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布袋妙用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布袋和尚已经在岭中各地云游了近十年。

  这些年来,他居无定所,行无踪迹,仪形不齐整,处世少规范;袒腹含笑,隐德如痴,言语盖天盖地,举止非圣非凡;实而不虚,混而不凿,所以,世人不知其何许人也。

  那一年,岁在庚申,是为了唐昭宗光化三年(公元900)。布袋和尚在闽中既久,有思归两浙之想。他取道武夷山,顺路去看望那个曾经布施给他大量木材的陈达须居士。自然而然,陈达须对他敬若神明,招待甚谨。临别,陈居士恋恋不舍,问他何故舍岭中而归两浙?布告袋和尚居然像常人一样说故土难离。陈达须笑道:“既然故土难离,当初何必跑玻岭中?”

  布袋和尚说道:“当年岳林寺重建,国为我井中出木,惊动了世人,有以神异惑众之嫌,所以只好远走他乡。再说,若不是我跑得快,师父闲旷老和尚一定会让我接替住持之位。我一个闲散人,如何能受得那份烦恼?所以趁早溜之大吉。这一溜,就溜达了千里万里云水

  、十年八年光阴。”

  陈达须问道:“和尚何姓?何年月日生?法腊几何?”

  布袋和尚反问:“怎么,你问这么详细,要把我当祖宗供奉吗?”

  陈达须也开玩笑道:“谁有你这样的祖宗,算是倒八辈子霉!我是觉得,你老人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无踪去无影,所以十分好奇。”

  布袋和尚说:“你莫道我姓李,二月八日生,只这布袋与虚空齐年。”

  陈达须修禅多年,所以慧心如炬,了了分明,一笑道:“既然不能说你姓李,那么,你一定姓张;不是二月八日生,一定是……”

  布袋和尚急忙打断他的话:“知道就得,没人把你当成哑巴!”

  陈居士笑着说:“好、好、好。和尚此去,若再有人问,你只是这么回答就对了,不可随入他人的是非中。”

  布袋和尚答以偈日:

  “是非憎爱世偏多,仔细思量奈我何?

  宽却肚皮常忍辱,放开泆日暗消磨。

  若逢知己须依分,纵遇冤家也共和。

  要使此心无挂碍,自然证得六波罗。”

  陈达须又问:“弟子愚鲁,如何得见佛性?”

  布袋答日:

  “即个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灵物。

  纵横妙用可怜生,一切不如心真实。”

  陈达须又说:“和尚回到两浙之后,必须要在寺院挂单常住,千万别再露宿街市了,对您的身体不好。”

  布袋仍然以偈回答:

  “我有三宝堂,里空无色相。

  不高亦不低,无遮亦无障。

  学者体不如,求者难得样。

  智者解安排,千古无一匠。

  四门四果生,十方尽供养。” 

  陈居士明白他是在借事说禅,启发自己,所以合十作礼道:“谢谢和尚开示,愿和尚再留一些时日,以便我尽弟子恭敬之意。”

  然而,当天晚上,布袋将一首偈子写在了陈居士的门上:

  吾有一躯佛,世人皆不识。

  不塑亦不装,不雕亦不刻。

  无一块泥土,无一点彩色。

  工画画不成,贼偷偷不得。

  体相本自然,清净常皎洁。

  虽然是一躯,分身千百亿。

  写完,他也不与主人告别,扬长而去。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明州奉化县城街头,出现了一个沿街行乞的和尚。他踢踏着一双破草鞋,敞着怀,露出一个圆圆的、大大的肚皮。他肩头扛着一根曲曲弯弯的木柴削成的禅杖,杖头挑着一只布袋。他言语含混不清,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讲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所以人们总是不知其所云。他或桥头,或当街,随处坐卧,夜间随便找个房檐、门洞就开始呼呼大睡……

  有一天,时逢奉化城的集日。大肚子和尚来到街上,见到集市上人们南来北往,挤来挤去,人头攒动。他长长叹一口气,说道:

  “奔南走北欲何为?日岁光阴顷刻衰。

  自性灵知须急悟,莫教平地陷风雷。”

  集市上的老百姓如何明白他话里的禅机?照样忙活自己的生计,做自己的买卖,没人理会他。他又指着人群念诵道:

  “趣利求名空自忙,利名二字陷人坑。

  疾须返照娘生面,一片灵心是觉王。”

  他每日这样在街头唠唠叨叨,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反正他总是说个不停。

  有人问他:“和尚,你的法号叫什么?”

  他把那只布袋拿出来,半吟半唱道:

  “我有一布袋,虚空无挂碍。

  打开遍十方,入时观自在。”

  一位书生问他:“为何时常背着布袋?”

  他回答说:“包纳乾坤。”

  问话的书生在苦读孔夫子的“之乎者也”的同时,也曾经翻阅过很多禅宗语录,所以对禅的机锋颇为了解。他追问道:“意趣若何?”

  大肚子和尚以偈回答:

  “圆觉灵明超太虚,目前万物不差殊。

  十方法界都包尽,惟有真如也太迂。”

  不用说,这个会说偈子的大肚子僧人,就是布袋和尚。

  其实,就算他原来不叫布袋和尚,现在也是布袋和尚了——他出家离开县城一带已经二十多年,形象大变,已经无人知道这个大腹便便的邋遢和尚,就是当年长汀村的那个英俊少年。因为人们总见他杖荷布袋,就都称他为布袋和尚。

  他那只布袋,的确叫人好奇。

  他所有的用具,不管是水瓶、木鱼念珠,还是破衣裳、烂草鞋,统统贮于袋中,似乎应有尽有,永远掏不完。他沿街游走,无论见到什么东西,也不管有用没用,经常会讨要一些,然后一股脑塞进他那布袋里,却总也装不满。

  这身边一具布囊,若能包得住古今未来,

  何不将它打开,也好叫大家瞧瞧稀罕;

  那手中半根木杖,业已撑不起上天下地,

  应该索性放下,别只顾自己嘻嘻欢笑。

  初夏的一天,一个居住在县江岸这的年轻小伙子胡三江,从江中摸到了一条红尾大鲤鱼。中午,他刚刚将做好的鱼端到餐桌上,还没动筷子,忽然看到布袋和尚从街东为走来,胡三江喜爱恶作剧,又见布袋和尚什么东西都乞讨,心中暗暗决定,要戏耍他一番。当布袋和尚走到他家门口,胡三江喊道:“布袋和尚,我家的菜做好了,你要不要?”

  布袋自然来者不拒。然而,胡三江递给他的是一条红烧鲤鱼!

  中国汉传佛教的僧人,为了体现大乘佛教的慈悲精神,从梁武帝时期开始,完全素食。出家人食用荤腥,被视为破戒,会被毫不留情地摒出寺院!

  胡三江将香喷喷的红烧大鲤鱼送到了布袋和尚的鼻子底下,脸上露出得意的坏笑……

  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布袋和尚一把拿起经烧鱼,毫不犹豫的张嘴咬了一口,然后眯着眼睛一笑,将整条的鲤鱼塞进布袋,扬长而去。

  碧落片云,长天孤月。

  能栖物外,妙兮幽绝。

  惯隐市廛,奇哉英杰。

  随行兮惟有禅杖布袋,

  充饥兮何妨酒肉腥血。

  别,别,玉殿琼楼更加雪。

  胡三江辛苦了半天才摸到的大鲤鱼,忍了半天嘴馋才烧好的美食,就这样轻而易举没了踪影,装进了疯和尚的布袋里!本来想戏耍人家,却反而被人爱当猴耍,他就像王八碰到桥墩上,说没的说,怨无处怨,一整天边饭都吃不下去——肚子里早气饱了。

  第二天早起,胡三江发现自己昨天没吃的白米饭变了味——昨日天热,米饭存放了一整天,早已馊了。他刚要倒掉,忽然想到了什么,诡异的一笑,原封不动放到太阳下暴晒起来……

  等到中午,布袋和尚又从前门经过。胡三江喊道:“和尚,米饭要吗?”

  布袋和尚裂开大嘴笑了:“胡施主,你总是这样乐善好施。”

  “那你将布袋口张开。”胡三江说着,将馊米饭端了出来,藏在背后。

  布袋和尚很听话,果然将布袋打开了,胡三江猛然把馊米饭倒入了他的布袋中……

  那本来就馊的米饭,经过一上午暴晒,腐败得十分厉害,不但长出红红绿毛,而且散发着一种又臭又酸的气味,几乎能把人熏一个跟头!

  但是,布袋和尚却毫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笑着说:“谢谢,谢谢胡施主的香米饭。”

  胡三江一脸的坏笑,说:“既然是香米饭,那你就快些享用吧!”

  布袋和尚说:“不急,不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

  过了一会儿,布袋和尚果然将布袋里的米饭取了出来,并且真的吃了起来。

  天哪,那是坏了的馊米饭啊,吃下去会胃痛拉稀闹肚子的!然而,布袋和尚却吃得津津有味,好像那米饭新鲜无比,极为美味可口似的。

  果然,周围散发着新鲜米饭的清香。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几个馋嘴的小男孩,争相向布袋和尚讨要香米饭,布袋和尚就分给了他们一些,小儿们也吃得兴高采烈。

  本来在一旁窃笑的胡三江看傻了眼,等到布袋和尚他们吃完饭走远了,他还在门口愣神。

  过了几天,胡三江与几个青年伙伴找来一张粘网,又来到江边打鱼。他们的运气太差了,折腾了老半天,活鱼一条出没捞动,鱼网上反而挂了不少死鱼。

  这些鱼肚子发软,鳞片脱落,也不知死去多久了。

  “妈的,这些死鱼若是能活过来多好,咱们就可以美美的饱餐一顿了。”胡三江一边从鱼网上摘死鱼,一边说道。

  这时,他一抬头,远远看到布袋和尚的身影,胡三江与几个伙伴耳语了几句之后,其口一个小伙子冲着布袋和尚喊道:“布袋和尚,江水里可好玩了,过来戏水吧。”

  布袋和尚还真的走了过来,放下布袋,挽起裤腿,下天水里与他们相互泼水嬉戏起来。胡三江乘他不注意,悄悄溜上江岸,将那些死鱼尽数装进了他的布袋之中……

  布袋和尚大概只顾呵呵欢笑了,对这一切浑然不觉。闹够了,也累了,人们纷纷上岸。布袋和尚拎了拎被死鱼坠得沉甸甸的布袋,疑惑地说道:“奇怪,我放在这里的时候明明是空的,此是怎么鼓囊囊的?”

  胡三江他们躲在一边,捂着嘴偷着乐。

  布袋和尚打开布袋口,看到半布袋死鱼,傻乎乎地说道:“你们这些调皮捣蛋的鱼儿,不在江里游水,跑到我的布袋里干什么?”

  “它们到你的布袋里结夏呢!”胡三江调侃说。

  布袋和尚居然点点头说:“是的,是的,我们人能跳进江里戏水,鱼儿自然也就能钻到布袋里睡觉了。”

  他疯疯癫癫地对那些死鱼说:“喂,喂,山僧我已经从你们的江水里出来啦,你们出不能再赖在我的的布袋里了!”

  说着,他将布袋拎到水边,把那些大大小小的鱼儿一股脑倒入了江中,嘴里念叨着:“要去的去,要留的留,要走的一去不回头,留下的永远难回头。”

  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些鱼竟然都活了过来,一条条摇头摆尾,游进了江水深处……

  难道,这个疯癫和尚的布袋里有什么神奇造化?

  那一天,在城里的十字街头,胡三江他们一群小青年围住布袋和尚,非要看看他的布袋里装的都是什么货色,到底有什么机关。

  没想到,布袋和尚倒是很大方,当着众人将布袋抖了个底朝天,只见从里面滚落的有吃剩的饭团、干粮,有日用的针头线脑,也有佛珠木鱼、袈裟裹腿。他指着这些东西说:“看看,看到眼里都不见,不看白不看,看了也白看。”

  他将这些零零碎碎的破东西一个个拿起来,一一问人们:“这个是什么?”

  说来也怪,本来都是一些寻常对象,因为拿在他的手里,似乎就别有寓意,人们都不知如何回答。不等人们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回了布袋……

  唐昭宗天复二年(902)八月十四日,刚刚被晋封为越王的钱镠手下的武勇右都指挥使徐绾发动兵变。风波所及,衢州刺史陈璋暗暗容纳收留叛将,温州将领丁章也驱逐了钱镠任命的刺史朱敖,就连小小的奉化,一个街头混混出身的镇将也把县令赶走,自己坐上了县衙正堂。这个胸无点墨的镇将,如何懂得吏治经济?一切以他的好恶为标准,随意变更政令,任性胡来,把一个好端端的奉化县弄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人们怨声载道,却也无可奈何——在那个岁月里,谁握着刀把子,谁就是天老子。

  天晓得什么原因,这位镇将最不爱见和尚,这一天,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兵丁,直奔城外三里处的岳林寺而去——

  那时候,或有护法布施,或是官府划给,岳林寺拥有县江两岸大片肥沃的土地。而且,海边的岳林庄更是富甲一方,上千亩水田,数万亩山林,还有大片海涂。若是能驱散那些百无一用的僧人,将那些财产归入自己的账下,每年都会有大量白花花的银子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淌来……

  镇将对岳林寺的财产早已垂涎三尺,因为原来有县令百般阻挠,一直未能得逞。而今老子有刀有枪,手握生杀大权,看谁胆敢阻挡老子的锋芒!

  鸡飞狗跳声中,镇将一行出了城门,远处绿树掩映,殿阁隐约的岳林寺已经遥遥在望。然而,这时,前面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镇将打马上前,发现是一个大肚子和尚阻住了去路——

  那和尚袒胸露腹,头下枕着一只布袋,仰面躺在道路中央。

  不用说,他就是布袋和尚。

  镇将用马鞭指着他喝道:“大胆和尚,竟敢阻拦本将军的队伍!快快滚开,不然,老子战马的铁蹄将踏破你的肚皮!”

  然而,尽管镇将的吼声如雷,震天动地,那布袋和尚却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了死了没气了。

  镇将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真的驱使战马向前,去踩踏躺在地上的布袋和尚!

  良马见鞭影而奔。何况,镇将骑的是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何况战马又挨了鞭子,它嘶鸣一声,奋蹄向前冲去……

  布袋和尚的肚皮虽大,毕竟是血肉之躯,如何能经得住马蹄践踏?眼看就要肚破脑裂,丧身于铁蹄之下——

  突然,就在马蹄即将踏到布袋和尚之时,战马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前蹄人立起来——

  “嘭!”

  骑在马上的镇将反而被猛然掀了下来,摔得头晕眼花,半天才爬了起来。他把满腔怒火都向战马撒去,骂道:“畜牲,你竟敢摔老子!”他高高扬起鞭子,就要抽打战马——

  这时,布袋和尚却说话了:“它既然是畜牲,你怎么与畜牲一般见识?”

  镇将闻听此言,暴跳如雷,说:“好哇,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你竟敢在老虎屁股上蹭痒痒,先来骂我!”

  布袋和尚呵呵一笑,说:“我不是骂你,而是提醒你。你说马是畜牲,畜牲自然不懂你的心思。你摔下马来,却找它撒气,岂不是连畜牲都不如吗?”

  镇将气得浑身哆嗦,却又无理可说,便破口大骂。布袋和尚那些已经过世了的祖宗三代,若是地下有知,也一定会被骂得躺卧不安,朽骨直响。然而,布袋和尚也一声不吭,依旧一张笑脸看着镇将,好像津津有味地观看小丑表演一样。

  骂着骂着,镇将忽然感到,自己在这个笑眯眯的和尚面前,像是耍把戏的猴子。渐渐地,他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这时,布袋和尚总算开口了,问道:“你好像很气恼,是在骂谁呢?”

  镇将差点背过气去!他谩骂了半天,这个傻和尚不但毫不动心,似乎连一句都没听进去。试想,还有比这更气人 更悲哀的么?他恶狠狠地说:“我当然是骂你呢!我骂你怎么样?你敢还口吗?”

  布袋和尚笑着摇摇头说:“我不骂你,我们出家人有戒律,不能恶口骂人。”

  “你不是不能,而是不敢!你若敢骂老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不信,你骂老子一句试试!” 布袋笑而不语。

  镇将得意洋洋说:“你白让老子骂了祖宗三代,连个屁都不敢放!“

  布袋和尚仍然是一脸笑意,问那些兵丁:“你们若是无缘无故被一只疯狗咬了一口,会怎么办呢?是不是也一定要咬那疯狗一口呢?”

  兵丁们都摇了摇头。试想,哪个被狗咬的人会转过头来咬狗一口呢?

  布袋和尚对着兵丁们点点头,缓缓说道:“被狗咬的人若是也咬狗一口,自己岂不是也变成疯狗了吗?”

  镇将情知他的在拐弯抹角讽刺嘲弄自己,却无话可说。

  他抬头看看越来越高的日头,说道:“和尚,老子还有公务,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快让开,别耽误了我们的公干!”

  布袋和尚却说:“山僧爱这里也有正事,请你们绕路而行。”

  从县城到岳林寺,惟有这一条路最近。绕经其它道路,猴年马月才能到达。这时候,因为双方堵塞了道路,南来北往的人们被迫停了下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镇将不想再和这个疯疯癫癫的和尚纠缠下去,耐着性子问:“和尚在庙里念经拜佛才是正事,你睡在这大路当中,算是怎么回事?”

  布袋和尚拿起自己的那只布袋,说:“山僧在这里化缘呢!”

  “大路当中,如何化缘?”

  “大路当中,正好化缘。” 布袋和尚说:“你不见有人往路上一站,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们被他逗乐了。一个胆大的人说:“和尚,那不是化缘,而是土匪劫道。”

  布袋和尚认真说道:“在深山绿林抢夺老百姓一些钱财,伤个把人命,那是土匪。若是抢了官衙,杀人不眨眼,反而就成了英雄。所以我和尚也想学一学。”

  镇将心理明白他又在讽刺自己,但在众人面前又不好发作,想尽快把他打发走,说道:“和尚,你化什么缘,本将军给你一些碎银子,你回寺院交差吧。”

  布袋和尚说:“山僧化缘,;来者不拒,大到一座寺院,小到一根豪毛,统统笑纳!”

  这时,镇将明白了,敢情,这个疯癫和尚是专门来阻止自己去岳林寺的!他冷冷一笑,说:“和尚,你化的缘太大了,恐怕你的布袋装不下带不走!”

  布袋和尚举起自己的布袋说:“哪怕是全奉化的山山水水,林田海疆,山僧也能一袋装之。”

  这时,一位到城里卖鸡蛋的乡下大娘挤了进来。愣头愣脑说道:“你们行行好,把路让开吧,再耽误下去,集市散了,我老太婆的鸡蛋就卖不出去了。”

  镇将看看老太婆手提的一篮子鸡蛋,说道:“和尚,你化缘不是来者不拒吗?鸡蛋你要不要?”

  布袋和尚居然说:“要,要!鸡生蛋、蛋孵鸡,无穷无尽,说不定能孵出一座寺院来。”

  镇将恶狠狠说道:“对,本将军就成全你,看你怎样孵出一座寺院!”

  说着,镇将把他的布袋拿来,又强行夺过老太婆的鸡蛋篮子,也不管磕破不磕破、打碎不打碎,将一篮子鸡蛋猛地倾倒进那只布袋里……

  “乒乒乓乓”一阵鸡蛋破碎的声响过后,镇将在布袋上猛然踹了两脚,然后重重扔到了布袋和尚面前,大笑道:“和尚,你拿回家孵小鸡去吧!”

  布袋和尚却不急不燥,煞有介事地双手托起布袋,振振有词念道:

  “混沌乾坤一壳包,也无皮骨也无毛。

  山僧度尔西天去,免在人间挨一刀。”

  念完偈子,他打开布袋口,呼呼啦,扑楞楞,一群羽毛丰满的小鸡从布袋之中飞了出来!

  它们在镇将与兵丁头顶一边盘旋,一边拉屎,弄得他们满头满身都是又脏又臭的鸡粪……

  士兵们乱作一团,纷纷逃避。一只小鸡落在了镇将的战马头上,伸出尖尖的喙去锛它的眼睛。战马受惊,嘶鸣着脱缰而去。气急败坏的镇将一把抢过布袋和尚的布袋,一边入火焚烧,一边恶狠狠说道:“我让你作怪!让你作怪!我把你这只破布袋烧成灰烬,看你还作怪不作怪!”

  布袋虽然化为了灰烬,但坐骑已失,且浑身沾满了臭烘烘的鸡屎,士兵也胆战心惊乱作一团,镇将一行只好狼狈不堪地返了回去。

  岳林禅寺总算躲过了一劫。

  布袋和尚的布袋明明已经被镇将当众烧毁了,但是,第二天,他的杖头却依然挑着一只布袋。是他重新缝制了一条,还是原来就有备用品?可是,为什么这条布袋与原来的一模一样呢?

  奉化县城中,有一座高高的石拱桥,横卧在县江之上,沟通着两岸。布袋和尚时常光临这里,或歇脚,或观景。若是夏季,他便夜卧桥头,充分享受着江风的清凉。

  那天,他又无所事事地站立在桥头上,并且第一眼便又看到了陆生——另一个经常光临石拱桥的人。不过,人家可不像布袋和尚,没事闲逛荡,人家可是来作画的。可是,在老百姓眼里,他还不如布袋和尚呢。

  陆生是奉化城的另一个奇人。他从娘胎里落地之后,没学会走路,就开始画画,画鱼画鸟画花草,画山画水画风景,直画得鱼儿仿佛会游泳,小鸟好像会歌唱,花花草草似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谋写一枝老竹卖,市中新笋贱如泥。

  在那个动荡的岁月里,画饼不能充饥,画在纸上的田园不会长出粮食。于是,他画死了爹娘——被这个败家子活活气死了:画光了家产——都被他换成了颜料纸笔:画得自己进了寺院——岳林寺的当爱年他无家可归,便慈悲收留了他。他虽然穿僧袍,却不剃光头;他住寺院的寮房,却不休坐念经,每日里依旧画他的画——古时候,许多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都是这样寄居在寺院里。

  这一天,陆生画了一张风景,一张石拱桥的风景: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晚霞尽情地泼撒在水波鳞鳞的县江里,江面上便有火焰一般的波光起伏荡漾;霞光披在桥拱上,于是大石桥流光溢彩,显得生动起来,宛若一道彩虹落在了河岸上;桥拱下一叶扁舟顺流而来,艄公一幅悠然自得的神态,似乎比神仙还要自在,石拱桥顶,一匹白色骏马前蹄跃起,长鬃飘飞,正在昂首嘶鸣……

  陆生感到很满意,便在画上添写题画诗:

  驾石飞梁尽一虹,苍龙惊蛰背摩空。

  他刚要继续题写,背后忽然有人接着吟道:

  “艄公空船载烟霞,战马奋蹄疾如风。”

  是布袋,也只有布袋和尚才能这样口无遮拦。

  呆头呆脑的陆生说:“第一句‘空船烟霞’何其雅也,而‘战马奋蹄’何其俗矣!二者难以调和,不好,不好。”

  布袋和尚却说:“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你听,马蹄声来了!”

  果然,桥上响起了“得得”马蹄声。

  当然不是陆生画上的马活了,而是镇将大人骑着白色战马走来了。

  镇将大人一看到布袋和尚,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火“轰”的一下升腾起来,他双腿一夹马蹬,蹬上的马刺扎疼了战马,战马骤然向前蹿去……

  然而,纵马横冲直撞的镇将没有撞倒布袋和尚,却将陆生的画架子撞飞了,摔得七零八落。那幅石拱桥风景画,自然也飘零如落叶,被马蹄践踏得不成样子了。

  陆生是个画痴,眼里只有画,现在眼见自己的倾心沥血之作被无故糟蹋,不管三七二十一,猛然扑到马前,扎煞开双臂,挡住了镇将的去路!

  陆生一介文弱书生,却去阻拦膘肥体壮的战马,很有螳臂挡车的味道。幸好,镇将的这匹战马颇通人性,当它突然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时,如同那次不肯踩踏布袋和尚一样,前蹄人立而起,生生止住了前进的脚步。

  马背上的镇将有了上次的教训,虽然手忙脚乱,神态狼狈,但总算没有被掀下来。

  人家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陆生可不管这一切,他一把抓住缰绳,大声嚷嚷道:“你的马撞坏了我的画架子,践踏了我的画,你要赔我!”

  镇将的满腔怒火正没处发泄,且受了这个画痴的惊吓,扬起手中的马缰,劈头盖脸向陆生抽来——

  “叭!”

  陆生脸上立刻呈现出一条血红色的彩虹,他受疼一惊,虽然松开了马缰,嘴里却仍然说:“你毁坏了我的画,必须赔我。”

  镇将见这个秀才像一只呆头鹅,自己被打得头破血流不顾,反而仍旧惦记着那幅画,难道那画有什么奇特之处不成?

  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对身后的兵弁说:“去把那幅画给我捡来,我倒要瞧瞧画的是什么玩意!”

  那幅皱巴巴的风景画呈现在镇将面前,他看了一眼,说道:“呸,老子以为是什么宝贝呢,不就是这座破石桥吗?老子一天要从这座桥上走十八趟,有什么稀罕的!而且,你画得还不像,明明是青灰色的石桥,却被你画成火红色,好像着了火一样,你们谁见过石头燃烧?”

  围观的人们跟着发出嘲弄的笑声。

  镇将更来劲了,继续品头论足:“看,船上这个老头,一不摇浆,二不扶舵,任船漂流,岂不要撞上礁石或者搁浅吗!呸呸,纯粹是糟蹋笔墨纸砚。你若是给我画成这样,我不但不给你酣劳,你还得赔我一张白纸!”

  镇将对画的一番高论,说得陆生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辩白——他现在初步体会到秀才遇到兵的境遇了。

  镇将刚要将画扔到地上,忽然看到了桥拱上的白色骏马。他脸色骤变,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讽刺本将军!来人!把他捆起来,押回军营!”

  一眨眼,手无缚鸡之力的陆生便被那些虎背熊腰的兵弁捆成了一只粽子。他不明白自己如何讥讽了镇将,十分冤屈地说:“小生虽然才疏学浅,画技平平,却不曾讽刺将军。”

  镇将先是恶狠狠瞪了布袋和尚一眼,然后指着画面上昂首嘶鸣的骏马说:“你画的这匹马与本将军的马都是白色的,但它身上没有骑马的本将军,你的意思是在说,它把本将军掀下马来,脱缰而去。这不是故意讽刺、挖苦本将军吗!”

  “这,这,这根本就是风马牛!”

  “你不是讽刺马牛,而是讽刺本将军不配骑这匹高头大马!难道,只有你们读书的秀才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陆生哭笑不得。唉,难怪人家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走,把这个狂妄的书生押回兵营,老子倒要看看他马王爷长着几只眼!”

  一旦被带到了那个虎穴狼窟,可怜的陆生恐怕就要倒大霉了。

  镇将刚刚要翻身上马,布袋和尚像自言自语说:“破船无舵手,野马无人骑。生驹怕战火,惊蹿掀翻你。”

  镇将不由得一愣,因为身经百战的他,深深知道,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对于骑士的重要。在战场上,往往,你的命,是由战马决定的!

  镇将再看看陆生的画,感到画面上的马暴躁不安,桀骜不训,活脱脱就是一匹生马驹子,若是骑着这样的马上战场,保准一命呜呼。这样的野马驹子,如何能与自己这匹追风战马相提并论呢!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错怪了陆生,将他白白释放。正在他进退两难之际,布袋和尚伸手接过画,看了看,说道:“马是骏马,可惜没有遇到伯乐。若是有人降伏了这匹骏马,那才是真英雄!”

  镇将不由得怦然心动:所有的优良战马,原来都是狂放暴烈的野马。降伏烈马,征服女人,都是英雄好汉的壮举。

  这时,布袋和尚不失时机地说道:“陆生,你为何只画了将军的马,而没画马上的将军?是不是还没画完?”

  陆生一愣,刚想表示什么,布袋和尚不容他话语出口,紧接着说:“来来来,你快把将军画上,烈马英雄,才算圆满。”

  可是,陆生已经被五花大绑,如何执笔作画?布袋和尚看看镇将,说:“人家的画还没完,不能算讽刺将军,你总不能看白布就说是出殡吧?”

  镇将一挥手,说:“暂时将他松开,若是画得不好,再加重处罚!”

  兵弁们给陆生松了绑。他虽然因痴迷画画而有些呆头呆脑,但也明白布袋和尚是在想法救他的性命,便认认真真在画上增添了一个小人——一个与镇将有几分相似的、骑在马背上的小人。

  然而,这才是真正的画蛇添足——本来很和谐的画面,因为强行增加了一个人物,变得十分滑稽。尤其是那匹神采飞扬的骏马,在它背上硬生生安置了一个骑者,就像是美女的发髻长出了老鸹窝,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镇将虽然不懂绘画,但心里也感到非常别扭,但也说不出具体原因,便胡乱找了个理由,训斥陆生:“你为什么把本将军画得这么难受?难道我像个瘪三吗?还有,我是堂堂六尺的男子汉,你为什么把我画得这么萎缩?”

  陆生刚要表示什么,布袋和尚插话说:“将军想要高大威猛的,你重新画一张不就行了!”

  陆生拿出了一张新纸,重新给镇将画像,镇将却说:“你这张纸还是太小,如何画得下我的六尺身材?”

  陆生说:“我们绘画,都是小中见大,尺纸千里。”

  镇将眼角瞟着布袋和尚,故意刁难陆生说:“我就要你画得与我一般高。”

  “可是,这是四尺的画纸,已经是最大的了。”陆生为难地说。

  “那你就在这四尺的纸上,画出六尺高的我来。”镇将威严地咳嗽了一声,又说道:“你快画吧,若是画不出来,小心你的脑袋!”

  四尺的幅长,如何画出六尺高的人像,这不是故意找茬,要陆生的小命吗!

  镇将乜斜着布袋和尚:你不是神通广大吗,看你如何解开这个死局!

  布袋和尚像是没有察觉到镇将的计谋,只是催促陆生快画。陆生说自己画不出来。布袋和尚说:“那你就画一张简单的好了。”

  陆生苦苦一笑:“简单的,四尺也变不成六尺啊!”

  布袋和尚奇奇怪怪地说:“镇将大人的六尺身材,也是从小长大的。你先画一幅小的来,说不定能长成的呢。”

  陆生无奈,只好在四尺画纸上草草画了一幅镇将立像。然而,尽管他画得镇将神态顶天立地,却也只有四尺长短,比真人短了足足一条小腿长。镇将暴喝一声:“来人!”

  “有!”

  “把这个狂徒重新捆起来!”

  “慢着,慢着,”布袋和尚张开双臂插到兵弁与陆生中间,笑嘻嘻说道“你们不要着急,山僧说过,镇将是从小长大的,这幅画也会长大的。”

  镇将刁难陆生的目的,就是要引布袋和尚出面。现在,既然布袋和尚已经忍不住出了头,他挥挥手,让手下的兵弁放开陆生。他冷冷一笑,说“布袋和尚,本将军倒是要好好看看,你如何让四尺的画像长高到六尺!”

  布袋和尚不紧不慢说:“人长高,需要吃饭睡觉,画像要长高,也得补充一些营养,睡上一会儿。”

  人们听了布袋和尚的疯言疯语,都不相信。就连以奇思幻想著称的陆生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唉,自己的小命,算是葬送在这疯和尚手里了!

  布袋和尚在人们的注视下,将哪张画像装进了自己的布袋里,像是哄孩子睡觉一样,双手托着摇来晃去……

  片段之后,他轻轻将画像从布袋里抽了出来——

  然而,他那神奇的布袋却丝毫没有改变画纸的长度,进去时四尺,出来后也不过是二个二尺而已!

  镇将手里抖着画纸,狞笑着说:“布袋和尚,你竟敢戏弄本将军!你说,怎么办?”

  布袋和尚笑眯眯地说:“将军您仔细看看,画上的您身高若不够六尺,山僧情愿被您砍去脑袋。”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

  布袋和尚胸有成竹,说:“你先看看画吧。”

  镇将展开画像,不由得又惊又怒!原来,他的立像经过布袋储存之后,变成了一个双膝跪地的模样。

  “哈哈……”围观的人群发出开心的笑声。

  “你……你……你……”镇将的脸变成了煮熟的猪肝——气得变了颜色。

  布袋和尚笑道:“我、我、我,我已经让画上的你变成了六尺高,不信你量一量。六尽身材的你,跪下之后就变得只有四尺高了。”

  镇将干瞪眼,无话可说。他气急败坏地再次夺过布袋和尚的布袋,让兵弁塞上石头,扔进浊流滚滚的县江之中……

  镇将虽然是个赳赳武夫,杀人不眨眼,却也有着异乎寻常的温柔情感——格外疼爱他的女儿。原来,他共有一个老婆三个小妾,或许是因为他的阳气太旺盛了,不管是正房还是小老婆,生下的娃娃都是青一色的秃蛋子。因此,他时常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一心盼望着夫人们能给他添个女儿。天遂人愿,他最钟爱的四夫人的肚子很争气,前些年真的给他生下了一个宝贝女儿。这小女孩长得比画上的还要好看,尤其是她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宛若会说话一样招人爱怜。

  镇将大喜过望,自然是对小女儿疼爱有加,在他的百依百顺、千般娇惯、万般纵容之下,小女儿渐渐变得固执任性起来,蛮不讲理,她要怎么,就得怎么,稍有不满,就大哭大闹,使性子撒泼,寻死觅活。镇将不但不严加管教,反而总是想方设法满足她的种种无理要求,所以,这个小女孩越来越不可理喻。到现在,连镇将也感到十分头痛,却又无可奈何。他的脾气之所以越来越暴烈,经常烦躁不安,莫明其妙地发火,与对女儿的无奈有着很大关系。

  “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

  进入梅雨季节的江南,雨水时大时小,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那天午后,一场大雨从天而降,院子里存积了不少雨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房檐下的雨水打到水面上,溅起一个个晶莹剔透,色彩缤纷的小水泡。它们有的大,有的小,在水潭里忽生忽灭,到处漂流,煞是好看。镇将的宝贝女儿看到之后,心中十分喜爱。她忽发奇想,对父亲说:“若是将这些水泡穿成项链,一定十分美丽。爹爹,你快给我穿一串吧。”

  镇将说:“这些水泡是拿不起来的,一碰就破,如何能穿成项链呢?好宝贝,珠宝店里有各种各样的水晶项链,我给你买一串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小女孩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往下掉。她一边伤心欲绝的痛哭,一边说道:“我就知道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所以你总糊弄我。我就是喜欢水泡穿成的项链,若是得不到,我死了算了!若是到天黑,你仍没给我穿好,我就去跳县江!”

  镇将爱女心切,一听女儿要自杀,立马慌了神,赶紧派兵弁将全城的能工巧匠都找了来,对他们说到:“你们都是心灵手巧的工匠,有着奇妙的心思,精湛的手艺,向来没有做不成的活计,更没有难倒你们的事情。我今天请你们大家来,是要你们用这水泡穿串项链,我女儿一会儿要戴。”

  工匠们纷纷说这是异想天开,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事情。镇将想到固执的女儿真有可能跳江自杀,不由得大发雷霆,威胁工匠们说:“本将军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若是不痛快,你们谁也甭想有好日子过!我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把你们的脑袋统统砍下来!”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手握兵权的镇将,往往比国王还要凶残。所以,他的话比圣旨还要灵验。然而,工匠们明明知道面临着死亡威胁,却想不来任何办法,只能任人宰割,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天渐渐有些黯淡了,到天黑,若是再穿不成水泡项链,工匠们就要人头落地……

  这时,布袋和尚主动找上门来,说是自己能穿成水泡项链。此时的镇将看到布袋和尚,心中居然不再生气,而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天知道这个神神秘秘的和尚有什么鬼花样,或许他真能穿成水泡项链呢!他赶紧问道:“布袋和尚,你真的会用水泡穿项链?你不是又在戏弄本、本、本……末将吧?”

  布袋和尚呵呵笑着说:“山僧何时说过空话?不过,我的手艺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能让这些工匠偷学去,所以,你得先将他们赶出府去。”

  镇将正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工匠,骑虎难下的他忽然遇到了一个垫脚石,赶紧将工匠们放了出去,等到庭院里没了他人,镇将说:“布袋大师,您快穿吧。”

  布袋说:“项链既然是小姐要的,应该最大限度地达到她的满意。”

  镇将点点头说:“对,对。我这个女儿最难打发,稍稍不顺心就没完没了,寻死觅活的折腾。”

  布袋和尚说:“那你就将她找来吧,让她亲自监督着我制作,这样就可以完全符合她的心意了。”

  镇将把女儿叫了出来。布袋和尚对她说道:“小姑娘,我一看就知道你最聪明、最能干。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水泡项链呢?”

  “因为它们漂亮好看,”

  “是吗?”布袋和尚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眯着眼睛,看着水面上生生灭灭的水泡说:“哎呀,我这老眼昏花,怎么就分辩不出这些水泡哪些好看,哪个丑陋呢?”

  小姑娘被他的滑稽模样逗得咯咯直笑,指点着他看那些又大又亮的水泡,布袋和尚却说:“哎呀,我怎么就这么笨呢?硬是分辨不清。这样好不好?小姑娘,你去把那些最美丽的、你最满意的水泡取过来,我给你穿一串最好的项链。”

  小姑娘早已被布袋和尚夸奖得飘飘然了,果然下水去挑选那些最大好看的水泡。但是,那些水泡触手就破,消失得无影无踪。固执的小姑娘又不肯承认自己失败、自己无能,便不停地想方设法,不断地尝试,力图将那些易破的水泡拣出来……

  她长时间弯着腰,低着头,瞪着眼睛,累得浑身生疼,却一个完整的水泡也抓不到。渐渐地,她对这些生灭极快的水泡厌倦了,兴趣索然了。而且,天快黑了。她对父亲说道:“这些水泡最讨厌了,拿到手里一刻也保存不住。这种虚假不实的东西,我才不稀罕呢!”

  这时,布袋和尚说道:“对对对,小姑娘说得太好了。这些水泡本来就是欺骗人们眼目的,它看起来有形有质,但刚刚生成马上就灭。犹如空中烟云组成的图案,都有是无形无物的幻像,变异得极快。我们人若是也追求这种虚幻的东西,最终得到的只能是失望与悲哀。”

  小姑娘非常聪明,马上领悟了布袋和尚的真实意图,不再任性胡闹了。但是,她毕竟是孩子心性,眸子里闪烁着梦幻般的色彩,喃喃说道:“虽然虚幻,不过那些水泡真的很漂亮。”

  布袋和尚点点头,说:“其实,那些泡泡本身都是水,它的光彩不过是反射的天光罢了。你若真想要水珠做成的项链,我就给你做一条。”

  镇将赶紧说:“布袋大师,孩子已经不胡闹了,您就别再引逗她了。”

  布袋和尚笑着说:“梦幻不破,真相不显。再说,我是出家人,原来说过要给她制作一串水泡项链,怎能打妄语呢?越是孩子,越不能糊弄!”

  说着,布袋和尚拿出了一条布袋——天哪,怎么还是与原来那条一模一样的布袋?镇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布袋和尚从布袋里掏出一个锥子,一根钢针,还有一条长线。

  小姑娘活跃了起来,说:“和尚爷爷,天气黑了,看不见了,你怎么拣水泡呢?”

  布袋和尚向空中一指,说:“你看,那些水泡不是下来了吗?”

  空中,果然落下了一些白色的东西——大小如珍珠的冰雹颗粒。布袋和尚拣来一些光溜溜的圆型冰雹,用锥子扎上眼,穿上线,果然穿成了一串项链。他说道:“水泡的实质是水,冰雹的实质也是水,所以,冰雹项链与水泡项链没有本质的差别。小姑娘。送给你。”

  冰雹项链在蜡烛的照耀下,晶莹闪亮,反射着奇异迷幻的光芒,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接了过来。然而,当她将这串看着极为漂亮的项链戴在脖子上时,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这冰雹项链不但冰凉刺骨,而且化得极快,弄得她身上湿乎乎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小姑娘赶紧摘下那串项链,说:“敢情,这个东西只能眼看,不能真戴。”

  布袋和尚点点头,说:“它本来就不是串项链的东西嘛!就像我这个和尚,若是非要我代替你爸爸这样的将军上战场厮杀,就是胡闹了。不但要打败仗,自己丢掉性命,而且还有可能连累无辜,殃及家人。所谓安住本位,物尽其用,就是这个道理。”

  说完,布袋和尚看了镇将一眼。

  镇将悚然而惊!因为他听出了布袋和尚的弦外之音:将军的职责是安土定邦,抵御外敌,而不是代替地方官员治理民众。

  布袋和尚指着快要化完的冰雹项链说:“你们看,它最终还是要变成水,也只有回归于水,它才最有用。”

  说完,布袋和尚告别了镇将父女,走入了茫茫夜色中,远远地,还能听到他的吟唱声:

  “你笑我无,我笑你有,

  无常到来,大家空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五百个商人一起出海,到一个遥远的海岛采集宝贝。他们在海上航行了好几个月,所获得的各种宝物装满了船舱。于是,他们掉转船头,向本土返航,或许是他们采集宝物时惊扰、伤害了海神,海神出现在了他们的航线上。在海神的舞动下,风暴骤起,雷霆震动,海涛汹涌如惊马狂奔,海浪翻滚像大山压顶!疾风卷巨浪,铺天盖地,乌云裹闪电,天崩地陷……

  商人们乘坐的舟船犹如一片小小的树叶,在波浪形成的高峰、深谷之间飘摇颠簸,时刻都有倾覆的危险!他们惊恐得魂飞胆破,脸色煞白,却无能为力……

  据传说,海神最讨厌人类鲜血淋淋的死尸,只要看到,就会厌恶地远远躲开。然而,有谁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呢?他们只是在暴风骤雨中哭啼,无助地等待着船只被巨浪掀翻,葬身海底的最后时刻的到来……

  在这五百商人中,有一位修行的菩萨。他想:“我上求佛道的目的,是为了救度众生。舍身拯救他人,是菩萨大慈大悲的心愿。现在,若是不能驱走海神,必将船沉人亡,所有的人都将葬身鱼腹!”

  可是,怎样驱走海神呢?惟有杀身成仁!

  菩萨靠在船舷边上,对商人们说:“你们大家手拉手,扶住我的身体。”

  众人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还是照他的吩咐做了。菩萨转身面对大海,面对张牙舞爪的海神,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引颈自刎——

  从他脖子喷涌而出的鲜血,犹如一道彩虹,洒向波涛汹涌的大海……

  海神见到血腥,十分恶心,马上躲开了。海面恢复了平静,一船人总算得救了。然而,菩萨也断了气,尸体渐渐变凉、变冷。商人们抱住他的尸首,痛哭流涕,悔恨万分:在那个危急时刻,人人都知道海神厌恶人的血尸,可是,为什么只有菩萨舍身救人呢?自己为什么不能站出来呢?要知道,如果谁都不主动牺牲自己,大家也同样要沉入海底,被活活淹死啊!

  人们良心发现,开始深刻反省,痛苦自责。他们捶胸顿足,呼天号地,乞求上苍……

  人们的真诚终于感动了上界天神,忉利天之主——释提桓因。他被菩萨舍己救人的弘阔的慈悲心所激励,下凡来到船上,对商人们说:“这位具有至高无上品德的菩萨,世间难有,他将来必定能成为贤圣,成为伟大的如来。所以,他如今自然会活过来的。”

  于是,释提恒因拿出忉利天宫的灵药,一半灌入菩萨嘴里,一半涂抹在他的刀口上。菩萨果然苏醒了过来。神通广大的释提恒因又变幻出了大量奇珍异宝,其价值超过商人们原有宝物的千百万倍,全部敬献给了菩萨。然后,释提恒因又鼓起徐徐顺风,将他们的舟船顺利吹回了本土。

  商人们望眼欲穿的亲眷们看到自己的亲人归来,简直不敢相信。人们纷纷表达着对菩萨的感激之情。菩萨把释提恒因赠给的珍宝,全部周济了穷苦人家。从此,这个国家的人们,和睦共处,人人相互帮助,过上了安祥和谐的幸福生活。

  佛祖释迦牟尼在王舍成灵鹫山讲完这个故事之后,对大家说:“你们知道吗?那个舍身救度大众的菩萨,就是我的前身;天帝释,就是弥勒;而那五百商人,就是你们在座的五百大阿罗汉。”

  这是,阿难从大众中站立起来,向佛请教道:“世尊,您历生历劫经常与弥勒一同修菩萨行,为什么您总是救人于危难,而弥勒总能给人带来幸福与欢乐?”

  佛陀笑道:“因为众生业力不可思议,所以菩萨的愿力也不可思议。弥勒与我的愿力不尽相同,所以在度众生的过程中就会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阿难又请求说:“世尊,您再给我们讲一段故事吧。”

  佛陀点点头,说道:“原来,我经常给你们讲过去的事儿,今天,换一换胃口,给你们说说未来的事情。”

  于是,释迦牟尼的声音宛如徐徐的春风,吹拂着比丘们的心田……

  那是将来之世,世界没有崎岖不平的高山,也没有纵横交错的深渊,大地平整如镜,长满了柔软的小草,仿佛天衣一样。那时,由于人们心灵纯洁,心地善良,道德高尚,所以福报极大。他们身材高大,寿命极为长久;性情仁和,举止文雅;相貌端正美妙,没有任何残疾病痛。在这个美好的世界里,人人奉行十善,杜绝恶行,所以社会和谐安宁,人人心情愉悦。

  管理这个大一统世界的转轮圣王,名叫“胜伽”。在他的国度里,有一个波罗门家庭,生育了一个男儿,取名叫“弥勒”。这个小小弥勒,身体天生为金色,具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妙好,并且散发着安祥、清凉的光明。弥勒长大之后出家修行,证得无上正等正觉——成就了佛果。他在华林园中开三番法会,度尽上中下三根众生,初会说法,九十六亿人得阿罗法;第二大会说法,九十四亿人得阿罗汉;第三大会说法,九十二亿人得阿罗汉。

  这些得度的人,都是自从释迦牟尼佛以来,供养三宝的人,吃斋守戒的人,烧香礼佛的人,或在家,或出家,都是与释迦牟尼以及弥勒佛有缘的人。

  弥勒听到这里,从座位上站立起来,走到释迦牟尼佛面前,五体投地,跪拜下来,对佛说道:“我愿意作那一世的弥勒尊佛。”

  释迦牟尼佛伸手摸他的头顶说:“善哉、善哉,正如你所愿望的那样,你将生在那个世界,成为弥勒尊佛、弥勒如来。我刚刚说过的那些得度众生,都需要你去教化。”

  这时候,一位名叫“阿侍多”的比丘也从大众中走了出来,长跪对释迦牟尼佛说:“我愿意作那一世的转轮圣王。”

  释迦牟尼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阿侍多,漫漫长夜你都空过了,总是喜欢在生死界轮转,你为什么不求出离啊?”

  阿侍多一愣,喃喃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求成佛,反而发愿作转轮圣王……”

  当时,人们感到疑惑的是,佛祖授记弥勒将来成佛,为什么仍然叫弥勒呢?这究竟是什么缘故?阿难心窍玲珑,明白大家的心意,于是代表大众向佛陀请教:“世尊,弥勒将来成佛,为什么还叫弥勒?这其中一定有因缘。”

  释迦牟尼佛点点头,说:“说来话长,那是在一个久远的年代,还是在我们的这个世界,有一个大国王,名叫昙摩留支……”

  昙摩留支国王非常英明,所以,天下许多小国都主动寻求他的庇护。他总共统领着八万四千个小国,其中有一个很富庶的中等小国,国王是波塞奇。

  当时,正逢弗沙佛出世,居住在波塞奇的国家。波塞奇国王与大臣们一心供养弗沙佛以及众僧,没有时间去朝觐大国王昙摩留支,而且也没有进贡、问候。

  大国王昙摩留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派遣了一个使者前来询问情况。使者问道:“近些年来,你们既不进贡,也不通音信,身为人臣,这样做太不合情理了吧?”

  波塞奇赶紧说:“这几年,弗沙佛在我们国家,我与大臣早晚奉承,实在没有时间去朝觐大王。”

  使者汇报之后,昙摩留支的大臣们都说波塞奇是强词夺理,以谎言掩盖他的傲慢,建议大王出兵讨伐。于是,昙摩留支集合军队,亲自带领着前去征战。

  当昙摩留支的大军将要到达自己的小国时,波塞奇非常恐惧。他赶紧来找弗沙佛,求佛保佑。弗沙佛说:“你不用忧虑,你亲自去面见昙摩支大王,将真实情况说明,他自会理解你的。”

  波塞奇听佛这样说,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神态安祥地来到大王的军帐,一点也不胆怯,好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

  大王昙摩留支也对他的平静神态感到奇怪,问道:“你依仗什么竟敢违反常规,不来朝觐?”

  波塞奇说:“我听古代贤圣说,一个人一生,能听到佛法很难,能生在佛出世的年代更难,能够见到佛更是难上加难!现在,弗沙佛正在我的小国之内传播佛法,化导众生,我们怎么能不抓紧时间听闻佛的教导呢?所以没有时间千里迢迢去朝觐大王您。“

  昙摩留支十分通情达理,说道:“好吧,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就算你没有时间,为什么连进贡的财物也中断了呢?”

  波塞奇说:“弗沙佛有很多弟子,他们者是持戒清净的比丘,是世人的福田,供养他们,能得到无上的功德。所以,我们全国的财力都布施给了他们,实在没有多余的财物进贡了。”

  昙摩留支是一个善根本具的人,听了波塞奇的话,他心里早已对弗沙佛产生了神奇的向往,立刻带领大公大臣前去拜谒弗沙佛。他们来到佛所的时候,弗沙佛正在与弟子比坐禅。那些比丘围绕着佛陀,犹如群星捧月一般。其中一个入定的比丘身上居然像是着了火一样,燃放着金色的光芒,熠熠闪烁,光耀四方。

  等到弗沙佛出定,昙摩留支上前施礼之后问道:“这个比丘身上发出的光很是特别,他入的是什么三昧,能发出这样的光辉?“

  弗沙佛告诉他:“他入的是慈等三昧。“

  昙摩留支大王当即发愿:“这个慈等三昧巍然如山,光明赫赫,能给人带来希望与欢乐,我亦要修行这个慈等三昧。“

  弗沙佛就传授给了他慈等三昧的修法。大王受持了这个神奇的三昧,心地变得十分柔软、善良。他邀请佛到他的大国去,以便度脱更多的众生。弗沙佛当下便答应了。

  波塞奇听到佛要跟昙摩留支大王走,心里不由自主出了一丝忧怨,他想:“如果我是大王,佛不就常住在我这里了吗?只怨我是一个小王,才不能随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他问佛,在所有的国王中,什么王是大?弗沙佛告诉他是转轮圣王。波塞奇便发誓说:“我曾经长久地供养佛及比丘,愿以此功德力,将来出世作转轮圣王!”

  释迦牟尼佛告诉阿难:“那时的昙摩留支,就是今天的弥勒,他由于那一世发此慈心,修行慈等三昧,所以总能给人们带来欢乐,而且,从那时起,他常常名叫弥勒。”

  弥勒,意译即是慈氏。菩萨大慈大悲,弥勒系大慈的象征,观音代表着大悲。大慈为“与一切众生乐,大悲为”拔一切众生苦。”大慈悲即是佛心。弥勒菩萨以无缘慈摄受一切众生,所以又称为“慈氏菩萨”。

  阿侍多若有所思,犹犹豫豫说:“那么我……”

  释迦牟尼佛一笑,道:“阿侍多,你就是原来的那个波塞奇,由于你在那一世求作转轮圣王,从此生生世世常作转轮圣王,直到今天功德不尽,所以你现在还发愿作转轮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