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荒诞背后的人生真相
作者：柴俊丽
爱斯特拉冈那么我们这会儿是在什么地方呢？
弗拉季米尔你以为我们可能在什么别的地方？你难道认不出这地方？
爱斯特拉冈（突然暴怒）认不出！有什么可认的？我他妈的这一辈子到处在泥地里爬！你却跟我谈起景色来了！（发疯似的往四面张望）瞧这个垃圾堆！我这辈子从来没离开过它！
弗拉季米尔镇静一点，镇静一点。
爱斯特拉冈你和你的景色！跟我谈那些虫豸！
这悲愤的痛诉中，我们发现了痛苦的现代人的灵魂。“没有任何一种神圣的力量能够或者愿意使人们免于灾难，或改善他们的处境。大自然对人们的苦难更是无动于衷。现代的人是孤立无援的，是极其孤独的。”
二、精神与物质不成比例的发展
戈戈、狄狄怀念以前的时代，“就像在过去的黄金时代一样”，人们劳动，体会劳动后收获的喜悦，人们享受着劳动付出后产生的成果——这是一种幸福。人们有道德准则，善良、忠厚、正直，拥有这些品德是一种光荣，是一种荣誉，人们愿意成为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让人信任、让人尊敬。人们生活有盼头，社会是公正的，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一分劳动一分收获，物质文明有了长足发展。但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现代社会，面对强大的社会秩序个人无能为力，这种秩序是少数人的为所欲为、血腥积累资本，个人欲望以国家利益的形式表现出来就更黑暗；不公平的社会，对物质疯狂的追求、拜金、理性沦丧；道德沦丧后的百无禁忌污染了社会风气。
作品借人物之口传达出作者的认识“头颅要萎缩衰弱减少”，物质生活在高速度发展，而精神却在萎靡。这是对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精神品性的一个概括。和谐相处的人际关系，人与自然的生息共存无处可寻，权力机制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成为掠夺财富利益的工具，道德观念崩溃，整个社会都在争名逐利，自私任性地活着，人越发被社会物质化，造成一片片精神荒原。这首先表现在人们普遍追逐吃、喝、玩、乐，追逐金钱、物欲，幸运儿甘心为波卓这样的有钱人服务，伺候他，并伺机成为第二个波卓，幸运儿是物质的奴仆。幸运儿的命运象征了世上人们对物欲的迷恋而造成精神自觉的丧失。戈戈想取代幸运儿的位置。戈戈救摔倒的波卓不停地抬高价码，这些都反映了人们崇拜金钱、权势，拜倒在金钱、权势之下的社会风气。其次，人们道德、尊严的沦丧。为了争一根为波卓吃剩的鸡骨头，戈戈和幸运儿抢了起来，狄狄在一旁看了说“真可耻”，戈戈、幸运儿像狗一样抢鸡骨头，没有了人格、尊严。中国古代有“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乞丐虽饿尚有不食嗟来之食的气节，人岂能像狗一样争食。戈戈不救落难的波卓，波卓深深知道人的物欲、贪欲，他用金钱收买戈戈，戈戈为了钱才救波卓。在这里，人的得意与落难，行为、遭遇都个人化，别人是不管的，没有社会良知，人与人友爱、互助的美德荡然无存，剩下的仅是金钱关系、利益需求。
我们再来看看流浪汉骂人的话中人类的形象：
[他们彼此怒目相视。
弗拉季米尔假客气的猴儿！
爱斯特拉冈假正经的猪！
弗拉季米尔（恶狠狠地）把你的话说出来，我跟你说！
爱斯特拉冈把你自己的话说出来！
[沉默。他们彼此靠拢，止步。
弗拉季米尔窝囊废！
爱斯特拉冈这倒是个主意，咱们来相骂吧。
[他们转身，把彼此间的距离扩大，又转身面对着面。
弗拉季米尔窝囊废！
爱斯特拉冈寄生虫！
弗拉季米尔丑八怪！
爱斯特拉冈鸦片鬼！
弗拉季米尔阴沟里的耗子！
爱斯特拉冈牧师！
弗拉季米尔白痴！
爱斯特拉冈（最后一击）批评家！
弗拉季米尔哦！
[他被打败，垂头丧气地转过头去。
这样一群人，充斥着虚伪、矫情、无能、骗子、胡说八道……这是作者强烈讽刺、挖苦、批判的社会众生相。
三、人类自身价值的迷失
生命是漫长的等待，时间过得很慢，等待戈多，等待“夜的到来”，等待死亡的降临。生命的旅程中感受不到价值、意义。
弗拉季米尔哑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波卓（勃然大怒）你干吗老是要用你那混账的时间来折磨我？这是十分卑鄙的。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一天，难道这还不能满足你的要求？有一天，任何一天。有一天他成了哑巴，有一天我成了瞎子，有一天我们会变成聋子，有一天我们诞生，有一天我们死去，同样的一天，同样的一秒钟，难道这还不能满足你的要求？（平静一些）他们让新的生命诞生在坟墓上，光明只闪现了一刹那，跟着又是黑夜。（他抖动绳子）走！
人们不得不找活下去的理由（“咱们不得不想出些花招来消磨时间”），人们迷失在生存中，无法给自身存在定位，沉沦在无限的时间流中。他们对时间、空间的确认发生了遗忘，遗忘历史，遗忘过去，遗忘昨天，时间在他们那里没有了意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们都无所谓，否认时空之间的区别。
爱斯特拉冈麦康地区！谁跟你谈麦康地区来着？
弗拉季米尔可是你自己到过那儿，麦康地区。
爱斯特拉冈不，我从来没到过麦康地区。我是在这儿虚度过我的一生的，我跟你说！这儿！在凯康地区！
弗拉季米尔可是我们一起到过那儿，我可以对天发誓！采摘葡萄，替一个名叫……（他把指头捻得啪的一声响）……想不起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了，在一个叫做……（把指头捻得啪的一声响）……想不起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了，你也不记得了？
爱斯特拉冈（平静一些）这是可能的。我这人一向对什么都不注意。
弗拉季米尔可是在那儿一切东西都是红色的！
爱斯特拉冈（生气）我这人对什么都不注意，我跟你说！
活着就是活着，无所谓人类的历史，自己的历史，迷失在时间流里的人们满足于今天，现在的欲求。爱斯特拉冈（十分凶狠地）说：“可是哪一个星期六？还有，今天是不是星期六？今天难道不可能是星期天！（略停）或者星期一？（略停）或者星期五？”混淆了时间、空间的人们失去了方向、目标，没有精神上的追求，在这看不到头的、无处不在的空虚、寂寞中，人们不知为什么而活，不确定性使得荒诞表现为一种普遍存在。到处都是如流浪汉一样的人们，人们像流浪汉一样在这世界上漂泊，时时处处都在等待戈多，人们不知道戈多是什么样子，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有钱有地位的戈多是戈戈、狄狄脑子里的印象，在穷苦潦倒环境中挣扎、漂泊的人就是把幸福定义为有钱有地位，与现实正相反，那就是理想。
作者借波卓之口表明了他对人生的看法：生命诞生之后，就漂泊在人世上，人生没有什么意义，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慢慢变老，等待死亡，等待好运，等待幸福。好运、幸福是那样渺茫，生老病死却是注定的。剧中人物波卓、戈戈对时间、空间的漠视，不能确定，显示了人们生存的盲目、随意、沉沦，也显示了作者的态度——无论何时代，无论是何环境，不分国家、地域、民族，也不论过去、现在、未来，人类的命运是相同的。人们的精神、思想意识并未随着物质财富的丰富、社会科技的进步而前进，人与人之间依然存在着剥削、压迫、战争、隔膜，人们找不到方向，无法描绘出心中的理想蓝图，人们浑浑噩噩地活着，以追逐金钱、物欲为满足，而内心里是空虚、软弱、孤独的。人们渴望着幸福，但又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不采取积极有力的行为去创造，只有无所事事的等待。剧中人没有一个是幸福的，没有一个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寻找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残缺的，精神的残缺。剧作反映了现实社会中人们的生存状态、思想观念、价值观，反映了人与人的关系。在作者眼中，世界是繁华后的荒凉，喧嚣后的沉默，热闹后的孤寂。揭去浮华的表面，露出人生的底色。无论什么时代，纠结、缠绕人类的问题永远浮在每个人的心头：为什么生存，人生的价值、意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