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流放与抗争的历史文本

作者:杨 劼




  宠儿还阳的身体不仅是黑人个人记忆的危机和机会,同时关联着整个黑人民族历史和现实的作用。正如莫里森在作品题词和扉页上所说的,作品是献给“六百万甚至更多的”的黑人,并称他们“不是我的亲人,我叫他们亲人;她不是宠儿,我叫她宠儿”。 宠儿不仅是塞丝以前割断喉咙的婴儿的身体还魂,而且是整个黑人族群的心中的原型,她是非裔黑人民族的宠儿,黑人民族只有接受并重塑历史才能重塑民族身份。在丹芙问她为什么叫宠儿时,她说,“在黑暗中我的名字就叫宠儿”,并且描述她那里漆黑,自己很小,躺在那里,“蜷缩成一团”,并且说那里“滚烫”,“死人成堆成堆的”,那里还有凶恶的“没有皮肤的人”。再到后面宠儿的心理流动,“他们在水上漂浮”。这使人联想到海上黑奴贸易路线“中间通道”的贩奴船,黑人从奴隶船一直被运到美洲像“甜蜜之家”之类的种植园。受奴役的黑人都生活在与外部隔绝的世界,这段黑人的被奴役的历史以及相应的奴隶制度,是黑人民族背负的历史伤疤。宠儿还阳的身体一方面是他们对过去重新记忆的幻觉体现,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黏合了民族记忆碎片以追寻自己的民族身份。黑人从非洲被俘获贩卖成奴,丢失了家园,他们产生了弗洛伊德所说的“暗恐心理”( Uncanny),一种“恐惧之类的情绪,但寻根溯源,却是早就知道早就熟悉的事引起的”(童明,2007:98)。“暗恐心理”在德语里是“Unheimlich”(英语直译为Unhomly),它的反义词是Heimlich(直译:家园的、舒适美好的),因此,这种心理上的恐惧与陌生具有“家园”的根源(童明,98)。失去家园的非裔美国黑人显现了他们的历史与当下,从而体现一种超越逻辑,即“以差异表述为特征的文化实践活动不可避免地要演示曾被压抑的那些创痛历史” (童明,96)。这种创痛历史的演示是当下文化与政治的需要而显现的。在这种差异表述中,黑人民族体现出对家园的共同情结,白人的压制迫使政治上失语症的黑人发出他们的反抗声音,种族制度和奴役历史不能阻止黑人续补自己历史的断层、缀合历史碎片的努力。在这种差异表述中,非裔美国黑人独特的身体体验在一定程度上重构了黑人的文化与社会,成为他们生存及反抗殖民意识基本的立足点。正如塞丝的婆婆圣贝比•萨格斯在“林中空地”的布道:
  
  在这里,是我们的肉体;哭泣、欢笑的肉体;在草地上赤脚跳舞的肉体。热爱它。强烈地热爱它。在那边,他们不爱你的肉体,他们蔑视它。……哦,我的亲人,他们不爱你的手。他们只将它们奴役、捆绑、砍断,让它们一无所获。爱你的手吧!……那边,远在那边,他们看见嘴在流血还要在伤口上再戳一刀。他们不在意你说什么,他们不听你嘴里尖叫的声音,他们会夺去你吃进嘴里滋养身体的东西而代之以渣滓。不,他们不爱你的嘴。你得去爱它。……哦,我的亲人,远在那边,他们不爱你不带绞索的挺直的脖子,所以爱你的脖子吧……还有你所有的内脏,他们会一股脑扔给猪吃,你得去爱它们。爱……你的心跳,爱你怦怦跳动的心……爱你的心。因为这才是你的价值所在。
  
  这里,莫里森显现了两种对立的立场和完全相反的表述。“非我族类治于人”的逻辑在非裔美国黑人的身体文本里进行了一番逆写。自资本主义启蒙运动时期以来,西方世界一直遵循着身体与智力的二元对立逻辑,前者受制于后者。前者是野蛮、不开化的代名词;后者是文明、开化的象征,自然形成了文明者要给野蛮者带去“福音”。莫里森根据非裔美国黑人的经历颠覆了西方世界智力优等、身体低劣的殖民逻辑。失去自由的黑奴在“心理流放与抗争的体验中建构黑人身份”(Hooks, 1994: 426),而“这种自我主体性的部分抗争是在寻求途径以建构那种对立的和解放的自我和身份”(Hooks, 426)。受奴役的黑奴所有的也只有肉体了,身体成为白人铭刻的牺牲品,但白人阻断不了黑人爱自己身体的自由。因为他们爱他们的身体,宁愿自己的心肝宝贝在另一个世界去流放,也不愿他们的身体和孩子被白人做动物的实验品被“测量绳”和“记事本”来记录。宠儿就是这样的一个流放者。在流放的同时是对立的抗争,两者不可分开。非裔美国黑人的历史便是这样流放与抗争的历史文本。在这种历史文本书写中,黑人的身体成为黑人确立主体身份和民族身份的一种社会建构空间。正是这种身体意识的文化自觉使黑人文化具有了黏合剂的作用,不仅缀合了碎片的心,也团结了黑人族群,加强了黑人族群的集体凝聚力,成为他们力量的象征。在小说结尾处,因塞丝杀婴而疏远她的黑人邻居们在获知她受制于鬼魂奴役时,他们一起来到塞丝家的门口用身体的和声和迷狂的表情来帮助她驱逐鬼魂,塞丝仿佛又回到“林中空地”的布道与歌唱的情景,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和洗礼,终于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综上所述,非裔美国黑人族群在自己的社会建构中,他们逐渐地意识到白人对他们身体施暴的压抑实质,并对自己的身体文本进行了重新编码,呈现了一种不同于白人的差异表述,演示了多样化的种族概念的合理性。在非裔美国黑人的历史重构和去殖民化过程中,他们逐渐地唤醒了自我和整个黑人民族主体性,在颠覆白人的殖民意识过程中形成自己的民族身份,从而达到作为弱势群体的黑人从身处边缘向中心递进的政治目的。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杨 劼,广东东莞理工学院外语系教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西方文论、跨文化交际等。
  
  ① 参见潘岳、雷格翻译的《宠儿》,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30页,后面的引文都出自该版本,不再另注页码;有些引文参考了英文版《宠儿》,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年版,并有所改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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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雷 格.《宠儿》前言[A]. 宠儿(英文版)[M].托妮•莫里森著.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5] 童 明. 飞散的文化与文学[J]. 外国文学, 2007(1):89-99.
  [6] 王玉括. 身体政治与《宠儿》再现[J].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2006(4):5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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