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试论陆机的人格特征

作者:李晓风




  
  从前人由贱而兴的事迹中,陆机认识到必须要有所凭借,抓住时机,只有这样才能“咏新曲于故声”。于是,迫于无奈的陆机只好随着当时的士风放弃了自己的骄傲,选择了一条曲折的道路,寻找实现自己志向的捷径:他跻身于政治与文学两重性质的“二十四友”集团之中,《晋书·陆机传》:“然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贾谧死后,他又投靠赵伦、司马颖。虽然道路是那样的艰难,自己几乎生命难保,但陆机却坚决不放弃对理想抱负的追求,《晋书·陆机传》:“时中国多难,顾荣、戴若思等咸劝机还吴,机负其才望,而志匡世难,故不从。”⑿
  然而,陆机骄傲的心灵却是极其痛苦的,宦海的沉浮、世人的鄙视、缕缕的乡思,特别是自我人格的一再被蹂躏,几乎使他的内心难以承受。他幻想着能冲出这种现实羁绊,获得精神上的超越与自由,这在他大量的诗赋中都有流露。如他在《驾言出北阙行》中写道:“人生何所促,忽如朝露凝。辛苦百年间,戚戚如履冰。仁知亦何补,迁化有明征。求仙鲜克仙,太虚不可凌。良会罄美服,对酒宴同声。”在《赠潘尼》中说:“舍彼玄冕,袭此云冠。遗情市朝,永志丘园。静犹幽谷,动若挥兰。”《招隐诗》中又道:“轻条象云构,密叶成翠幄。激楚伫兰林,回芳薄秀木。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至乐非有假,安事浇淳朴。富贵苟难图,脱驾从所欲”。 还有《幽人赋》:“弹云冕以辞世,披霄褐而延伫……超尘冥以绝绪,岂世网之能加” ,都表达出了想要隐逸的思想。而在《怀土赋》《思归赋》等作品中,陆机又毫不掩饰抒发了自己浓浓的思乡怀亲之情:“余去家渐久,怀土弥笃。方思之殷,何物不惑?曲街委巷,罔不兴咏;水泉草木,咸足悲焉。” “惧兵革未息,宿愿有违,怀归之思,愤而成篇。”李昉在《太平御览》中说:“陆士衡在洛,夏月忽思竹蓧饮,语刘实云:‘吾乡曲之思转深,今来东归,恐无复相见理。’言此已,复之生惑。” ⒀这些都充分地表明了陆机渴望脱离现实桎梏,过一种自由适性的生活。可是陆机至死都无法摆脱现世功名的诱惑而投入社会,又有感于社会的险恶、生命的脆弱而向往自由适性,这种矛盾始终困扰着他,最终也未能化解,临死前仍旧浩叹“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
  
  三
  
  “尊儒忠义、耿直清厉”也是陆机人格中非常鲜明的特征之一。西晋是一个玄风炽盛的时代,纵情任诞是当时士人普遍的风度。而陆机却是“服膺儒术,非礼不动”⒁。他与那些夸夸其谈、不婴世务的所谓玄学名士总是格格不入。《世说新语·简傲篇》中记载,二陆入洛后,在张华的指点下,先去拜见玄谈名士刘宝,“陆既往,刘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礼毕,初无它言,唯问:‘东吴有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陆兄弟殊失望,乃悔往。” ⒂显然,他非常看重礼法制度,对那些玄学中人所表现出的狂放、无礼非常鄙视。东晋葛洪曾言:“陆君深疾文士放荡流遁,遂往不为虚诞之言,非不能也。” ⒃他处处尊奉儒家思想,并以它作为行为规范。儒家重仁倡德,提倡积极进取,陆机尽量身体力行。他曾多次在诗歌中表达自己对“仁德”的依恋和追求:“变风兴教,非德伊何”(《赠顾令文为宜春令》);“旧污孔修,德以振人”(《赠武昌太守贾少明》)。在《赠顾交趾公贞诗》中他借颂扬顾公贞表达了自己“立德”、“立功”的人生理想,他说:“顾侯体明德,清风肃已迈。发迹翼藩后,改授抚南裔。伐鼓五岭表,扬旌万里外。远绩不辞小,立德不在大。高山安足凌,巨海犹萦带。惆怅瞻飞驾,引领望归旆。”而如果从陆机的一生行迹上看,他都是在儒家所倡导的积极入世的道路上奔走,为了对家族尽责而不计种种艰难困苦出仕;为了求取功名、实现抱负他不顾危险。他从儒家“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的认识出发,对晋王朝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大唱赞歌。如:“时文惟晋,世笃其圣。钦翼昊天,对扬成命。九区克咸,讴歌以咏。” (《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赋诗》)“於皇圣世,时文惟晋。受命自天,奄有黎献。闾阖既辟,承华再建。”(《赠冯文罴迁斥丘令》)他知恩图报,重义忠信,为了报答司马颖救命之恩,陆机委身于他,为其效犬马之劳。可以说,陆机的行为都是基于儒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人格规范的,他对当时名士人物无礼的言行不仅不回避,还常常正色反讥。宋代诗人叶梦得曾经就卢志与陆机的矛盾冲突之事评论:“人斥其祖父名固非是,吾能少忍,未必为不孝。而亦从斥之,是一言之间,志在报复,而自忘其过,尚能置大恩怨乎?” 刘注引《文士传》曰:“机清厉有风格,为乡党所惮。” (17)这正是传统儒家“君子型”人格的表现。儒家君子型人格重视刚毅的精神气质,就像孟子所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而在陆机人格中理想的自我就应该是这种耿直清厉的“大丈夫”。他坚韧不拔,为追求儒家提倡的“三不朽”他一生都在不懈地努力,表现出“天行健,君子以
  自强不息”的儒家精神。(18)
  但是陆机毕竟是身在玄学盛行的西晋洛阳,道家思想不可能不影响到他,如:“希世无高符,营道无烈心”(《赴太子洗马时作诗》),“道之所混,孰后孰先。及子虽殊,同升太玄。舍彼玄冕,袭此云冠。遗情市朝,永志丘园。静犹幽谷,动若挥兰”(《赠潘尼》)。《豪士赋》也反复论述了功名之无常与处世之道理。可见,他对儒家行为规范的怀疑,但是他却无法从儒家传统的行为规范中彻底解放出来,更摆脱不掉功名的诱惑、家族的责任,所以陆机在实际行为与人生选择上,对“立功”的追求远远超过了“立德”。为了“立功”他不得不攀附权贵,通达机变,被迫卷入险恶的政治斗争。他曾为吴王司马晏的郎中令,迁尚书中兵令,转殿中郎。赵王伦辅政后,他又被引为相国参军,并且因参与谋诛贾谧有功,赐爵关中侯,进而为中书郎。赵王伦败亡,幸蒙成都王司马颖、吴王晏相救,陆机得免不死,就又效忠于他。对陆机来说,攀附权贵,通达机变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是他曲线“立功”的手段,当然陆机这样做可以说是有违其理想人格的,是对其人性的巨大摧残。因此也是相当痛苦的。“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整驾肃时命,杖策将远寻。饥食猛虎窟,寒栖野雀林。日归功未建,时往岁载阴。崇云临岸骇,鸣条随风吟。静言幽谷底,长啸高山岑。急弦无懦响,亮节难为音。人生诚未易,易云开此衿?眷我耿介怀,俯仰愧古今。”(《猛虎行》)但是为了求取功名,他也只能这样委曲求全。
  
  四
  
  从儒家“入世”的思想出发,陆机积极进取、求取功名;从儒家“仁爱”的思想出发,陆机则宽容儒雅、举贤授能。元康四年,他赴假还洛,因辎重甚盛,遭到戴渊等掠劫。陆机见其“神姿峰颖,虽处鄙事,神气犹异”,便以良言相劝,又观其“辞厉非常”,所以更加看重他。后来,又提笔作书荐于赵王司马伦,戴渊因此被辟,仕至征西将军。(23)陆机的宽容不仅表现于此,对于西晋王朝他更是宽容有加,他不计西晋对他父兄的杀戮,对他家族的伤害,而以大局为重,尽心竭力效忠西晋。特别是作为南士之领袖,陆机在南人求仕过程中大力举荐乡里有才之士。惠帝元康之世,在晋室纲纪尚未大坏,朝野粗安的情况下,南人视“郎官”为“清途”,作为首选的目标。大量的记载表明,陆机举荐乡里可谓费尽心机。《陆机集》、《晋书》、《世说新语》刘注等资料,有不少他举荐乡里的表疏。《晋书·纪瞻传》载:瞻入洛,机亲加策问,予以引荐。⒇在这方面,最典型的事例当数陆氏兄弟举荐会稽贺循和荆州人郭讷,据《晋书·贺循传》,循乃孙吴名臣贺邵之后,然入晋后历任阳羡、武康二县令,多有政绩,“无援于朝,久不进序”,陆机就上书举荐,并要求晋廷“均分显路,惠及外州”(21),改变歧视南人的政策,从而为南人求仕提供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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