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简单的公式 复杂的故事

作者:陈蓉蓉




  莎菲便是在这样环境下形成了极强的自我意识。她的自我精神意识趋向独立状态,具有一种长期压抑后萌发出来的、视女性为独尊的反叛倾向。具体表现为:她强烈地祈求被人理解,不接受那些传统的对待弱女子的怜惜、骄纵,要做一个真正的人而非弱女子;她对传统恋爱观的否定是坚决的,她的择偶标准是表里一致,是灵与肉的统一,她厌恶并可怜难以与自己灵魂沟通的苇弟,在主动追求自己倾慕的美男子凌吉士后,尤其在发现他的灵魂的卑劣、肮脏之时,她虽然痛苦,还是毅然选择了放弃,踢开了与自己并不志同道合、在美丽的躯壳下有着丑陋灵魂的人。丁玲前期作品中的女性都有着以自我为中心的趋向。她们往往在要求对个人权利进行极大的张扬,对个人生命进行最大限度地发挥时不顾及他人的权利和感受。从表面上看,作者描写的是“爱”,实际上所描写的却是用自我控制、阻挡,使之不能实现的“爱的遗憾”,是那种内心斗争的独白。在她的作品中,女主人公们一开始就在思想上注视着利己主义,并且拥立“自我”作为抵挡梦想的唯一盾牌,让“自我”成为她们存在的核心。而莎菲正是她们中的典型,她迫切需要周围人对她的理解,但她的家人、朋友,包括追逐她的男性,都因为她的肺病,她的纤细瘦弱、敏感,加剧了对她的溺爱、骄纵,没有人真正进入她的生活,懂得她需要什么,他们想当然地赋予她他们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却适得其反,成为了她孤独寂寞的根源。使得她有愈加强烈的个人主义,她希望得到了解,希望得到关心,希望个人价值得到肯定与体现,希望找到真正的同行者、知音。
  子君也有这样的个人主义,她冲破了封建家庭的封锁,希望追求个性张扬的生活,活出新女性的风采。但她的个性主义,因了她的温柔,或者说几千年来对女性约束的潜规则:奉献,服务,贤妻良母的“标准”而最终崩溃。她为涓生排斥了“为我”,在“为我”与“为他”中选择了后者,破坏了爱情、婚姻应有的平衡,放弃了自己的生存权,走完了悲剧的一生。换个概念来阐释,在人道主义与个人主义中,涓生选择了个人主义,他为着自己“开辟新的生路”,“向着这求生的道路……奋身孤往的了……”而子君,她坚持了人道主义,对涓生的困难处境一味同情,不惜牺牲自己给他以独自谋生,继续奋斗的可能性。这意味着自己的灭亡,毁灭,或者意味着重新回归到封建家庭中去,主动走回牢笼。假若她坚持自己的个性主义精神,就意味着继续坚持与涓生的婚姻契约,坚持涓生应对自己负的责任,而这也就意味着放弃对涓生的人道主义,放弃对他困难处境的同情,这对于温和、沉默、善良的子君又是多么不忍,不可能,这注定是一场女性的悲剧。
  3.受到传统思想影响后,个人思想的落后、不足。在传统的男权中心文化的社会里,女人从来是作为被动的客体存在的,甚至连女人本身的思想深处也没有“自我意识”,这实际上是对女性人力资源的埋没和压制。子君走出了第一步,她的个人主义建立在与家庭的斗争分裂中,但她没有走出第二步,她在男性身边失去了自我,失掉了个人主义,这恰好与上一个分析中对她目标短浅的评价相契合,正因为她对自由,对新生活的追求没有明确的长远的目标,当她达到了短暂的目标:婚恋自由时,就忘记了或者说从来没有想过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她一味地沉浸在短暂的幸福中,像一个暴发户,守着满屋的财宝却无所适从。她没有了更多的探索、追求,一开始对易卜生、雪莱、泰戈尔的高谈阔论,最后成为“点头答应着倾听,后来沉默了”。相比之下,莎菲要做得彻底,强硬一些。她不仅离开家庭独自居住,还在与朋友、男性的交往中时刻不忘个人的个性、主张,没有允许他人左右自己的生活,即使有影响也是不碍大局的,她始终是她,她的生活始终在自己的掌控中,她虽然痛苦,但她仍然在寻找属于自己的、能给自己慰藉的生活。充分反映了在“五四”之后,一部分知识青年在个性主义冲击下觉醒起来,投入到解放自我、释放自我的实践中去的热情。
  前面已经提到“中间物”的概念,正是因为这样一个身份的独特性,才引起了诸多尴尬、困扰。她们注定要受到新思想的影响,也注定要受到传统、封建思想的毒害。温婉柔弱的子君如此,叛逆倔强的莎菲亦如此。她们在无意识中仍遵从着传统文化的女性规范,一方面渴望认识自己,一方面又站在传统文化的角度质疑自己行为的性质和意义。她们在无意识,或者说潜意识中往往认同传统文化的女性价值观念。尤其表现在她们对爱情和婚姻的追求上,她们都在无意识中把寻找男性伴侣作为改变自己境遇的有效途径,让男性成为自己的感情甚至生活寄托、依附。
  子君的表现很明显,当她刚接触新思想时,与她共同学习、探讨的是涓生,当她看了《傀儡家庭》后有感于娜拉的勇敢,自己也希望脱离守旧陈腐的封建家庭时,给她勇气支持她的,是涓生,当她坠入爱河,希望共筑爱巢时,涓生是她的理想伴侣,但美好就终结在这一刻,之后的她陷入了庸碌的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让她喘不过气,与邻家小官太太的明争暗斗让她疲惫不堪,对涓生负责照顾的责任又让她疲于应付,这个时候,家庭,不如说涓生,便是她生活的全部,是她精神的支撑与寄托,这样形成的一种不平衡的生活,不平衡的爱情,注定会失败。
  莎菲也许表现并不显著,但她也逃脱不了那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影响。她认为女子是不能主动向男子示爱的,只是使用各种手段希望他们自己主动来寻她;她的生活中缺少同路人,当蕴姊死后,她更加空虚孤寂,这时出现的凌吉士便是她生活的转机,她希望用那俊美的男人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生机活力,创造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这也是她不惜搬家、找各种借口接近他的原因,她的生活需要他,她将自己的价值实现依附于他的身上,又是传统女性的观念在主使这一切。
  4.男权的压力,男性的诱惑。在读过两篇小说之后,可能大家最感性的认识是对爱情或者情爱的描写,在各种更深层的分析之前,我们最明显的感受也会停留在这一层。谈到爱情或情爱,在那个时代,也就是两个男女之间的故事。有了性别的不同,就有了阶层的分别,有了潜意识、传统思维、双方付出的不平衡。在莎菲和子君的生活中,便有苇弟、凌吉士和涓生。
  在探讨莎菲时我们不如引入一个概念“他者性场景”,这种他者性以社会的、男性的以及女性无意识的形式存在于女性的现实生活当中,他们在对女性自我独立性的确认产生威胁的同时对女性生存的话语性张扬进行着某种潜在的性的抑制。其中男性他者的情爱诱捕体现的是男女两性之间的一种不平衡关系,但与传统女性不同,莎菲有着极为强烈的自我意识,一旦发现男性“爱情”的真相,比如苇弟的怯懦、肤浅,凌吉士的卑劣、肮脏,在复杂情绪的包裹下,她在痛苦的斗争中几经周折终于做出了决定,主动选择了放弃,尝试着寻找新生活,但无疑,在挣脱情网之时,她背负了绝望和痛苦的重负,即使是在挣脱后,她已决定到无人认识的地方去消磨自己的余生,可见男性他者给女性造成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
  而在探讨子君时,我们不妨引入一些女性学的概念。在子君的生活中,婚姻是很大的一部分,甚至在后期成为她生命的全部意义。婚姻是一种社会关系,家庭更是一种社会活动的共同体,婚姻家庭的本质在于它的社会属性,它决定了婚姻家庭关系的发展变化。在婚姻关系中,女性的地位是受生产方式制约的。这便是社会属性的极大体现,这也是在封建社会,刚烈、有反抗意识的女子难以有美好结局的根本原因——社会没有给她们以合适的环境、条件,周围人没有认同感,反而有压制、毁灭她们的情绪。其实不止在封建社会,子君与莎菲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在婚姻中,爱情是其灵魂,义务是其纽带。而仔细看就不难发现,在子君与涓生的“婚姻”生活中,爱情是在渐渐消退的,虽然他们明白,“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但他们却没有做到这一点,子君被包围在繁琐的日常杂务中,以前勇敢、有探索、向上精神的双眼渐渐被油烟蒙住,失去了吸引涓生的光彩;而涓生在世俗的嘲弄下,原本就没有子君那样的勇气,在子君改变之后,没有试图让她重新回归到原来的状态,而是抱怨、无奈,用现在的话说是“郁闷”,他虽然忠告过子君“我不吃,倒也罢了;却万不可这样的操劳”,但他并没有理解在这女性的操劳之下隐藏的是植根于心底的夫权思想,如果不把丈夫伺候好,妻子是不称职的,她们宁愿自己挨饿也会给丈夫端出美味的鸡汤,她宁愿自己受小官太太的气也不愿将此事告诉丈夫。这种思想在我们的祖辈们身上随处可见,哪家的媳妇做饭、针线手艺好,是一件极光彩的事,而哪家的媳妇笨拙,让丈夫吃不到可口的饭菜,是一种耻辱,而她们自己的生活在夫权、男权的光环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子君便是这样把对“丈夫”的爱看得太重的女性,爱成了她的一切,她在这样畸形、失衡的爱中失去了自我,当两人要由子君的死亡带来涓生的重生时,她虽然有留恋与不舍,但她更不忍看到涓生的毁灭,只得毅然选择了自己的归路。她的悲剧,根源虽然在社会,但将灾难直接转嫁于她身上的是她的信仰,她的爱,她的生命——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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