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布达佩斯
  在布达佩斯的军运车站上,马杜西奇给扎格纳大尉送来一份旅部的电报。它是那个被送到卫生所的倒楣的旅长发来的,跟上一站发出的明码电报的内容一样:“迅速做饭。向索卡尔挺进。”不过还加了几句:“辎重兵编入东线部队。停止侦察工作。十三先遣营在布格河(在波兰。)上架桥。余详报。”

  扎格纳大尉立即前往军运管理处。一个矮胖子军官,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接见了他。

  “你们那位旅长大人又干了好事啦,”他边说边哈哈大笑。“可是我们还必须把他这些蠢话给你们送去,因为师部还没来通知说他的电报一律扣留不发。昨天七十五团十四先遣营打这儿过,有一份给他们营长的电报在这里,要他给每名士兵额外发六克朗作为夺取普舍米斯尔的特别奖励。还让每个士兵从这六克朗中拿出两克朗,认购战时公债。。。。。。据可靠消息,你们的旅长大人中风了。”

  “少校先生,”扎格纳大尉问管理处主任,“根据团部命令,我们该向格德勒(匈牙利的一个城市。)进发。每个士兵该在这儿领一百五十克瑞士干酪。上一站他们每人该领一百五十克匈牙利香肠。可是他们啥也没领到。”

  “在这里也未必能领到什么,”少校回答说,仍然和蔼地笑着。“我还没有听说过有这类让捷克部队领取这些东西的命令。再说,这也不关我的事,你找军需处去吧!”

  “我们这列车什么时候开,少校先生?”

  “你们前面有一列车,是载着重炮开往加里西亚去的。再过一个钟头,我们就放行了,大尉先生。第三股道上有一列医疗车。在重炮车开出去二十五分钟之后,它就开了。在十二股道上是一列弹药车,等医疗车开出去之后十分钟开。弹药车开出去二十分钟之后就该你们这列车开了。”

  “当然罗,如果没有什么变动的话,”他补充了一句,还是那么眯眯笑着,这使扎格纳十分腻烦。

  “请问,少校先生,”扎格纳想把情况弄个一清二楚,就又追问道。“您能不能对我说清楚,您知不知道给捷克部队每人发一百五十克瑞士干酪的事儿?”

  “这个嘛,有个密令,”布达佩斯军运管理处主任回答说,脸上依然友好地微笑着。

  “没说的,我这是自讨没趣,”扎格纳走出军运处办公大楼时暗自想道。“真是活见鬼,我干吗叫卢卡什上尉把所有的排长召集起来,跟他们和士兵一道到仓库去领干酪呢?”

  十一连连长卢卡什上尉还没来得及遵照扎格纳大尉的命令到仓库去为每个士兵领一百五十克瑞士干酪,帅克和那可怜的巴伦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巴伦全身发抖。

  “报告,上尉先生,”帅克带着他惯有的温顺劲儿说,“事情非常严重。恕我冒昧,上尉先生,我们还是到别处去处理这件事吧。就象我的一位朋友,兹霍什城的史巴金纳说的那样:当他在婚礼上当傧相的时候,他突然想在教堂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帅克?”象帅克想念他一样地想念着帅克的卢卡什上尉忍耐不住了。“那我们走过去一点儿。”

  巴伦跟在他们后面,不停地打哆嗦。这个大汉完全失去了控制,两只手绝望地挥动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帅克?”当他们走到一边时,卢卡什上尉问道。

  “报告,上尉先生,”帅克说,“常言道,与其挨揍,不如自己交待。您曾经明确指示,上尉先生,等我们到达布达佩斯时,让巴伦把您的肝泥馅香肠和小面包送来。”

  “你听到指示了没有?”帅克转身问巴伦道。

  巴伦面临绝境,哆嗦得更厉害了。

  “可惜的是,上尉先生,”帅克说,“这个指示根本贯彻不了。我把您的肝泥香肠吃掉了。。。。。。我把它吃掉了,”帅克边说边在巴伦腰跟上捅了一下。“因为我以为,肝泥香肠可能坏了。我好几次在报上看到过,说有人吃了肝泥香肠全家中毒。一次是在兹德拉哈,一次是在贝洛纳,一次在塔博尔,一次在姆拉达。博列斯拉瓦,还有一次在普希布拉姆。中毒的全死了。肝泥馅香肠是最糟糕的食品。。。。。。”

  巴伦全身哆嗦着站在一旁,把手指头伸到嘴里面去捅了几下,不一会儿呕吐了。

  “你怎么啦,巴伦?”

  “报—报—报告,上—上—上尉—先—先生,”可怜的巴伦在两次呕吐之间大声嚷道。“是我—我—嗯—嗯—自自—自己—吃—吃了。”

  可怜的巴伦从嘴里吐了几块包装肝泥馅儿的锡箔套子出来。

  “您瞧,上尉先生,”帅克不动声色地说,“就象油总是浮在水面上一样,吃下去的肝泥香肠总会倒出来的。我想把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算了,可他自己露了马脚。他人倒是个好人,可就是能把你托付他的食物统统吃光。我也认识这么一个人,在一个银行里当用人。你可以放心地把一千块钱托付给他。有一次他还到另一家银行里取钱,人家给了他一千块钱。他立刻把钱退了回去。可是你让他去买十五个克里泽的熟牛肉,他会在路上给你吃掉一半。简直是个大馋鬼。有一次,银行职员们让他去买肝泥灌肠,他在路上用小刀割下来吃,灌肠口子上用一块英国橡皮膏把它封了起来。这橡皮膏其实比五小节肝泥灌肠还贵。”

  卢卡什上尉叹了一口气走开了。

  “您有什么指示吗,上尉先生?”帅克追在他后面喊道。这时在卢卡什的脑子里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士兵们连长官的肝馅儿灌肠也偷吃了,可见奥地利是没法打赢这个战争的。

  这其间,帅克把巴伦带到军运铁路线的另一边,同时还安慰他,说他们一块儿进城去看看,从那儿给卢卡什上尉捎点匈牙利小香肠来。帅克对匈牙利王国首府的概念仅限于那里有腊味特产,这是不足为怪的。

  “万一火车开掉了呢?”巴伦担心地说,由于嘴馋,他又舍不得失去这个机会。

  “只要是上前线,绝对误不了事,”帅克信心十足地说,“因为每列开往前线的火车都知道,要是太急了,就只能将半车人运到终点站。我很了解你,巴伦,你是怕花钱。”

  可是他们哪儿也没去成,因为已经发出了“上车”的口令。各连士兵再次两手空空地从仓库回到车厢。他们本来应该在这儿领到一百五十克干酪的,如今却每人得了一盒火柴和一张奥地利军人墓地保卫处(维也纳卡尼祖斯大街19/4号)印行的明信片。一百五十克瑞士干酪落了空,发给他们的是西加里西亚的谢德利茨军人公墓画,画上还有一座阵亡民团纪念碑。纪念碑是那个赖着不上前线的雕塑家。一年制志愿兵舒茨上士的作品。

  军官车厢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常。先遣营的军官们围着扎格纳大尉,他正在激动地向他们解释着什么。他刚从军运管理处回来,手里拿着一份旅部拍来的十分机密的电报,电文很长,是关于如何对付一九一五年五月二十三日奥地利发生的新局势的种种指示。

  旅部来电说,意大利已向奥匈帝国宣战。

  还是在利塔河畔布鲁克时,军官们就常常在军官俱乐部的茶余酒后大谈意大利的奇怪表现,但谁也没料到,那位白痴士官生比勒的预言竟成了事实;他有一次在晚饭之后把盛通心粉的盘子一推,说:“这玩意儿等我到了维罗纳(在意大利。)城门下就能吃个够。”

  扎格纳大尉看完刚从旅部来的电报,下令吹号集合。

  先遣营全体官兵集合后,排成方阵,扎格纳大尉用异乎寻常的庄重声调向士兵们宣读旅部转拍给他的电令:

  意大利国王,本为我帝国盟友,然出于其无比之贪婪,竟对各项应尽之兄弟义务,遂行其骇人听闻之背叛。自大战爆发以来,身为盟友,他本当与我英勇战士并肩战斗,无奈此背信弃义之徒,意大利国王竟然两面三刀,虚伪奸诈,与吾敌私相授受,频频密谈,及至五月二十二夜至二十三日间终向我帝国宣战,无耻行径已达极点。我最高统帅深信,我英明光荣皇帝,必将予此类阴险敌人之倒行逆施以沉重打击,使其明白,以无耻奸诈之心发动战争,定将自取灭亡。吾人坚信,得道天助,圣卢西亚。维琴察(这个意大利城市曾于一八四八年起义反对奥地利统治者,卒为奥军当局镇压。)。诺瓦拉(撒丁军与奥军于一八四九年三月二十三日交战于此,以撒丁军败北告终。)。库斯托采(在意大利。)之征服者(指奥地利。)必将再度屹立于意大利平原上。吾人渴望获胜,吾人理应获胜,吾人定必获胜!

  电文宣读完毕,士兵们照例高呼“dreimal hoch”(德语:万岁。),然后登上火车,都感到有些震惊。一百五十克瑞士干酪没能领到,一场对意大利的战争却降临到他们头上。

  帅克跟军需上士万尼克。电话兵霍托翁斯基。巴伦以及伙约赖达同坐在一节车厢里;他们展开了一场关于意大利参战的有趣谈话。

  “在布拉格的塔博尔街也出过一件这类的事儿,”帅克打开了话头。“那儿有个叫霍舍依希的商店老板。住在他家斜对面的波什莫尔尼老板也开了个铺子。这两家中间住着个杂货铺老板哈夫拉萨。霍舍依希老板忽然起了这么个念头:跟哈夫拉萨老板联合起来反对波什莫尔尼老板,他们商定把两个铺子合在一起,挂块”霍舍依希—哈夫拉萨公司“的招牌。可是杂货铺老板哈夫拉萨却跑到波什莫尔尼老板那儿去,告诉他说是霍舍依希为他的杂货铺出一千块钱,要跟他合伙开店。哈夫拉萨说,要是他波老板肯出一千八百块钱,他宁可跟波老板合伙去对付霍老板。他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了。哈老板一段时间里在这位被他出卖了的霍老板面前佯装不知,好象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谈到联合经营的事儿时,哈老板却回答说:“喂,喂,快了,快了,我就等那些从别墅回来的房客了。”唔,房客一到,联合经营的事果真筹备就绪了,就象他一直向霍老板许诺的那样。霍舍依希有一天早上打开铺门一看,发现他的对手铺门口挂了一块大招牌:“波什莫尔尼—哈夫拉萨联合商店”。

  “在我们那儿,”笨头笨脑的巴伦说,“也有一件这样的事儿。我曾经想在邻村买头奶牛,已经跟人家把生意谈妥,可是沃季茨的一个屠夫硬是当我的面把它夺走了。”

  “瞧,咱们又多了一场战争,”帅克接着说,“眼下我们又添了一个敌人,开了一条新战线,用起弹药来就得省着点儿啦。家里孩子越多,抽打孩子的鞭子也越要得多,这是莫托尔的霍瓦勒兹老大爷说的,他对邻居的孩子也是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一顿。”

  “我只担心,”巴伦全身哆嗦着,说出自己担心的事儿,“为了对付意大利,恐怕会减少我们的口粮。”

  军需上士万尼克沉思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完全可能,因为这么一来,我们要打赢这场战争,时间就要得更长了。”

  “唉,如今我们倒很需要再有一个象拉德茨基(拉德茨基(1766—1858),捷克籍的奥地利元帅。)那样的人物,”帅克说。“他对那一带的地形很熟悉,知道意大利人的弱点,该往哪儿进攻,从哪个方向下手。往哪儿打进去,这可不是易事,每个人都会往前打,可是要能从那儿再打出来,才算是真正的军事艺术。一个人要钻进哪个地方去,他应当弄清周围的情况,免得陷入常言所说的龙潭虎穴。从前在我们那儿一所老房子里,在阁楼上逮着了一个小偷。那小子爬进屋里去的时候,倒是留神到了泥瓦匠们正在修理楼梯井顶上的大天窗。他躲过了泥瓦匠,打死了看院子的,顺着脚手架下来溜进这个天窗,可是从那里面再也出不去了。我们的拉德茨基对意大利每一条小道都知道得很清楚,谁也逮不着他。有一本书里写他怎样从圣卢西亚跑了出来。意大利人也跑了。拉德茨基到第二天才发现原来是他自己赢了,因为在军用望远镜里连意大利人的影子也没看到一个。于是又回去占领了一度失守的圣卢西亚。打这儿起他就升了元帅。”

  “意大利是个好得没法说的地方,”伙约赖达插了一句。“我到过一趟威尼斯,知道意大利人管谁都叫猪猡。他一发起脾气来,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成了porco maladetto(意大利语:该死的猪猡。)。在他看来连罗马教皇也成了porco;madonna miaè porca(意大利语:圣母是我的猪猡。);papa è porco(意大利语:爸爸是猪猡。)。”

  军需上士万尼克却怀着极大的好感谈到意大利。他在卡拉罗比的小店里出售过极好的柠檬汁,那是用烂柠檬做的。而烂得最厉害和最便宜的柠檬总是从意大利买来的。如今从意大利运柠檬进来的事也告吹了。毫无疑问,跟意大利这一仗,准会带来各种出人意料的不便,因为它会想方设法报复奥地利的。

  “说得倒轻巧,报复!”帅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有人想报复人家,结果那个被选去当报复工具的人却倒了楣。几年前我住在维诺堡那时节,一层楼上住了个扫院子的,他旁边住了个银行职员。银行职员常到卡拉麦利欧瓦街一家酒店去喝酒。有一次他在那儿跟一个人吵起来了。那位先生在维诺堡开了一家什么小便化验所。他什么别的也不想,什么别的也不谈,只是老拿着一些装尿用的小瓶子一个劲儿塞到人家手里,让人家撒泡尿给他拿去化验。说这种化验关系到一个人甚至全家的幸福。而且也便宜,只要六个克朗。凡是上这家酒店去的人,包括老板。老板娘都把尿送去化验了。唯独这位银行职员执意不肯这么做,尽管那位先生老追着他上厕所里去,等他解了溲从厕所里出来,总是关心地对他说:‘我不知怎么搞的,斯科尔科夫斯基先生,我对你的尿总是不放心。你还是趁早往瓶子里撒吧!,他终于说服了银行职员。后者也花了六克朗。那位先生做化验时给他的尿里搁了好多盐,就象对酒店里的其他人一样,连对酒店老板也不例外(酒店老板的生意就是他给毁掉的)。他对每一个化验结果总要说病情很严重,除了水之外什么也不能喝,不能抽烟,不能讨老婆,只能吃点蔬菜。这个银行职员跟其他所有人一样对他讨厌透了,便选定他那院子里的门房来当报复工具,因为他知道那个门房心狠手毒。有一天,他对那个化验尿的人说,门房这一向不舒服,求他明早七点钟到门房那儿去取尿化验。他真的去了,门房还在睡觉,他把他叫醒了,和气地对他说:’我尊敬的马莱克先生,早安!喏,给您这个小瓶子,请您把尿撒在里面,给我六克朗。,这一下可把门房惹火了,他穿着三角裤衩从床上跳起来,掐住那位先生的脖领,拽着他往柜子上撞,直到把他塞进柜里。后来门房又把他从柜子里拖出来,抓起一根鞭子抽他,穿着那条三角裤衩一直把他追赶到切拉柯夫斯卡街,而那位先生就象一条狗挨踩着尾巴一样地嗷嗷直叫。在哈夫利契科瓦街上,马莱克先生跳上了一辆电车。门房被警察抓住了,他就跟警察打了一架。因为他只穿了一条三角裤衩,什么都露了出来,有碍社会公德,警察便把他扔进柳条筐里,抬到警察所去,可是他还从筐子里象野牛似地拼命嚷着:‘你们这些混蛋,老子叫你们看看怎样验我的尿!,结果他因暴力伤人和污辱警察罪被判坐了六个月班房;在宣判时他又出言不逊,伤了判官老爷们。说不定这个可怜虫如今还在班房里蹲着哩,所以我说:你想报复谁,却往往让无辜的人为此受活罪。”

  这时巴伦一个劲儿在琢磨着什么,到末了才心惊胆颤地问道:“请问,上士先生,您真的以为由于跟意大利开仗会减少我们的口粮吗?”

  “这是明摆着的事嘛,”万尼克回答。

  “我的天哪!”巴伦叫了一声,用手撑着脑袋悄悄地坐到一个角落里去了。

  这个车厢里关于意大利宣战问题的一场议论就到此为止了。

  在军官车厢里,大家正在谈论意大利参战后所形成的新的军事格局。可惜著名军事理论家。士官生比勒不在场,要不是三连的杜布中尉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他,这场谈话恐怕就非常枯燥无味了。

  杜布中尉入伍前是捷文教员,还是在他教书时,就千方百计到处显示他对帝国的忠顺。他给学生出的作文题也是与哈布斯堡王朝历史有关的。他用爬到悬崖上就不下来了的马克西米利恩(马克西米利恩(1493—1519在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在奥地利学校的课本里称为“最后一名骑士”,专打羚羊的大猎手。)皇帝,用耕夫约瑟夫二世(约瑟夫二世(1741—1790),奥地利一七八○至一七九○年的皇帝;在课本中被描写成御驾躬耕的人民之友。)和仁君斐迪南(即麦迪南一世(1835—1848在位),奥地利皇帝,死时是个白痴。)来吓唬低班学生。对高年级生讲课的题材就更杂乱了。比如,给七年级学生出的作文题就有:《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皇上是科学与艺术的庇护者》。这个作业使一个七年级学生被赶出奥匈帝国所有中学的大门,因为他在做这篇作文时写道:这位皇帝最大的功勋是在布拉格建造了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大桥(这个学生把布拉格著名的查理大桥错写成了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大桥。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并未建筑该桥。)。

  他还特别注意,每当皇帝寿辰或别的什么皇室节日,便让所有的学生高唱奥地利国歌。在社会上大家都不喜欢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爱打小报告,告自己同行。在他教书的那个城市里,他跟县长。中学校长三人组成“三套马车”。他在这个小集团里面学会了循着奥匈帝国的轨道玩弄政治权术。现在他正一本正经地用他那因循守旧的教书匠的口吻发表高见:

  “总之,意大利的表演丝毫不使我感到吃惊。三个月前我就预料到这个了。毫无疑问,近几年来意大利因为跟土耳其争夺特里波利斯一仗(特里波利斯在希腊境内。意大利军与土耳其军在一九一一至一九一二年间战于该城。)获胜,变得不可一世。除此之外,它也过分信赖它的舰队,过分信赖我们滨海各省(指亚得里亚沿岸各省。)和南蒂罗尔省(奥地利最西部与意大利毗邻的一个省。)居民的情绪了。还在大战前,我就跟我们的县太爷谈过,让我们政府别小看南方的民族统一主义运动。他完全同意我的意见,因为每一个关心帝国兴亡的有识之士,势必早该料到,如果我们一味宽容那些分子,会有怎样的下场。我记得清清楚楚,两年前,我跟县太爷谈话时就说过,在我们的领事普罗斯基在巴尔干战争(一九一二年巴尔干国家奋起反对土耳其。到一九一三年,它们又反过来跟土耳其一起反对保加利亚。)时期出丑的时候,意大利就在等待时机反过来奸诈地攻打我们。如今不正是这样干了吗?”他大声嚷着,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跟他辩论似的。所有在场听他讲演的正式军官都默默不语,希望这位多嘴的家伙快些完蛋。

  “的确,”他以温和的声调接着说,“在多数情况下,甚至在学校的课程里,我们也逐渐忘记了我们过去同意大利的关系,忘记了咱们军队光荣的胜利的日子,就是今天旅部命令里提到的一八四八(一八四八年奥地利在圣卢西亚。诺瓦拉。库斯吐查取得胜利。)和一八六六年。(一八六六年奥地利人又在库斯吐查和利萨的海战中打败了意大利)可我总是尽自己的职责,在学年结束之前,差不多是在刚开仗的时候,我就给学生出了一道作文题:《Unsere Helden in Italien von Vicenza bis zur Custozza,oder。。。。。。》”(德语《我国英雄在意大利,从维森查到库斯托查,或者。。。。。。》。)

  愚不可及的杜布中尉还郑重其事地补充说:“Blut und leben Für Habsburg!Für ein sterreich,ganz,einig,gross!(德语:“。。。。。。将鲜血与生命献给哈布斯堡王朝,献给统一。团结与伟大的奥地利。。。。。。”)。。。。。。“

  他歇了一会儿,显然是在等着军官车厢里的其他人对新局势发表意见,他好再一次向他们证明,五年以前他就知道意大利有朝一日会怎么对待它的盟国。可他完全失望了,因为营部传令兵马杜西奇从火车站把《佩斯使者报》晚上版给扎格纳大尉带来后,扎格纳两眼瞅着报纸说道:“瞧,咱们在布鲁克看见巡回演出的那个魏纳,昨天晚上又在这儿的小剧院登台啦。”

  在军官车厢里关于意大利的谈话就此结束。。。。。。

  除了坐在后面的人以外,营部传令兵马杜西奇和扎格纳大尉的勤务兵巴柴尔却以非常实际的观点来看待对意大利的战争,因为好多年以前,在和平时期,他们两个都在正规军里服役,一同在南蒂罗尔参加过演习。

  “那些小山坡可不好爬,”巴柴尔叹了口气,“扎格纳大尉光是箱子就有一整车。我虽然是山民,可是搬箱子,跟在大衣底下挎根猎枪,在施瓦岭贝克公爵(从前捷克最大的地主。)领地上打兔子完全是两码子事。”

  “要是真的把我们赶到意大利。。。。。。就会又要爬山又要过冰河。那儿的伙食又跟猪食差不多,整天是玉米粥里搁点油,这可不中我的意,”马杜西奇发愁地说。

  “怎么可能偏偏不把我们塞到这些群山里去呢?”巴柴尔越说越有气。“我们团到过塞尔维亚,也到过喀尔巴阡山。我已经拖着大尉先生的箱子爬遍了山。我丢过两回箱子。一回在塞尔维亚,一回在喀尔巴阡。又要打又要跑,说不准这次在意大利哪个边境上还会丢第三回。再说,那儿的配给简直糟得。。。。。。”他吐了一口唾沫,朝马杜西奇挪动了一下身子说:“你知道,在我们喀尔巴阡山区常用生土豆做一种这么小的馒头片,先煮熟,然后用鸡蛋把它裹起来,撒上点儿白面包碴,再用猪油煎。”最后的那猪油二字是用一种神秘而庄重的声调说的。

  “最好是配酸白菜。。。。。。”他又抑郁地补充了一句,“吃通心粉可没劲儿。”

  他们的一场关于意大利的谈话到这里也就此结束了。。。。。。

  在其余的车厢里,众口一词地说,列车在站上已经停了两个多钟头,现在可能要掉头开到意大利去了。

  这个想法一部分是由军列上发生的几件怪事引起的。

  士兵们又被赶下了车厢,消毒委员会的人来检查卫生,所有车厢都给洒了消毒水。对这办法很多人都非常讨厌,尤其是放面包的车厢。

  可是命令终归是命令。消毒委员会下令为所有七二八次军列的车厢消毒,所以他们放心大胆地往大堆的面包和成袋的大米上喷起消毒水来。仅此一点就足以表明要发生不同寻常的事了。

  喷洒完毕,又把大家赶回车厢,半小时之后又把大家轰出来,因为一位老迈的将军巡查军列来了。帅克脑子里马上冒出了对这老头的一个很合适的外号。他站在后排,对军需上士万尼克说,“这是个老不死的混蛋。”

  老将军由扎格纳大尉陪同,沿着一排排的队伍慢腾腾地走着。他在一个年轻的士兵面前停下来,显然是为了对士兵们来一番鼓励。他问年轻士兵是哪里人,多大年纪,有没有手表。士兵虽然有一块表,他以为这老头儿要送他一块,就说没有。老头儿听了,傻头傻脑地笑了一笑,就象弗兰西斯。约瑟夫在城里见到市长们时那个样子,然后说:“那很好,那很好!”随后他又抬举了一下站在旁边的班长,问他老婆身体好不好。

  “报告,”班长喊道,“我是单身汉。”将军大人仁慈地笑了一笑,又说着他的“那很好!那很好”。

  然后,将军带着老年人特有的那种稚气,让扎格纳大尉叫士兵们表演执行报数口令的动作给他看看。不一会儿,就听见“一。。。。。。二,一。。。。。。二,一。。。。。。二”的报数声。

  “老不死的”将军非常喜欢这一套。他家里有两个勤务兵。他没事就叫他们站在他面前“一。。。。。。二,一。。。。。。二”地报数。

  这样的将军在奥地利多得不得了。

  检阅顺利结束时,将军大大夸奖了扎格纳大尉一番,同时准许士兵们在车站附近随便走动走动,因为有消息说,火车要在三小时之后才开动。士兵们在站台上溜来溜去,东闯西闯嗅嗅,看有没有什么好捞的。车站上总是挤满了人,因此有的士兵能讨到支把香烟来抽抽。

  显而易见,早先车站上欢迎军用列车的那股热情已经完全冷却,士兵们现在落到乞讨的地步了。

  “劳军会”派了一个代表团来见扎格纳大尉。代表团是由西位极其干巴的太太组成的。她们给军队送了慰劳品:二十盒口香糖,这是布达佩斯一家糖果厂当广告赠送的。口香糖的盒子是用锡纸精制的,盒盖上画着一个匈牙利兵与奥地利民兵握手,他们头上是圣斯特凡闪闪泛光的王冠。周围用德文。匈文写着:“Für Kaiser Gott und Vaterland.”(德语:“为了皇上,上帝和祖国。”)

  这家糖果厂真是忠顺已极,居然把皇帝排在上帝的前面。

  每盒装有八十片口香糖,因此只能三人分五片。除此之外,两位倦容满面的老太太还带来了一捆传单,上面印着布达佩斯大主教。萨马尔-布达法尔人格左伊写的两篇新的祈祷文,是用德文和匈文写的,里面包括对于所有敌人的最厉害的诅咒。祈祷文结尾用匈牙利文热切地呼喊着:“Baszom a Kristusmarját”(匈牙利语,粗鲁的脏话。)

  按照这位可敬的大主教的说法,仁慈的上帝应该把俄国人。英国人。塞尔维亚人。法国人和日本人统统剁成肉酱,用来做大椒肉丸子吃。仁慈的上帝该在敌人的血泊中洗澡,把他们斩尽杀绝,就象暴君希律(公元前44—4年的犹太国王,以残暴著称。“,杀掉婴儿那样。

  这位可敬的布达佩斯大主教在他那两篇祈祷文里还使用了如下精彩的词句:

  愿上帝祝福你们的刺刀深深扎入你们敌人的腑脏。愿公正的主指引着炮火直落到敌方大本营头上。愿仁慈的上帝让全部敌人受到我军打击,统统呛死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所以有必要再重复一句:这些祈祷文的中心思想就是”Bas-zom a Kristusmarjat!“

  两位太太交完慰劳品,又向扎格纳大尉提出了一个热切的要求:希望分发慰劳品时她们也在场。其中的一位甚至说她想趁此机会对官兵讲几句话,她还总称他们为”musere braven F-eldgrauen!“(德语:“我们的好战士。”)

  扎格纳大尉拒绝了她们的要求,两位太太感到非常难堪。这时,慰劳品已经装到物资车厢去了。两位可敬的太太打队列前面走过。她们中的一位还没忘记借这个机会在一名大胡子士兵的脸上拍了一拍。这个兵是布杰约维策人,名叫西麦克,他对这些太太的崇高使命毫不理会,在她们走过去之后,他就对他的伙伴说:“这些老婊子真不要脸。哪怕她们模样儿好一点也罢了,可一个个长得跟丑八怪似的。真是十足的老妖精。这么个干巴老太婆,竟敢来找咱大兵吊膀子!”

  车站上熙熙攘攘,一片慌乱。意大利的参战在这儿引起了张惶失措。两列炮兵军列被阻留下来,改派往斯梯里亚(奥地利南部的一个省。)去了。一列满载波斯尼亚人的军列,不知为什么在这儿等了两天还开不出去,这列军列完全被人忘却,没人过问了。波斯尼亚官兵整整两天没有领到口粮,如今正在新佩斯城沿街乞讨,他们满腹牢骚,打着手势一个劲儿地骂娘:“Jeben ti boga-jeben ti duu,jeben ti majku.”(塞尔维亚语,骂人的脏话。)

  九十一团先遣营又被赶上车,士兵们回到各自的车厢里去了。可是没多久,营部传令兵马杜西奇从军运管理处回来,带来消息说,还要过三小时才开车。所以刚集合的士兵又都下车了。就在开车前一会儿,杜布中尉气急败坏地窜进军官车厢,请求扎格纳大尉马上把帅克扣起来。杜布中尉在当中学教员时是以爱打小报告闻名的。他喜欢和士兵谈话,好探明他们的思想,同时也利用谈话机会训导他们,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要打仗。

  散步的时候,他发现帅克站在车站大楼后面的路灯旁,兴致勃勃地看着一张卖慈善彩票的招贴画,这是为筹集军费而发行的。招贴上画着一个奥地利士兵用刺刀扎一个哥萨克人,这个哥萨克人留着大胡子,惊恐万状地背墙而立。

  杜布中尉拍拍帅克的肩膀,问他喜不喜欢这张画。

  “报告,中尉先生,”帅克回答说,“这简直是胡扯淡。这种乌七八糟的招贴画我见过不知多少,从来还没有见过这么糟糕的。”

  “你不喜欢它哪一点?”杜布中尉问道。

  “我不喜欢那个兵这么使用交给他的武器,中尉先生。要知道,他这么顶着墙去刺,会把刺刀弄断的。再说那个俄国人已经举手投降,他再拿刺刀去捅就完全多余,该受惩罚了。他已经当了俘虏,就该按规矩对待俘虏,因此他那么做是白费劲儿。可是话又说回来,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

  杜布中尉继续摸帅克的想法,就又提了个问题:“这么说,你是可怜那个俄国人罗?”

  “两个我都可怜,中尉先生。可怜这个俄国人是因为他挨刺刀捅了;可怜我们那一个是因为他会因此坐牢的。这不明摆着吗?中尉先生,他会把刺刀弄断的,墙是石头的,钢是脆的啊。还是在战前,中尉先生,我在正规军那时节,连队有一位中尉,他那张嘴,就连老司务长都比不过。在上操的时候,他对我们说:’听到habacht(德语:立正。)的口令时,你得象公猫蹲在草料上拉屎那样瞪着大眼。,别的倒是没话可说,是个十足的好人。有一次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病,他给全连买了满满一车椰子。打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们那些刺刀的钢是多么的脆。全连里有一半人破椰子时把刺刀劈断了。咱们的中校命令把全连都关起来。三个月不许出营房,中尉先生还关了禁闭。。。。。。”

  杜布中尉狠狠地盯着好兵帅克那张无忧无虑的脸,凶狠狠地问他道:“你认识我吗?”

  “认识,中尉先生。”

  杜布中尉瞪着眼,跺着脚说:“告诉你,你还不认识我哩!”

  帅克重又泰然自若地回答说:“我认识您,中尉先生,您是我们这个先遣营的。”

  “你还不认识我!”杜布中尉又吼了一声。“可能你只认识我善的一面,等会你也会认识我恶的一面的。我并不象你想的那么善良。我叫谁哭他就得流泪。好,现在你再说,认不认识我?”

  “认识,中尉先生!”

  “我最后对你说一遍:你不认识我!笨骡!你有兄弟吗?”

  “是,中尉先生,有一个。”

  杜布中尉看着帅克那张平静而开朗的面孔,气得更加厉害,忍不住咆哮道:“你兄弟也跟你一样,是个畜生!他是干什么的?”

  “当中学教员的,中尉先生。他也在军队里做事,还通过了军官考试哩。”

  杜布中尉狠狠瞪了帅克一眼,恨不得用眼珠子把他扎个窟窿。帅克用一种庄严的镇定承受着杜布中尉凶狠的目光,很快,这场谈话就在一声“Abtreten!”(德语:“解散!”)的口令中结束。

  他们两人各走各的路,各想各的事,分手了。

  杜布中尉想的是:把这一切汇报给扎格纳大尉,大尉就会下令把帅克抓起来。帅克想的是:他这半辈子见过许多蠢军官,可是象杜布中尉这样的军官,在全团里还没听说过。

  杜布中尉今天教训士兵的瘾头还特别大,在车站上又找到了一起新的牺牲品。这也是九十一团的两名士兵,只是所在的连不同。他们正在黑漆漆的角落里用半吊子德语在跟两个妓女讲价钱。有好几打这种女人在车站上闲荡。

  连站在远处的帅克都清楚地听见杜布中尉严厉的声音:“你认识我吗?。。。。。。

  “我告诉你,你还不认识我哩。。。。。。

  “等你认识我。。。。。。

  “也许你只认识我善的一面。。。。。。

  “告诉你,我要让你认识我恶的一面。。。。。。

  “我要叫你们哭!蠢骡。。。。。。

  “你有兄弟吗。。。。。。

  “准是个跟你一样的畜生。。。。。。他们是干什么的?。。。。。。在辎重队?。。。。。。那好。。。。。。记住,你们是军人。。。。。。是捷克人吗?。。。。。。你们知道,巴拉茨基曾经说过,假若没有奥地利,我们就得创造它一个。。。。。。Abtreten!”

  总的说来,杜布中尉的巡视没有收到积极的效果。他还拦住了三起士兵,他那个“叫谁哭他就得流泪”的教育完全失败了。杜布中尉感觉到,他这块被运往前线的材料在士兵们的心目中准是非常讨厌的。他面子上很难堪,所以在开车之前到军官车里请求扎格纳大尉把帅克抓起来。他指控帅克举止粗野得惊人,强调把他隔离起来的必要性,他把帅克对他最后一个问题的诚恳坦率的回答当作尖刻的攻击,他说要是照这么搞下去,军官们谁也不用怀疑,他们在士兵眼里就会完全丧失威信。他本人在战前就跟县长先生谈过:当上司的应当千方百计保持自己在下属心目中的威信。

  县长先生当时也是这么个看法。现在正在打仗,更应如此。我们离敌人越近,就越需要对士兵吓唬着点儿。因此他要求给帅克以纪律制裁。

  身为正规军官的扎格纳讨厌所有行伍出身的后备军官,他提醒杜布中尉,这类申请应当用书面报告形式逐级上报,不能象在市集上讲土豆价格那么办事。至于帅克,首先应该找管他的人,也就是找卢卡什上尉。这类案子只能按部就班,一级级地报。就是从连部转到营部,这想必中尉先生也是知道的。如果帅克干了什么错事那就应当连人带报告送给连长去办;要是他不服,就再写个报告送给营长去办。要是卢卡什上尉先生愿意把杜布中尉先生的报告看作要求惩罚的正式申请,那么他当营长的决不反对把帅克带来审问一番。

  卢卡什上尉没有异议,但指出了一点,从他本人与帅克的谈话来看,他已弄清楚:帅克的哥哥的确当过中学教员,是个后备军官。

  杜布中尉犹豫起来了,他说,他只是从广义上说要求惩罚帅克。又说,也许帅克不善于用语言表达他的意思,所以他的回答使人感到很傲慢。刻薄。对上司不敬。不过从帅克的整个表情看来,他的神经不大健全。

  就这样,一场聚集在帅克头顶上的暴风雨过去了,连雷都没有打成。

  在作为营部办公室和仓库的车厢里,先遣营的军需上士包坦采尔从盒里拿出一些口香糖,大方地赏给营部的两名文书吃;这些口香糖是应该分给全营士兵的。这已是习以为常的事:凡是发给士兵的东西,就得分给营部每人一份,就象刚才这些该死的口香糖一样。

  战争时期到处都是这样,碰到上面有人来检查时,下面这些军需们就说没事儿,其实各个办公室的军需上士都是嫌疑犯。他们造预算表时总要多报些空额,然后又拿一些破烂来抵数,以免露出破绽。

  鉴于军士们嘴里都塞满了口香糖(既然没有别的好偷了,只好享受点这些破玩意儿),包坦采尔便讲起了他们在路上缺东少西的困难情况来:“我随先遣营出征过两次。可是象现在这么要啥没啥的情况还从来没碰到过。弟兄们,在到达普列肖夫之前,我们要什么有什么。我藏了一万支香烟,两圈瑞士干酪,三百盒罐头。后来,当我们的部队向巴尔捷约夫的阵地进发时,莫雄的俄国人截断了我们同普列肖夫方面的联系。。。。。。。后来我就做了点小买卖。我把我收藏的东西的十分之一交给营部,说这是我节约下来的,其余的我全在辎重队卖光了。那时咱们的少校叫索依卡,是个十足的蠢猪!他自己又不是个什么大胆好汉,所以最喜欢到咱辎重队来闲逛,因为呆在上面一天到晚听见子弹响,榴霰弹炸。他总是找个什么借口到咱们这儿来,说是要来摸清楚营里士兵的伙食搞得好不好。他一听到消息说俄国人又有什么动静,就跑到我们下边来。他吓得浑身哆嗦,起初,在伙房喝点罗姆酒,然后,去视察设在辎重队旁边的战地炊事房,因为阵地上边做不成饭,给前沿送饭都是在夜里,那时候咱们就是这么个情况。给军官们做小灶,根本谈不上。有一次帝国的德国人把通向后方的一条路给占了,所有从后方寄给我们的比较好的东西都落到了他们手里,他们把它吃了个精光,咱们就没收到。咱们辎重队里也没军官伙食了。在这段时间里除了一头小猪之外,我啥也没法给咱办公室的人省出来,就是那只小猪崽也是熏了的。为了不让索依卡少校知道,我把它藏在离我们一小时路程的炮兵队那里;那儿我认识一个下士。这样,少校先生每次来我们伙房就喝汤。说实在的,也没有多少肉可煮,只在附近弄到几头猪或几头瘦牛;就连这也还有普鲁士人来跟我们抢生意;他们用高出一倍的价钱收购牲口。咱们驻扎在巴尔捷约夫的整个期间,我在采购牲口方面只省下一千二百多克朗,何况我们大多数不是付的现金,是拿着营部开的条子去买的。尤其是到后来,当我们知道俄国人从东面打到了拉德瓦,西边到了波多岭时就更是这样了。当地的人不会读,不会写,签起字来只会划三个十字。跟这些人打交道最糟糕了。这一点我们军需处知道得最清楚。我们叫他们到军需处去取钱时,往往设法往单据里塞上一张假收条,表示我已经付款给他们了。这只有遇到那些会签字的人才行得通。另外,我前面已经提到过:普鲁士人比我们出的价钱高,又是现金。所以不管我们到哪里,他们都把我们当强盗看待。军需处还下了道命令,规定用划十字代替签字的收据必须转给检查官审查。那时候,这些检查官还真不少哩,来上那么一个,在我们这儿吃饱喝足了,第二天又去打小报告告我们。还是说索依卡少校吧,他成天在这些伙房里转。说实在的,你们可以相信我,有一次他从锅里捞了一块供我们整个四连吃的肉,摇了摇他的猪头,说肉没煮烂,便又下令再给他煮一会儿。确实,那时候的肉不多,供一个连吃的也就只有那么实打实的十二份。可是他一个人独吃了,完了还要尝尝汤。他大吵大闹,说这汤跟白开水一样没味道,还说肉汤没有肉成什么体统。他吩咐在汤里加点儿油,又把我这段时间攒下来的通心粉全放到里面去了。尤其教我恼火的是,为炒面粉,他足足往锅里搁了两公斤茶油。这油是我在办军官伙食时省下来的。我把它放在隔板上,他瞅着它嚷嚷:‘这是谁的?,我对他说,根据师部最近一次指示,按照士兵的伙食预算每人有十五克黄油或二十一克猪油作为改善伙食用,但是,因为荤油不够,所以我们储存着黄油打算攒到够规定的数量为止。索依卡少校大发雷霆,开始大叫大嚷,说我准是在等着俄国人来把这最后两公斤油拿走。说是既然汤里没肉,就该马上把它搁到汤里去。结果我的全部储藏便都给他搞光了。说实在的,他一来,我就只有倒楣的份儿。他的鼻子尖极了,一下子就嗅出来我的全部存货。有一次我从士兵伙食中省了一些牛肝,本想把它焖好,他突然从床底下把它翻出来了。我见他嚷得厉害,便对他说,这些肝是留给挖战壕的人吃的。上午炮兵队兽医班有个打马蹄掌的人来订去了。少校从辎重队找了个神经病来,然后就跟那个神经病拿个锅架在悬崖上煮起肝来。这也是他命该倒楣,俄国人看见那儿冒烟,便用十八毫米口径的大炮朝着少校和煮锅轰了一阵。后来我们到那儿去察看时,简直分不清悬崖下面的肝究竟是牛肝呢还是少校的肝儿。”

  后来有消息说火车要在四个小时之后才开走。开往豪特万(布达佩斯东面的一个城市。)的线路破伤兵列车堵住了,车站上还传说在雅格尔附近一辆装伤员的卫生列车跟一辆装炮兵队的列车撞车了。援救车正从佩斯开到出事地点去。

  没过多久全营就议论纷纷了。有说死伤两百人的,有说这次撞车惨祸是蓄意制造出来,用以掩盖在伤病员的供应问题上的舞弊行为的。

  由此引起了对营部的供应工作和对办公室及仓库的盗窃现象的尖锐指责。

  多数人认为,营军需上士包坦采尔什么都拿来跟军官们私分了。

  在军官车厢里,扎格纳大尉宣布:根据行军计划,他们本该已经到达加里西亚边境。在雅格尔应该发给士兵三天的面包和罐头。但列车到雅格尔还得走十个小时,而且在雅格尔确有一些装着在进攻利沃夫时败下阵来的伤员的列车。根据电报来看,在雅格尔既领不到军用面包,也领不到罐头。命令说如果发不出面包和罐头,就给每个士兵发六克朗七十二哈莱什作为九天的军饷,当然得有个前提:如果扎格纳大尉能从旅部领到这笔费用的话。金库里只有一万二千克朗。

  “这些混乱现象都是团部造成的,”卢卡什上尉忍不住说,“把我们这么可怜巴巴地抛到这世上。”

  沃尔夫准尉和科拉什中尉窃窃私语,说施雷德上校在最近三个礼拜内,在他私人的户头上给维也纳银行汇去一万六千克朗。

  科拉什中尉还讲到施雷德上校的钱是怎么弄来的。比方说,从团里偷来六千克朗,装进自己腰包里,再头头是道地给所有伙房下个命令,让他们每天从士兵的每顿口粮扣下三克豌豆。一个人一个月就有九十克。每个连队伙房至少也省下十六公斤豌豆。伙可以证明这一点。

  科拉什中尉对沃尔夫只是粗略地谈到一些他个人发现的事儿。

  这类事例在整个军事部门中多如牛毛,从倒楣的连队军需上士,到将级军官,连战后的粮食都储备妥了的狷鼠,无不如此。

  战争要求偷盗也须有胆量。

  军需官们互相关切地。心照不宣地瞧着,似乎想说:“咱们都是半斤八两一路货,都会偷。伙计们,都会作弊,弟兄们,不偷不行,逆水难游啊!你不拿,人家拿,还说你不偷是因为你抢够了!”

  一个穿着裤缝上有着红金饰绦的先生走进了车厢。他是一位专在各铁路线上进行视察的将军。

  “请坐,诸位,”他和蔼地打了一下招呼,很高兴又抓到了一列他不曾想到会在这儿搁浅的军列。

  扎格纳大尉想报告一声,将军挥了一下手,说:“你们这列军列有问题。你们这列军列还没睡觉。你们这列军列也该睡觉了。军列既然停在车站上,车上的官兵就该在九点就寝,跟在兵营里一样。”

  他说得干脆利落:“九点以前帮着士兵到车站去上一趟厕所,然后回来睡觉。否则他们会在夜里把铁路路基弄脏。明白吗,大尉先生?给我复述一遍!不,还是别再复述了,按照我说的去做。吹号,叫他们统统去上厕所,再吹熄灯号,睡觉!检查一下看谁没睡,没睡就罚!就这样!都说全了吧?六点钟开晚饭!”

  随后,他谈到一些很久以前的事儿,谈到从没发生过的事儿。摸不着边的事儿。他站在这儿,就象一个来自虚无缥缈王国的幽灵。

  “六点开晚饭,”他接着说,一边看手表,此时已是夜里十一点过十分了。“Um halb neune Alarm,Latrinenscheissen,dann schlafen gehen.(德语:“八点半吹号上厕所,然后就寝!”)六点钟开晚饭时,没有一百五十克瑞士干酪,就改吃土豆焖牛肉吧!“

  然后下令检查战斗情况。扎格纳大尉又让吹号,视察官将军望着全营排成横队,一边和军官们在队列前来回走着,不倦地讲话,仿佛士兵们都是些白痴,一下子听不明白他的话似的。这时他还盯着手表说:“Also,sehen Sie.Um balb neune schei-ssen,und nach einer halben Stunde schlafen,Das genügt vollkommen.(德语:“现在你们瞧,八点半去拉屎撒尿,过半小时就寝。这完全够了。”)在这过渡的时间里,士兵们的大便肯定很稀少。我强调睡觉,主要因为睡觉能为下一步行军养精蓄锐。只要士兵是在火车上,就得休息。要是车厢里位子不够,可以分批睡。三分之一的士兵在车厢里舒舒服服地躺着,从九点睡到半夜,其余的人站着看他们睡。然后第一批睡够了的把位子腾出来给第二个三分之一,从半夜睡到早上三点;第三批人从三点睡到六点。然后吹起床号,全部人马洗脸。火车开动时,不要跳车。军列上配备上巡逻兵,使士兵没法在开车时跳车!假如敌人打断了我们士兵的腿。。。。。。“

  这时将军拍了一下自己的腿。。。。。。”这是件值得赞扬的事。可是在列车行进中由于跳车而弄成残废的,还得受罚。“

  “这是你们营?”他盯着昏昏欲睡的士兵,问扎格纳大尉。士兵中很多人困得支撑不住,他们被强行从睡梦中叫醒,在夜间的新鲜空气中打着呵欠。“大尉先生,这是个哈欠营啊。士兵该在九点就寝。”

  将军在十一连前面停住脚步,帅克站在队列的左边,张大嘴打哈欠。他用手使劲捂着嘴,可是哈欠声变得更沉厚,连卢卡什上尉都吓得发抖,生怕引起将军的注意。他觉得,帅克这个哈欠是故意打的。

  将军象看出了卢卡什的心思似的,转身走到帅克面前:“Bhm oder Deutscher?”(德语:“你是捷克人还是德国人?”)   “Bhm,melde gehorsam,Herr Generalmajor.”(德语:“捷克人,报告,少将先生。”)

  “那好,”将军说;他是波兰人,会一点儿捷语。“你象牛在吼一样。应该闭住嘴,别出声!别吵人家!上过厕所了吗?”

  “没有,少将先生。”

  “你怎么没跟别人一块儿去方便方便呢?”

  “报告,少将先生,在皮塞克演习时,瓦赫特上校先生对我们说过,士兵在黑麦地里散开时,不能只想着拉屎撒尿,而应想着战斗;再说,报告,我们到厕所里去干什么呢?没什么可拉的。根据行军计划,我们该在好几个站上得到晚餐,可什么也没得到,空着肚子就不用上厕所啦。”

  帅克用朴素的语言向将军讲解着一般的形势,还似乎非常信赖地望着将军,以为将军能感觉出他们求援的呼声。既然让大家列队去上厕所,那么这道命令总有点什么内在的根据吧。

  “把大家再叫回车厢来睡觉!”将军对扎格纳大尉说,“怎么回事?他们没领到晚饭?所有通过这个站的军用列车,都应当领到晚餐:这儿是个供应点。否则是不行的。这是有精确计划的。”

  将军说得这么肯定,这意味着,现在虽然已过夜里十一点,而晚餐,他早有指示,应当六点开,这样看来,别无他法,只有让火车在这儿过夜,明天一天,停到晚上六点,好让大家领到一份土豆焖牛肉。

  他极其严肃地说:“在战争时期,没有比忘记给正在调动中的部队发配给更糟糕的事了。我的责任就是要弄清事情的真象,以及军运管理处对这件事儿究竟是怎么看的。因为,诸位,有时罪过就在管军用列车的车长们本人身上。我在南波斯尼亚铁路上的索勃吉什特车站检查工作时,发现有六辆军列没领晚饭,因为这些军列的车长们忘了去领。车站上烧了六次土豆焖牛肉,可谁也没去要。结果倒了一大堆。诸位,这成了个地道的土豆焖牛肉窖了。军列上的士兵在站上向人讨面包吃,而列车却打土豆焖牛肉堆成的山丘过去。在这种情况下就不是军需处的罪过!”

  他狠狠地挥了一下手:“这是军列车长没有尽到职责!咱们到办公室去!”

  军官们跟着他走,心里直嘀咕为什么所有的将军都发了精神病。

  在军运管理处才搞清楚,原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供给土豆焖牛肉的事儿。本来,他们是应该为所有从这儿过的军列焖牛肉的。可是后来又来了一道命令,说要从每个士兵的供应中减去七十二哈莱什,于是每辆通过此站的军列上的每个士兵的供应也少了七十二哈莱什,从军需部扣出这笔钱来垫补最近该发的军饷。至于面包,士兵们在瓦吉安(匈牙利城市。)的一个站上只领到了一半。

  后勤供应处主任面无惧色,照直对将军说,朝令夕改。常常是这样:给军列准备好了饭菜,但开来的是一列医疗车,宣布了更高一级的命令,完了,列车停着,锅里空空如也,没法给他们吃的。

  将军同意地点了点头,指出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战争开始的时候要糟糕得多。不能什么都一下好转,需要积累经验。需要实践。理论,实话说,妨碍实践。仗打得越久,事情就越有条理。

  “我可以给您举一个实际例子,”他说得津津有味,似乎想到一件什么很有意义的事儿,“两天前打豪特万车站过的军列都没有领到面包,可你们明天能在那儿领到。喏,现在我们到车站饭店去吧!”

  在车站饭店里将军又谈公共厕所,谈车站各条铁轨上到处堆着“仙人球”(指粪便。)多么不雅观。同时他还吃着煎牛排,大家觉得,他似乎在咀嚼一棵“仙人球”。将军极为重视公共厕所,似乎这些厕所与奥匈帝国的胜利有着密切关系。

  考虑到意大利宣战后造成的新形势,将军说,我们对意大利不容怀疑的优势恰恰在于我军的公共厕所。

  奥地利的胜利来自公共厕所。

  对于将军来说,这是很简单的。通向战争荣誉的道路就是按下列药方行事:士兵们下午六点领到土豆焖牛肉,八点半上公共厕所,九点睡觉。在这样的军队面前,敌人将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少将沉思着,抽起“奥佩拉”(一种高级香烟的牌子,此处指这个牌子的香烟。)来。他久久地望着天花板,心里琢磨着:既然到了这里,就该给这些军列上的军官们训训话。

  “你们营的核心是很健康的,”当大家以为他还要继续盯着天花板,沉默不语时,他突然说话了。“你们的指挥人员完全正常。跟我说过话的那个士兵以他的坦率和军容代表全营的希望。一定能坚持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将军不做声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又望着天花板,也不改变一下姿势。杜布中尉,凭他本能的奴性追随他望着天花板。“然而你们营还需要让自己的功绩发扬光大。你们旅所属各营都有自己的光荣史,你们营应当丰富这部光荣史。你们缺少一个善于把营里的大事准确地记录下来,编纂成营史的人。各方面的材料都要集中到他那里,他应当了解本营每个连的工作。他必须是个有学识的人,而绝不是什么蠢蛋。笨牛。大尉先生,你必须在营里任命一个营史记录员。”

  随后将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的指向提醒他大家都困倦已极,该到解散的时候了。

  将军有辆专用的视察列车,他要军官先生们送他到卧车车厢里去。

  军运管理处主任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将军吃了一份煎牛排,喝了一瓶葡萄酒,忘了付钱。又得他主任掏腰包,替将军付账了。这样的来客一天总有好几起。为此不得不贴上两车厢干草。他吩咐人们把这两车厢干草拉到轨道尽头,卖给洛文斯特因公司,军草供应商,就象卖掉没收割的黑麦一样。国家又向这家公司买回这两车干草。可是主任为了预防万一起见,还是让它在那儿放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是得零售给洛文斯特因公司。

  然而所有通过布达佩斯这个总站的军事检查官都说,在军运管理处主任那儿吃喝都不错。

  第二天早上,这列军用列车还停在站上。吹了起床号。士兵们在水笼头边洗脸。将军和他那辆专车还没开走,他又亲自去审核上公共厕所的事了。今天士兵们遵照扎格纳的命令到这儿来上厕所。为了讨好少将,扎格纳这天下命令说:“Schwarm-weise unter Kommando der Schwarmkommandanten.”(德语:“由班长带领,分班去上厕所。”)为了让杜布中尉高兴,扎格纳大尉对他说,今天由他值勤。

  这样一来,杜布中尉就监视着他们上厕所。

  有两排茅坑的公共厕所能容纳一个连的两个班。

  这时,士兵们挨个蹲坐在粪坑上,好象秋天的燕子准备飞往非洲时一行行蹲在电线上。

  每个人都扒下裤子,裸露着膝盖蹲在那里,脖子上都挂着一根皮带,活象只等一声令下,立即上吊似的。从这里,当然可以看到军队的铁的纪律和组织性。

  帅克蹲在一行的左端;他也钻到这里来了,正津津有味地在读着一块掐头去尾的碎纸片,是从鲁热娜。叶塞斯卡(鲁。叶塞斯卡(1863—1940),捷克小市民喜爱的一位女诗人与作家。)的某本小说上扯下来的:

  可惜在。。。。。。宿舍里太太们。。。。。。

  。。。。。。不确切的,实际的,也许更为。。。。。。

  。。。。。。大都孤单地失去了。。。。。。

  。。。。。。关到自己的房间里,或者。。。。。。

  。。。。。。独特的娱乐。如果说她们吐露了。。。。。。

  。。。。。。改邪归正了。也许她并不想这样成功地。。。。。。

  。。。。。。象她们自己所希望的那样。。。。。。。

  。。。。。。什么也没给年轻的克希奇卡留下。。。。。。。(这是一张截头去尾的残书页,所以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当他的眼睛从那张破纸片上移开,随便往厕所东面一瞧时,不禁吃了一惊。昨天夜里来的那位少将衣冠楚楚地和他的副官站在那儿,旁边还有杜布中尉,他正热心地给他们解说着什么。

  帅克环视一下四周。人们仍旧稳稳当当地蹲在茅坑上,只是军士们似乎都目瞪口呆。僵立不动。

  帅克感到情况严重。

  他通地一下跳起来,裤子也没提上,裤带还挂在脖子上,在这最后一刹那还用那张破纸片慌忙擦了一下屁股,大声嚷道:“Einstellen!Auf!Habacht!Rechtschaut!”(德语:“停止拉屎!起立!立正!向右看齐!”)他敬着军礼。两排士兵都这么提着裤子。脖子上挂着皮带,从茅坑上站起来。

  少将和蔼地笑了笑说:“Ruht,weiter machen!”(德语:“稍息!继续拉!”)班长马莱克为本班作了示范,又蹲下去恢复原来的姿势。惟有帅克一人还站在那儿继续行着军礼。

  因为杜布中尉凶狠狠地从一头走过来,而少将却笑眯眯地从另一头走过来。

  “我在夜里见过你了,”少将对着帅克那滑稽姿态说。这时怒气冲冲的杜布中尉转向少将说:“Ich melde gehorsam,Herr Generalmajor,der Mann ist bldsinning und als Idiot be-kannt,Sghafter Dummkopf.”(德语:“报告,少将先生,此人神经不健全,痴傻出名,是个无与伦比的傻瓜。”)

  “Was sagen Sie,Herr Leutnant?”(德语:“你说什么,中尉先生?”)少将突然对杜布中尉这样嚷道,并向他证明,事实恰恰相反。“这个人不傻,当他一看见上级军官和军士,即使是他们没看见他或是没理他,他也知道该干什么。在战场上也有这种情况:在紧急关头,一个普通士兵要起来发布命令。恰恰是杜布中尉应该来发刚刚由这位士兵发出的这些号令。”

  “你擦了屁股吗?”将军问帅克。

  “是,少将先生,已经擦好了。”

  “你不要再拉屎了吗?”

  “报告,少将先生,我已经拉完了。”

  “那么把裤子提上,然后再立正,”因为少将这“立正”二字喊得响了一点,靠近将军的那排士兵都从茅坑上站了起来。

  可是少将友好地向他们挥了挥手,用温和的长辈的声调说:“Aber nein,ruht,ruht,nur weiter machen.”(德语:“别这样,稍息,稍息,只管接着拉吧。”)

  帅克已经整好衣冠站在少将面前。少将用德语对他作了一番短短的讲话:“尊敬上司。遵守礼节。保持军人气概,有了这些就行了。如果再加上勇敢,那么就没有一个敌人值得我们畏惧了。”

  他转向杜布中尉,用指头捅着帅克的肚皮说:“请你把他的名字记下来;到前线后立即提升他;而且一有机会就提请发给他铜质奖章,以表彰他准确执行任务和真知灼见。。。。。。Wissen Sie doch,was ich schon meine。。。。。。Abterten!”(德语:“你当然知道,我这是什么意思。。。。。。解散!”)

  少将离开公共厕所越走越远,杜布中尉为了让少将能听得见,便大声发出口令:“Erster Schwarm auf!Doppelreihen。。。。。。Zweiter Schwarm。。。。。。”(德语:“一班起立,排成四行。。。。。。第二班。。。。。。”)

  这时帅克到外面去了,打杜布中尉身边经过时,虽已规规矩矩向他敬了个礼,可是杜布中尉却嚷道:“Herstellt,”(德语:“重来!”)帅克只得又敬了一个举手礼,同时又听到对方说:“你认识我吗?你还不认识我。你认识我善的一面,等你认识我恶的一面,我叫你哭!”

  帅克终于朝自己车厢走去。路上他想起有一次,在卡尔林纳兵营里发生的事,那儿也有一个中尉叫霍拉维。他要是发了脾气,却不象杜布中尉这么说话,只讲:“小伙子们,你们记住,什么时候你们再见到我,我对你们就是这么厉害,可我就是这么厉害,只要你们还在连里。”

  当帅克走过军官车厢时,卢卡什上尉把他叫住,让他告诉巴伦赶快把咖啡煮好,把牛奶罐头盖好,免得坏掉。巴伦正在军需上士万尼克那节车厢里的小酒精炉上给卢卡什上尉煮咖啡,帅克走去通知他时,发现自己不在时全车厢都喝起咖啡来了。

  卢卡什上尉的咖啡与牛奶罐头已经空了一半,巴伦一面喝着咖啡,一面还用勺子在牛奶罐头里舀着牛奶,好让咖啡更加可口。

  走阴巫师伙约赖达跟军需上士发誓说,下次领到咖啡和牛奶罐头,再还给卢卡什上尉。

  他们还请帅克喝咖啡,可是他拒绝了,并对巴伦说:“军部刚下了命令:凡擅自偷吃军官的牛奶或者咖啡罐头的勤务兵,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处以绞刑。这是卢卡什上尉让我通知你的,他叫你马上把咖啡给他送去。”

  巴伦吓了一跳,把刚倒给电话兵霍托翁斯基的那份咖啡夺过来,又搁在火上热了热,加了点罐头牛奶,飞跑着端到军官车厢去了。

  他瞪着大眼把咖啡递给卢卡什上尉,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卢卡什上尉要亲眼看看他是怎样摆弄他的罐头的。

  “我耽误了一会儿,”他结结巴巴地说,“因为打不开罐头。”

  “大概牛奶罐头又洒出来了,是吧?”卢卡什上尉边喝着咖啡边说,“要不就是你又象喝汤似地用勺子喝了个够。你知道,什么在等着你吗?”

  巴伦叹息一声,哀诉着说:“我有三个孩子,报告上尉先生。”

  “你当心,巴伦,我再一次对你这种馋嘴提出警告。帅克没给你说什么?”

  “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可能要把我绞死,”巴伦全身发抖,悲伤地回答说。

  “傻瓜,别这么哆嗦,”卢卡什上尉微笑着说,“要学好。把那馋嘴虫从你脑子里赶出去。去告诉帅克,让他到车站上或者附近什么地方去给我弄点什么好吃的来。给他十克朗。我不叫你去。你要去了又会吃得撑破肚皮。你没把我那盒沙丁鱼吃掉吧?你说没吃掉?拿来我看看。”

  巴伦告诉帅克,说上尉给他十个克朗,让他到车站哪个地方去弄点好吃的给他下饭。巴伦叹着气,从上尉箱子里把那盒沙丁鱼拿出来,心情沉重地拿去给上尉检查。

  可怜的巴伦曾经指望卢卡什上尉把这沙丁鱼忘了,如今落得一场空。上尉大概把它留在车厢里,准备打开来吃,突然感到被偷了。

  “报告,上尉先生,您的沙丁鱼在这儿,”他悲伤地说,将沙丁鱼递给它的主人,“要我把它打开吗?”

  “不用了,巴伦,仍旧给我放回原处。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动了它。你送咖啡来的时候我觉得你的嘴巴油腻腻的,象是吃了油。帅克已经去了吗?”

  “是,上尉先生,他已经走了,”巴伦喜形于色地答道。“他说了,准叫上尉先生满意,让大家都羡慕上尉先生。他出车站到什么地方去时,说是拉科斯波拉塔(离布达佩斯不远的一个城市,现在是布达佩斯的卫城。)一带他都熟悉。要是火车开走了,他就搭汽车在下一站赶上我们。他要我们别为他担心,他知道什么是他的职责。即使让他自己花钱去雇辆马车,跟着火车追到加里西亚也在所不惜;以后从他的军饷中扣掉就是了。能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上尉先生为他操心。”

  “你滚吧!”卢卡什上尉苦恼地说。

  从军运管理处办公室传来消息说:火车将在下午两点开到戈多罗-阿佐特车站,站上将给每个军官发一公升红葡萄酒和一瓶白兰地。据说这是捡的红十字会的一件邮件。管它三七二十一,真是福从天降,军官车厢里一片欢腾。白兰地是“三星”牌的,葡萄酒是“古波兹基森”(下奥地利的一个小城市,以产葡萄酒出名。)牌。

  只剩下卢卡什上尉一个人忧心忡忡地呆在那儿了。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帅克还没回来。又过了半小时。一支奇怪的队伍从军运管理处出来,朝军官车厢走去。

  走在前面的是帅克,表情庄重而严肃,活象被带到古罗马的

  圆形剧场去的第一批基督教殉难者。

  两旁是两名扛着刺刀枪的匈牙利兵,左边是军运管理处的一位排长;在他们后面跟着一个身着鲜红褶裙的妇女和一个脚穿高统靴。头戴圆礼帽的男人,他(原文中是“他”抱着鸡,插图中却是一女的抱着鸡,可能是拉达画插图时的疏忽。)眼鼓鼓地抱着一只吓得咯咯直叫的老母鸡。

  这些人往军官车上爬,可是排长用匈牙利话对抱老母鸡的男人和他女人嚷叫着,要他们在车下等候。

  帅克一见到卢卡什上尉,就意味深长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班长想找十一先遣连的连长谈话。卢卡什上尉从他手里接过盖有军运管理处关防的公函一看,脸都给吓白了。

  九十一团N营十一先遣连连长阁下:

  据九十一团N营先遣连传令兵告发:步兵帅克。约瑟夫于军运管理处区内对伊斯特万诺维夫妇进行抢劫,现送交你连处理。

  事由:一只老母鸡在军运管理处区内伊萨拉尔扎村的伊斯特万诺维家屋后走动,该鸡为伊斯特万诺维家所养。步兵帅克。约瑟夫抢走老母鸡,被物主截住,欲将母鸡夺回,帅克拒不归还,且以老母鸡击打物主右眼,巡逻队闯声赶至现场,将步兵帅克押送至所在部队。母鸡已归还原主。

  值日官(签字))

  卢卡什上尉在送来帅克的这张收条上鉴了字,两个膝盖直打哆嗦。

  帅克站得很近,看到卢卡什上尉懂得忘了写日期。

  “报告,上尉先生,”帅克说,“今天是二十四号,昨天是五月二十三号,意大利是在这一天向我们宣战的。我刚才到了城边,那儿人们净谈论这事儿。”

  匈牙利兵和排长走了,只有伊斯特万诺维夫妇还留在下面。他们老想爬上车来。

  “上尉先生,您要是再有五块金币我们就把那只母鸡买下了。那坏蛋非要十五块金币不可,包括打青了一只眼睛要付的十个金币在内,”帅克象讲故事一样地说着:“可我想,上尉先生,为了他这只破眼睛花去十个金币也太贵了点儿。在’老夫人,酒店里有人用砖头砸伤了马杰依家的旋工的下巴壳,敲掉了六颗牙齿,也只花了二十个金币,而且那时的钱比现在的钱值钱。沃谢格自己上吊也就为了四块金币的事。”

  “你上来,”帅克招呼那个打青了眼睛。抱着母鸡的男人说。“让你老婆在下面等着。”

  男人上了车厢。“他会一点儿德语,”帅克说,“他懂得所有的骂人话,也相当会用德语骂人。”

  “Also zehn Culden,”(德语:“给你十个金币。”)他对那男人说,“Fünf Gulden Henne,fünf Auge.t forint,vidì,kikiriki,t forint ku-kuk igen.(德。匈。捷三种语言的混合句:“用五个金币买母鸡,五个金币赔你的眼睛,明白吗?五个金币换‘咯咯咯,,五个金币赔’转转珠,。。。。。。”)这是军官车厢,你晓得吗?把母鸡拿来!“

  他把十个金币塞在那惊讶的男人手里,把他的母鸡拿过来,扭了它的脖子,然后把匈牙利男人从车厢里推出去,友好地握着他的手,使劲抖了几下说:“Jó napot,barátom adieu.(匈。法两种语言的混合句:‘你好,朋友,再会。”)快去找你的老婆子吧,要不把你推下去。“

  “您瞧,上尉先生,什么事都有办法对付掉,”帅克对卢卡什上尉说,“最好是干什么都别出大丑,也别多讲客气。我这就和巴伦去给您鸡汤,让它香飘四方!”

  卢卡什上尉已经忍无可忍了。他一把将帅克手中那只倒楣的母鸡打到地上,然后大声嚷道:“帅克,你知道,一个士兵在战争时期抢劫民财,该当何罪?”

  “用火药加铅弹头处以死刑,”帅克庄严地回答。

  “不过对你该用绞刑,帅克,因为你是第一个开始抢劫的。你。。。。。。,唉,我真不知该称你什么,你把自己的誓言全忘了。我头都晕了。”

  帅克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卢卡什上尉,很快地回答说:“报告,我没有忘记我们军人该履行的誓言。报告,上尉先生,我曾经庄严地向我们最英明的公爵和弗兰西斯。约瑟夫一世皇上宣过誓:我将忠于并顺从陛下的将军和我所有上级长官,尊敬并保卫他们,执行他们的各项指示与命令。只要是皇上。国王陛下的意旨,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上天入地。白天黑夜,在战斗中。进攻中以及其他任何地方。。。。。。”

  帅克把母鸡捡起来,立正站着,两眼盯着卢卡什上尉,接着说:“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英勇无畏地战斗;任何时候也不离开我们的军队。团队。军旗和大炮,任何时候绝不与敌人勾结,永远按照军纪所要求的。一个好兵所应该做的那样行事。愿上帝保佑我活得光荣也死得光荣。阿门。报告,这只老母鸡,我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我的行为规规矩矩,并没忘掉自己的誓言。”

  “把这只老母鸡放下,畜生!”卢卡什上尉用公文在帅克提着死鸡的手上打了一下,对帅克生气地嚷道。“你瞧瞧这份公文。看见没有?白纸黑字写着:’据九十一团N营先遣连传令兵告发:步兵帅克。约瑟夫。。。。。。进行抢劫,现送交你连处理。。。。。。,如今你说,你这废物,你这土狼。。。。。。不,总有一天我非宰了你不可,明白吗?喏,回答我,你这个白痴。土匪,你是怎么干下这件事的?”

  “报告,”帅克很有礼貌地回答说,“这里一定是一场误会。我一得到您要我到哪儿去买点好吃的东西的命令,马上就琢磨:什么是好吃的呢?车站后边啥也没有,只有马肉香肠和驴肉干。报告,上尉先生,该考虑的我都考虑到了。在战场上得搞点什么滋补的东西,好减轻战争带来的痛苦。我想让您大大地高兴一番。上尉先生,这样我就想到给您母鸡汤喝了。”

  “母鸡汤!”上尉抓着脑袋重复了一遍。

  “是,上尉先生,鸡汤。我买了洋葱和五十克挂面。都在这儿,您瞧,这个兜里是洋葱,这个兜里是挂面。盐和胡椒我们办公室里有现成的。只缺买只老母鸡了。我就跑到车站后面的伊萨拉尔扎去了。这实际上是个村子,根本不象个城市。尽管在第一条街上写着‘伊萨拉尔扎城,几个字。我穿过一条带有小花园的街道,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第八条第九条第十条第十一条第十二条,一直走到第十三条街道的尾子上,在一所房子后面,那就是草地了。有些家禽在那儿寻食,一群母鸡走来走去。我走近去挑了这一只最大。最重的。您瞅瞅,上尉先生,一身油。不用问,一眼就能看出给它喂的粮食不老少。我当着大家的面捉这只鸡,他们冲我用匈语嚷了些什么。我提着鸡腿,用捷语和德语问他们这只母鸡是谁家的,我想跟他买下来。这时从靠边的一座屋里跑来一男一女。开始,那男的先用匈牙利语,后用德语骂起我来,说我大白天偷他们的鸡。我对他们说,别对我这么吵吵,我是派来向他们买鸡的。一句话,我把事情经过全对他们讲得清清楚楚。这只我提着双腿的老母鸡,突然拍着翅膀想要飞走。因为我抓得不紧,它从我手中往上一蹿想扑到它主人的鼻子上去。他马上大喊大叫,说我用老母鸡打他的嘴巴。那娘儿们一直在叨唠,不住地对母鸡喊着’咯哒咯哒,。这时有一帮笨蛋,啥也没弄明白,就把巡逻队带到我这儿来了。我自己叫他们跟我到军运管理处去,好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证明我无罪。我请那位值班中尉问问您,是不是您叫我出来买吃的;可他根本不理这个茬,还对着我直嚷嚷,要我住嘴,说什么毫无疑问,大树枝上挂粗绳,等着我去受绞刑。他当时准是有什么事儿心情特坏,所以对我说,只有连偷带抢的士兵才这么胖。他说车站上出了很多倒楣事儿。前天有人丢了只火鸡。我对他说,那时我还在拉布,他说我这么对他瞎扯淡没有用,就把我送到您这儿来了。在我还没看见他时,那儿就有一个上等兵对我嚷嚷,说我不知道站在我面前的是什么人,我说是个上等兵,要是在猎兵队里就是巡逻兵;在炮兵队里就是主炮手。”

  “帅克,”过了一会儿,卢卡什上尉说,“你闯了这么多的祸,捅了这多乱子,用你的话来说是‘小误会,。’误解,,为了你这些倒楣事,只有用根绞索和方阵围观礼才能拯救你。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是,上尉先生,由所谓封锁营组成的方阵要动用四个连。个别情况也有三个或五个连的人力。请指示,上尉先生,是不是多搁点挂面在鸡汤里,煮稠一点?”

  “帅克,我命令你,立刻把这只老母鸡拿走,要不我揍你的脑袋,你这白痴。。。。。。”

  “遵命,上尉先生,可是报告,我没买到芹菜,胡萝卜也没有。我搁上点土。。。。。。”

  帅克还没把土豆的豆字说出口,提着老母鸡就从军官车厢那儿跑了出来。卢卡什上尉端起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帅克经过军官车厢窗外时,行了个举手礼,就回自己的车厢去了。

  巴伦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正准备把上尉的沙丁鱼罐头打开,帅克便提着老母鸡突然走了进来,这自然引起了车厢里所有人的兴致。大家瞅着他,似乎都满有把握地问:“你这是哪儿偷来的?”

  “我替上尉先生买来的,”帅克说,一边从衣袋里把洋葱和挂面掏出来。“我想给他做鸡汤喝,可是他不要,就送给我了。”

  “是只瘟鸡吧?”军需上士带着几分怀疑问道。

  “是我亲手把它的脖子扭下来的,”帅克回答说,从兜里掏出一把刀来。

  巴伦满怀感激之情,同时又带着钦佩的神色看着帅克,开始不声不响地把上尉的酒精炉子准备好,然后拿壶去打水。

  电话兵霍托翁斯基走到帅克身边,表示愿意帮他煺毛,同时还贴着他的耳朵神秘地问道:“离这儿远吗?是翻墙进院子还是在外面直接捉到的?”

  “我是买来的。”

  “得了,别装蒜了。伙计,我们看见人家把你押送来的。”

  可是电话兵拔毛还是很卖力。走阴巫师伙也参加到这一伟大光荣的准备活动中来了,他负责切土豆和洋葱。

  从车厢里扔出来的鸡毛引起了杜布中尉的注意,他正打车厢旁走过。

  他对着里面喊叫,让煺鸡毛的人出来。门口立即出现了帅克安详的面孔。

  “这是什么?”杜布中尉从地上捡起那个砍下来的鸡头嚷道。

  “报告,”帅克回答道,“这是一只意大利种的黑母鸡的头。这种鸡很爱下蛋,一年大概要下二百六十个蛋。您瞅瞅,它肚子里还有多少蛋啊!”帅克把老母鸡的肠子。内脏送到杜布中尉的鼻子底下让他瞧。

  杜布中尉吐了一口唾沫,走开了。不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

  “这只鸡是给谁弄的?”

  “给我们呀,报告,中尉先生。您瞅瞅,多厚的油!”

  杜布中尉嘟囔着走开了:“咱们菲利浦见!”(菲利浦是古代色雷斯王国的一个城市。公元前四十二年,古罗马政治家安东尼和屋大维分兵合击菲利浦城,打败布鲁图和卡西。“咱们菲利浦见”典出于此。这句话后来成了成语,意思是:“清账的日子就要到了。”)

  “他跟你说什么?”约赖达问帅克。

  “要我们在菲利浦那个地方见。这些大老爷们大都是些好男色的家伙(帅克误以为菲利浦是个花天酒地的去处,故云。)。”

  走阴巫师伙说:只有唯美主义者才是同性恋者;所以才有唯美主义一说。

  随后军需上士万尼克又谈到西班牙修道院里的教师强奸幼童的事情。

  这时,煮在酒精炉上的一锅水已经开了。帅克谈到有人把一批维也纳孤儿托给一个教养员,教养员把所有小孩都糟蹋了。

  “他们总有这么个瘾头,最糟糕的是碰上个女的有这种瘾头,几年前在布拉格二区有两个被遗弃的女人,她们都是野鸡,名叫莫尔柯娃和肖斯柯娃。有一回,罗斯多基(布拉格北的一个避暑区。)林荫道上正盛开着樱桃花,傍晚时节她们在那儿抓着了一个患阳萎病。老掉了牙的摇手风琴的老头儿,硬把他拽到罗斯多基树林里,强迫他胡搞。她们跟他什么好事都干尽了!日什科夫有一位叫阿克萨米特的教授,在那儿开掘古坟,他已经挖开了好几座,取走了尸体和骨头架子。她们这两个野鸡把摇手风琴老头拖到一个挖开的坟里,在那儿折磨他强迫他行奸。阿克萨米特教授第二天去到那儿,看见坟里躺着个什么,好不高兴。原来是那个受两个离了婚的女流氓折磨坏了的摇手风琴老头。他旁边净是一些碎木柴。这人到第五天就死了,而这两个女流氓还厚着脸皮去给他送葬。简直是些色情狂。”

  “放盐了吗?”帅克回过头来问巴伦。巴伦正利用大家专心听着帅克扯淡,把一大块什么藏到自己背囊里去了。“给我看!你在那边干什么?巴伦!”帅克严肃地说,“你拿这鸡腿干吗?你们瞧!他把我们的鸡腿偷走了,想自己偷偷地煮着吃。巴伦,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吗?你知道,在战场上偷战友东西的人该受什么惩罚吗?把他绑到炮身上,打得象个刷把头似的。现在叹气已经晚了!等我们在前线遇着炮队,那你就到最近的主炮手那儿去报到吧!可现在你就得为将来接受惩罚操练操练。滚下车厢去!”

  可怜的巴伦下了车,帅克坐在车厢门口喊着口令:“Habt acht!Ruht!Habt acht!Rechts schaut!Habt acht!(德语:“立正!稍息!立正!向右看齐!立正!”)向前看!稍息!现在原地跑步。Rechts um!(德语:“向右转。”)老兄,你也是头牛!你的角该长在从前的右肩膀上。Herstellt!Rechts um!Links um!Halbrechts!(德语:“向后转走!向右转!向左转!半边向右转!”)不是这样的,笨骡!Herstellt!Halbrechts!(德语:“向后转走!半边向右转!”)瞧,笨蛋,还行!Halblinks! Links um!links!Front! Front!(德语:“半边向左转!向左转!向左转!齐步走!齐步走!”)傻瓜,你不知道什么是齐步走吗?Gradaus!Kehrt euch!Kniet!Nieder!setzen!Auf!setzen!Nieder!Auf!Nider!Auf!Set-zen!Auf!Ruht!(德语:“笔直朝前走!向后转!跪下!卧倒!屈膝!起立!屈膝!卧倒!起立!卧倒!起立!屈膝!起立!稍息!”)“

  “你瞧,巴伦,这对健康有好处吧。起码能帮助消化。”

  他们周围聚集了许多士兵。到处都可听到快活的笑声。

  “劳驾让个地方出来!”帅克嚷道。“他要操练了。来,巴伦,注意!免得让我重来,我可不乐意在这儿老折磨士兵。开始:

  “Direktion Bahnhof!(德语:“目标车站!”)瞧我指哪儿。Marschieren marsch!Glied-halt!(德语:“五班朝里走!立定!”站住,他妈的!我关你禁闭。Glied-halt!你这傻瓜终于站住了。Kurzer Schritt!(德语:“小步走!”)你不知道Kurzer Schritt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让你鼻青眼肿!Voller schritt!Wechselt Schritt!Ohne Schritt!(德语:“正步走!换步!原地踏步!)你这笨牛,我说要你在原地踏步!”   旁边至少围了两连人。

  巴伦直出汗,搞得晕头转向。帅克接着喊口令:

  “Gleicher Schritt!Glied rückwrts marsch!”(德语:“全班,向后转齐步走!”)

  “Glied halt!”(德语:“全班立定!”)

  “Lanfschritt!”(德语:“跑步走!”)

  “Glied marsch!”(德语:“全班齐步走!”)

  “Schritt!”(德语:“正步走!”)

  “Glied halt!”(德语:“全班立。。。。。。定!”)“Ruht!”(德语:“稍息!”)“Habt acht! Direktion Bahnhof.Laufschritt marsch!Halt!Kehrt euch!Direktion Wagon!laufschritt march!Kurzer Schritt!Glied halt!Ruht!(德语:“立正!目标车站!跑步走!立定!向后转!目标车厢!跑步!缩小步子!立定!稍息!”)现在你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再重来。有志者事竟成。“

  “这是在搞的什么名堂?”杜布中尉不安地跑过来问道。

  “报告,中尉先生!”帅克说,“我们稍微操练操练,免得忘了,也好不白白把宝贵时间浪费掉。”

  “你下车来!”杜布中尉命令道,“够了,跟我去见营长。”

  帅克来到军官车厢时,卢卡什上尉从车厢的另一道门走到月台上去了。

  杜布中尉把好兵帅克的胡闹行为向扎格纳大尉作了报告。扎格纳大尉兴致好极了,因为“古波兹基森”牌的葡萄酒的确妙不可言。

  “噢,你不想白白浪费大好时光,”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马杜西奇,过来!”

  营传令兵遵令把十二连的军士纳萨克洛叫来,那是个出了名的“暴君”,他马上递给帅克一杆步枪。

  “这个兵,”扎格纳大尉对纳萨克洛军士说,“不愿意白白浪费大好时光。把他带到车厢后面去,给他搞一个钟头的持枪操练。别让他有片刻休息。主要是连续不断做setzt ab,an,setzt ab!(德语:举枪!放下!举枪!)的动作。”

  “帅克,你呆会儿就会晓得的:一点儿也不会腻味,”说罢让他走了。不一会儿就听得车厢后面传来了一声严厉的口令,在铁轨上空庄严地回荡。这位纳萨克洛军士刚刚还在玩“二十一点”,压着赌,现在却冲天喊着:“Beim Fuss!-Schultert!Beim Fuss!-Schultert!”(德语:“枪靠脚!枪上肩!枪靠脚!枪上肩!”)

  后来稍歇了一下,只听得帅克的满意而沉着的声音在说:“这些操练多年前我刚服役时都学过,叫到”Beim Fuss,时,步枪要紧靠着右腰,枪托与脚后跟在一条直线上,右手要自然伸直握枪,大拇指扣住枪铳,其它几个手指必须捏紧枪托前部。当叫到口令‘Schultert!,时,将枪带轻松地挎到肩上。枪口朝上,枪铳向后。。。。。。“

  “你这套胡扯淡已经够了!”纳萨克洛军士接着喊:“Habt acht!Rechts schaut!(德语:“立正!向右看齐!”)真见鬼,你这是怎么做的。。。。。。“

  “我正在做’schultert,的动作,做‘rechts schaut,时,我的右手沿枪带放下,握住枪托颈,头向右转,而在Habt ach!时,右手重又握带,头向前望着您。”

  又是军士的口令声:“In die Balanz!Beim Fuss!In die Ralanz!Schul-tert!Bajonett auf!Bajonet ab!Fllt das Ba-jonett!Zum Gebet!Vom Gebet!Kniet nieder zum Gebet!Laden!schiessen!Schiessen halbrechts!Ziel stabswagon!Distauz 200 Schritt。。。。。。Fertig!An Feuer!Setzt ab!An! Fe—uer!An!Feuer!Setzt ab!Aufsatz normal!Patronen ver-sorgen!Ruht!(德语:“端枪!枪靠脚!枪上肩!上刺刀!收刺刀!刺刀进鞘!走向祭坛!出祭坛!祭坛前跪下!子弹上膛!射击!射击!向右开步走!目标参谋车!距离二百步。。。。。。预备,枪靠脸!射击!枪靠脸!射击!枪回位!瞄准器垂直!退膛!稍息!”)“军士开始卷烟。

  帅克趁此机会细细察看了枪上的号码说:“四二六八。在贝切克的铁路第十六股轨道上的一辆火车头也是这个号码。人们准备把它开到拉贝河畔利萨机车厂去修理,可又没那么容易做到。因为,军士先生,开那辆车的司机长特别记不住数字。段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对他说:’在第十六股道上有一辆四二六八号机车,我知道你总是记不住数字。要是给你把号码写在一张纸上,你又会把那纸搞丢的。你这么记不住数字,可得注意着点。我告诉你,记住个数字很容易。你听好,该开到拉包河畔利萨机车厂去修理的火车头的号码是四二六八号,注意听着:第一个数字是四,第二个是二。现在你已经记住四十二了,换句话说就是二二得四,按次序先是四,四除二等于二,在四旁边就有了个二啦。现在你别怕!二四得多少?得八,对吗?那你把它记住,八是四二六八这个数字的最后一个数字。既然你已经记住,第一个字是四,第四个数字是八,剩下的在八前面的那个六你再想法记住就是了。这很简单,第一个数字是四,第二个是二,而四加二是六,那你就可以肯定,倒数第二位数是六。这个次序一辈子也忘不了,脑子里就牢牢记住了四二六八这个数字。要不我们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

  军士停止吸烟,瞪了帅克一眼,只是嘟囔了一句:“kappe ab!”(德语:“把帽子脱下!”)

  帅克严肃地接着说:“他又对他讲了个记住火车头号码四二六八的更简单的办法:‘八减二等于六,这就得出六八来了,六减二等于四,就知道四。。。。。。六八了,添上个二就是四二六八了。再有一个办法,也不太难。用乘法和除法,也能得出这个数字。你记住!”段长说:“二乘四十二等于八十四,一年有十二个月,八十四减去十二得七十二,再减去十二个月,就是六十,这个数字里面有个六,把后面的零去掉,现在我们有四二六八四,既然我们去掉了个零,那么末尾那个四也可以去掉,于是我们就得出了那个四二六八,那个该到拉包河畔利萨机车厂修理的火车头号。我说了,用除法也很简单:我们可根据海关税率标出系数。,您哪儿不舒服,军士先生?您愿意的话,我就开始操练:General de charge!Fertig!Hoch an!Feuer(德语:“齐放排枪!预备!瞄准!放!”)真见鬼,大尉不该让我们到太阳底下来练。我去叫担架吧。“

  军医来了,诊断说:这不是中暑,就是急性脑膜炎。

  等军士苏醒过来时,帅克站在他旁边对他说:“让我给您把那事儿说完吧,军士先生,您以为那位司机把号码记住了吗?他全搞混了,把这三种办法加在一起了,因为他想起了圣三位一体。火车头他没找到。到现在那个火车头还停在第十六股道上。”

  帅克回到车厢,人家问他到哪儿去了那么久时,他回答说:“谁叫人家’跑步走!,自己就得做一百次‘枪上肩!,”

  这时巴伦正在后边车厢里发抖。帅克不在的时候,母鸡已经煮好,他把帅克的那一份吃掉了一半。

  列车开动之前,一辆混合军列超过了这列军列。混合军列上载着各个单位的官员,有掉队的,有出了医院重返各自部队的,也有出完差或者坐完牢重新归队的可疑人物。

  志愿兵马列克也从这趟列车下来,他曾经因为拒绝打扫厕所而被指控为叛乱分子。可是师军法处将他释放了。对他的审讯也停止了。所以志愿兵马列克现在到军官车厢里来,向营长报到。他至今无所归属,因为他经常被人从一个监牢转送到另一个监牢里。

  扎格纳大尉看到志愿兵马列克,从他手里接过证件,看到有个秘密鉴定:“Politisch verdchtig!Vorsicht!”(德语:政治上不可靠!严加戒备!)心里好生不快。幸好他想起了“厕所将军”那么热心地建议补充一个营史记录员的事儿。

  “你太懒散,你这个志愿兵,”大尉说,“在一年制志愿兵军校的时候,你是个地地道道的混世魔王。你本该出人头地,获得应得的官衔,可你却从这个监牢混到那个监牢。你给我们丢尽了脸,志愿兵!但你还可以改正错误,只要今后认真完成你的任务,你仍旧可以当优秀士兵。把你的全部力量献给我们营吧。我们要考验考验你!你是个有学识的青年人,肯定能写,会写得很有文采。我现在跟你谈点事儿。战场上每个营都需要一个人给该营在前线的战绩撰写大事记。必须把该营参加过。起过主导与杰出作用的一切胜利的出征和重大的光荣事迹记载下来,为写军史准备必要的材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大尉先生,我理解您指的是关于整个部队生活的战斗插曲。每一个营都有自己的营史,团就在各营营史的基础上编写团史。团史汇成旅史,旅史汇成师史,以此类推。我一定,大尉先生,竭尽我的才智做好这件工作。”

  志愿兵马列克说着将手放在胸口上。

  “我一定怀着诚挚的爱记下我营的光辉事迹,尤其是现在正在全力进攻,我营英雄男儿即将投入激烈战斗之际,我将有意识地把一切该记载下来的全部事件都记载下来,让咱们的每页营史充满光荣与胜利。”

  “你现在就算是营部的人了,志愿兵。你的任务是登记被提名为奖章获得者的姓名;再就是(当然是根据我们的指示)把那些特别能说明咱们营的卓越的斗志和钢铁般纪律的进军情况记下来。这并不那么简单,志愿兵,可我希望你,凭着你敏锐的观察才能,再加上我给你一些恰当的指示,你一定能记载得让我们营胜过别的单位。我给团里去个电话,报告他们已委任你为营部战绩记录员。你现在到十一连军需上士万尼克那儿去报到,让他给你在车厢里安排个位置。那儿还算宽敞。然后叫他到我这儿来一趟。当然你的编制是在营部。得给全营发道命令。”

  走阴巫师伙入睡了,巴伦一直在哆嗦,因为他把上尉的沙丁鱼罐头也打开了。军需上士万尼克去到扎格纳大尉那儿,电话兵霍托翁斯基在火车站哪个地方偷偷搞到一瓶松子酒,一口气喝光,伤感地唱起歌来:

  当我游荡在甜蜜的日子里,

  一切都感到诚挚可亲。

  我的胸膛呼吸着信念,

  我的眼睛燃烧着爱情;

  可是当我看到

  世事犹如豺狼般地阴险,

  我的信念幻灭了,爱情枯萎了,

  我平生第一次地号哭了。

  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军需上士万尼克的桌旁,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几个大字:

  我恭敬地请求任命我为营部号手。

  电话兵 霍托翁斯基

  扎格纳大尉与军需上士万尼克没有交谈多久,只提醒他:营部这位临时战绩记录员。志愿兵马列克可同帅克乘坐一个车厢。

  “我只能告诉你一点:马列克这个人,我这么说吧,是个可疑分子,politisch verdchtig(德语:政治上不可靠。)。我的老天爷!这在今天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对谁都可以这么说!各种各样的臆测有的是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只提出一点请注意:要是他开口说那些,对他不。。。。。。喏,你明白吗?你要马上制止他,免得给我找麻烦。你就直截了当地跟他说,要他别说这些废话,这就没事了;可我并不想要你动不动就往我这儿跑。你要跟他推心置腹地谈话。这种谈话比愚蠢的告密好得多。总而言之,我什么也不想听到,因为。。。。。。你明白吗?这样的事儿常常会使全营无光。”

  万尼克回去之后,把志愿兵马列克叫到一旁说:“老兄,你是个可疑份子吗?可这没关系!你只是在电话兵霍托翁斯基在场时别说废话就是。”

  话刚一落音,霍托翁斯基踉跄走来,倒在万尼克怀里,用他那醉汉嗓音呜咽着,也许算是在唱歌吧:

  当一切都离开了我时,

  我将头伏在你的胸膛。

  我的泪水呀,

  痛苦地洒在你热诚而纯洁的心上。

  你的眼睛燃烧着烈火,

  如同星星闪烁发光。

  你那珊瑚般的嘴儿说道:

  “我永远也不离开你。”

  “我永远也不离开你!”霍托翁斯基大声吼着,“我从电话里听到的,马上统统告诉您,我发誓。”

  巴伦躲在角落里恐惧地画着十字,开始祈祷出声来了:“圣母啊!请别拒绝我的请求!诗你仁慈地听我诉说!求你给我安慰,仁慈的圣母!拯救我这个可怜人!在这泪水浸透的深谷里,我怀着对你的深沉的信仰。牢固的希望和热烈的爱慕,呼唤你!天上的母后啊!求你为我说情,让我在上帝的仁慈与你的庇护下,坚持到我生命的终了。”

  慈爱的圣母马利亚真的为他说情了,因为不多一会儿,志愿兵便从他那穷背囊里掏出几盒沙丁鱼,每人给了一盒。

  巴伦大胆地打开了卢卡什上尉的箱子,把这盒从天上掉下来的沙丁鱼放进里面;后来当大家打开沙丁鱼罐头来品尝鱼味时,又把巴伦的馋瘾勾起来了,他开了箱子,把沙丁鱼打开,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可就在这时,最慈祥最可爱的圣母马利亚却抛弃了他。因为正当他喝光罐头盒里最后一滴油时,营部传令兵来到车厢,喊道:“巴伦,快把沙丁鱼给你的上尉送去!”

  “又得吃顿饱耳光。”万尼克军士说。

  “你最好别空着手去,”帅克出主意说,“你起码带上五个空盒子去。”

  “你干了什么坏事,上帝这么惩罚你?”志愿兵说。“你过去一定犯了大罪。你是不是偷盗过圣物?是不是把你的教区神父搁在灶台上的火腿吃掉了?要不是你把他放在地窖里做弥撒的葡萄酒给喝了?还是你小时候爬到神父花园里去偷过梨?”

  巴伦难过地挥着手。他神色沮丧,充满绝望,带着被追捕者的伤心表情泣诉道:“我这罪要到什么时候才受得够啊?”

  “这是因为,”志愿兵听了这可怜的巴伦的话说,“伙计,你已失去了跟上帝的联系。这只怪你不会祈祷,好让上帝尽快把你从世界上清除掉。”

  帅克补充说:“巴伦总也下不了决心,把他的士兵生活。士兵见解。言语行动以及他那士兵的生死统统交给至高无尚的上帝慈母般的心来安排,就象我们的随军神父卡茨喝醉了酒在街上揍士兵时常说的。”

  巴伦呻吟着说他对上帝已经失去信任。他已多次祈祷上帝赐给他力量,把他的肚子变小一点。

  “我这毛病不是从打仗时才有的,”他诉说着,“这个馋嘴病是个老毛病了。因为它,我老婆还带着孩子到克罗柯特去朝过圣。”

  “我知道,”帅克点了点头,“这个地方在塔博尔附近。那儿有座戴假宝石的阔气的圣母像。斯洛伐克一个守教堂的想把它偷走。那是个信仰笃深的人。他到了那里,心想先把全部旧罪孽清涤干净,那就会干得成功些。于是把明天想偷圣母像的事也忏悔出来了。还没等他把话全说出来,把神父给他的三百句祷文念完,为了不让他跑掉,守教堂的就把他送到宪兵队去了。”

  走阴巫师伙跟电话兵霍托翁斯基展开了一场争论:这算不算是一种不可容忍的忏悔泄密?既然圣母身上的宝石也是假的,这场谈论有没有什么价值?说到最后,伙对霍托翁斯基证明说,这是一种惩罚,也就是说,是一种早已命中注定了的事。当时那个斯洛伐克的可怜的教堂看守人也许还是别的星球上的人。同样,也许在克罗柯特城的神父还是澳大利亚的一种如今差不多已经绝迹了的袋鼠之类的什么哺乳动物的时候,就早已命中注定,得由他来搅乱这个忏悔秘密。尽管根据教规,从法律观点看,这是可以赦罪的,即使牵涉到教堂的财产问题。对此帅克又添了一句简明易懂的说明:“说得对!谁也不知道他几百万年之后会干出什么名堂来,而且也没有什么好否认。我们还在卡尔林后备部当兵时,有个叫克瓦斯尼契克的中尉常说:’你们这群笨牛懒猪,别以为这场战争在今生今世就结束了。死了之后我们还会再见的,我要好好收拾你们,让你们下炼狱。灵魂出窍,你们这群猪猡!,”

  可是,沮丧已极的巴伦以为他们在谈论他,他仍在继续他的大声祈祷:“连克罗柯特也拿我的馋嘴病没办法。我的老婆和孩子朝圣回来,一数家里喂的鸡,少了一只或者两只。我毫无办法啊。我也知道,我们要靠它们生蛋。可我走进院子里,一看着它们就突然感觉到肚子里有个无底洞。一个小时之后,我倒是好受一些了,可鸡却没有了。有一次,我家里的人上克罗柯特去为我祈祷,让我这位当爸爸的在家啥也别吃掉,别再让家业受损失。我在院子里走着,突然有只公火鸡让我看见了。那次我差点儿丧了命。一根鸡腿骨头卡住了我的喉咙,要不是我那个磨坊小徒弟,一个小男孩给我把它弄出来,今天我就不会再跟你们坐一块儿,也等不到这场世界大战了。是啊,我那位磨坊小徒弟是个机灵鬼。那么个小个儿,胖乎乎的,又白又嫩,一身的肉。。。。。。”

  帅克走到巴伦跟前说:“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巴伦伸出舌头来,帅克看了看舌头,转身对车厢里所有的人说:“我看出来啦,他把那他的小徒弟也吃了!说实话,你把他吃掉了吗?又是在你们家里人去克罗柯特的时候吃的,是不是?”

  巴伦绝望地合着双手喊道:“朋友们,别再折磨我了吧!连我的朋友居然也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我们并不责怪你,”志愿兵说。“相反,这证明你能成为一个好兵。当法国人在拿破仑战争时期围攻马德里(一八○八年十月二日,在该城发生了反对约瑟夫皇帝(拿破仑一世的兄弟)的起义,随即遭到镇压。)时,马德里城的西班牙司令官为了不致因饥饿而投降起见,连盐都没放就把他的副官吃了。”

  “这可真是个牺牲,因为放了盐的副官肯定更好吃一些。军需上士先生,我们营里那个副官叫什么名字来着?叫齐格勒?他太瘦。恐怕还不够一个先遣连吃一顿的。”

  军需上士万尼克说:“你们瞧,巴伦手里还拿着念珠哩!”

  的确,巴伦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就向维也纳的莫利兹-诺文斯顿公司出产。克罗柯特经售的念珠求救。

  “这也是从克罗柯特来的,”巴伦愁眉苦脸地说,“在他们给我拿回这东西之前,就听见我们家的两只小鹅在叫唤。可没什么肉!下不了手!”

  不多一会儿,一道命令传遍了整个列车:一刻钟之后开车。但是谁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尽管百般警戒,有些人还是掉队了。火车开动时,少了十八人,其中包括十二先遣连的纳萨克洛军士。列车已经开过伊撒塔尔塞,消失好久之后,一位排长还在车站后边一丛小灌木林子里跟一个婊子讨价还价讲生意。她索价五个克朗,而他却只肯给她一个克朗或几个耳光作为服务费。她大声吵得连车站上的人都赶过来看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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