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人鬼情未了
作者:李伟民
三、麦克白夫人、女巫和幽灵对麦克白的影响展示了悲剧命运
从人、人性的角度揭示麦克白的命运也许更能够说明问题。在权力、人性异化的过程中,不仅坏人、庸人向往权力的桂冠,而且像麦克白这样美德才能集于一身的杰出人才也要被引诱,活生生地让野心与恶德压倒良心与美德,最终,堕落成暴君。同时,莎氏也通过《麦克白》表现了对马基亚维里欲望的恶性扩张、政治野心、权力欲和权术思想的批判。表现了作为人文主义者的莎士比亚对不仁不义攫取权力的野心的告诫与批判。《麦克白》中主要有三种因素推动剧情和人物性格的发展,即:麦克白夫人的因素,她深刻揭示了麦克白性格中前后抵触的成分,并且最大程度地加速了麦克白的堕落;女巫、鬼魂超自然现象,暗示和象征了剧中的阴森恐怖和神秘气氛,深化和说明了这种行为;雷电、阴霾黑暗等自然现象,更加剧了神秘恐怖气氛。
这些推动因素推动了——外因的加速度运动,加上麦克白本人人格的弱点——野心,构成了麦克白悲剧的不可避免性。所以,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又不单纯是社会悲剧,而是通过人展示了命运的力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是一出命运悲剧。在莎士比亚时代,对命运是相当笃信的,这是由那时的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人们的认识水平和对知识的掌握有密切关系的。将《麦克白》处理成命运悲剧正是作为艺术家的莎士比亚的天才创造。女巫代表着命运。女巫的出现是莎士比亚通过神鬼形象曲折地反映十六世纪混乱的社会状况,象征了社会的黑暗、恐怖,是邪恶力量的拟人化。同时也渲染了戏剧的神秘气氛和宿命论色彩。莎士比亚正是利用了超自然现象说明了命运的不可抗拒性。正如,女巫甲、乙、丙向麦克白问安中话中有话的引诱:“格拉姆爵爷、考德爵爷、未来的君王”这个问安实际上就是一种命运的安排。预言了麦克白将一步一步实现“未来的尊荣和远大的希望”,而从大油锅里升腾出来的三个幽灵正是女巫制造出来的。女巫是麦克白邪恶心灵的外化,三个幽灵则直截了当地告诫麦克白:“你要残忍、勇敢、坚决;你可以把人类的力量付之一笑,……你要像狮子一样骄傲而无畏,……麦克白永远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冲着他向邓西嫩高山移动。”⑧女巫和幽灵“嘲笑人类的力量”。在莎士比亚时代,人是无法与鬼怪抗拒的,何况,女巫和幽灵已经是双重的鬼怪了,在这样的氛围中,麦克白只有接受他们对自己命运的安排了。女巫形象是麦克白意识潜在的显示物,是人物隐秘心理外化的一种表现方式。在人的世界里,人永远是难以超越鬼神的,人只有受鬼神的控制和摆布,并最终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同时,人更难超越的是自己内心的鬼神,如果不能超越,也必须等待命运的安排。麦克白悲剧在于,他的超我企图以自我放纵、放大自我实现所谓的价值,最后又以自我折磨、自我反省的赎罪方式达到灵魂的自我拯救与自我净化,权欲的驱动力往往大于超我的约束力。
麦克白夫人是一个女人,除了邪恶,也有女人柔弱的一面。在帮助丈夫篡位的过程中,她表现出坚强的意志、坚定的性格、镇静的头脑、非凡的才能与魄力,她的疯狂是女人脆弱的表现。实际上她就是第四个女巫,肉体与精神合二为一的幽灵,她从肉体上到精神上引诱麦克白逐步滑向深渊,在欲望与爱情的选择中,她甚至不惜抛弃爱情来换取权欲的满足。这个“女巫”集中了人类的邪恶,把这种邪恶灌输给麦克白,“巫”是罪恶的代表,她是“人”,又是“巫”,是一个失去了人性的“巫”,又是一个充盈着巫性的“人”。她说:“你希望做一个伟大的人物,你不是没有野心,……命运和玄奇的力量分明已经准备把黄金的宝冠罩在你的头上,让我用舌尖的勇气,把那阻止你得到那顶王冠的一切障碍驱扫一空吧。”⑨《麦克白》描写的是人对于人的原始欲望的发挥与承担。麦克白夫人代表了麦克白性格中最狂放、最坚硬的那个部分。她甚至以母性的泯灭,人性的丧失中的恐怖手段来开导麦克白:“我曾经哺乳过婴孩,知道一个母亲是怎样怜爱那吸吮她乳汁的子女;可是我会在它看着我的脸微笑的时候,从它的柔软的嫩嘴里摘下我的乳头,把它的脑袋砸碎,要是我也像你一样,曾经发誓下这样毒手的话。”⑩失去了“母性”进而失去了“人性”的麦克白夫人是最可怕,也是最应该使人警惕的野心家。以如此残忍极端的手段坚定麦克白谋杀的决心,麦克白的悲剧命运已经不可能避免了。麦克白夫人是“马基亚维里式”的野心家、冒险家则是任何人也难以否定的。正如她自己所说:“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解除我的女性的柔弱,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踵贯注在我的全身;……把我的乳水当作胆汁吧!来,阴沉的黑夜,用最昏暗的地狱中的浓烟罩住你自己,让我的锐利的刀瞧不见它自己切开的伤口,让青天不能从黑暗的重衾里探出头来,高喊‘住手,住手!’”(11)同时,莎士比亚也通过大量的对照,展示了命运悲剧的必然走向。莎士比亚从人物对照入手,设置了四组对照,即:班柯、麦克白夫人、麦克德夫与麦克白的“辐射式对照”情节,即三次谋杀之间的对照;意象对照,即秩序与健康、混乱与疾病,美德与光明、邪恶与黑暗意象的对照;麦克白本人前后对照。
通过这四组对照揭示了麦克白的悲剧性堕落的过程。在人与自然的较量中,人惧怕大自然的神秘和无比的威力,人只有听凭自然的摆弄,而难以跳出自然之掌。这个“自然”既包括我们通常所说的大自然,也包括麦克白内心的“自然”,人的命运自然就仅仅只能屈服于命运了。大自然的恶劣环境正是麦克白难以摆脱宿命的真实而生动的写照。
在对《麦克白》的批评中,我们发现在《麦克白》中始终存在着自相矛盾的价值观念的必然冲突。对照原则和二元对立原则似乎在《麦克白》中无处不在,以麦克白为中心,构成了一个循环的立体的对比、对立的“圆”。莎士比亚描写了王冠,即王位对于野心勃勃的人所具有的魔力,精心刻画的是两个主角在犯罪以前和以后的错综复杂的心理变化,即“人性”与“兽性”的较量(12);历史与今天的映衬;人的世界与鬼的地狱的对照,《麦克白》在一定意义上是由这个“圆”证明了:“在人类不曾制定法律保障公众福利以前的古代,杀人流血是不足为奇的事;……可是现在他们却会从坟墓中起来,他们的头上戴着二十件谋杀的重罪,把我们推下座位。”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多少次篡位和谋杀,可是到了莎士比亚这里,麦克白却要为这种血腥的谋杀而担惊受怕,“好像他们看见我高举这一双杀人的血手似的……一点点的声音都会吓得我心惊肉跳。这是什么手!嘿!他们要挖出我的眼睛。大洋里所有的水,能够洗净我手上的血迹吗?不,恐怕我这一手的血,倒要把一碧无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红呢。”(13)历史难以与现实完全对接,但是可以对照。总之,历史上和现实中经常发生的事情,到了麦克白这里就行不通了,或者谋杀得有些勉强。这种勉强的出现表明,在莎士比亚的时代,人们的价值评价标准已经有了某种变化。这种对类似事件的不同看法和不同评价标准,又构成了一个对比。在莎士比亚悲剧中作恶的,往往并不是魔鬼。莎士比亚总是会为他们找到最富于人性的作恶的动机。麦克白属于资产阶级的新型人物,而要达到他那并不超乎人性的愿望,他又不得不危害他人,不得不与另外一些同样被视为人性原则的东西发生冲突(14)。《麦克白》最深刻之处,就是反映了人类社会种种自相矛盾的价值观念之间的必然冲突。从麦克白艺术形象是英雄还是巨人、恐怖、野心与欲望、女巫、幻觉、信仰等方面进行分析,我们就会发现,他的人格体现着“人性生成的历史”的特性;他的欲求是人文主义时代精神的造就;他的信仰正是整个一个新时代人类的“神意”;他的一生是一个难以求解的悖论,他内心的冲突和搏斗,预示着一个历史时代的人类无法超越和难以克服的生存矛盾与困境。我们应该看到,麦克白虽然是一个坏人,却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坏人。他虽然最终成了十恶不赦的暴君,但他又具有资产阶级新贵族的特征。莎氏通过《麦克白》批判了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恶性权欲,肯定了人文主义者的仁爱原则,肯定了良知,指出野心和仁爱是势不两立的,实际上正是对崛起的资产阶级新贵族的警告。那么,从某种意义上,女巫显灵象征着麦克白内心的野心和欲望。《麦克白》是“人"的悲剧,达到了西欧古典悲剧的理想:通过怜悯与恐惧使感情升华到净化的境界。主人公演变为反面人物的过程,就是一个男人被毁灭的过程,也是一个女人被毁灭的过程,更是资产阶级新贵族命运的“唯一的解”。麦克白内心自我搏斗在三个层面上展开,莎氏从人性毁灭的角度揭示了麦克白个人罪恶欲念恶性发展的破坏性和危害性。导致麦克白悲剧的原因除个人野心之外,更有超自然邪恶势力的持久严重的影响,所以麦克白的命运悲剧就难以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