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维拉·凯瑟诗歌研究

作者:郑晓园




  
  奶奶,不要以为我会将您忘怀,
  我一次次回到家乡,
  踩在儿时的小路上,一遍又一遍。
  再闻不到红花草的芬芳,再见不到燕儿飞翔;
  再觉不到您对小孙女有多么慈祥。
  奶奶,请赐我您那安放在胸口的洁白双手,
  因我的手整夜驱赶着黑暗未曾有过歇息;
  我的手在树影中摸索,击打着漆黑的寒气,
  我的手在暗夜中探寻,永远找不到他的踪影,
  它们永远找不到他呵,奶奶。
  
  奶奶,请赐我您那被泥土阻塞的双耳,因我的耳可能永远听不清
  我的男孩在黑夜里歌唱——当我是那样地恐惧;
  他在那儿唱呵,当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
  噢,我的上帝!我要跃起奔向夜色中唱着歌的人儿,
  他在那儿呼唤我呵,奶奶。
  
  奶奶,请赐我您那被泥土冻僵再也不知疼的心,
  因我的心儿在胸中燃烧,我不能让它破碎。
  它永远在激烈跳动啊,憧憬着那些幻虚。
  让我爬进来在您身边歇一歇吧,奶奶!
  几年前孙女晚上怕黑就与您睡一起。
  呵,小姑娘发现了黑夜之拥有——在日落与天明之隙!
  所以呵今天,我在您墓地种下芸香和玫瑰,
  我愿躺在这芸香和玫瑰的底下,您知道的
  我愿呵,奶奶!
  ……
  
  但《四月的黄昏》里其它不少情诗,则反映了凯瑟诗歌的一个局限——她是在为写情诗而写情诗。她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思想:诗人,尤其是女诗人,非情诗莫属。因此,她写了大量的爱情诗。然而,尽管语言运用恰当,韵律也很有技巧,她的这类情诗却缺少实质——人物苍白,激情不足,或者说,没有令读者感觉到她的真正爱人的出现。
  例如她最喜欢的诗歌之一《山楂树》(The Hawthorne Tree)(节选):
  
  穿过微光闪烁的牧场,
  啊,他来到我的身边!
  在春天,
  在夜晚,
  在星光里,
  在山楂树下。
  
  他问我要鸟儿的歌,
  在山楂树尖上唱着的歌,
  他问我要微风诉说的故事,
  他问我要玫瑰发出的芳香,
  他问我要星星闪闪的光芒,
  却不问我要他的悄悄话!
  
  ——诗句如歌,美则美矣。然而,这个“他”似乎只是一个抽象人物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爱人。
  值得一提的是1923年再版时被凯瑟删除的诗作之一“夜间快车”(The Night Express)。这首诗根据发生在凯瑟家乡内布拉斯加红云镇的真实事件而写。1901年的夏天凯瑟正在家,亲见了这件令人痛心的事:一个叫阿莫司·考登的年轻人死在了外乡,遗体被一辆货运车拖回到家乡,那晚,阿莫司的朋友们在站台上等着他的归来(Slote:xxxi)。凯瑟的读者们会注意到这首诗和她的短篇小说《雕塑家的葬礼》的关系——诗中的这个场景正是那篇小说的开头。凯瑟的诗歌不仅是她小说创作主题的孵化器,亦是小说素材的源泉,诗里描绘的火车、铁路、车站、年轻游子的离家归家、内布拉斯加的景色、死亡……无一不在她后期作品中得到体现。她曾经描述过她在内布拉斯加的那些日子,称它们是“既幸福又不幸的日子”(Wagenknecht:16)。因此,凯瑟呈现给读者的她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环境和事件背景也有着二重性,反映在她的诗歌和散文中则是既美丽又苍凉严峻:
  
  驶出薄雾笼罩的草地,沿着河岸,
  夜间快车张着火眼呼啸而来。
  她身后的长长浓烟遮住了升起的月亮,
  月亮原本给叹息的白杨镀上金色又在宽阔的湖面上泻满银光。
  穿过丰收的金色田野穿过波浪翻滚的玉米地
  夜间快车轰隆隆驶来,哨声低沉又凄凉。
  静静的村庄倾听着如此熟悉的声音,
  男孩们等在站台期盼那引擎的铃响,
  他们常怀着渴望在此闲步,
  今晚却等着一个伙伴归来,来了就再不会走。
  给母亲们带来游子消息的火车呵,
  射着红光冲出沼泽送回一个流浪的儿子。
  
  凯瑟为什么要在1923年的再版中将《夜间快车》这首诗拿掉,原因并不清楚。学者们对于凯瑟保留某些诗并删除另外一些诗的理由各执一词。有人认为她删掉了那些过于个人化的东西以唤起更广泛的读者的共鸣(Slote:xxxv);有人却认为所有在再版中加进去的新诗都是她的个人经历而不是文学阅读得来的灵感(Stouck:42)。如果后者的说法成立,那么删除《夜间快车》就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迷。
  凯瑟诗集的主要部分,并不是来自个人经历,而是文学阅读的积淀。凯瑟自己在日后说过,“谁说我所有的故事里的素材都是收集来的——不,上帝保佑!不是收集的而是吸收积累的——在我15岁之前就吸收的”(Wasserman:93)。凯瑟的诗沿袭了19世纪诗歌的韵律和封闭形式。诗集中的7首是14行诗,其余大多数使用了有规律的诗节和传统的韵律设计。她的节拍运用很有技巧,诗句中有着音乐旋律般的起伏。她的叠句和反复、她的诗句形式的多样性都堪称上乘。
  凯瑟诗歌的主题有着挥之不去的“阿卡迪亚”情结——失落与怀旧——田园牧歌式的过去“光荣不再”,她为之怀念与惋惜。这种对“光荣不再”的失落感,不仅反映了古典文学阅读施予她的影响,也折射出她的性格。这类主题的诗歌有“Arcadian Winter”,“Winter at Delphi”, “Lament for Marsyas”,“I Sought the Wood in Winter” ——阿波罗、潘神、游吟诗人、牧羊女、猎手、赛跑者、桂冠、黄水仙全都活在了这些诗歌里。对“阿卡迪亚”的怀念和憧憬,进一步在凯瑟日后的小说中升华——古老的“世外桃源”,被移植到新大陆西部的荒原上,在其代表作《我的安东尼娅》中,凯瑟终获成功。
  斯鲁特如此评价凯瑟诗歌中的“阿卡迪亚”情结:“古典田园式的景色在维拉·凯瑟的诗歌中有着过度的堆积,带着浪漫王国卢里塔尼亚的羽毛、剑和玫瑰的光环——这种光环可以被叫做‘真达式浪漫’(Zenda-romantic),因为在维拉·凯瑟的诗中大量可见她对《真达的囚徒》的偏爱——它的远征的英雄行为,它的痛苦又甜蜜的没有结果的爱情。凯瑟的诗中还有着罗塞蒂、斯温伯恩和王尔德的新希腊派或中世纪的调子,并屡屡穿插可见瓦格纳歌剧中的歌和故事。”(Slote: xxiv-xxv)
  凯瑟对古典文学的热爱与追随既是她诗歌创作的源泉又是一种妨碍。例如对豪斯曼,凯瑟可谓绝对崇拜。豪斯曼诗歌中哀婉的“失落”主题,诗歌的古典美,诗歌的民谣特征,精炼的语言,整齐的韵律,无一不被凯瑟诗歌所继承。读过豪斯曼的《什罗普郡一少年》(A Shropshire Lad),再读凯瑟的《米迪亚的生活》(In Media Vita),可感知后者对前者的全盘承袭:
  
  少年和他们的甜心,
  躺在那风声呼呼的山之裂隙;
  心儿啊已经安静,
  柔唇是那样寂寂。
  紫色黄昏里是闪闪的星星,
  漫山遍野间有朵朵的落花,
  对对归巢之鸟啾啾又唧唧,
  逝者啊,你长眠底下!
  
  Lads and their sweethearts lying,
  In the cleft of the windy hill;
  Hearts that hushed of their sighing,
  Lips that are tender and still.
  Stars in the purple gloaming,
  Flowers that suffuse and fall,
  Twitter of bird-mates homing,
  And the dead, under 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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