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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文赋》的一种新读法

作者:张胜利 田英华

连在一起,也就是美的了。这就涉及到作品及其所表达的思想情感与同时代作品之间的关系,有的作品特出独立,与一般人的作品不一样,并且超出了同时代人的欣赏和理解水平,同时代的人看不到它的美。有的作品表现的思想情感及其形式容易被同时代的人理解和接受,就被认为是美的了。在这里就显示了陆机的局限性,他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而是认为一般人认为是美的就是美的,而那些特出的作品如果一般人不认为它美,那么它就是不美的。其中暗含着一种观念,有一种大家公认的美存在,即使是不美的,只要大家认为是美的,那不美的东西也就是美的了,就像在《演连珠》中所说的:“臣闻音以比耳为美,色以悦目为欢。是以众听所倾,非加北里之操;万夫婉娈,俟西子之颜。”也就是说,众人认为是好听的声音才是动听的声音,大家公认的美丽的色彩才是悦目的色彩;而如果和一般观念不一样,即使是美的,也不能被认为是美的。“臣闻绝节高唱,非凡音所悲;肆义芳讯,非庸听所善。是以南荆有寡合之歌,东野有不释之辨。”这就是“触非其类,虽疾不应”。因此,那些“苕发颖竖,离众绝致”的特出作品,它的美就不能被认识和欣赏,反而成为问题了。在这里我们看到了陆机文学思想的局限性:否定了强烈的独特性,要求作品要和别人相通,当然也就包括情感表达的独特性,使自己情感消融在众人的情感之中。
  陆机的这种审美观点,反映了他对自我情感的压抑,这其实是他内心矛盾的表现,也就是在自我与社会或与时命之间矛盾的表现。在晦暗残酷的西晋时代,个人意志得不到自由伸展,陆机选择了沉浮于世和听天由命。他出身名门,祖父陆逊是吴国的丞相,父亲陆抗是大司马。《晋书》称他“身长七尺,其声如雷。少有异才,文章冠世。伏膺儒术,非礼不动”。家世出身,培养了他高贵的气质;仰承庭训,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熏陶。他志气高爽,魁梧慷慨,具有匡志世难、济世报国的雄心壮志和卓越才能。但是世事难料,曾经雄踞江南的东吴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国家的雄壮和家族的威严对陆机来说已经是明日黄花,他不得不背负着历史的荣耀而委身于践踏过他国家和家族荣耀与尊严的晋国。姜亮夫先生认为陆机是被迫的,“机云之入洛,实逼王命,而非本意,故张华以为‘利获二俊’也。案上年诏内外群官举清能,拔寒素,则所谓逼王命者,州郡催逼上道之命,势非得已。”陆机在诗文中表达了这种迫不得已的心情,“希世无高符,营道无烈心。靖端肃有命,假楫越江潭”(《赴洛二首》),恭敬严肃地听从君主的命令,离别故土和亲人,北赴洛阳,从此就开始了与世沉浮的漂泊旅程。并且陆机多次表达自己被世网所困的心境,如“世网婴我身” (《又赴洛道中二首》),“牵世婴时网,驾言远徂征”(《于承明作与弟士龙诗》),表现了身不由己的苦痛和无奈。这也许就是陆机的宿命。明代张溥曾叹惜:“陆氏为吴世臣,士衡才冠当世,国亡主辱,颠沛图济,成则张子房,败则姜伯约,斯其人也。俯首入洛,竟糜晋爵,身事仇雠而欲高语英雄,难矣!太康末年,衅乱日作,士衡豫诛贾谧,佹得通侯,俗人谓福,君子谓祸。赵王诛死,羁囚廷尉,秋风莼鲈,可早诀几。复恋成都活命之恩,遭孟玖青蝇之谮,黑幰告梦,白帢受刑,画狱自投,其谁戚戚?张茂先博物君子昧于知止,身族分灭,前车不远,同堪痛哭,然冤结乱朝,文悬万载。”张溥叹息张华、陆机的不知止,但他何曾想到乱世中遭人屠戮,就是张华、陆机们的命运。《晋书·张华传》记载,儿子劝张华退隐,而张华曰:“天道玄远,惟修德以应之耳。不如静以待之,以俟天命。”在被杀前,张华曰:“臣不爱死,惧王室之难,祸不可测也。”张华知道,在晦暗时期等待他的是死亡的命运,这是逃脱不了的。陆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被迫离开故园踏上曾经是仇敌的土地,不得不看破生死,强作豁达,“夫死生是得失之大者,故乐莫甚焉,哀莫深焉。使死而有知乎,安知其不如生?如虽无知耶,又何生之足恋?”(《大暮赋》)自离开东吴,陆机就卷入翻云覆雨的王室外戚宗族的内斗之中,像张华、潘岳、石崇等等文士,辗转依违于其间,都不得善终,而他又何曾能避免呢?终于在太安二年和弟弟陆云皆被杀。在被杀之前陆机说:“自吴朝倾覆,吾兄弟宗族,蒙国重恩,入侍帷幄,出剖符竹。成都命吾以重任,辞不获已。今日受诛,岂非命也。”这就是残酷政治时代文士的必然命运。死,作为人生大限都已交投于时命,而功业的得失等等也只能由时命所决定,《豪士赋》就表现了这种“得之于时势”的思想,在晦暗的时代,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在他二十九岁即将离开故土赴洛阳时,写下《赴洛二首》,其一曰:“希世无高符,营道无烈心。靖端肃有命,假楫越江潭。亲友赠予迈,挥泪广川音。抚膺解携手,咏叹结遗音。无迹有所匿,寂寞声必沉。肆目眇弗及,缅然若双潜。……惜无怀归志,辛苦谁为心!”“希世”概出于《庄子·让王》,“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宪不忍为也。’”陆机在《幽人赋》曾描写了一个“超尘冥以绝绪,岂世网之能加”的幽人形象,表现了他高蹈独立情怀。在《招隐》中也表现了“税驾从所欲”的心情。但他却没有这种遗世独立的勇气,或者说他不得不去迎合世俗,既然踏上这条船,只能顺从地听天由命了,或许在时势在我的情况下,可以侥幸地建立功名。“无迹有所匿,寂寞声必沉”,既然不能旷世独立,那就不要刻意去追求了,况且这种“无迹”和“寂寞”也会被世界所遮蔽,即使是想实现一点点自我也是不可能的了。陆机有着很强的尊严感、荣誉感和自我意识,据《世说新语·方正》记载:“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卢毓、卢珽。’士龙失色,既出户,谓兄曰:‘何至于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四海,宁有不知?鬼子敢尔。”这件事发生在元康元年,陆机为太子洗马。可以看出,作为亡国降臣,他的生存处境该有多么艰难。虽然能够在反唇相讥中确立一点自我的尊严,使自己骄傲而高贵的心灵获得些许的慰藉,但是他又不得不把这种骄傲和自尊隐藏起来,“臣本吴人,出自敌国,世无先臣宣力之效,才非丘园耿介之秀。皇泽广被,惠济无远,摧自群粹,累蒙荣进,入朝九载,历官有六,身登三阁,宦成两宫,服冕乘轩,仰齿贵游,振景拔迹,顾邈同列,施重山岳,义足灰没,遭国颠沛,无节可纪。”(《谢平原内史表》)屈节敌国使陆机变得极为自卑,他驰骋奔竞于权力和功名场,“邀竞无已,并不能自保,自求多福”。在去洛阳的路途上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迎合世俗,不为“高符”和“烈心”所累,隐藏起自我而与社会同流。在这种环境中,陆机把自己投掷于浊流之中,先依附太傅杨骏;杨骏被贾谧杀害后,又投身于贾谧一班“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参与“二十四友”活动;赵王伦杀贾谧后,掀起八王之乱,朝廷颠沛,民不聊生,而陆机沉入八王之乱的旋涡之中,先为赵王伦参军,后又投靠成都王颖。一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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