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恶的“延异”
作者:陈李萍
关键词:“延异” 主题研究 人性 不确定性
英国作家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1911-1993)的扛鼎之作《蝇王》(Lord of the Flies)自一九五四年出版以来就吸引了评论家与读者的关注,大多数评论文章着手于小说中“人性恶”这一主题,如罗少丹的《威廉·戈尔丁和〈蝇王〉》①,詹姆斯·金丁(James Gindin)也曾说:“孩子们身上表现出的黑暗与邪恶反映了人类更大的黑暗与邪恶。”还有评论家认为《蝇王》是一部寓言,如刘若端的《寓言编撰家》②,L.L.迪克森(L.L. Dickson)在《威廉·戈尔丁的现代寓言》中也详细论述了《蝇王》作为一部寓言的写作特色。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随着多元化评论的兴起,有关《蝇王》的评论也从道德哲学批评和社会历史批评转向多层面、多角度的评论。文评家们或从叙述学和文体学角度评论小说的叙述结构,如陶家俊的《论〈蝇王〉的叙述结构和主题意义》③;或从神话原型批评角度解读该小说,如伯纳德·F.迪克(Bernard F. Dick)曾在《威廉·戈尔丁》一书中揭示了《蝇王》与狄奥尼索斯神话的对应关系;还有从女性主义角度出发的评论文章,如于海青的《“情所独钟”处——从〈蝇王〉的杀猪“幕间剧”说开去》④。从上述文评回顾中不难看出,评论家们多运用现当代文学理论分析小说的主题和叙述技巧,这些研究或宏观或微观,其中不乏新意。本文承继了《蝇王》的主题研究,但笔者认为小说通过“延异”人性恶着力表现了人性的不确定性。本文将运用解构主义理论中的“延异”(differance)概念,从女性人物缺席、背景、人物刻画及“火”的意象等方面着手,分析《蝇王》中人性的不确定性。
一
“延异”是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1930-2004)自创的一个重要概念,于一九六八年一月二十七日在法国哲学学会上首次提出。通过词源学解析,我们可以深入了解“延异”的含义。此词由三部分构成:1.differre:“延宕化”(temporalization),即 “时间化”,指推迟、延缓、迂回,德里达赋予其不断延迟的意味,differre还蕴含着“间距化”的意味,即差异性,或曰同一性的分裂与同时性的破坏;2.differance中的a是“解构之‘解’的标志,也是解构之‘构’的许诺”。3.后缀ance显示一种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表现为亦此亦彼,非此非彼。借助“延异”这一概念,本文首先剖析《蝇王》中女性人物缺席这一独特现象,指出女性人物的缺席代表着生物本源的消失和逻辑本源的消失,接着以小说中时间的变奏和地点的设置分别对应“延异”(differance)中的“延宕化”和“间距化”,最后分析人物性格的亦善亦恶以及“火”的意象,揭示出《蝇王》中人性的不确定性。
二
女性人物缺席一直以来都是《蝇王》评论的焦点和难点,自然,我们可以把它归结为荒岛文学的伟大传统,但笔者认为小说中的女性人物缺席还可被视作本源(origin)的消失⑤。这里,本源的消失包含了显性和隐性两个层面:显性的层面即生物本源的消失(biological absence of origins),隐性的层面则为逻辑本源的消失(logical absence of ori-gins)。生物本源的消失表现在这群孩子和他们所猎杀的野猪身上,书中唯一可被称为女性人物的角色是一头母猪,而这样一个生物本源的象征最终也
死于孩子们的长矛之下:
到了这儿,在热得逼人的酷暑之下,老母猪倒了下去,猎手们蜂拥而上。这种来自陌生世界的可怕爆发使老母猪发了狂,她⑥吱喳尖叫,猛跳起来,空气中充满了汗水、噪声、鲜血和恐怖。罗杰绕着人堆跑动,哪里有猪身露出来就拿长矛往哪里猛刺。杰克骑在猪背上,用刀子往下猛捅。罗杰发现猪身上有块地方空着,就用长矛猛戳,并用力往里推,直到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长矛上。长矛渐渐地往里扎,野猪恐怖的尖叫变成了尖锐的哀鸣。接着杰克找到了野猪的喉咙,一刀下去,热血喷到了他的手上。在孩子们的重压之下老母猪垮掉了,野猪身上叠满了猎手。
显性的生物本源的消失也进一步暗示了隐性的逻辑本源的消失。我们知道,西方形而上学就是建立在本源的基础上,形而上学旨在追寻事物的本源,设定超越感性世界的存在逻辑,而德里达解构主义理论的锋芒所指正是形而上学的根基——本源。基于本源而产生的一系列二元对立体,如在场/缺席,男性/女性,在德里达看来,都包含着等级差异,即斜线左边的词占有优先地位,处于中心,而斜线右边的词则居次要地位,处于边缘。换言之,斜线左边的词之所以处于优先地位,是因为有斜线右边的词——次要地位的衬托,而一旦失去这种衬托,左边的词也失去了其优先地位,即没有边缘,何谓中心。由于《蝇王》中女性人物的缺席,这种二元对立体中的对立关系随即坍塌,反过来,这种坍塌也直接捣毁了本源的存在。随着本源的消失,小说文本的意义产生了某种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通过“延异”人性恶弥漫于整个文本,其具体表现为人性的不确定性,以下将从背景、人物刻画及“火”的意象等方面解析人性的不确定性。
作为背景的两大要素——时间和地点的设置成为建构小说文本的重要手段,《蝇王》中时间的变奏⑦与地点的设置交相辉映,反映了人性的无时间性、无地域性及不确定性。其中时间的变奏可对应“延异”概念中的“延宕化”,地点的设置则对应“间距化”。小说《蝇王》始于未来时间,继而向原始时间延续,终于现代时间,这一具有后现代主义小说特色的时间建构拓展了时间的维度,文本似乎指向某种绝对未存在的原始过去,但又关联着现在与未来,然而倒错的时间概念却延宕了文本的意义,使得故事本身显得亦真亦幻,增加了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蝇王》用未来时间建构起叙事的开端,在未来世界的一次战争中,一群六至十二岁的男孩由于飞机失事而流落荒岛。当这群孩子在小说第一章悉数登场,一位名叫拉尔夫的少年被选为领袖后,原始时间成为叙述主体,小说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原始社会生活场景,这幅原始社会的生活场景一直持续到临近结尾处。其中,孩子们经历了原始社会部族人群所经历的一切,从采集到取火再到打猎。在原始时间刚刚开始之时,由于权力和秩序的建立,孩子们似乎可以平静地生活在他们建构的美好的乌托邦世界中。然而,随着原始时间的推进,孩子们复杂的本性也逐渐显露出来,原本代表着理性与智慧的拉尔夫和猪崽子却在图腾和狂欢的掩盖下参与了残害西蒙的过程。当原始时间的荒蛮暴露到极致,猪崽子惨死于罗杰蓄意驱动的巨石之下,拉尔夫遭到杰克部落的追杀,在茫茫火海中煎熬之时,这把火却引来了营救的船只。英国军官的出现使得小说以现代时间终结原始时间,使得拉尔夫“失声痛哭:为童心的泯灭和人性的黑暗而悲泣”。《蝇王》的这种未来——原始——现代的时间变奏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故事本身的真实性与确定性,而其结尾处的营救在某种程度上又追加了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和人性的不确定性,因为我们并不知道那艘巡洋舰是带着孩子们驶向和平,还是驶向另一个战场。结合小说的空间层面,即地点的设置,则更能体味出文本意义的不确定性。戈尔丁将故事设置于一个地理上不可知的荒岛,在给孩子们提供了一个充分暴露其本性的微观世界的同时,拉大了读者与小说的距离,使读者能够更加理智客观地审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