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娜娜》与《嘉莉妹妹》中的自然主义创作倾向比较研究
作者:车俊思
摘 要:《娜娜》与《嘉莉妹妹》分别是法国作家左拉与美国作家德莱塞的作品。虽然有评论家将他们划为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家之列,但就两位作家各自的早期作品《娜娜》与《嘉莉妹妹》的创作风格来看,两位作家主要采用的是自然主义的创作倾向。本文从左拉与德莱塞的创作思想、对材料的处理及对人物行为的道德立场等三个方面比较研究了《娜娜》与《嘉莉妹妹》中的自然主义创作,力图概括出两部作品中的自然主义在表现特征上的差异并探析其产生的原因。
自然主义作为一种初步具有现代意识的文学创作倾向,它是19世纪60年代法国作家左拉倡导的“实验小说”所开启的文学艺术实践活动。《娜娜》是左拉的系列小说《卢贡—马卡尔家族》(1871-
1893)的第九部,是一部揭露第二帝国时期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小说,是暴露文学的成功典范。自然主义盛行之时,虽然左拉在自己的文学实践中未必完全遵从,但它确实造成了欧洲小说发展的一种新异的态势。①作为一个文学流派,它的影响遍及欧美乃至东方,成为一种世界性的文学思潮。
德莱塞的创作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有极重要的位置。有学者认为他的早期作品已经具有鲜明的批判倾向,他在20世纪20年代的创作,则标志着美国现实主义小说在新的历史时期的深化和发展。很明显,类似的这类评论将德莱塞划入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之列。尽管美国文学界对“自然主义”这一概念的理解和运用至今仍存在许多混淆与模糊之处,但德莱塞的第一部小说《嘉莉妹妹》的创作,与左拉的早期作品《娜娜》一样,作家主要采用的是自然主义的创作倾向。
对比《娜娜》与《嘉莉妹妹》中的自然主义创作,发现两部作品中的自然主义特征除了有共性的一面,还存在着差异,对比分析如下:
1.左拉的“生物遗传决定论”与德莱塞的“机械论”和“化学论”
左拉的《娜娜》是以妓女娜娜为主人公的小说。主人公娜娜十几岁就浪荡街头,沦为妓女。在对这个人物的塑造上,左拉着重突出遗传性和生理本能的自然主义倾向,强调遗传对人的巨大影响。
在《娜娜》中,左拉从自然主义的“生物遗传决定论”的观点出发,强调娜娜由于父祖辈酒精中毒的遗传,在生理上与神经上形成了一种性欲本能特别强旺的变态,因而在描写中,过多地渲染了她的“肉之魔力”——“她在不知不觉中,在她两条雪白的大腿之间,腐蚀和瓦解着巴黎……”
尽管她没有俄国女皇叶卡特林娜二世的雄才大略,又没有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的绝代美貌,却能使整个巴黎上流社会都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靠的就是她极为性感的肉体和近于疯狂的情欲。在第二帝国时期的上流社会里,有钱有势的人无论年龄大小,都陷入她色情的泥坑中不能自拔,为了她不惜倾家荡产,甚至毁掉自己的生命: “古代的妖魔鬼怪,住处全是白骨,她也一样,把脚踩在一个个骷髅之上,灾难一个个降临在她周围,旺德弗尔焚烧于大火之中;富卡蒙郁郁寡欢,消失在支那的海上;斯泰内破了产,只好老老实实的生活;拉法卢瓦兹干了蠢事心满意足;米法家凄惨地败落,乔治尸体发白;刚出狱的菲利普给弟弟守灵。干完了使人破产和丧命的事,从郊区垃圾堆里飞出的苍蝇,带来腐蚀社会的酵母,停在这些男人身上,就把他们一个个毒害。……她的性器官在荣耀中升起,在躺着的牺牲品上闪闪发亮,犹如初升的太阳,照亮了杀戮的战场……”③
《娜娜》体现了左拉把遗传学和生理学应用于小说的创作方法。“生物遗传决定论”始终贯穿在《娜娜》中。
德莱塞与左拉的创作思想不同,在《嘉莉妹妹》的创作过程中,德莱塞曾言明自己立足于对现实的机械论的观点。机械论把生活看做是一台与道德无关的巨大机器,善和恶以及人的一切行为都是其运转过程中微不足道的事件,人的努力无法改变命运的沉浮起落。他必须抓住面前出现的任何机会,甚至不惜损害、牺牲他人。④《嘉莉妹妹》是最能集中代表作者机械论哲学观点的作品。潜伏在小说背后的机械论哲学观点,自始至终控制着小说的主题思想、叙事结构甚至人物的一举一动。小说强调主宰一切的外界力量。这种不可预知、无法抗拒的自然力和社会力——或者机械力,牵动着整个小说故事,造成一种必然感。嘉莉从一个乡下姑娘变成红极一时的明星;赫斯伍德从豪华酒店的经理沦落为乞丐,但这一起一落不是个人努力或无能的结果,而是机械力把他们推向了各自的极地,剥夺了个人努力的意义。
理论上,自然主义强调环境对人的决定作用,而德莱塞的“机械论”观点对环境对人的决定论进行了充分的表达。
另一方面,德莱塞在小说中也突出了他创造的新名词“化学论”,也就是当时另有人提出的生物论,用来表示如化学反应的那种非意识的欲望与冲动。它与机械论本质上大同小异,都试图以自然科学的方法和角度来解释人类社会。⑤德莱塞的人物如嘉莉处于浪漫的困境:他们渴望无限,但被物质能力所限制。在力的游戏中,他们的天才被勾销,他们的思想与社会形成冲突。
在德莱塞的笔下,决定嘉莉妹妹进城的动机乃至决定她命运的有两种力量:⑥
一是对快乐的强烈追求和欲望。把她引进城市的一直是她那快乐原则的本性。嘉莉也是有动物的欲望和本能的女人,故事的开头就让读者确定了这一点:在去芝加哥的火车上,“她还不太懂如何举手投足,显示本能的优雅举止。她扬起头的姿态还不够优美。她的手也几乎没有用。她的脚虽然长得小巧,却只会频频地放在地上。然而她对于自己的魅力已极感兴趣,对生活的更强烈的乐趣感知很快,并渴望获得种种物质的享受。她还只是一个装备不全的小骑士,正冒险出发去侦察神秘的大城市,梦想着某个遥远的将来她将征服这新世界,让那大城市俯首称臣,诚惶诚恐,跪倒在她的脚下。”⑦她从未清楚地知道自己追求的目标,只是她的本性驱使她一直向前。
二是社会经济环境,即成与败,奢与贫,幸福与遭难的强烈对比。这种力量一开始就起作用。她遇到德劳埃时,她“不免感到相形见绌,她身上那套镶有黑棉布条装饰的蓝色衣裙,她心里觉得挺寒伧”⑧。因此,为了追求物质的成功,实现她对快乐的向往,她便不惜牺牲自己的良心和贞节。在嘉莉妹妹的世界里,得到快乐和成功才是最终的目的,为了快乐和成功可以不择手段。
根据德莱塞的“机械论”和“化学论”,人只是没有自由意愿的动物,生活中的世界纯粹是物理性、机械性的世界。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是没有任何根据自己的意愿自由选择的可能,控制人的命运和人的活动的是人的动物本性以及社会经济环境。
2.左拉“叙事中的中立”与德莱塞的“哲学表述模式”
左拉与德莱塞在事实材料的处理上有着明显的不同。左拉强调小说家要在叙事中保持中立,首先不能进行任何明确的批判;而德莱塞小说的重心是哲学表述模式。批评家们认为,《嘉莉妹妹》的小说结构可以分成三种模式:第一是叙述模式;第二是描述模式;第三,亦即是小说的重心,是哲学表述模式。在小说中,德莱塞花费大量笔墨,阐述哲学观点,似乎是与读者在进行有关命运及道德等哲学问题的讨论。长篇累牍的细节描写和叙述,都是对这些问题的阐释和证明。他对每一个微小的事实及背景都进行了客观的分析和描述,每个细节的描述都具有深刻的哲学含义。⑨如他在故事的开篇写道:“一个18岁的女孩离家出走,结局不外两种。也许她会遇到好人相助,变得更好;也许她会很快接受大都市的道德标准,而变坏了,二者必具其一。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不好不坏,保持中不溜的状态……这种时候,如果没有人在她们身边轻声告诫和解说,又有什么谎言和谬误不会灌入这些不加提防的耳朵里去呢?头脑简单的年轻人看不清生活中的那些虚假外表,而为它们的美所倾倒,就像音乐一样,它们先令人陶醉松弛,继而令人意志薄弱,最后诱人走上歧路。”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