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娜娜》与《嘉莉妹妹》中的自然主义创作倾向比较研究

作者:车俊思




   小说中这类表述的确似乎是在与读者进行有关命运及道德等哲学问题的讨论。而故事中人物的行为、命运、结局似乎都是对这些哲学问题的阐释的证明:在接下来的故事中,德劳埃就像伊甸园中的蛇一样,扮演了勾引嘉莉的角色。他的绵绵絮语引起了嘉莉对物的欲望。
   故事中有这样一段对赫斯伍德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取出公司保险柜里面的一万多美元时的一系列动作及心理活动的描写:“……在经历了一番无名的恐惧后,他的手还在发抖,浑身还在冒酒气……”{11}“他又拉出抽屉,拿起钞票——钞票是这么光洁,这么整齐,这么便于携带……”{12}“当他把所有的钞票都放进手提包后,心里陡的产生了一种相反的想法。他不能这么办——不行……”{13}“他走过去,把空抽屉放回原处。然后他推上箱门,这差不多已经是第六次这样做了。他踌躇不决,思忖着,一手按在额角。”{14}“他手里拿着钱,这时候,锁卡答一响。锁上了。是他锁上的吗?他捏住门钮,拼命地拉。关上了。天呀!他现在无法改悔了,一点也不错”{15},“他一发觉保险箱的确已经锁上,额上就直冒冷汗,浑身剧烈地打战”{16}。这一“罪行”巧妙地表明了德莱塞的深切信念,以为我们的行动是由我们内心的一种“声音”所指使的,而这种声音就是存在于我们心中的罪犯、盗贼和杀人凶手,是我们清醒的理智和我们的文明竭尽全力要加以抑制的。我们的种种行动的真正根源和由来总是不合法的。我们的内心老是处于逃亡中。{17}
   与德莱塞的“哲学表述模式”不同的是,作为自然主义作家,左拉向科学借鉴的不仅是一个目的——以尽可能详尽的方式来研究现实和自然——和一种方法——以丰富和深入的资料为依据,而且还有某种风格,即尽量客观,不带个人的主观性。小说的故事由作者来讲,但作者应尽可能少地在其中出现。{18}
   他强调小说家要在叙事中保持中立,首先不能进行任何明确的批判,左拉往往让他的人物来做这件事,如记者福什里。但小说家故意把线索搞乱,并使他的代言人具有否定的一面:福什里成为米法伯爵夫人的情夫,加速了这个贵族家庭的分崩离析。
   作者的其他代言人是那些卖淫女。首先是娜娜,她在书中多处说出自己的愤慨。左拉在赛马的那一章中,安排了皇后、米法伯爵以及苏格兰王子出现在看台上的细节,并且让娜娜针对这些至尊至贵的人物,含沙射影地骂了一通:“……我对他们太了解了……下层的下流,上层的下流,都一样下流……”{19}她指点的既有把马牵到跑道上的马夫,也有在同查尔斯说话的皇后,这亲王也是混蛋。批判由腐化堕落的人物做出,就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作者保持中立的另一个办法,是让事实说话。如他对第二帝国时期的两个资产阶级权贵人物舒阿尔侯爵与米法伯爵的描写,生动形象地将这两个表面上的正人君子、实际上腐化堕落的人物形象,清楚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舒阿尔侯爵是政府的顾问,米法伯爵则是皇后的侍臣,他的妻子伯爵夫人就是侯爵的女儿。当他们一家出现在万象剧院的时候,似乎不愧是名门世家的显贵,国家社稷之栋梁,面对着娜娜的表演,表情严肃,道貌岸然。然而,第二天,却正是这两位国家的要员,不惜屈尊,双双来到这个娼妓的家里。这一对翁婿明明是显贵的大人物,却谦称是“本区慈善会的会员”{20},明明是为了淫邪的目的来结识一个下流的娼妓,却自称是为了“三千以上的贫民”{21}前来向“一位大艺术家”{22}募捐。
   综上所述,对两位作家在材料处理方面的不同作如下归纳:左拉与德莱塞都对现实进行了客观而又详尽的观察、描写与叙述,但左拉在叙事中刻意保持中立,他的大量描写意欲揭露上流社会弥漫的淫靡之风;而德莱塞的《嘉莉妹妹》其实是德莱塞对自己的哲学观点的演绎和证明。他的长篇累牍的细节描写和叙述,都是为了阐释和证明有关命运及道德等哲学问题,都具有深刻的哲学含义。
  
   3.左拉对人物的“爱憎分明”与德莱塞“非道德的漠然主义”
  
   作为自然主义作家,左拉强调小说家要在叙事中保持中立,尽量客观,不带个人的主观性:小说的故事由作者来讲,但作者应尽可能少地在其中出现。然而,他巧妙地借助一个个鲜活的事实来传递自己的爱憎倾向。他通过对人物生活与经历的详细描述或细腻的心理刻画,表达自己的赞赏、鄙视、厌恶、讽刺之情。甚至让他的人物作为他的代言人来作出深刻的批判。这与德莱塞的风格明显不同。
   德莱塞深受斯宾塞哲学思想的影响并接受了机械论的观点。机械论把生活看做是一台与道德无关的巨大机器,因此,德莱塞在小说中贯彻的是一种非道德的漠然主义——对于人物的一切行为,既不谴责,亦不颂扬。{23}
   在德莱塞的笔下,嘉莉妹妹纯真、肯干,是个漂亮的农村姑娘。她先后与德劳埃与赫斯伍德的同居都显示了她对正常婚姻的向往和要求,她的命运并不因为她的道德堕落而遭到挫折,相反,她在别人一落千丈的时候却平步青云,从社会底层一步步爬上上流社会,成为名利双收的喜剧明星。
   另一个人物德劳埃在小说中也不能算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他虽然喜欢花哨的打扮,并频频追逐不同的女人,但是他“人还是很和气、厚道”{24};当他与嘉莉发生争吵离开后,他还想起了“嘉莉身边没有钱……他要是不马上过去,也许她手头会很紧的”{25}。这些都表明他绝对不是一个冷血、阴郁、好算计的坏蛋。
   而赫斯伍德的沉浮,也不能简单地视为道德堕落应有的结果。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在德莱塞直言不讳地描绘赫斯伍德的背信弃义和拼命追求嘉莉的情节中,字里行间没有一点诲淫诲盗的东西。“他对她的兴趣,简直可以说是神魂颠倒,并非是单纯的性欲。这是多年在干旱贫瘠的土壤中不断枯萎的情感,又发出了新芽,开出新花……”{26}
   就在他严肃地叙述赫斯伍德迷恋嘉莉的情节中,在描绘他甘愿抛弃社会地位、朋友尊重和个人荣誉这一段故事中,也没有渗入任何伤风败俗的糟粕:“处于他这种地位的男人,在经历了一连串无聊或让人心肠变硬的事情以后,一旦遇上一个年少单纯、纯洁无邪的女子,他也许会出于双方差异悬殊的考虑而和她保持距离;但他也可能被这种意外发现迷住了,为自己的发现欣喜若狂,于是被吸引了过去……”{26}
   这类描述让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德莱塞对违反传统道德的人物寄予的不是批判,指责,而是某种同情,或者是宽恕。
   与德莱塞不同的是,左拉对小说中违反道德的人物却有着极其的厌恶、鄙视与讽刺。
   在《娜娜》中,左拉列举了出入上流社会的各种男人,而这些所谓的正派男人用道德的假面具来掩盖他们放荡的生活。如舒阿尔侯爵,由于长期的荒淫生活,他早已衰老不堪,但他仍然出入下流场所。他追逐娜娜一时没有得逞,就不惜用巨额把一个妓女的小女儿买来做玩物,当他的女婿与娜娜的关系在社会上张扬开后,他竟然以怕米法伯爵的行为玷污他的名声为借口而与之公开断绝来往,并且以卫道者的姿态愤怒地申诉:“统治阶级不该这样屈就现代的堕落作风,对下层阶级做可耻的让步,而叫自己的阶级解体。”{28}但不久,米法伯爵却撞见他在床上像一堆残骨摊在娜娜的怀里。这是一个令人恶心的场面,其丑恶的程度令人触目惊心。
   这类描述的字里行间渗透着左拉的鄙视与厌恶: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人士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卑鄙下流。
   与之相反的是,妓女的道德标准竟然与传统的道德标准相仿,即通情达理、尊重承诺。在所有的娼妓人物中,女主人公娜娜当然居于中心的地位,左拉不仅描写她的生活与经历,而且注意刻画她的心理,不仅表现她性格与行为中娼妓职业所必然带来的那些庸俗、轻浮、放荡、无耻、奢侈、挥霍等等缺陷,而且展示了她作为出自下层社会的女子所具有的某些可取的特点:虽然娜娜身上很少有纯正的感情,但她对自己的儿子小路易却保持着深挚的母爱;虽然她沉溺在享乐的脂粉生活里,却向往乡间的纯朴而健康的生活;她在被人玩弄同时又玩弄人的生活中,有时也发出“……我希望别人尊重我”{29}的喊声。左拉对娜娜的这些描写,既使得这个人物形象具有真实的性格与一定的心理深度,又是为了对比地揭示那些上流社会的衣冠禽兽在某些方面并不如这个下流的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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