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悼念叶芝》:从传统哀歌到现代智诗

作者:吴忠诚




  关键词:传统田园哀歌 现代智诗 比较探索
  摘 要:本文对奥登的《悼念叶芝》作了一个比较式解读。《悼念叶芝》是一首现代挽歌,是一首充满智性的悼亡诗。与传统哀歌相比较,它的现代智性表现在三方面:意象陌生;意绪冷峭;意义延置。文中将原诗与传统哀歌作了对比分析,能使读者清楚地看出《悼念叶芝》诗与传统田园哀歌之间的区别。
  
  奥登的《悼念叶芝》①(In Memory of W•B•Yeats),是一首以诗人身份悼念已故诗人的悼亡诗;从更宽泛的诗体分类看,它属田园哀歌体。传统的田园哀歌(Pastoral Elegy)是借用田园诗程式化的意象,用典雅而严肃的语言表达对逝去的朋友或名人的哀思,并借此申明诗人对于“永生”的坚定信念。英国典型的田园哀歌有斯宾塞的《牧人月历》(The Shepheardes Calender),弥尔顿的《黎西达斯》(Lycidas)、雪莱的《阿多莱斯》(Adonais),还有更偏重直接悼亡怀念的丁尼生的《纪念亚瑟•亨利•哈拉姆》(In Memoriam A•H•H)。奥登的《悼念叶芝》较之以上哀歌有明显的其不同,主要表现在它所具有的现代性智诗风格上。以下我们试从背景意象、诗语意绪、诗歌意义三个方面,对奥登的这首诗的现代智性作一比较式的解读。
  
  陌生的意象
  
  《悼念叶芝》中既没有传统哀歌常用的月桂树、桃金娘、常春藤、紫罗兰等植物意象;也没有传统悼亡诗常用的蜜蜂、燕子、獐鹿、牛羊等动物意象,诗的第一节就是相当陌生的城市意象的加入。贯穿全诗的自然意象也是较为陌生,往往象征着诗作者个人的深层情绪。诗人似乎是在城市上空或是在郊外的某处独白;诗,在随着送葬队伍走过的足迹孤独地流淌。
  城市意象:“溪水结冰,机场几无人踪,/积雪使露天雕像改容;/水银柱没入死天之唇。/哦所有的仪表同示,/他死的那天是一个阴冷的日子。”②从字面意义看,这几行讲的是一个时空世界里的“寒冷而又阴暗”的日子;而从象征的意义看,奥登是在暗示与当时自然气候相似的文化气候。几个城市、科技类意象的出现,暗喻了人类的自由与希望遭遇到了寒冷的封冻;诗人的生命与言语也遭受到生与死的考验。年轻的诗人目睹着人类文明的现状,深感寒冷与阴暗:生活自由流动的潮水已经冻结;人们的希望为俗欲所束缚;伟大的传统备受压制和玷污;年老的诗人也正处于垂危之际,像下跌的温度计在慢慢死去。这使人意识到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一个严冬的日子。这个日子让人感到严峻,严峻得使人窒息;让人感到肃穆,肃穆得使人恐惧。
  对比丁尼生的《纪念亚瑟•亨利•哈拉姆》的第七章:“我曾在此黑屋旁边站立,/这令人不喜的长长街衢,/我的心老在这门前急跳,/它是正等候着一只手哩,/这只手我再也不能握到,/你看看我难以安然睡觉,/倒像犯了件罪过一样,/我凌晨向门爬,绝早绝早。/他已不在这里,但在远方,/生活的喧闹又开始激荡,/透过蒙蒙细雨,像鬼一样,/街上又露出一天的空荡。”③这里也有黑屋、门庭、街道等城市意象,但提供的只是神秘而略带阴森的气氛,并没有与“悼念情思”形成不可分的一体性同构。而且,主体情绪的直觉意象如“我凌晨向门爬”去,“像鬼一样,街上空荡”等,还是显得有些夸张老套,不像奥登的“积雪使露天雕像改容;水银柱没入死亡之唇”来得更为新颖而又冷峻自然。
  《悼念叶芝》中的城市意象是一种新颖而深富的隐喻,它隐喻了叶芝最终生命死亡;更重要的是还喻示了人类文明面对灾难即将发生前的死寂;这隐喻与喻示是诗人奥登心灵意识的产物,那些“仪表”并不仅仅是指科学上的计量器,随着诗的进一步展开,它们也喻指哀悼着那位创造性仪表一般的诗人之死的“悲伤的语言”。
  自然意象:“远在他的病躯外,/狼群奔跑,穿过常绿的森林;/农家小河未被时髦码头诱惑,/悼唁之辞/分开了诗人的死和他的诗。”这是《悼》诗的第一部分第二节,字面意义是讲叶芝死时前后的自然情形:穿林狼群仍在;村野流水依然。而且诗人的肉体与他的文字分开;人去诗留。深寓的意义好像在暗示:作为凡人的死,叶芝是无足轻重的。因为正如奥登本人曾见过的,那人自身有人类的许多固有弱点,如他醉心于攀龙附凤,喜欢受人吹捧,他是自己气质的牺牲品,是爱尔兰社会和政治“气候”的牺牲品。悼唁者知道,这凡人死后的肉体会消逝,长存下来的是他的诗。这一节让人感觉到:诗人的病与死是事实;诗人的诗与文字却同自然物一样长存也将会是事实。
  对比A•彭浦的《田园诗:冬•第四首牧歌:达夫妮纪念邓珀士特夫人》④(PAST0RALS:Win-ter•The Fourth Pastoral:Daphne To the Memory of Mrs•Tempest)⑤:“让自然变化,让天地怜悯,/达夫妮死了,再没有爱神!/完了,自然风韵荡然无存;/看晴朗的天空蒙上阴云!/枝叶低垂,树上挂着泪珠,/荣誉失色,散落上棺木。……为着她羊群拒不吃青草,/渴牛见流水就想避想逃。”这里也是自然描写,不过有的是自然的动容,天地的怜悯;有的是树枝的低头与垂泪,牛羊绝食与拒饮。与《悼念叶芝》中的森林仍绿、狼群在奔恰成反照。而且彭浦诗中更没有将人的凡体与其精神产物分别对待,而是认为达夫妮死了则一切荣誉也失色了。这种仅就肉体之死的悲诉,是将悼者悲痛加以夸张的写法;死者的高贵与不朽不是通过客观真实自然物的“对应”式描写获得;也不是通过对死者一分为二的辨析获得;而是诗人彭浦生硬地表达出来的。
  像城市意象的运用一样,《悼念叶芝》的自然意象也是极富暗示性的。它不是直接强调叶芝诗的永恒,而是从终极的景观上,预示了叶芝的不朽。它所表达的意思有似雪莱在《阿多莱斯》中表达的:“只要天是蓝的,地是绿的,/黄昏必然预示夜晚,夜晚捧出来日,/月复一月悲伤,年复一年哀戚。”这是诗的第二十一节最后三行,提供了一种逝与存的终极联系:死者变成田园般的图景。阿多莱斯的灵魂宛如星辰,在永恒的居所放射光明。所不同的是,《悼念叶芝》中的“狼群”和“森林”唤起的是一个本能的自然世界,它来自意识的层面之下,因而属于永久的大地(Mother Earth)。
  我们说《悼念叶芝》的意象是陌生的,一方面是指奥登在诗中加入了现代城市意象、科技意象;另一方面更重要,诗中这些意象(包括其他自然意象)被赋予了深层心灵的观照效果——从中你能读到一种景观,一种寓言似的景观。这在西方世界的诗歌中是一个漫长的传统,我们认为它也是心灵的景观。而这首特别的诗中,这种景观更富深刻的人文性,其内含似乎远远超出了心理学范畴。
  
  冷峭的意绪
  
  《悼念叶芝》中没有传统哀歌常出现的直露的悲哀、单纯的痛苦;也没有传统哀歌中常有的招魂般的呼号,颂神般的赞美。它改变了人们预料中的处理,提供了另一种读者期待;诗中表现的往往是一种矛盾的激情,一种克制的赞美,一种意绪的“搁延”。奥登似乎是在自嘲中悼念老诗人的肉体消逝,在慨叹民族悲哀中反衬诗歌的庄严和永存。
  矛盾的激情:“现在他被播撒在上百座城市之间,/整个地交给了陌生的慈爱;/在另一个树林里寻找他的幸福,/且受罚于外部的道德律下。……但在明日的重要性和喧闹之中,/掮客们正咆哮如野兽在交易所的地板上;/穷人则承受他们完全习惯了的东西。/每个人在自己的小屋里都确信自己自由。/只有少数个把人将意识到这个日子,/意识到有过这一天自己做过稍稍不平常的事情。”诗句本身给我们提供了两方面都可能存在的现实:一方面是死者获得了安宁,另一方面死者也会被不了解他的人曲解;一方面可能有少数人会在未来的日子想到叶芝之死,另一方面大多数人(无论富人穷人)都只会忘记这一天而麻木于照旧的生活。面对这两面可能的客观现实,悼者有放不下的耽挂;有静观期待的焦虑;有不吐不快的急切。尽管奥登自己承认,他对叶芝之死“没有个人的悲痛”,但不等于说他完全没有悲痛。他有针对麻木的时世人心的悲哀;有针对爱尔兰以至其他民族固执的气质习俗的痛楚。在叶芝的死中,诗人体验到的是民族的不幸大于自己的不幸,人类的悲哀痛苦大于自己的悲哀痛苦。他所表达的情感是深沉的,同时又是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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