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1期


心灵深处的挣扎

作者:张 延




  2.封闭的自己的屋子:陈染小说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年轻的知识女性,这些知识女性又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她们的自闭性。无论是《无处告别》《嘴唇里的阳光》《另一只耳朵的敲击声》里的“黛二”,《饥饿的口袋》里的“麦弋小姐”,还是《与假想心爱者在禁中守望》中的“寂旖”、《潜性逸事》中的“雨子”,她们无一不是孤寂冷傲,落落寡合,她们喜欢把自己封闭在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中,插上门闩,拉上窗帘,以此来逃避一切窥视的眼睛,实际上就是逃避主流社会,逃避世俗人群,专注于自我的灵魂思索。陈染对于“封闭的自己的屋子”这个场景的渲染,既是对自己生存处境的描绘,同时也受到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影响。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女性意识非常强,她的女权思想在一九二九年出版的《一间自己的屋子》里表现得最为直接和充分。这本书的中心论题就是“一个女人如果要想写小说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④。陈染小说中的这些知识女性大都做着与写作有关的工作,对于她们来说,个人空间的保有是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前提条件,拥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是她们生存的最低保障。没有自己的个人空间,没有隐私权,她们是无法接受的。只有在这样“一间自己的屋子”里,她们才可能完全放松,才可能展开思绪,执著于自己的精神追求和体验。陈染在小说里为女主人公们营造的这样一个个人空间,相比较尼姑庵场景来说就更为私密了,人为性也更强一些。尼姑庵场景虽然是孤寂的,但那是一种客观存在,这种客观存在影响了陈染世界观的形成,而陈染的世界观又使自己的主观意识反过来映射到生存环境中。当尼姑庵场景已成为记忆深处的过去时,现时的陈染又找到了更为隐秘的场所来保证自己的独立性。在这样一间“封闭的自己的屋子”中,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们可以尽情地幻想、思考,反思自己、审视世界。“封闭的自己的屋子”在陈染作品中也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典型场景,对于这样的典型场景中上演的故事的描述,也更明显地体现出私语化特征。
  3.浴缸:对尼姑庵场景的反复阐释,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屋子”中寻求心灵的自由,陈染在小说中始终在寻找一个更隐秘,更适合表达自己的场景,终于在她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私人生活》中,出现了“浴缸”这个属于绝对私密,也更为狭小的场景。这篇小说的女主人公只有躲在浴缸里,才能产生安全感,才能放松自己的思绪。“浴缸”这个场景的出现说明陈染个人化的追求更趋于极端化,她让作品中的人物躲在浴缸里逃开所有人,实际上说明了陈染对于整个社会意识形态,对于人类群体生活的抵触,以及她对于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的渴望。“浴缸”这个场景与尼姑庵场景、“封闭的自己的屋子”场景可以说是一脉相承的,它们代表了陈染在追求个人化写作历程中的几个阶段,在这种追求中,我们可以看到,陈染对个人空间私密性要求的一步步升级。而只有个人空间的私密性得到了保障,陈染和她的作品中创造的那些女性形象,才能自由自在地放飞心灵,获得真正的温暖和平静。“浴缸”这个场景的出现,更鲜明地体现出陈染写作的个人化色彩、私语化风格。当然,把个人空间局限在浴缸里,说明了个体处境的悲哀,也反映出了整个社会的文明化程度不高。陈染的选择可以说是一种无奈的姿态:在整个社会处于传统的男性话语统治下,女性要想传达她们的声音,只能是躲在私密的个人空间里,用这种独具女性特色的私人话语去诉说,而诉说的对象也只能是自己的心灵,她们并不期望得到理解,只希望自己可以有表达的自由。
  
  二、陈染小说的代表性人物:美丽、忧郁、带有自恋倾向的知识女性
  
  这些人物形象最突出的特点,我们前面说过,就是她们的“自闭性”。而最突出的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黛二”这个人物了,这个名字出现在陈染的好几部小说中。其实名字本身并不重要,即使是其他的名字,像“肖蒙”(《与往事干杯》)、“水水”(《时光与牢笼》)、“雨子”(《潜性逸事》)、“麦弋”(《饥饿的口袋》)等等,或者没有名字,只是“我”,都可以说是一个人,作者通过她们传递的心灵思索和体会,都是属于她自己的。我们在陈染的小说中,能够看到“黛二”成长的轨迹,几部小说联系起来,就构成了“黛二”的成长史,实际上也可以说是作者陈染自己的思路历程。“黛二”是从《无处告别》开始出现的,此后就成为了作者所钟爱的人物的名字。陈染是这样表述自己和“黛二”这个人物的关系的,“她的一些具体的细节可能是写作当中想象出来的,包括和一些人物的关系,都是想象出来的,但是她的那种情绪,内心体验,应该是我本人体验过的,然后安在黛二身上。在黛二身上编织出一些细节来,编织她和一些人的关系来表现她的心理。”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陈染在写作时并不是为了讲述故事的,她的目的是抒解自己的内心情绪,剖析自己的内心感悟。就像王朔所说的:“心理变成主体了,外部的反映行为动作人物都是烘托、刺激心理的。”“黛二”这个人物在小说中的地位,并不像是传统小说中故事的主人公。传统小说中讲述故事还是处于主体地位的,人物形象就是在故事的讲述中塑造出来的。而在陈染的创作中,写作的主附关系相对于传统主流文学来说,完全颠倒过来了。人物的心理表述成为小说中最重要的内容,有关“黛二”的故事,她和社会环境、家人朋友的关系,都不是作者所着意描述的,陈染写这些只是要使“黛二”的思想感情、内心感悟有一个落脚点,也就是说让“黛二”的思绪是有感而发,不至于显得过于虚无和空洞。我们可以看看陈染作品中是怎样写“黛二”的。
  
  《无处告别》中的“黛二”:“瘦削清秀,内心忧郁,身上散发一股子知识女性的多愁善感、孤独傲慢”;“性情敏感、忧虑、激动、夸张……”她是陈染小说中最典型的女性形象。作者在这篇小说里用了几个小标题:“黛二小姐与朋友”“黛二与现代文明”“黛二小姐与母亲”“黛二小姐与世界”,以“黛二”这个人物作为中心,写她和整个世界、所有人的关系,我们在小说中可以看到,她和整个世界、所有人都是无法真正地沟通融合。在小说中“黛二”的一个朋友“墨非”曾经对她说:“黛二,你不能独自在河边漫步,你过于自爱,我担心你会跳进河里拥抱你自己。”“黛二”就是这样一个忧郁敏感、孤独冷傲,有自恋倾向的女性。陈染塑造这样一个人物,用这样一种表述方式,目的显然是揭示人物不轨而迷茫的心路历程。“黛二”在小说里始终处于一种痛苦的挣扎和寻索中,但这种找寻却总是落空。“黛二”始终是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孤军奋战,就如同作者陈染一样,她的经历并不重要,那只是作者为她的思想勾勒出来的外部场景,不管她经历什么,一切都是注定的,她还是她,不会有根本的改变。
  《另一只耳朵的敲击声》中的“黛二”更明显地游离于故事情节之外,更深入地传递了作者陈染的心声,而这种心声的表述也更为抽象和激烈。“我的心从没有家乡。像我纷乱空洞的胸口内部某一处脱离我肢体的地方,无所归属。”“抽象很美,就像在梦中凉滑的舌尖上垂挂一只摇坠的乳房,梨子般幽幽芳香;触摸无底的心象内涵,如目光触及深邃而光辉的文字语码,就会散射一阵高潮般的怦然心动;井田样的稿纸是舞台,文字是脸孔,世界就会大得无边。”这些书写,显然是陈染自己心声的传递,作者写出这样的文字,完全没有想到要去照顾读者的理解能力,甚至可以说她就没想到要写给谁去看,而只是真实描绘出自己的思绪,把自己抽象的感觉通过文字具象地表达出来。这种表述,明显的带有私语化的特征。
  由“黛二”这个人物我们可以认识到,陈染塑造人物形象,讲述一些有关这个人物的故事,并不是想通过自己的作品传达给读者什么思想理念,她只是在记录,记录自己的心灵在每一个成长阶段的困惑和思索。写作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纯粹的心理需要,甚至是生存的重要理由,所以她的写作就是这样一种完全个人化的行为,带有很明显的私语化风格。
  

[1]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