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皇后”和她的“女儿”

作者:胡晓华




  玫瑰:玫瑰有着和苹果相似的象征意义:爱情、性和性感。在卡特的《狮子的求婚》(The Courtship of Mr. Lyon)和《爱情屋中的女主人》(The Lady of the House of Love)里,玫瑰红遍了全文。卡特改编的童话大多以夏尔·佩罗的原版为蓝本,把苹果换成玫瑰是受了佩罗的《林中睡美人》(Sleeping Beauty in the Wood)的启发。在那则童话里,公主被纺锤(性意象)伤了手而沉睡了一百年(死亡),王子的吻(性)将她唤醒。吃苹果、摸纺锤和摘玫瑰暗示女孩进入青春期。这是一段苦难的历程(如《灰姑娘》),甚至是一次危及生命的历险(如《白雪公主》和《睡美人》)。但性不仅使她们脱离苦海,还能起死回生——菲勒司中心主义童话中的性隐语。而卡特认为性不但救不了被欲望所困的女人,还会将其毁灭——雪孩融化了。
  颜色: 小说的主色调是白色,配以红色和黑色。红色是欲望之色——《与狼为伴》(The Company of Wolves)中小女孩那挑逗的红斗篷和狼贪婪的红眼睛,然而欲望是死亡的征兆——女孩的红斗篷“在茫茫雪地里十分耀眼,给人以不吉利的预兆”,所以,与白色和黑色的传统象征意义一样,红色也代表死亡。雪孩把红色挂在唇上——放纵欲望,伯爵夫人却将红色踩在脚下(“鞋跟和靴刺都是猩红色的”)——约束欲望,因此,雪孩必死。再抛开人物看风景:白茫茫的雪地里只有一丛鲜艳的玫瑰——性与死亡相伴。
  
  雪孩——男人的“欲望之女”
  
  格林童话《千种皮》(Manypelts)有着和《白雪公主》相似的情节:皇后临终时要国王发誓,如果再婚,只能娶和她同样有金色头发的美女。国王恪守诺言,等待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发现渐渐成熟的女儿和亡母一样美丽,且有着一模一样的金发。国王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的女儿,一定要娶她为妻。为了摆脱父亲,公主逃到了森林,遇到了另一个国王,最后与他结婚。
  桑德拉·吉尔伯特以敏锐的眼光捕捉到了《千种皮》的寓意:故事里只有一个国王,公主最终还是做了父亲的妻子。由此我们可以推断,《白雪公主》中也没有什么王子,和白雪结婚的是她的亲生父亲。这样的结论必然会招致读者的强烈驳斥,因为父女乱伦的行为实在是天理不容。
  其实,吉尔伯特并不认为童话里存在乱伦行为,她旨在揭示:在男权社会里,男性高高在上,是父亲似的人物,女性却处于从属地位——就像女儿顺从父亲。这是妇女无法摆脱的且必须遵守的秩序。
  如果从性与女性自我的关系来分析,《白雪公主》中不但没有王子,还没有继母和公主,而更让人瞠目的是,皇后并没有死,国王也没有再婚。
  《千种皮》里的皇后希望国王找一个“金发美女”做新娘,白雪公主的母亲祈愿生一个白肤红唇黑发的女儿。其实,两位皇后只是国王的代言人,因为“千种皮”和白雪正是男性审美理想的外化(所以,在《雪孩》中,伯爵的愿望直接由他的口中说出)。“公主”的降生象征皇后的自我分成两半——无知、温柔、美丽的白雪是被男性认可的那一半,是男权社会里的“好女人”;“新皇后”体现女人的成熟、果敢与智慧,这些特质让男性憎恨,它们被丑化成邪恶的巫婆。
  卡特说过:“在一个被男性统治的社会里,女人仅仅是作为他们发泄激情的对象而受到重视的。”当那面代表男性审美观的镜子告诉“新皇后”白雪才是最美的女人时,她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她要消灭白雪——社会压力迫使分裂的自我成为敌对势力。
  白雪受到男人的相助:猎人放她逃入森林,七个小矮人保护她,而让她战胜“新皇后”的是国王。
  国王“再婚”后一直没有出场,他到哪去了呢?他去寻找“已故皇后”的另一半,即被“新皇后”追杀的白雪。最后,他在森林里找到了死去的“公主”。在男性话语里,性是“好女人”的救世主,白雪被苹果(性欲)毒死,国王便以毒攻毒——用吻(性)救活了她。
  白雪借助国王的力量处死了“新皇后”——自我的另一半。如果说“旧皇后”的死象征女性自我的分裂,那么“新皇后”的死则标志着自我的毁灭——“新皇后”是女人的“灵”,是女人真正的自我,“公主”是女人的“肉”,一具从水晶棺里站立起来的行尸走肉。
  “沿着她的肉体开辟出来的路线走向她的最终归宿,不是死亡就是婚姻”,皇后的自我由分裂走向死亡全在于她“被针刺破了手指”——国王看中的只是她美丽的肉体。
  皇后的生命在《雪孩》中沿着相反的“路线”延伸。
  伯爵夫人(自觉自律的现代“皇后”)从“檀木窗框”里解放出来,与丈夫(集国王、猎人、七个小矮人以及王子于一身)同行在原本只允许男人进入的广阔世界里。可这个世界并不是皇后想象中的花园,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幅荒原般的后现代社会图景:隆冬,雪,白色的世界,光秃秃的树枝,冰封的池塘……
  这是一个被男性统治的世界。西蒙娜·德·波伏娃有一句名言:“女人不是生就的, 而是造就的。”男人的“一个白日梦就是让事物浸透着他的意志——塑造它们的形式,刺入它们的本质。……女人是一种可塑性很强的物质,对它的加工和处理很快就会完成,因为做这项工作是轻而易举的”。所以,伯爵话音刚落,他便将妻子变成了他的“欲望之女”——白白的皮肤,红红的嘴唇,黑黑的头发。
  和白雪一样,伯爵的“欲望之女”是从伯爵夫人身上分裂出来的另一个自我,因此,伯爵夫人也要将“女儿”杀死。
  正如新皇后的发带和发梳被七个小矮人取下来后白雪就复活了,伯爵夫人的前两次计谋——“抛弃”“淹死”——也被伯爵轻易破解,最后,当伯爵夫人让雪孩去摘致命的玫瑰时,伯爵没有阻拦,因为他需要雪孩释放性欲以迎合自己的欲望。
  国王“以毒攻毒”救活了白雪公主,而伯爵对雪孩强暴似的“拯救”却加速了她的死亡:“她一会儿就消失了,雪地上只留下一根羽毛”——雪孩的头发(乌鸦的羽毛,即性欲的痕迹)和一团“就像被狐狸捕杀的猎物的血迹”。卡特以这种结局讽刺了菲勒司中心主义:男性阳物代表生机和力量,是“好女人”的救世主。
  血孩之死隐喻伯爵夫人摆脱了男人强加给女人的性角色,保住了真正的自我,她由此获得了主体地位并把丈夫贬为客体:伯爵夫人傲然骑在马上,伯爵却谦恭地站在马下。
  对性的排斥就是对个性的坚决捍卫——伯爵夫人把伯爵给她的玫瑰扔在地上。
  
  雪孩——女人的“欲望之女”
  
  男性的价值观是迫使女性失去自我的外因,而女性的欲望则是威胁自我的内因。
  卡特大量借鉴精神分析理论把童话中的性隐喻透明化。弗洛伊德和荣格都认为“童话中的人物是人的内驱力的化身”,在释梦学上,这些人物代表“梦者的各种心理力量和个人倾向”,换言之,童话“以典型的人物形象外化无意识活动”
  欲望便是皇后(伯爵夫人)的无意识活动,是她的女儿。
  为了保持自我的完整,皇后(伯爵夫人)将欲望强压在无意识领域。但里比多是一股难以压制的力量,它的反抗逼迫皇后/伯爵夫人“不再受自己的头脑、自我意识和自主意志的支配而发挥功能了”。皇后“被针刺破手指”(伯爵夫人让丈夫进入“血洞”),生下了女儿——欲望的爆发。
  森林是无意识意象,皇后将白雪赶进森林象征她把欲望重新锁入无意识,然而,在男人的眼里,女性释放出的欲望就是一位值得宠爱的性感美女,因此,七个小矮人的家(被女性内在化的男权社会)成了白雪的避难所(欲望在无意识中悄悄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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