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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孺论为学

作者:史小军 黄美华




  为学过程中的这种辨疑精神,在儒家思想中可谓一以贯之。孟子曾有言:“尽信书,则不如无书。”(26)方孝孺提出的“书不可尽信”,正与孟子之言前后呼应。方孝孺的此种怀疑精神在明代后期的思潮中也有所反映,这在王阳明等人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王阳明认为,“夫学贵得之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之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27)他提出良知说,认为人皆有良知。对先贤古籍、一切权威,不依傍别人见解,一切都先经过良知的考量,由自己良知来判断。这本身就是一种怀疑精神。这种怀疑精神和对自家良知的自信是互为表里、合而为一的,其实和方孝孺的怀疑精神也是一致的。王阳明又说:“夫君子之论学,要在得之于心。众皆以为是,苟求之于心而未会焉,未敢以为是也;众皆以为非,苟求之于心而有契焉,未敢以为非也。心也者,吾所得于天之理也,无间于天人,无分于古今。苟尽吾心以求焉,则不中不远矣。学也者,求以尽吾心也。是故尊德性而道问学,尊者,尊此者也;道者,道此者也。不得于心,而惟外信于人以为学,乌在其为学也已。”(28)这段话是在论朱熹、陆九渊的异同时说的,王阳明认为是非不在于是朱非陆或是陆非朱,关键在于得之于心,而不是盲从朱或陆。总之,作为“读书种子”的方孝孺,他的怀疑精神在匡正学风、开启士人思想方面具有进步的意义。
  (四)为学方法方孝孺作为“读书种子”,对为学的方法问题颇有研究,他曾经自我总结说:“方氏之学,以行为本,以穷理诚身为要,以礼乐正教为用,因人以为教,而不强人所不能,师古以为制,而不违时所不可,此其大较也。”(29)在此,方孝孺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为学方法。
  首先,方孝孺开宗明义地提出“以行为本”。方孝孺为儒学正本清源,弘扬圣贤纯正的儒学。他指出:“儒者之学,其至,圣人也。”(30)而圣人之大,莫过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这“八圣人之言行文章,具在六经,故后之学圣人者,舍六经无以为也”(31)。为学的目的是得圣人之道,而圣人之道由六经来体现,所以必须通过对六经的学习才能把握六经所体现的圣人之道。但圣人之道不是只靠书本学习这一途径来掌握的,也即不能停留在知道圣人之道的层面上,关键在于实践圣人之道,因为为学的最终目的也就是学做圣人,行圣人之道。这是一个行的问题,所以方孝孺提出“以行为本”,强调做到学以致用。其次,方孝孺认为为学应该知“要”,这是为学的大根本。他认为:“为学不难,知要为贵。”他把“学贵要”列为君子四贵之首,对“要”给予了相当的重视。然而什么是“要”呢?方孝孺以为是五经所蕴含的义理,因为五经是“天地之心”、“三才之纪”、“道德之本”。细而言之,“圣人之道虽高深博大,然其要不过乎修己以治人。始于播洒唯诺之微,而终于尽性知命;远至于五礼六乐,万物之统,万事之变,无所不究,而近即乎彝伦之序,不失其常。”圣人之道的精要就在于修己身以治人,从日常生活到性命天理,从礼乐政教到人情伦理,无所不包。方孝孺除了提倡知“要”,也提倡学者博学以致知,但“约”也不可忽略。他说:“孔子、孟子可谓博矣,然而孔子曰‘吾一以贯之’,孟子谓‘将以反说约也’。”在方孝孺看来,“要”“博”“约”这三个概念是相关联的,他对这三者之间关系的总结是“君子之学贵乎博而能约”,因为“博而不得其要,则涣漫而无归;徒约而不尽乎博,则局滞而无术”。所以“博”“要”“约”三者密不可分,如果能“尽万物之变而能会之于一心,穷万物之情而能折之以一理”(35),便是三者的和谐统一。
  再次,方氏之学中的另一个特色即因材施教。关于“因人以为教,而不强人所不能”,方孝孺有精辟的比喻:“命轮人为弓,强之不从。俾鼎人为瓦,迫之不可。”(36)他认为应该因材施教,如果违背本性就会丧失上天赐予的禀赋,便不成其为自然之人。关于“因材施教”这一原则的实施方法,方孝孺有详细的说明:“小学”阶段,“敏者守之以重默,木者开之以英慧,柔者作之,强者抑之”。方孝孺根据儿童气质差异而带来的表征,用相反一面的内容加以调节,“扶之、植之、摧之、激之”,从而使儿童气质趋向完美;“大学”阶段分为道术、政事、治经、文艺四教,也是因材施教,对学习这四者的人分别提出了要求:“质之端方纯明,知微近道”、“通明才智”、“精察烛理,笃志不惑,而长讲说”、“博文多识,通乎制度名物,立言陈辞,可以为世教”(37)。可见,“因材施教”在方氏之学中是一以贯之的。关于此点,姬秀珠在其《明初大儒方孝孺研究》、徐光大在《逊志斋集》前言中均有提及(38),此处不赘。
  最后,方孝孺以为为学应该以古为制。方孝孺说,“人之有心,易纵难收。必学古道,乃可自修”(39),把古道作为修心之本。为了师法古道,方孝孺树立宋之君子为榜样,称如果想要达古就必须师宋。为了说明这个问题,他作喻道:“为学不以宋之君子为师而欲达诸古,犹面山而趋,而欲适乎海也。”(40)为何以宋为学习典范呢?原因在于方孝孺以为:“自周以来,教化详明,得先王之意者,莫如宋。故宋之学术最为近古。大儒硕生,既皆深明乎道德性命之理,远追孔、孟之迹,而与之为徒。其他以文辞驰于时者,亦皆根据六艺,理精而旨远,气盛而说详,各有所承传,而不肯妄相沿踵。”(41)方孝孺认为后人学孔子,必须从学宋代君子开始,因为以往的士人没有不说师学孔子的,而其术业往往与孔子相背离。正因为以上原因,方孝孺以恢复宋之旧俗作为终生的使命,并贯彻在他的实践中。
  此外,方孝孺还反对学者满足于一己之知,以己为牢,“人之患莫过于自高,莫甚于自狭”(42)。他说正如“天不自以为高也,而凡物之高者莫及焉,地不自以为厚也,而凡物之厚者,莫尚焉”(43),圣贤之所以高出众人,正是因为“不自以为圣贤”而广师广学。方孝孺以孔子为例,说“以孔子上圣之资,犹且学乎《诗》《书》《易》《礼》,至于耄老而不敢怠”,求教于老子、师襄、郯子、司掌太庙之人等等,于人无所不问;道德修成之后,对人们尊他为圣“惊骇叹息而不居”,“与二人行则以为必有我师”。所以,方孝孺以为为学应该像溪流、大海一样,“卑取而广容,得之勿以为足,守之益致其恭”(44),只有虚怀若谷、广师博学才能最终有所成。
  
  二
  
  以上我们对方孝孺的为学思想的方方面面作了比较详尽的总结,在此,我们还须对方孝孺的为学思想形成的现实以及历史根源作具体探讨。
  方孝孺的为学思想的产生,与明初整个社会的学风有密切关系。方孝孺认为明初学术萎靡,每况愈下,“士大夫学术卑陋驳杂,不复知圣贤成己正心之大方,苟焉以钓名取宠,誊陈说,记成说,则夸以为知经,摭拾骞补,稍旁句读,则自负以为能文”(45),士大夫所学不过是为了沽名钓誉,全无学圣贤以提升自我修养之心。这些人不仅自己不为学,一旦听说有好学之人,则“嗤笑排谤,谓之迂惑人”(46)。长此以往终是风俗污坏,以致士人“足己而自画,安陋而习惰”,整个社会“谦益虚逊之道消,而骄慢荒怠之风炽”(47)。对此严峻现实,方孝孺忧心忡忡,其倡学之说的提出也便是必然之事。
  作为明初理学家的代表人物,方孝孺的为学观体现了儒家纯正的为学思想,与孔孟之学有着极为深厚的渊源关系。孔子曾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48)方孝孺以“古之学者”自期,其为学的目的在于修养自己的学问道德,以至齐身孔孟,这正和孔门“为己之学”的治学主张一脉相承。孟子曾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49)方孝孺也认为,“学非为华宠名誉爵禄也,复其性,尽人之道焉耳”(50)。为学不是为了获取功名利禄,而是为了复性、尽人道;因此,方孝孺反对为“名”而学,他把为名而学的人看作是造成学术衰微的蠹虫之一:“学术之微,四蠹害之也……耳剽口炫,诡色淫辞,非圣贤而自立,敢大言以高人,而不顾理之是非,是谓务名之蠹。”(51)他还认为“所学本非为名,聊以发吾所得耳”紝{5},其为学的目的仍可归结到个人修养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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