审和二审都是我腾诉。他们正在使用拖延战术,但我的律师说这次开庭是最后上诉。结果应该在近日内就会知道。无论输赢,这都将是最终判决。”
“所以说你很有可能讨回那笔钱。”
“也有可能讨不回来。”她说。“无论是哪种结果,我都做好了心埋准备。”
“难怪你开那辆老爷车,你一直过着仅能糊口的日子。”尼克微笑看著她,好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像大多数人一样按照预算过日子,”她说。“而且我正好喜欢我的那辆老爷车。”
警长冲进厨房,打断他们的谈话。“我的儿子呢?”
尼克背对著门,但诺亚面对著冲进来的警长。他在瞬间伸手进黑袍里,在桌子底下用枪瞄准里欧。“你拔枪就死定了。”
里欧夏然止步,不敢相信这个神父竟然敢威胁他。
若兰还来不及在椅子里转身,尼克已猛地转身拔出手枪。他挡在她身前,枪口抵著里欧的太阳穴。达明来到警长背後拿走他的枪,然後冷静地建议里欧有话坐下来说。
“我是本镇的警长,”里欧咆哮。“把枪还我。”
“你先坐下。”尼克说,把枪插回枪套里。
里欧选了桌子另一头的椅子。达明把枪交给尼克。尼克取出弹匣,把枪滑给警长。
“到底是什么事?”达明问。
“我的儿子不见了。”里欧咕哝。
“他躲起来了。”尼克告诉他。“昨夜的火是他放的,现在他躲起来了。”
里欧摇头。“他知道有我作为他的不在场证明,他不会认为他必须躲起来。我从纽津镇回到家时,他正在床上呼呼大睡。我忙了一夜,累得要死,正要上床睡觉时,纽津镇的警长跑来敲我家的门,说要以纵火罪逮捕隆宁。我们争执了一会儿,後来我决定让律师处理,於是让他进门。但隆宁不在床上,房间的窗户大开著。”
尼克望向诺亚,诺亚立刻摇头表示他没有对隆宁采取任何行动。於是尼克说:“也许魏立儒决定带走他。”
“不是那样的。”里欧哼哼唧唧地说。“他和其他人还在纽津镇侦讯世伟。他们不让我知道侦讯的情形。我终於放弃,正要离开时听到他们指控他谋杀。其中一个副警长告诉找他们掌握了他的确凿罪证。”他脱下帽子,用手抹过额头。
“你真的在乎隆宁出了什么事吗?”诺亚直率地问。
那个问题令里欧慌乱失措。达明拉出椅子在里欧旁边坐下。“隆宁这些年很令你头痛,对不对,里欧?”达明问。
“他从小脑筋就不正常,脾气又坏。”里欧开始倾诉积压多年的愤怒和失望。“我知道隆宁做了许多坏事,但他是我的儿子,我不得不护着他。我厌倦了替他收拾烂摊子。我知道我应该关爱他,但我的真的做不到了。我还是得找到他,否则他回家时会大发雷霆。他有时会忘了自己的身分而变得非常暴力。我觉得很丢脸,但我还是得承认我怕我的儿子。他迟早会要了我这条老命,我已经有两次差点死在他手里了。”
“也许该让隆宁学着承担自身行为的後果。”诺亚建议。
“他不会放过我的。”
“你需要时间思考你可以走的路。”达明说。“你何不离开圣橡镇一、两个星期,等风波平息,隆宁被关进监丰里後再回来。”
警长立刻接受那个主意。“但是镇民会怎么说?我不希望他们认为我想逃之夭夭。”
“没有人会那样想。”达明说。“你有权休假,对下对?”
“对,也许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可以什么都不带,那样隆宁就不会认为我远走高飞了,那样他就不会来找我算帐了。”
“他们会抓到他,把他关进牢里。”诺亚说。“你务必要让达明神父知道你在哪里。”
里欧点头同意,把他的手枪和警徽放在桌上,然後拖著沈重的步伐离去。
尼克打了好几次魏立儒的行动电话,但都无人接听。他接著打给冯迈德,但只接通了语音信箱。他不断看表,心中的沮丧越来越深。莫彼特搭乘的飞机现在应该已经在休士顿降落了。他为什么还没有回他的电话?
达明到储藏室找洋芋片,尼克跟著进去。若兰听到尼克叫达明不要放松戒心,直到尼克相信班世伟真的是不明对象。他们两个站在储藏室里谈话,说话的大部分是达明。若兰忙著观察他们两个,所以没有注意到诺亚在观察她。
“别担心了。”他说。
她把注意力转向食物。“我没有。”
“没有才怪。你认为尼克会告诉达明他跟你上床的事。”
她连想都没有想要否认。她直视著他那对淘气的蓝眸。“你向来都是这么直率吗?”
“是的。”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两个逃避彼此的目光。”他说。“我认识尼克好多年了,但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紧张不安。我猜原因一定是你。”
她拿起一只鸡翅。“尼克可能会告诉达明,达明一定会生气。”
“也许吧。”他耸耸肩。“但你是成年人了,而且那真的不关他的事。”
她放下鸡翅。“他不会那样想的。”
“你爱上尼克多久了?”
“你怎么知道我爱他。”
他大笑。“我了解女人。”
“意思是?”
“意思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随便跟男人上床的女人,除非你爱他。尼克也知道。你一定把他吓坏了。”
“我的确吓坏他了。我要的东西他都不要,但他不想伤害我。昨夜是个错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假装不在乎地说,但诺亚轻拍她的手,因此她知道她没有骗过他。“让我们谈点别的吧!”她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你想知道什么?”
“魏立儒为什么这么讨厌尼克?”
“他们很早就结下了梁子。起因可以说是一只猫,但现在想来,尼克的态度也是部分原因。当时莫彼特刚刚获准成立十二使徒小组,尼克是他招收的第二个新成员。”
“第一个是谁?”她问。
“我。”诺亚自负地咧嘴而笑。“彼特亲自挑选小组成员,从调查局外找人来接受他的特殊训练。魏立儒很想成为组员。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想统领这个小组,但事与愿违。”
“魏立儒後来有没有成为十二使徒之一?”
“没有。彼特没有收编他,那使他很恼火。”
“那只猫是怎么回事?”
“联邦调查局被找去协寻一个失踪的三岁女童。轮值的正好是魏立儒,他说什么也个愿让彼特的特别小组插手那件案子。魏立儒想要迅速破案。”
“他破案了吗?”
“没有。破案的是尼克。事情是这样的,小女孩跟母亲去一家百货商店购物,那栋建筑物非常老旧,有高高的灰泥天花板,走过时会嘎吱作响的木头地板,踢脚板边有旧式的大型通风孔。百货商店位在河边仓库区附近的小商圈。商圈里的建筑物全部重斩整修过,但有老鼠的问题,所以那家百货商店的店主养了一只猫。”
“说下去。”她催促,希望他在尼克和达明回来前说完。
“当时是耶诞节前的周六中午,店里又乱又吵,挤满赶著购物的客人,但一个售货员正好注意到一个三十多岁、身材瘦削、胡子稀疏、破衣旧裤、穿著灰色长雨衣的男子在店里徘徊。她正要叫警卫时看到他朝前门走去,心想他要离开就没有多管。一个排队的顾客看见小女孩的母亲忙著挤到柜枱前结帐,没有注意到那个男子蹲在小女孩身旁跟她说话。後来那个男子起身走开了。另—个顾客说她差点被从面前街过去的小女孩绊倒。小女孩住追猫。大约五到十分钟後,母亲开
始慌张地找寻女儿。大家都帮忙找,售货员想起那个穿雨衣的男子,顾客想起她看到他跟小女孩说话。警卫打电话报警,店主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值得赞扬的是,魏立儒迅速抵达现场。彼特接到魏立儒上司的电话,于是派尼克和我去吸收经验,便我们那天夜里才赶到。”
“魏立儒看到你们并不高兴,对不对?”
“不高兴还是客气的说法,但我们都不在乎。他管不著我们,我们只对彼特报告。魏立儒不愿意分享情报,那惹火了尼克。他发起火来脾气比我还坏。”诺亚以敬佩的语气说。
“他做了什么?”
“他让魏立儒知道他对他的看法。尼克原本可以圆滑一点,但他逼得魏立儒走投无路,魏立儒透露他有一名嫌犯,情况在控制之中,但实际的情形当然不是那样。魏立儒还公开表示说他认为彼特的小组是浪费时间和金钱,尼克和我应该回家找份真正的工作。我们当然不在乎他的想法,我们只想达成任务。尼克四下查看时,我向另一位探员借阅笔记。”
“小女孩还好吗?快点告诉我。你们有没有及时找到她?”
“有,多亏了尼克。那是少数的快乐结局之一。”
“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凌晨两点时大家都离开了百货商店。魏立儒在两条街外的警局成立了指挥中心,所有的人都到街上去寻找那个穿雨衣的男子。尼克和我站在百货商店外面的街角,思索著接下来该怎么办。警卫正要关门回家时,尼克说服他关掉警报器,让我们再进去看看。我们把那栋建筑物再次彻底搜查了一遍,但还是一无所获,我们只好驾车离开。开车的是我,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记得我在经过一家医院时问尼克我们该怎么办。”
诺亚停下来喘口气,然後面带笑容地继续说:“尼克一言不发地嚼著口香糖。我猜他跟我一样在努力使头脑清楚。突然之间,他转头对我说:‘那只猫在哪里?’我们开始做自由联想。大部分的小孩子都喜欢动物,有位顾客说她看到小女孩在追店主养的猫。那时我们都猜出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我猛踩油门,想尽快赶回百货商店,但在看到医院的急诊入口时,我决定把车开进去。尼克和我冲进急诊室,亮出证件,抓到一位正要休息的医生,叫他带著听诊器跟我们走。”
“小女孩还在店里,对不对?”
“对。她追猫追进了通风孔。通风孔承载不了她的重量,她往下跌了两层楼半,困在地下室上方的壁架上。那一跤差点跌掉她的小命。她撞到了头,我们找到她时她已不省人事,那只猫一直陪在她身边。我们可以透过听诊器听到微弱的猫叫声。”
“但她平安无事,你和尼克一定很高兴。”
他再度微笑。“是的,但也很懊恼。我们让那个雨衣男子转移了我们的注意力和思考方向。我们早该注意到小女孩爬进去的那个通风孔有点歪斜,早该注意到那只猫不见了。”
“你们在到达後的几个小时内就找到了她。”她指出。
“如果观察力够强,我们可以提早找到她。她还活着算我们走运。如果她正在流血,我们就算找到她也来不及了。”
若兰知道无论她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对自我的苛求。”
“在正常状况下,魏立儒会跟其他人一样欣慰。”
“他没有吗?”
“他不是怪物,至少当时还不是。但他的嫉护心在作祟。他当然高兴小女孩没事……”
“但是?”
“尼克故意忽略魏立儒。他应该把他的怀疑告诉魏立儒,让魏立儒指挥搜救行动。对,他应该那样做,但我很高兴他没有。我只能说我们当时年轻不懂事,没有考虑到事业前途。总之,魏立儒事後才从彼特那里得知小女孩的事,那时我和尼克已经在前往飞机场了。尼克想要证明一个观点,但他羞辱了魏立儒。从那时起,我们都没有和魏立儒合作过,直到这件案子。”
若兰把手肘搁在桌上,用手掌托著下巴。她视而不见地凝视著诺亚,心里想著他刚才告诉她的故事。在此刻以前,她还怀著一丝希望,期盼尼克会辞去联邦调查局的工作。天啊!她的想法太自私了。
“人生没有任何保证,对不对?”她说。
“对,你必须趁能够时抓住你所能抓住的。尼克很擅长他的工作,但他快要筋疲力竭了。我可以从他眼中看出来。如果不在生活中求取平衡,压力会要了他的命。他需要在夜晚时回到像你这样的人身边。”
“他不想要那样。”
“他也许不想要,但他需要。”
“那你呢?”
“我们不是在谈我。”他说。“你和尼克很特别,你知道吗?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两个都想改变现实,你们都在逃避人生。尼克想要封闭自己,疏远所有的人,甚至是他的家人,那是做他那行的大忌。他需要感觉,唯有那样才能使他保持机警和专注。我看得出来他快要不想冒险有任何感觉了,因为那会使他变得太脆弱。他再这样下去会变得冷酷无情、愤世嫉俗,到时他在工作上会形同废人。至於你……”
“怎样?”她坐直身子,屏息以待。
“你在做同样的事,只是方式不同。你比尼克还要害怕冒险。你躲藏在这个小镇,心想只要不到外面的世界去,就不会受伤害。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一个刻薄乏味的胆小鬼。”
她知道诺亚不是故意伤人,但他的话震撼了她。她在他眼中只是个胆小鬼吗?
“我想你不了解——”
“我看过你的画。”
“哪里?”她吃惊地问,恐惧油然而生。
“画就挂在达明的卧室里。”诺亚说。“那是我所见过最强而有力的画之一。你应该引以为傲。认为它了不起的不是只有我一个,院长想把它挂在教堂里。达明说那幅画是他从你那里偷来的,他还告诉我你把你所有的画都包得密密的藏在储藏室的橱于里不让任何人看。那样做最安全,可以避免被拒绝,对不对?就像你在这里建立的生活。要知道,世上没有安全的生活这种事。坏事总会发生,像你哥哥得到癌症,你却无能为力。也许三十年後你会说服自己相信你对你完美安全的生活感到满足,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非常孤单寂寞。到时你惊人的才华可能已经乾枯了。”
诺亚描述的凄凉未来令她不寒而傈,他在强迫她睁开眼睛看清自己。没错,她—直是个胆小鬼。当初她为了逃避芝加哥的生活而搬来这个小镇。她的画遭到厌弃会使她觉得自己遭到厌弃。再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失去她仅有的那点才华。不去体验人生又怎能将人生展现在画布上?
“我没有把它们丢掉,”她犹豫地承认。“那些画找还留著。”
诺亚咧嘴而笑。“也许你愿意考虑在最近把它们拿出来给别人看。”
“也许吧。”她说,思考片刻后对他微笑。“我也许真的会那样做。”
诺亚把他的盘子拿到水槽,一边洗碗,一边抱怨院长不肯花钱买洗碗机。
若兰没有注意听,她还在想心事。诺亚替她打开了一扇门,她可以选择走出去或把门再度关上。
达明回到厨房时,诺亚说:“我告诉若兰你拿走了她的一幅画。”
达明立刻摆出防御姿势。“画是我偷的,我并不感到抱歉。你想要讨回去,对不对?”
“哪一幅?”她问。她突然觉得很饿,抓起一块鸡肉啃了一大口。
“阳光普照下的麦田孩童。我喜欢它,若兰,我想留著它,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画里充满喜悦和希望,看著它就像看到天堂在对那些孩童微笑,那些光线就像天父的手指伸下来碰触他们。”
若兰胸中情绪澎湃。她知道他每句话都是真心的。喜悦和希望,多么令人感动的赞美。“好的,达明。你可以留著它。”
达明一脸震惊。“真的吗?”
“真的。”她回答。“我很高兴你喜欢它。I
尼克不愿被冷落。“我也要看。”
“可以。”她同意。
诺亚朝她眨眨眼,她突然想要放声大笑。“我是说真的,但我要警告你,那不是我最好的作品。我可以画得更好。”
尼龙的电话响了,打断他们的谈话。笑容在瞬间消失,期待使厨房里的气氛紧张起来。尼克一边接电话,一边走向储藏室。
电话是彼特打来的,他有令人吃惊的消息。戴芬妮的行动电话在班世伟的白色厢型车里找到,就塞在前座底下。这个新证据等于宣告班世伟确实就是他们要抓的人。”
“有没有发现指纹?”
“擦掉了,但他有点马虎,忽略了电话底部的一个地方。”彼特说。“技术员在金属充电器旁边发现了部分的拇指指纹。他认为足够做有效的比对。看来他们即将结案,尼克。”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尼克摇头道。“电话有可能是栽赃的。”
“我想不是。”彼特说。“如果魏探员把收集到的情报都告诉你,你就比较能相信班世伟就是我们要抓的人。你被排除在调查之外。我打算星期一就跟魏探员的上司谈这个问题,这种事以後不会再发生。至於你,我建议你带达明神父去钓鱼,放松一下。”
尼克按摩肌肉紧绷的颈背。他疲倦又沮丧。“不知道,彼特。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完全错了。我想我可能快要失去……”
“你的客观性?”彼特问。
“大概吧!我真的认为这完全错了。他们在做告解录音带和班世伟的声音比对吗?”
“那当然。”
“班世伟没有认罪,对不对?”
“还没有。”
尼克充满了自我怀疑。也许他只是不愿相信明摆在眼前的事实。戴芬妮的电话在班世伟的厢型车里找到,那项证据应该够确凿了,但他还是无法信服。
“你为什么抗拒?”彼特问。“这是好结果”。
尼克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猜我真的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你说的没错。”他终於承认。“我投入太多私情了。”
“跟若兰吗?”
“你早料到了?”
“是的。”
“这个嘛,我会处理。你会告诉我比对的结果吗?”
“会。”彼特答应。“代我问候达明神父和若兰。”
尼克切断电话,在储藏室里呆站许久。他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事情结束了,他告诉自己他把这件案子想得太过复杂。有些案子很容易破,例如这一件。是的,就此结案。他们抓到了他们要抓的人。
但萦回於心的疑团就是不肯消失。
教堂里人满为患,好像圣橡镇的镇民全部被邀请亚参加米雪和克礼的婚礼。有几个家庭企图上楼,但通往楼座的铁门上了锁,门上贴着一张“请勿进入”的手写布告。他们只好回到一楼找座位。
两个招待催促客人坐挤一点,好让座椅能容纳更多人,新娘的母亲被护送到前排座位。尼克站在教堂後部,尽量不挡路。若兰跟另外两个伴娘及新娘在楼座下方的门厅里。厅门敞开著,尼克看到若兰打开橱柜的门把皮包放进去。她转身时发现他在看她,犹豫地对他微微一笑,然後走出他的视线范围。
米雪的父亲把通往敦堂的双扇门关上一半,好让新娘和伴娘能排起队伍而不被看到。他手握著门把往教堂内张望,等达明神父从圣器室里出来到圣坛前就位。担心自巳会忘了该做的事或踩到女儿的礼服害她跌倒,他开始焦虑地直喘气。再过几分钟,他就要把独生女嫁掉了。他把手伸进礼服的背心口袋里掏小手帕。他正在擦拭额头时记起了范氏姊妹。
“天啊,糟糕!”他低声说。
米雪听到父亲的低呼,看到他惊慌的表情。“怎么了,爸爸?是不是有人昏倒了?”
“我忘了去接范氏姊妹。”他告诉她。
“爸爸,你不能现在去接她们。婚礼就要开始了。”
米雪的父亲四处张望求助,一看到尼克就抓住他。“能不能麻烦你去接佩珍和薇乐?她们可能正在路边等。如果她们错过这场婚礼,我这辈子都别想耳根清静了。”
尼克不愿意离开若兰,但门厅里只有他不在婚礼的队伍中。他知道开车来回只需要几分钟,但他还是不愿意。
若兰看到他犹豫不决。她迅速出列走向他。“你不会错过任何一部分的。”她大声说给米雪的父亲听。然後她靠近他压低声音说:“结束了,记得吗?你不必再担心我了。”
“好吧!”他勉强同意。“我等一下就去,等我先看到你沿著走道走到圣坛前面。”他突兀地说。其实他是想在离开教堂前把她交给诺亚保护。
他不给她机会争辩就溜进教堂,沿著墙壁快步走向与圣器室成一直线的南隅。他要等达明和诺亚出来,以便引起诺亚的注意。
人群在期待中安静下来。达明走出圣器室,客人纷纷起立。达明身穿白底金边的礼袍,面带笑容地缓缓绕行圣坛,来到主走道前面的三级台阶顶层。就定位後,他十指交叉地握住双手,朝钢琴师点个头。
乐声一响,人群一起转向双扇门,伸长脖子找寻最佳视角。
诺亚尾随达明来到圣坛,但他待在背景里,交抱著双臂站在圣器室门边。他的双手藏在黑色法衣的宽袖里,右手握著手枪的枪柄,目光缓缓扫视著人群。
尼克举起手朝诺亚示意。第一位伴娘刚刚开始走向达明时,诺亚步下侧阶,穿过侧走道走向尼克。等他抵达尼克所在的角落时,第二位伴娘正好踏入主走道。
“我不得不去办件事。”尼克说。“若兰一到圣坛,我就走。我只离开几分钟,但我需要你在我回来前保护她和达明。”
“没问题,”诺亚向他保证。“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离开我的视线。”
尼克看似放心了些。“我知道我对这件事很固执……”
“嘿,我宁可相信你的直觉,也不相信魏立儒的铁证。”诺亚说。
“我最多十分钟就会回来。”
诺亚朝後门点点头。“若兰来了。天啊!她真是火辣。”
“这里是教堂,诺亚。”
“对,但乖乖,她真是……好看。”
诺亚在回圣坛的一路上不断有年轻女人抓住他的手跟他打招呼。
尼克只瞥了若兰一眼,然後就忙著端详人群中的脸孔。他看到威利和马克都换上衬衫打上了领带。不久前他遇到扛著摄影机的思廷,因此知道米雪的父亲请思廷从楼座拍摄婚礼的过程。
若兰抵达圣坛前的台阶底层,她一转身加入其他的伴娘,尼克就从侧门出去。他跑向他的汽车,看到停车场停满了车,连出口都被堵住时,他忍不住大声咒骂。他钻进车里,发动引擎,把车开上路边的草地,但尽量避开开满凤仙花和蔷薇的花圃。他以蜗牛般的速度前进,直到抵达主车道才猛踩油门,沿著街道疾驶而去。
他努力抗拒掉头回到教堂的冲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惊恐。若兰和达明跟诺亚在一起很安全,诺亚不会让他们出任何事。他们只要在教室里就不会有事。婚礼和弥撒大约需要一小时,即使尼克受到耽搁,也不会有问题。
如果知道比对的结果,他就不会这么紧张。报告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出来?尼克想现在就拿起电话打给彼特,但後来又改变主意。他知道彼特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他。
他以时速九十公里抵达范氏姊妹所在的那条街,不得不猛踩煞车停在她们的车道前面。他没有熄火就跳下车,绕到另一侧替她们打开後座车门。他注意到薇乐捧著一个人塑胶盒,但不想浪费时间问她里面装的是什么。何况为了错过婚礼而生气的佩珍正在狠狠斥责他。
“我讨厌迟到,即使是——”
“没办法。”尼克说,打断她的抱怨。“走吧,两位。”
“现在不妨慢慢来。”薇乐说。“反正我们已经错过新娘走过去跟新郎会合的那一幕,不是吗?”
“那当然,妹。婚礼七点开始,现在已经过了七点。”
“两位,上车吧!”尼克催促,努力保持耐性。
薇乐不喜欢被催赶。“尼克,可不可以麻烦你把这个蛋糕送到街道对面的牟家?放进卧房里。那三个年轻人都不在家。”
“不能明天再拿过去吗?”尼克问,他的沮丧濒临沸点。
“不行,蛋糕会走味。”薇乐说。“我本来可以自己拿过去,但我的新鞋紧得夹脚趾。花不了你一分钟的。”她把蛋糕递向他。
照她的话去做比站在路边跟她争执快多了。尼克抓起蛋糕盒,跑步穿过街道。
“早跟你说不要穿新鞋,你就是不听。”佩珍数落薇乐。
尼克穿过前院,冲上前门的石阶。他想要把蛋糕放在门外就走,但知道薇乐在看,如果不照她的吩咐去做,她很可能会唠叨不休地逼他再跑一趟。
真是麻烦,他暗自嘀咕著推开前门。屋里幽暗凉爽,只有中央空调在轻声嗡嗡作响。他穿过满地都是旧报纸、披萨纸盒和空啤酒罐的客厅。他从眼角看到一只蟑螂奔窜进其中一个纸盒里。
所有的桌面和桌边的地毯上都堆满空啤酒罐和旧报纸。茶几上的那叠旧报纸上摆著一个被拿来当成菸灰缸的大贝壳,贝壳里的菸蒂快要满出来了。房间里的空气污浊难闻。
这里简直是猪窝。餐厅的桌子上铺著一块溅满油漆的破旧油布,油布上摆著几罐未拆封的油漆和两个装著刷子等油漆工具的大塑胶袋。一扇双开式弹簧门连接餐厅和厨房,格局跟若兰家一模一样。尼克推开门走进厨房。
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强烈、刺激……熟悉。那股气味使他流眼泪和喉咙痛。不像其他的房间,厨房不但不脏乱,反而十分整洁。流理枱上空无一物、一尘不染、闪闪发亮……就像他曾经到过的另一个厨房。似曾相识之後是恍然大悟。他想起那股气味了……醋和阿摩尼亚……他想起他究竟在哪里闻到过。他的目光紧张急速地搜索著厨房。真相像拆房子的铁球般砸向他,案情豁然开朗。他扔下蛋糕,本能地伸手拔枪,猛地转身面对桌子,还没有看就猜到他会发现什么。在桌子的中央,整齐地摆在盐罐和胡椒罐中间的是一大瓶透明塑胶瓶装的制酸剂药片。粉红色,药片是粉红色的,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透明塑胶瓶的旁边摆著一瓶红色辣酱。唯一缺少的是那只蜷缩在角落里发抖的黑色小猎犬。
“若兰!”他冲向门口。他必须及时赶回修院。他在穿过客厅时撞倒了茶几。他跃过桌脚,用力扯开前门。教堂。那个混蛋要在她离开敦堂时抓住她。把手枪插回枪套里,他拚命跑向放在车里的行动电话。
他不能浪费宝贵的时间尝试联络最近的警方。彼特可以在尼克和诺亚保护若兰和达明时报警求援。在碎心杀手的致命游戏中,他们兄妹是任他宰割的俎上肉。
尼克跑到街上,对佩珍大喊:“到屋里去打电话给纽津镇警长,叫他把全部可用的警力都带到修院去。”
他钻进车里,任凭车门敞开着,伸手从置物箱拿出另一把手枪和弹匣。他抓起电话,继续对两位满脸惊愕的老太太高喊:“快去!叫他们全副武装前来。”
他把排档杆拨到行车档,然後猛踩油门。车子往前冲出去,冲力使车门关上。他按下彼特的行动电话速拨键。他知道彼特的行动电话向来随身携带,只有在家里和在飞机上时才会关机。
第一声铃响後接通的是语音信箱。尼克大声咒骂苦切断电话,然後按下彼特住家电话的速拨键。以时速一百一十公里冲上山坡时,他不断对苦电话念道:“快点,快点,快点。”
铃声一响。二响。三响。彼特接起电话。
尼克大叫:“不是班世伟,是施铎纳。他在利用若兰报复我。从一开始就是个圈套,他打算杀了她和达明。求援,彼特。我们全部都是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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