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亨利·詹姆斯笔下的女性形象
作者:王跃洪
三、身陷囹圄的自由女神
在亨利•詹姆斯的代表作《一个贵妇的画像》里,他描写了一个自强、自信、富于幻想,但涉世不深的美国姑娘伊莎贝尔•阿切尔被一个虚伪、贪财、好色的猥琐小人骗取了爱情,以至醒悟为时已晚的故事。伊莎贝尔这位来自美国阿尔巴尼的姑娘,容貌美丽,姿态优雅,对生活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她从小失去母亲,没受过正规的教育,“喜欢自由自在”⑤。“她的聪慧伶俐,意志坚强,超凡脱俗,与众不同的精神面貌”深深地打动了她表哥拉尔夫•杜歇特的心;她“窸窣穿行,来去如风,嗓音清脆”,让她姨夫老杜歇特先生感觉就如那淙淙流水一样令人愉悦;她“清新自然,善解人意,俏丽动人的美貌”令沃伯顿勋爵一见钟情。
然而由于她既天真又固执的信念,既苛求又宽容的秉性,使得她“一叶障目”,除了自己的自由“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她看不到三十五岁的沃伯顿勋爵“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殷勤体贴而强悍有力”;对于他的五万亩土地、五六所房产家园,还有每年十万英镑的收入她也不屑一顾。她所感受到的是沃伯顿勋爵无法给予她所渴望的自由,如果嫁给沃伯顿勋爵,他的贵族爵位、政治地位,都将强加在伊莎贝尔身上,她将成为沃伯顿勋爵夫人,而不是伊莎贝尔自己。她本能地意识到“一位地方的、政界的、社会的大人物,构思了一个计划,要把她纳入他所生存和活动的体系中去”,她只希望成为自己体系和轨道的主人。她告诉她表哥,“我不明白我不愿束缚自己,有什么坏处”。结果,尽管她表哥赞成,她姨妈满意,她忠心耿耿的朋友亨利埃塔同意,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沃伯顿勋爵的求婚。
卡斯帕•古德伍德同样不能给予伊莎贝尔•阿切尔所渴望的自由。他是一位马萨诸塞州小有名气的几家棉织厂主的儿子,“他有着非凡的天赋,来从事经营、管理以及让别人执行他的意图和实现他的想法的能力”。但是伊莎贝尔•阿切尔几次拒绝古德伍德的求爱,主要原因在于古德伍德独特的个性和热烈的激情。“古德伍德可是任何体系也没有,但他有个性,这个性留给伊莎贝尔的印象是卡斯帕•古德伍德身上没有丝毫柔软如棉的东西。” 伊莎贝尔知道自己敬慕古德伍德,更知道古德伍德真心爱自己,他为她“可以倾其全部”,“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但古德伍德在对待伊莎贝尔的态度中,表现出某种“太强横”、“太压抑与专制”的东西。比如在小说的结尾,古德伍德告诉伊莎贝尔他已从拉尔夫那儿得知她的丈夫是个魔鬼,得知伊莎贝尔的婚姻生活很不幸,他“真心实意地关心她”,他要使伊莎贝尔跳出“那痛苦的深渊”,重新获得幸福。他激动不已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却让伊莎贝尔感觉到“有一种近乎粗暴的动作”;他满怀深情地把伊莎贝尔揽入怀中,却让伊莎贝尔感到是“仅次于死亡的最好的选择”;他的吻让伊莎贝尔感到像是“使她重新陷入黑暗的一道闪电”,“她仿佛感到他那难以忍受的男性的一切特征,那一些她最厌恶的气质”。她挣脱了,她逃离了卡斯帕•古德伍德。因为她害怕卡斯帕•古德伍德那如同“踏着呼啸的海浪滚滚而来的激情”,更害怕在他的执著与顽强中,藏匿着某种妨碍她自由的东西,正如安东尼•马兹拉所指出的那样:“伊莎贝尔•阿切尔所恐惧的是为情而失去一种特殊的自由——不受妨碍的思想的自由。”⑥
伊莎贝尔•阿切尔因为追求自由,选择了遭到所有亲朋好友反对的奥斯蒙德作为自己的丈夫。奥斯蒙德何许人也?拉尔夫•杜歇特说“他是位神秘的美国人,一直生活在意大利”;莉迪娅姨妈说他是“一个无名无望的美国半吊子,一个中年鳏夫,还带着一个长大了的女儿,什么收入都没有”;默尔夫人也说他“没有职业、没有名望、没有地位、没有将来、没有过去、什么都没有”。他有的只是懒惰,“他懒得出奇,以至于懒散似乎成了他的一种身份”。可奥斯蒙德瘦削清秀、棱角分明的脸庞,以及他表面上那“儒雅智慧、和蔼可亲”的“凡夫俗子”的仪表迷住了伊莎贝尔的心。他在向伊莎贝尔求婚时说:“到你想去的一切地方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情,享受你想享受的一切,祝你幸福,祝你成功。”当伊莎贝尔问他“怎样才算获得了成功呢?” 他说,“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几句冠冕堂皇的谎话,迎合了伊莎贝尔热爱自由、追求自由的心,骗取了她的爱和她的钱财。伊莎贝尔认为“个体只有在社会身份缺失的情况下,才能充分表现自己”⑥,奥斯蒙德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因此奥斯蒙德同社会的脱离,他的社会身份的缺失在伊莎贝尔眼里竟成了他的优势。因为奥斯蒙德可以不受任何约束,是世俗社会里最独立、最有个性、最自由的人,这一点使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她自以为完全独立而自由地选择了自己的婚姻,殊不知上了默尔夫人和奥斯蒙德的当。在得到老杜歇特先生的大笔遗产,“正在万里长空展翅翱翔、俯瞰着脚下芸芸众生、自由自在地体验生活、享受生活”的时候,“却一头栽了下来”,她陷入了由默尔夫人和奥斯蒙德设计的圈套,被默尔夫人亲手抛进了“那个令默尔夫人自己都感到恐怖的深渊”。
伊莎贝尔生长于自由女神光环照耀下的美国,争取自由是美国人民的崇高理想,对自由的热爱和向往是美国文化的精髓。伊莎贝尔不贪图沃伯顿勋爵的财产和地位,不爱慕古德伍德先生如海啸般滚滚而来的激情,试图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她暴露出来的单纯和不易察觉的脆弱,她所处的孤独无助的境地,这一切都未能磨灭她对自由的美好愿望,未能磨灭她期望得到一种在美国未能找到,在以前生活里不曾知晓的生活魅力与震撼。有评论说,伊莎贝尔绝望、逃避、忍耐,完全是一个牺牲品的形象,但笔者并不赞同这一观点。在了解了真相之后,身处逆境的伊莎贝尔深知和丈夫毫无爱情可言,只剩下怀疑和憎恨,她还是勇敢地面对人生,义无反顾地回到罗马,承担起由于自己一时懵懂所造成的后果,担负起做潘西继母的责任,因为她仍然认为婚姻是神圣的。她所遵从的是亚里士多德所提倡的传统女性美德,她所梦想的婚姻是传统与自由的完美结合。她像耸立在纽约港的自由女神,亲切自然、果敢刚毅,充满了对自由的热爱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