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梁)·蕭衍《孝思賦(並序)》




  想緣情生,情緣想起,物類相感,故其然也。每讀《孝子傳》,未嘗不終軸輟書悲恨,拊心鳴咽,年未髫齔,內失所恃,餘喘竛竮,奶媼相長,齒過弱冠,外失所怙,限職荊蠻,致闕晨昏,江途遼,家無指信,仿佛行路,先君體有不安,晝則輟食,夜則廢寢,方寸煩亂,容身無所,便投刺解職,以遵歸路。于時齊隋郡王子隆鎮撫陝西,頻煩信命,令停一夕,明當早出。江津送別,心慮迫切,不獲承命,止得小船,望星就路,夜冒風浪,不遑寧處,途次定陵,船又損壞。于時門賓周仲連為鵲頭戍主,借得一舸,奔波兼行,屢經危險,僅而獲濟、及至戾止,已無逮及,五內屠裂,肝心破碎,便欲歸身山下,畢志墳陵,長兄哀湣,未說獨行。續有北問,狡虜寇邊,朝廷以先君遺愛結民,鹹思在昔,故舊部曲,猶有數千,武慶宗將領留防彼鎮,時便有旨,使扞壽春,王事靡鹽,辭不獲免。刺史崔慧景,志懷翻覆,遠招逋逃,多聚奸俠,大猾凶醜,莫不雲集,至如彭盆韓元孫等,不可稱數。倍道電邁,奄至淮淝,凶徒疑駭,相引離散,台軍主徐玄慶房伯玉等,欲襲取慧景,乃固禁之,方得止息。是歲齊明作相,疑論未決,密馳表疏,勸征慧景,折簡而召,必不違拒,即重遣還,以安其心,奸渠既出,緣邊無虞,旬朔之間,慧景反鎮,即便解甲,以歸京師,因爾驅馳,不獲停息,數鍾百六,時會雲雷,撥亂反正,遂膺四海,念子路見於孔丘曰,由事二親之時,常食藜藿之食,為親負米百里之外,親歿之後,南游於楚,從車百乘,積粟萬鍾,累茵而坐,列鼎而食,願食藜藿之食,為親負米,不可複得。每感斯言,雖存若亡,父母之恩,雲何可報,慈如河海,孝若涓塵,今日為天下主,而不及供養,譬猶荒年而有七寶,饑不可食,寒不可衣,永慕長號,何解悲思。乃於鍾山下建大愛敬寺,於青溪側造大智度寺,以表罔極之情,達追遠之心,不能遺蓼莪之哀,複於宮內起至敬殿,竭工匠之巧,盡世俗之奇,水石周流,芳樹雜遝,限以國事,亦複不能得朝夕侍食,唯有朔望親奉饋奠,雖複薦珍羞,而無所瞻仰,內心崩潰,如焚如灼,情切於衷,事形於言,乃作孝思賦雲爾。
  感四氣之變易,見萬物之化成。受天和而異命,稟地德而齊榮。察蟭螟於蚊睫,觀鯤鵬於北溟。彼含識而異見,同有色而殊形。雖萬類之眾多,獨在人而最靈。禮義別於飛走,言語異於鸚猩。念過隙之倏忽,悲逝川之不停。踐霜露而悽愴,懷燧穀而涕零。掩此哀而不去,亦靡日而弗思。仲由念枯魚而永慕,吾丘感風樹而長悲。雖一志而舍生,奉二親而何期。思因情生,情因思起。導情源以流澍,引思心而無已。既懷憂以終身,亦銜恤而沒齒。當間居以永念,獨拊膺而自傷。徒升岵而靡瞻,空陟屺其何望。涕縱橫以交流,血沸湧而沾裳。覽地義以自咎,懼滅性之乖方。仰太極以長懷,乃告哀於昊蒼。冀皇天之有感,何報施之茫茫,曉百碎於魏闕,夜萬斷於中腸。心與心而相續,思與思而未央。晨孤立而縈結,夕獨處而徊徨。氣塞哀其似噎,念積心其若狂。至如獻歲發暉,春日載陽。木散百華,草列眾芳。對樂時而無歡,乃觸目而感傷。朱明啟節,白日朝臨。木低甘果,樹接清陰。不娛悅於懷抱,但罔極而纏心。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涼氣入衣,淒風動裳。心無迫而自切,情不觸而獨傷。若乃寒冰已結,寒條已折。林飛黃落,山積白雪。旅雁嗚而哀哀,朔風鼓而颲颲。目觸事而破碎,心隨感而斷絕。無一息而緩念,與四時而長切,年揮忽而莫反,時瞬ㄦ其如電。想慈顏之在昔,哀不可而重見。痛生育之靡答,顧報復而無片。悲與恨其俱興,涕雜血其如霰。燕青春而差池,鴻素秋而翱翔。去來候於節物,飛鳴應於陰陽。何在我而不爾,與二氣而乖張。常茹酷而輪囬,曆日夜而不忘。既視丹而成綠,亦見白而為黃。擾性情以翻覆,汨神慮而迷荒。想鳴鶴而魂斷,聽孤雛而心死。慟終天而無怙,號畢世而靡恃。觀休屠之日磾,豈教義之所及。見甘泉之畫像,每下拜而垂泣。忽心動而不安,遽入侍於帝室。值何羅之作難,乃舍之以投瑟。超王臣之稱首,冠誠勇而無匹。士行己之多方,見石他之有權。身雖死而名揚,乃忠孝而兩全。顧丁蘭其何人,家河內之野王。時舞象而方及,始成童而親亡。刻木母以供事,常朝夕而在傍。劉鎮就養而不暇,常遠汲而力寡。苦節感於幽靈,醴泉生於灶下。顧長沙之臨湘,有古初之道始。時父歿而末葬,遇鄰火之卒起。乃伏棺而長號,雨暴至而火死。又何琦其亦然,獨柩屋而全止。至如王祥黃雀入帳,隗通橫石特起。盛彥之開母目,邢渠之生父齒。覽斯事而眾多,亦難得而具紀。靈蛇銜珠以酬德,慈鳥反哺以報親。在蟲鳥其尚爾,況三才之令人。治本歸於三大,生民窮於五孝。置天地而德盈,橫四海不撓。履斯道而不行,籲孔門其何教。(《釋藏》策七,《廣弘明集》二十九上,又略見《藝文類聚》二十,《初學記》十七。)


  作者簡註:

  梁武帝,公元四佰六十四年至公元伍佰四十九年,名蕭衍,字叔達,小字練兒,南蘭陵(今江蘇常州西北)人。南朝梁皇帝。蕭衍博學能文,長於音樂詩賦,並擅書法。齊時,為『竟陵八友』之一。曾任雍州刺史,鎮守襄陽。後乘齊內亂,起兵奪取帝位,建立梁朝,是為梁武帝。在位(公元伍佰零二年至公元伍佰四十九年)其間,改定『百家譜』,重用士族,制九流常選,又立國學,招五館生,不限門第立集雅館、士林館等。梁武帝深通佛學,常大興寺廟,曾三次捨身同泰寺,並常在那裏講經。大同二年(公元伍佰四十七年)接受東魏大將侯景歸降。次年,侯景叛亂,引兵渡江,攻破京都,蕭衍被拘禁而卒。死後諸子爭立,梁朝瓦解。

  中國歷史上的帝王,有縱情聲色犬馬的,有一心勵精圖治的,有馳騁疆場、喜好武功的,而“以佛化治國”以至到佛寺裏捨身為奴的,卻只有一個,這就是南朝梁武帝蕭衍。

  蕭衍早年以武功起家,信奉道家學說,後皈依了佛門,成為了虔誠的佛門弟子。他曾下詔令全民奉佛。在梁一代佛教成為時尚。湯用彤先生總結說;“南朝佛教至梁武帝而全盛。”以至於梁朝的半壁江山內,佛寺達二八四六座,僧尼有八十二萬餘人。更為難得的是身為天子的梁武帝身體力行。據載,梁武帝到了晚年,一天只吃一頓飲,肉食一絲不沾,只吃豆類的湯菜和糙米飯。五十歲時,他又斷絕房事,遠離嬪妃。平時,他穿的是極樸素的便服,不喝酒.不聽音樂。除非是祭祀宗廟,不舉行任何大會、餐宴。梁武帝的所作所為,完全是一個守持佛教戒律的信徒。

  梁武帝佛學造詣很深,廣交當時的著名有道高僧,這開了帝王的先例。他還主持並親手編輯並注釋佛經,多次親自登堂講授佛經,舉行法會等等。佛教傳入日本、朝鮮,也在這個時期。梁武帝還四次入寺捨身,在寺內只穿法服,除此以外的一切物件,一概摒除。最短的一次是四天,第四次最長,有五十一天,“四月庚午,群臣以錢一億萬奉贖皇帝菩薩”。這在史料上有記載。

  梁武帝多才多藝,擅長詩詞歌賦,早年就以名士和才子著稱,是個典型的文人皇帝。這種文人性格可能是他如此篤信佛教的一個主要原因,也導致了急功近利,貿然北伐,最終亡國身死。如同後人對南唐後主李煜的歎息之語:“作個詞人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梁武帝的悲哀,大概也相似。梁武帝著有《坐右方》十卷。與著名醫家陶弘景交往頗密,甚加依賴,故時人稱陶為“山中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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