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2期
亨利·詹姆斯笔下的女性形象
作者:王跃洪
关键词:亨利•詹姆斯 女性形象 卡罗琳•斯潘塞 黛丝•米勒 伊莎贝尔•阿切尔
亨利•詹姆斯是美国十九世纪后半叶小说家,在他的小说里塑造了众多的女性形象,如短篇小说《四次会见》里的卡罗琳•斯潘塞,中篇小说《黛丝•米勒》里的黛丝•米勒,长篇小说《一个贵妇的画像》里的伊莎贝尔•阿切尔等。她们大都天真无邪,美丽端庄,向往欧洲,崇拜欧洲,期望能在欧洲找到自己的幸福,能够得到独立和自由。但在欧美文化的冲突中,她们大都陷入了窘境。
一、淡雅美丽的清教主义之花
卡罗琳•斯潘塞是亨利•詹姆斯的早期作品《四次会见》中的女主人公,作品讲述这位年轻的美国女教师好不容易积蓄了旅费,来到她梦魂萦绕的古欧洲旅行的故事。一上岸,映入她眼帘的是“犹如古老的水彩画般的法国街道,高耸的、灰色的、带有尖顶和红色山墙的多层房屋,带有绿色百叶和涡旋装饰的窗户以及奇特的服装,各式各样的车辆、大诺曼马、肥胖的牧师、剪毛狮子狗……”①当她被眼前充满异国情调的景象所吸引,沉浸于法国勒阿弗尔海港周围一切事物的幻想和想象之中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古老、腐朽的欧洲也有骗局。由于她对于欧洲的认识仅限于其景物如画的一面,因此她更容易受到那些表面上有些欧洲气味的人的欺骗。上岸不久,她那满以为可以信任、可以照顾她的、在巴黎学画的堂兄就把她的全部钱财骗走,使她在法国的土地上仅仅呆了十三个小时便不得不上船回国。随后这个骗子堂兄还让斯潘赛承担起供养他的遗孀——一个冒牌的伯爵夫人的任务,这个冒牌的伯爵夫人像沉重的十字架一样压在了她的身上,毁了她的一生。
在构思精巧的四个场面里,亨利•詹姆斯把斯潘赛的善良、单纯、美丽在其堂兄狡猾、粗俗、丑恶和那个所谓的“伯爵夫人”的粗鄙、做作、虚伪的衬托下描写得惟妙惟肖。斯潘塞小姐那时快三十岁了,看起来却几乎“像个天真的小姑娘”,“她的嘴唇有一种温和的坚决”,她带着一种“严肃、端庄、认真、神气的美丽”;而她的那位堂兄“长相古怪”,说话“生硬粗俗”,“疲倦的小眼睛透着几分懒惰又有几分锐利和警觉”,给人一种“鬼里鬼气”的感觉。至此,一个厚颜无耻、贪得无厌的伪君子形象跃然纸上。他的这一副嘴脸使人不难想象,他是怎样靠他的“一大堆废话”让斯潘塞可怜他,同情他,牺牲自己到欧洲旅行的全部费用,让他“把她全部的钱都刮走”,又是怎样“连一点像样的道理都没有”却成功地利用了“她热切而温柔的向往”,使她背负起供养“伯爵夫人”这样沉重的负担。詹姆斯对“伯爵夫人”的描写可谓入木三分,比如她那“一对小而盯人的眼睛”像她丈夫一样贪婪,她那肥胖苍白的面孔透着几分懒惰,她那故作优美态势的样子流露出几分风情,她那裸露而滚圆的臂膀和她肥胖而带着深涡的手在胸前掩着睡衣的丑态透着几分淫荡。她使人非常厌恶,令人觉得她和她丈夫一样不可信任。詹姆斯刻意描写的是卡罗琳•斯潘塞,她有严峻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她有严格的做人原则,她甘愿为他人做出牺牲和奉献,不顾一切地忍耐,把那个完全不可忍受的“伯爵夫人”背在自己身上,使自己因过分劳累而早逝。
詹姆斯受早期清教主义思想影响,把卡罗琳•斯潘塞描写得美丽端庄、严肃自省,像“一朵清教主义之花”。清教是基督新教的一个派别,信奉加尔文教义,认为上帝的统治、圣经是最高权威,人一生一世都不能违背上帝的意志。这些教义教规使清教徒有严格的道德意识,时时反省自己的灵魂是否遵循圣经或上帝的旨意,因此虔诚、清心寡欲、勤劳、节俭、内省、勇于奉献是清教徒的品质②。由此,我们不难理解斯潘塞为什么把自己勤劳所得做家教挣来的积蓄给了她的堂兄,又为什么轻易地背上了供养假“伯爵夫人”这么沉重的负担,付出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实际上,她是按照清教徒做人的原则在付出、在奉献,在承担她认为她应该承担的责任,在帮助她认为她应该帮助的人,作者把一个虔诚、内省、勤劳、善良的清教徒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她那长期居住在欧洲的堂兄夫妇的丑态、丑行、丑陋的灵魂像肥料,使得她这朵枝茎纤细、色彩柔和、淡雅美丽的“清教主义之花”开得更加皎洁、光彩夺目,开在读者的心头。
二、凌风傲霜的雏菊
《黛丝•米勒》是亨利•詹姆斯的早期成名作,一八七八年问世。故事主人公名叫Daisy(黛丝),Daisy 意雏菊,属多年生草本科植物,具有寒风刮不折严霜压不弯的坚韧特性。故事以欧美习俗之间的冲突为主题,焦点集中在一个初到欧洲的美国少女和久居欧洲的美国侨民之间的冲突,描写了一个纯真率直的美国少女在欧洲的厄运。
故事发生在瑞士一个带有美国海滨胜地某些特点的小城——费维,久居欧洲的美国人温特朋在此邂逅了随母亲和弟弟到欧洲旅行的美国姑娘黛丝•米勒,她“眼神率直,充满朝气”,“亲切随和,容易相处”③。在温特朋的眼里,黛丝•米勒“很有魅力,绝对漂亮”,就连穿戴讲究、常穿梭于欧美上层交际圈的考斯泰洛太太也不得不承认“她很会打扮”,“很漂亮”。但因黛丝交友广泛,以平等的态度待人,“对待她母亲的随从像对待一个绅士一样”,还要和刚认识不久的温特朋夜晚出游锡庸城堡,令久居欧洲、交友苛刻的考斯泰洛等美国侨民不安。考斯泰洛太太甚至认为米勒一家“没有规矩”,“应不予理睬”。但性格率直的黛丝•米勒置欧洲的清规戒律于不顾,置久居欧洲的美国侨民的反感于不睬,仍像在美国那样无拘无束地跟男子自由交往。当她和乔万尼利、温特朋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起在罗马街头散步聊天时,“足足有五十个人议论他们”;当华克太太神情紧张、态度严肃,请黛丝跟她赶快乘马车离开,并婉言告诫她,她的所作所为“可能确实不错,但不合这儿的规矩”时,黛丝毫不掩饰地说,“这儿的规矩应该改一改了”。黛丝始终坚持妇女应该和男子一样享有充分的社交自由,她不止一次地提到她绝不会迎合当地风俗习惯而改变自己的性格。黛丝和华克太太的冲突是全书的高潮,也是黛丝和全罗马的美国侨民决裂,进而遭到冷落和排斥的开端。因为欧洲历史悠久,长期侨居在此的美国人大都有文化自卑感,他们对当地人如何看待美国人很敏感,他们认为美国人在欧洲的行为不得违背当地的习俗,也不得超越当地人民可以接受的程度。他们认为黛丝的行为不够文明,放纵黛丝那种随随便便的行为,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耻辱,因此就冷落她,孤立她,疏远她。
然而,黛丝依然我行我素,当她和同伴乘上一辆敞篷马车,驶过圣彼得大教堂门口那富有冷嘲热讽的街道时,考斯泰洛太太正和十几个住在罗马的美国人大肆攀谈米勒小姐的“过分之举”;当夜晚在充满致病瘴气的罗马圆形竞技场,她和乔万尼利一起被温特朋撞见时,连温特朋也感到“直觉失灵”,误认为她是那种不受男性保护的轻浮女性。尽管黛丝•米勒很美,具有那些典型的美国女孩的优点,但在华克、考斯泰洛为代表的侨居欧洲的美国人眼里“等于零,不值什么”, 因为她“太随便,太没有教养,太没规矩”。
在美国,人们对一个未婚少女和异性朋友约会习以为常,但是在欧洲只有订过婚的男女青年才能名正言顺地约会,才能顺理成章地双双出入社交场合;在美国年轻姑娘与异性朋友到处游玩或举行舞会是大家认可的事情,但在欧洲则必须由女方的妈妈或者其他长辈,像守护神一样陪同才行,否则就会落下“不正经女人”的恶名。与欧洲相比,美国是个等级观念相当薄弱的社会,美国《独立宣言》早就向全世界宣告“人人生而平等”,黛丝的遭遇正好说明在欧洲不存在美国人所理解的平等及妇女自由。华克太太对黛丝的评论“凡是这儿不让干的事她偏干”道破了新旧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为准则、道德观念,这两种泾渭分明、互不相让的观点,也反映了时值年少气盛的詹姆斯初到欧洲的真实感受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