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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对人情世态的描绘及成因分析

作者:何梅琴




  第二,与司马迁的身世有关。司马迁二十壮游,走出书斋,“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淮河两岸,以及中原河山,历时二、三年”⑥。古代旅行,交通不便,困难重重,司马迁跋山涉水,行万里路,到社会生活的海洋中领略浩渺风烟,读社会这本无字之书,与黎民大众共呼吸,了解下层人民的生活,困厄鄱、薛、彭城,经历了艰辛与危险,他观察、了解、体验了世态炎凉。特别是他四十七岁时遭李陵之祸,被处死刑,当时他“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这使司马迁感慨万千,极为伤心痛苦。受宫刑,使他陷入欲生不得欲死不能的痛苦境地:“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⑦司马迁身受腐刑,体味三重,人主的喜怒无常,便意味着人臣的祸福莫测。专制主义的荼毒,擦亮了司马迁的眼睛,他不仅看清了“明主”这一绝对君权的残忍本质,而且看透了那种趋炎附势,蝇营狗苟的仕途官场的恶浊。面对着这个充满背叛与势利的社会,面对着“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险恶人生,惨遭现实痛击的司马迁有着切肤之痛。他深知背叛的惨毒,深知世态炎凉的苦味,深知人间的种种恶意。因此,他对这种现象特别敏感,对这类事情的感慨特别深,每遇此类事情,他的感情总如“万斛泉水,不择地而出”。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它写入《史记》,以抒发自己的悲愤郁闷之情,正如当代学者钱钟书所说:“马迁于炎凉世态,如言之不足,故重言之者,殆别有怀抱而陈古刺今,借浇块垒与。”⑧明代的茅坤在《史记钞》中说:“太史公极苦心处,都是描写自家一片胸臆。”晁无咎曰:“迁特感当世之所失,愤其身所遭,寓之于书。”这种自我与历史的苦涩交融,使《史记》散发出一种难以自持的凛冽寒意。
  第三,与司马迁的悲剧心理需求有关 。司马迁生活的西汉前、中期,是一个激荡着英雄主义浪漫主义豪情的英雄时代,当时的士人们积极入世,勇于进取,充满自信心、自豪感。司马迁作为一个掌管天文历法,宗教色彩极其浓厚的天官,坚信天道始终循环,坚信自己正处在一个王者兴盛的伟大时代,坚信他本人是身膺五百大运的名世者。他曾说:“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⑨司马迁要做孔子第二,并且身膺五百大运,这是一颗怎样激动的心灵,又是怎样广阔的心胸啊!他的理想太高,人生期望值太高,而理想与现实总是相距甚远。尽管现实生活中不乏鼓舞人心的事件,但在司马迁看来,现实还是太平庸了。司马迁的悲剧心理就产生在这个理想与现实的中间地带。司马迁的心灵实际上经常处于不满足状态,他时时有一种沉重的莫名其妙的忧郁与寂寞,他的情感世界也异常干渴。他盼望与同样的英雄心灵相互碰撞,盼望有几个与他的心灵用同一频率跳动的朋友,他盼望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内心情感、他的向往与憧憬、他的才能与创造潜力、他的痛苦与愤怒、他的寂寞与忧郁。可是,现实中这样的人和事太少了。司马迁通过对人情世态的描绘,通过对世态炎凉,以势相交的感叹与批判,通过对人间真情、信义的歌颂,寄托自己对人间真情的渴望。从这个意义上说,司马迁关注世态炎凉,批判趋炎附势,可以看作是司马迁满足悲剧心理需求的一种手段。
  第四,与司马迁的政治、社会理想有关。司马迁强调为人处世应以情义为重,这是他伦理道德观念中重要的一个方面。整个人类社会史,无时无处不存在人与人的关系,几乎无人不有酸甜苦辣,人们多向往着和好、亲切相处,然而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使无数受苦难遭冷遇的人为此心酸,有多少哲人智士对此苦苦思索社会原因,也有人有意无意地对此麻木不仁。司马迁发现历史上许多人物遭受了世态炎凉的不公正待遇,现实生活中这样的悲剧不断在重演,在对历史与现实的考察中,司马迁形成了自己的社会理想:即人与人之间应该慷慨相助,知恩图报。像管仲与鲍叔牙之交,栾布与彭越之往,贯高及五百壮士与张敖之来往,都是司马迁倾心歌颂的。司马迁认为君臣之间应该互相信任,互相尊重,大臣之间就该互相理解,平等相处。当国君的应该礼贤下士,知人善任,当大臣的应当竭尽全力,报效知己,如燕昭王与乐毅,齐桓公与管仲,知伯与豫让,蔺相如与廉颇。然而,人世间的这种真情太少,司马迁更注重于人情冷暖的现实,通过对汉代现实的鞭挞,对世态炎凉的批判,表达司马迁对人间难得的真情、信义寄予莫大的关注,对人间友情、友谊的礼赞和渴望。
  第五,与司马迁的实录精神有关。班固的《汉书·司马迁传》记载:“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⑩司马迁写《史记》,能坚持原则,勇敢无畏地秉笔直书,他说出了当时进步的人们想说而说不出,或者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匈奴列传》、《大宛列传》、《佞幸列传》里,司马迁对当时受汉武帝宠爱的那些权贵红人们的骄奢跋扈、贪纵无耻,一一进行了揭露和鞭挞。《汲郑列传》对武帝时代上流社会的世态炎凉,表现了极大的憎恨。《酷吏列传》反映了武帝时代社会上所存在的种种问题,诸如贵族们骄横跋扈,地方割据势力的图谋造反,土豪恶霸们的为非作歹,以及贫苦人民无法生活而采取的铤而走险等等。《魏其武安侯列传》关于人情世态的描绘,触及了封建帝国最高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斗争。以上内容,没有实录精神的史家是不敢写的。
  综上所述,司马迁在《史记》中对先秦、秦汉时期的人情世态,世态炎凉,以市道交进行了批判和揭露。其范围之广,篇幅之多,关注之切,力度之大,是前所未有的。司马迁对人情世态的批判、抨击,与他所处的时代,他自己的身世遭遇,他的政治理想,他的悲剧心理需求,他的实录精神是密切相关的。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何梅琴(1964-),河南省平顶山人,河南省平顶山学院文学院院长、副教授,主要从事古代文学教学和研究工作。
  
  
  ①战国策·秦策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第85页.
  ②司马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59,第3047页.
  ③司马迁.史记·郑世家.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59,第1777页.
  ④司马迁.史记·汲郑列传.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59,第3114页.
  ⑤司马迁.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59,第2936页.
  ⑥张大可.司马迁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第41页.
  ⑦司马迁.报任安书.转引自韩兆琦.史记选注集评.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第610页.
  ⑧钱钟书.管锥编.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86,第357页.
  ⑨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59,第3296页.
  ⑩班固.汉书·司马迁传卷六十二.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62,第27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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