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嘉莉妹妹》与《欢乐之家》的女性生存之境
作者:张小平
摘 要:名作《嘉莉妹妹》中的嘉莉和《欢乐之家》中的莉莉,都是把自身的状况和外界的物品等同起来,挣扎在物化的环境里,却有着两种不同的命运。嘉莉努力地学会“表演”,融入物质之境,从社会底层的一名天真的小姑娘一跃成为当红演员,获得成功;而莉莉放弃“表演”,由没落贵族跌为制帽女工,在找寻精神自我中无奈地离开了人世。重新审视生存在物化世界里的两位女性的命运沉浮,在市场化和城市化进程中的今天仍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嘉莉妹妹》(1900)是德莱塞的成名小说,描写乡下小姑娘嘉莉,独自闯荡芝加哥和纽约,并从社会底层走向成功的历程;《欢乐之家》(1905)是华顿夫人的代表作,讲述没落家庭的莉莉竭力想利用婚姻回到纽约上流社会,屡遭失败,最终落魄致死的故事。嘉莉和莉莉都到过纽约的秀莱酒店,如果我们假定她们一起参加宴席,那将如何呢?嘉莉心存忐忑,面带惶恐,希望被当做酒店的常客,不被拒之门外;莉莉衣着光鲜,举止优雅,却不知道是否会被纽约的上流社会圈接受。两位小姐心里都很清楚,她们不仅仅是在赴宴,更像是舞台上的演员,一言一行都被别人注视着,要格外谨慎。嘉莉假扮自己出身富门;莉莉假想上流社会时髦的朋友们不会拒绝她。她们社交成功意味着将转换生存环境,实现物质期望。在这家酒店,依靠无往不摧的信念,嘉莉小姐上演的角色出奇地成功;而莉莉小姐却很不幸,由于缺乏支持和自信,结果一败涂地。
一
拉康的镜像理论说明,个体不仅可以通过自我映像证明自我存在,而且可以通过认同外界的客体来支撑虚构的自我。在《金子的标准和自然主义的逻辑》中,迈克斯(Walter Benn Michaels)阐述了自我的再现和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尤其与现实主义小说特有的关联性。他认为,“嘉莉无限的不完整的身体(文学的和经济的,非物质的和物质的)是资本主义社会中欲望的载体。”①对《欢乐之家》,他把道德和物质,莉莉在牌桌上的赌博和对生活的赌博,联系在一起:“市场上的那些极端的偶发事件,被当做伦理选择最基本的标准在这儿被重写。”②对于两位女性来说,个体的身份认同与物质不可分割,她们都是物品。
德莱塞和华顿夫人的小说摹写了个体、物质和社会三者之间的关联。《嘉莉妹妹》让我们认识嘉莉就从她的物品开始。作者这样描写嘉莉从乡下到大城市芝加哥时:“一只让行李车托运的小皮箱,一只放着些盥洗用的小物件的鳄鱼皮手提包,一纸盒小点心和一只弹簧开关的黄皮荷包,里面放着她的火车票、写着她姐姐在范布伦街住址的纸条和四块钱现金。”③
文本中没有提及嘉莉的想法和她在以后将展现给读者的性格。但是,我们一眼就看出了嘉莉的贫穷、造作和对生活卑微的希望。这些琐碎的物件成了我们预卜嘉莉个性,以及她未来人生的线索。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没有恐惧或压力,背负着包裹和箱子,而不是建议和道德,她只有把信任交付给身外的世界,任由那个世界对她评判。
当然,嘉莉也以“服饰状况”的方式评判周围世界。在与她未来的情人,推销商杜洛埃第一次用午餐时,嘉莉注意到“在他切肉的时候,那几只戒指特别耀眼。他伸手去取盘子,撕面包,倒咖啡的时候,新衣服窸窣作响”④。几只耀眼的戒指和窸窣作响的新装都在告诉嘉莉,杜洛埃有钱、神气。可惜,西装和戒指并没有告知嘉莉,杜洛埃只是个平凡的、向别人兜售商品的小人物。然而,西装、戒指、他们享用的饮食以及“他的温情”,却使嘉莉成了一个“新姑娘”④。
新的嘉莉很快便成了对“富裕之道(财富的表层性)学得最快的学生”⑤。也就是说,嘉莉不仅学会理解财富所展示的信息,同时还学会利用周围的环境创造自己的信息,把自我和能够表达自我的物件结合起来。小说写道:“每当看到一样东西,她都要立即询问自己,如果和这件东西搭配在一起,她看起来会怎么样。”⑤这儿关键词是“搭配”,嘉莉努力地物化自己,她在想象如何才能“物”“我”合一。显然,嘉莉一开始就被物质世界误导。她判断杜洛埃就是从他的“荷包、发亮的黄褐色皮鞋、时髦的新套装以及待人接物的风度,为她筑起了一个朦胧的幸福世界,而他正是其中的中心人物。这使她乐于接受凡是他可能做出的一切事”⑥。
尽管杜洛埃衣着光鲜,他却没有打算做嘉莉认为恰当的事情。嘉莉用服饰来划分阶层,判断人品,简单地认为穿礼服的必定是有地位、有道德、有声望的人,他就是“他所穿的”,“他所穿的”等于他。嘉莉按照她的逻辑又结识了豪华餐厅的经理赫斯渥,赫斯渥比杜洛埃穿得更光鲜。赫斯渥脚上的那双柔软的、舒适的、做工考究的、擦得发亮的黑色小牛皮鞋吸引了嘉莉,使他成了嘉莉欲望中的新客体。
把服装和品行等同的嘉莉是幸运的,没有遭遇莉莉那样的灾难,她在男人们之间(服饰与服饰之间)迁徙,并逐步改善着自己的生活状况。随着生存环境的改变,积极地适应物质社会对个体的需求,正是她能够在险恶的世界里生存下来并且获得成功的通行证。
二
不同于嘉莉,莉莉不谙“财富之道”,更不是“优秀的学生”,她相信自己以貌取人的能力,自信看懂了她所处的世界,以为不需调整“本我”去适应它,她误读了她所看到的一切,从自然界到伯莎·道塞特。那次爬山她从铂西·格莱斯身边逃走,小说写道:“她和自然并不真正的亲切,但是对于得体,她却有满腹的热情,并且对适合自我感受的场景格外的敏感。山下面一望无际的原野似乎正是她此刻个人心境的扩展。”⑦不幸的莉莉没有意识到,当自我被当做外部世界的放大体时,个性很快被外界所窒息。山上的激动和兴奋,白乐蒙睡房的华贵和美丽,表妹葛蒂简陋的公寓,制帽车间的敌意和拘束,可以说,莉莉总是把自我的感受和周围的环境等同起来,成为感受到的那个世界的牺牲品。外部世界改变着她内心的状态,使其处于危险之中。莉莉是“她认同而又造就她的文明社会的牺牲品。如此明显,戴在手腕上的镯子也正如把她紧紧铐在命运的锁链上”⑧。
莉莉错误地评判他人,低估了伯莎·道塞特的恶毒,西蒙·罗斯代尔的残忍、格斯·特莱诺的野蛮、铂西·格莱斯的庸俗,也高估了塞尔顿先生的人格力量。单纯的莉莉以为自己表里如一,别人也一定如此,不知道有人总是把真实面目藏起来,甚至有完全相反的表象。“莉莉把周围的世界当做作一本多愁善感的小说理解,实际上,世界本身是一场控制与反控制的争夺战,是对她的声音乃至身体占领的战场。”⑨如果承认衣着时尚,银行存金不菲就是良好道德的标志,那么这一切将会危及莉莉理想自我的完整性。
莉莉和嘉莉是否因外表被欺压、凌辱(像莉莉)或者被别人不睬、白眼(像嘉莉),对于他人来说无足轻重,她们无非是人们眼中的一件普通的物品而已。当塞尔顿第一次在纽约的联邦车站看到莉莉时:“她站在那,远离人群,就让来来往往的人群把她挤到站台上或者大街上,脸上一幅优柔寡断的神态,据他推测,这可能是内心执著的假面而已。”⑩
虽然他清楚莉莉和别的女人外在的不同,但是他更愿意莉莉有不同于别人的内在和独立的自我,而不满她“就像是一块美丽和精细的釉遮盖在粗糙的黏土上”,他希望“原材料本身是完好的,只是环境把它打磨成了一块无用的形状而已”{11}。塞尔顿绝对期望莉莉有一个美丽的内在和一个被环境定型的外在,他不知道莉莉内心自我映照的是他所能看见的外表和内心相统一的莉莉,他希望一切物体并不是单纯人们所看见的那么多,应该有道德的维度才对。正是这种观念,使得塞尔顿没有在物质上对莉莉做出任何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