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一枕黄梁再现




  郭丁香见到当年的"哑巴"少爷,年迈的婆母,漂亮的房屋,一块石头落了地,谁想第二天天一亮,漂亮的四合院没有了,新的雕花没有了,新婚的卧室变成了百孔千疮的土地庙。

  王章郎根本没有离开过子须县。连日真正的王章郎一直在那座四合院里忙碌着。

  那天夜晚他们主仆三人炒了一夜菜,喝了一夜酒,吃了一夜他们好多年没吃过的山珍海味。从日落西山一直吃到五更鸡叫,又从鸡叫五更一从喝到口上三杆,仍然不肯善罢甘休--生怕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

  土地庙突然不翼而飞,四合院突然从天而降,一夜之间便从天上掉下来一个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王府"大院,实属天下奇闻。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一传十、十传百,仅仅一天工夫便传遍了子须县。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不少看稀奇的人们在四合院周围指指点点的。到了日上三杆时,人们已经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直到有好事者壮着胆子敲开"王府"大门时,章氏母子二人才从半痴半呆中清醒过来。

  两天后,那些先前不辞而别的家丁、女佣们也纷纷前来投靠旧主。当年与王基攀过家门的汪、匡、全、田等人的后代们,也有不少前来恭喜发财的。

  "酒肉朋友"中的张三、李四、王麻子先后登门道歉。为昔日制作"花言巧语汤"、"荒话连篇粥"和"闭门羹"表示深切的歉意,并主动请战,要为王少爷迎娶少夫人尽些微薄之力。

  --王府门前再次车水马龙,门庭若市。那些以王麻子为代表的酒肉朋友们。多么希望王府再现昔日的辉煌啊。

  那种"堂前客常满,席间酒不空,故旧常来往,新朋亦盈门"式的辉煌,那种对来访者宾客相待,对告借的亲朋有求必应式的辉煌,实在令人留连忘返。

  为了让王少爷尽快恢复对昔日的"记忆",酒肉朋友们每天都要"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找他叙旧。甚至"不惜血本"备办酒筵,敬请王少爷大驾光临--以便抛砖引玉。

  然而。王章郎似乎不同于昔日的王少爷。昔日饱食终日,无所实事的王少爷在吃尽人间苦楚、饱尝世态炎凉之后已经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王章郎。

  变得实在了的王章郎对昔日的辉煌似乎失去了记忆。却深深记住了"有酒有肉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的切肤之痛,谢绝了来自酒肉朋友的好意相邀--不吃请也不请吃;谢绝一个个因"后悔不已"而决心"痛改前非"的旧时奴仆,除了死而复生的王保,没有多留一个。

  种种迹象表明老白猿说话是算数的。因此在送走一批又一批怀着各种不同目的、心情而来的客人之后,王章郎主仆三人便开始认真细致地布置新房。既张灯又结彩,剪完双喜又贴鸳鸯,准备迎接王府少奶奶--郭丁香。

  行动上是即迅速又卖力,可算是全心全意;思想是则是既朝最差的方面作准备,又朝最好的方面作努力--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忙了两天两夜,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连迎接花轿的爆竹都准备好了。只要老白猿一回来报信,这里就开始放。

  从第二天下午开始,他们便每隔一个时辰出去观察一次动静,直至夜深人静斗转星移才依依不舍地上床休息。

  第三天是王章郎母子二人盼望最急切的一天。如果度日如年之说用在别的地方应当属于夸张手法的话,那么用来形容章氏盼媳和王章郎盼妻的心情时,便只能称之为恰当了。

  早餐前她们一个时辰出来望一趟,早餐后他们半个时辰出来望四趟。吃完午饭之后,他们干脆各自搬出一条板凳来坐在门外等,让王保带上鞭炮到村东头去等。

  太阳未偏西之前,他们巴不得时间过快一点;太阳偏西之后,又巴不得时间过慢一点;当太阳快要下山时,他们则恨不得扛一根晒衣杆子去把太阳撑住。

  眼看那急速滑落的太阳即将支撑不住时,王章郎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在外面等了。他独自一人躺在堂前的太师椅上叹道:"看来今天又是太阳从东边落山--没西(希)望了。"他这里话音未落,村东头已经响起了鞭炮。与此同时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锣鼓声,唢呐声和吆五喝六的喊叫声。

  "莫不是郭丁香真的来了?"王章郎正要出门看个究竟。但是,他这里还没来得及起身,老白猿已经"咚"的一下跳到他面前,表情急切的说:"哎呀呀,我的个王少爷,没想到你还真沉得住气啊,眼看新娘子就要进门了,你还在这里大腿压在二腿上自在逍遥。难道连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也要我老白猿代行么?"

  尽管老白猿说的是一番连挖苦带讽刺的气话,但在王章郎听来却是一首美妙的诗篇,一支动听的乐曲,也是一次冲锋陷阵的动员令。只见他又惊又喜地从太师椅上一下蹦起来,"嗖"的一声便冲出了大门。

  老白猿眼疾手快地上前半步,一伸长臂"嗖"的一下又将他拖回堂前吼道:"就你这德行,是上山吹柴还是下湖摸鱼?"

  王章郎这才发现自己卷着衣袖,挽起了裤腿,头上无"功名",身上无"官衣"。他尴尬地一笑说:"新郎官的衣帽早已准备好了,只是花轿未到不敢穿戴,我这就去换。"

  "人家说猴子做官毛手毛脚的,我看你还不如猴子"。老白猿见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便没有让王章郎去更衣,而是一边埋怨着一边将他从头至脚地"摸"了一遍。刚刚"摸"完,王章郎立即变成了一位穿戴整齐的新郎官。

  --头戴一顶藏青色瓜皮帽,身穿一套深红色长袍,胸前斜挂着一个大红丝质绣球,脚蹬一双黑色布靴。看上去精神抖擞,满面红光。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当老白猿将王章郎拖出大门时,花轿离他们仅有十步之遥。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便是"新郎新郎入洞房"。新郎官挑开盖头一看,果然是如花似玉的郭丁香。

  郭丁香见揭盖头的仍旧是王章郎,那颗整整悬了一天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今天作为即将出嫁的新娘子,对于上轿之前所发生的一切,她几乎一无所知。上轿时又因为是搭着盖头,由牵娘牵上去的,所以什么也没看见。

  花轿出村前,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猴子娶亲......快来看啊......"以为是看热闹的人们在闹着玩儿,也没往心里去。花轿出村后,她曾真真切切地听到有人喊"停轿!赶快停轿",并且听出来了那是她父母亲的声音。然而,郭丁香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那花轿已经"杨柳轻飚直上重霄九"了。

  郭丁香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抬轿的猴子已经化成彩云。只觉得耳边生风,花轿像离弓之箭似的飞速前进,飞得她头晕目眩,根本不敢睁开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郭丁香觉得耳边已听不到风声,轿的前进速度也同未出村之前差不多了,且四周人声嘈杂,像是到了某个比较热闹的集镇。撩开轿帘一望,花轿正向一座城门走去,城门上端端正正的写作"子须县"三个大字。"千里迢迢,这么快就到了?"郭丁香大惑不解,立即联想到"猴子娶亲......"之说,但定晴一看,抬轿的分明是八位壮汉。"哎呀,不对呀,前面带路的怎么不是章郎而是一只毛手毛脚的白色猿猴呢?难道......?

  郭丁香不敢细想,也不敢再往下想了。其实想也无益--小弱女单身只影,面对八条壮汉一头白猿,即便发现其中有诈也无能为力,插翅难飞。惟一的办法只能是静观事态发展,见机行事。

  如今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揭盖头的正是自己的意中人,岂有不放心之理?惟一需要寻问的就是为什么有白猿带路,为什么会"千里江陵一日还"了。

  "良霄一刻值千金,时候也不早了,你一路上也辛苦了。咱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新娘子还没来得及询问,新郎官已经开口了,催她早点休息。

  尽管她心里明白还有更辛苦的事儿等着自己,尽管她明白早点休息是不可能的,但是为尽到做新娘子的义务,还是言听计从地被新郎官请上雕花床,放下了丝罗帐......

  一天的旅途劳顿,半夜的卿卿我我,新郎、新娘都睡得很香甜,睡得很深沉--如果用"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来描述此情此景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不过"此处有景道不得"。当郭丁香从甜蜜的梦境中醒来时,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新郎官一丝不挂地躺在她身边,

  丝罗帐变成了蜘蛛网,鸳鸯枕变成了两个并立的破葫芦瓢;五幅棉被变成了破草席。

  雕花床更是惨不忍睹--居然是四层高梁杆子下面放三排土砖。"王府"也不复存在了,那飞檐斗拱,画栋雕梁的四合院,已经变成了断墙残壁、破烂不堪的土地庙。

  屋上瓦有几百块,檩条不过三五根。桷子有长又有短,竖的竖来横的横。庙堂不足丈二宽。百孔千疮四方明。

  土地公公无四肢,土地婆婆少眼睛。二位神灵无衣袍,几案灰尘半寸深。香炉烛台都没有,一口小磬破把巾。此类洞房天下少,抬关碰到二脊檩。五尺汉子欲进庙,屋檐碰到鼻梁筋。郭丁香是位识文断字的女人,她将土地庙上下左右地打量一

  番之后,立即在心里用10来句七言诗文将其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一番。

  然而,生活必定不是诗文。初为人妻的郭丁香面对此情此景,免不了要抱头痛哭一场。她是因受骗上当而哭--明明是个可以用金砖铺进郭家庄的富裕人家。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身盖草席头枕瓢、睡土砖床、宿破庙的叫化子呢?

  她是因悔之晚也而哭,如果早一天发现,就是拼上一死也决不会与他结为夫妻的。如今天地拜了,洞房进了,生米做成了熟饭,恰似一个完整漂亮的葫芦,已经让人给锯成了两个瓢,想恢复原样也无法办到。

  她是因"老鼠跳进糠箩内,一场欢喜一场空"而哭。郭丁香认为,不怕缺有贝之"财",就怕缺无贝之"才"。所谓"郎才女貌"即因此而发。

  男人只要有才,无论他是出口成章、妙笔生花的文才,还是吃苦耐劳、英勇无畏的干才,或者是善于做生意的经商之才,都是赖以生存的才能,都能成就一番事业。

  然而,才能并不是天生的--力气是压出来的,胆子是吓出来的,才能是逼出来的,而且要自己逼自己。

  自己逼自己是需要志气的。所谓"柿子树上挂灯笼,人不争气一世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许多大富大贵的人家,之所以出现。"第一代勤扒苦做,第二代眉清目秀,第三代吃喝嫖赌,第四代光光溜溜"的一代不如一代的可悲局面,就因为其子孙后代缺少"靠祖宗家当,不如靠自己巴掌"的志气。

  王章郎若是那种"有志儿子不靠老子遗产,有志老子不睡儿子棺板"的角色,他父亲去世快10年了,也该混出个人样儿来了。如今看来,"山雀嘴"所说的什么文才、秀才、举人、县令、大富大贵统统都是假的,只有这破庙、破席、破瓢、破衣烂衫才是真的。她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郭丁香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16年了,虽然不敢与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比,也不敢与深居简出的官府千金比,却也是父母亲的心头肉、怀中玉、掌上珠。

  16年来父母对她是千般体贴、万般照顾,有好吃的只愁她不吃,有好穿的只愁她不穿。似这种睡席枕瓢的日子,连做梦也没梦见过。而出嫁的第一天便亲身体验了,叫她怎么不哭呢?

  郭丁香的哭声吵醒了丈夫和婆母。王章郎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啊!我们最怕发生的事果然发生了!"

  章氏醒来后首先喊王保。连喊三声没有听到回音。便到门外去找。当她在门前发现一堆白骨时,吓得"哎哟!"尖叫一声便大哭起来:"王保哇,忠心耿耿的王保。刚刚过了三天好日子你怎么就走了?"

  听到母亲哭王保,章郎立即想起了老白猿。"老白猿呀老白猿,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章郎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与你往口无仇近日无冤,你为什么要一会儿让我由穷变富,一会儿又让我由富变穷?为什么代我到洛阳娶亲又丢下我们新婚夫妇不管?你为什么要骗我呢老白猿。"

  郭丁香停止了抽泣,在认真聆听婆母和丈夫的哭诉。当她听清事情的原因后,立即打断章郎的话说:"别哭了,你们都别哭了。受骗上当的是我,并不是你们!你们受什么骗,上什么当,又失去了什么?"

  这一问还真把他们给问住了。"从老白猿帮忙挑柴至今,我们失去了什么!不就是几碗凉水么?被骗走了什么?是四合院还是家丁王保?"王章郎自言自语地问。

  "四合院本来就不是我们的。王保3年前便死了,"章氏接过儿子的话头说,"我们不仅什么也没有失去,而且得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也该心满意足"。

  "这么说我们还应当感谢老白猿了?"章郎似问似答。章氏痴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郭丁香却从他们的一问一答中受到了某种启示:难道这老白猿与我郭丁香有仇有怨?否则它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大的精力,首先取得他们母子的信任,然后又"飞走"土地庙、招来四合院?又为什么千里迢迢地到洛阳把我郭丁香骗到这里来呢?

  "老白猿你出来,老白猿你在哪里?"郭丁香很想找到老白猿问问清楚。可是她连喊数声之后,除了山谷里的回音之外,毫无反应。

  郭丁香很不甘心。她下意识地来到庙外,绕土地庙转起圈来。是找白猿还是找有关蛛丝马迹,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第一圈什么也没发现,第二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当第三圈即将结束时,突然发现东头山墙上有一首"打油诗":

  丁香花已残,冰冷酒未热;此处有景道不得。

  漫道云雨之欢,休提交颈鸳鸯,分明是清算前世旧帐。

  人道是恩爱夫妻昨日配对。有谁知仇人冤家而今成双。

  鸡叫五更天亮,白面和就浆汤。生米已成熟饭,--鲜花插在牛粪上。

  郭丁香一边读一边珠泪双流。对于诗文中所言,她似乎读懂了。但又不全懂。因为自下凡之日起,她已经失去了对前世的记忆,只有那副"丁香花"对"冰冷酒"的对联,在脑子里已经根生蒂固。

  凭借投胎转世后的亲生经历,她只能将前两句理解为:自己是"丁香花",章郎是"冰冷酒",并因出对和对对而结合。如今丁香已成残花败柳,故有"此处有景道不得"之说。似这种结合,谈不上"云雨之欢"或"鸳鸯交颈",这些话都好理解。惟独那清算前世旧帐中的"旧帐"和冤家成双中的"冤家"不知从何说起。

  至于后面的"生米已成熟饭",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是一种比喻而已。无论这比喻是否恰当,但这现实对于郭丁香而言实在是太残酷了。

  "这肯定是老白猿捣的鬼"。奉母亲之命而赶来的王章郎认为,这首诗出自一位知情者之手,除了老白猿之外没有谁能写得出来。但一看落款却是四句隐语:

  三界何物耐看?秋菊冬梅春兰。我欲顶天立地,你却横插扇担。

  王章郎读后大吃一惊:这不是一则字谜么?前两句会其意应当猜一个"花"字。"三界何物耐看"是花,"秋菊冬梅春兰"也是花。

  后两句依其形应当猜一个"王"字,我欲顶天立地为"工",在工字中间"横插扁担"为"王"。

  故事写到这里,聪明的读者已不难看出,所谓老白猿其实是花天牡丹仙子的化身。围绕王章郎与郭丁香之间发生的一系列纠葛都是化身为"老白猿"的花王精心设计并付诸实践的。真可谓成也花王败也花王了。

  然而,有许多事情往往是当局者迷。对前世因果早已一无所知的王章郎居然将"花"理解为郭丁香,并有"丁香花已残"为证;又将"王"理解为郭丁香对他王某某的怨恨。并自作聪明地认为"我欲顶天立地"是郭丁香在自表志向,"你却横插扁担"是指他拦腰一棍,干扰了郭丁香的志向。而上述诗文中的"鲜花插在牛粪上"就是此类心情的直接表露。王章郎越分析越觉得这首诗像郭丁香写的,越分析越感到后怕--种种迹象表明郭丁香对于下嫁我王章郎后悔不已。那"人以为恩爱夫妻昨日配对,有谁知仇人冤家今成双"便是证据。

  更可怕的是这首诗的一开头便表明郭丁香要离我而去,而且决定不辞而别。这里的第一个证据是"冰冷酒未热"这分明是说我胸无大志,是一壶永远也煨不热的冷酒,因此她决定要离我而去;为了避免纠缠,最高明的办法便是悄悄地溜走,因此才有了那句"此处有景道不得"。

  常言道:"瞎子看见鬼越说越像。"王章郎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是对的。越想越觉得如果不想办法让郭丁香留下来,自己非打一辈子光棍不可。

  于是,他"通"地一下跪在郭丁香面前求她不要离开王家,不要丢下他们母子不管,并发誓说,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一定把你当女儿疼,当母亲敬。人前人后都以婆姨相称,每天对待你像客人一样热情。如果你不辞而别,我王章郎便只有投河、吊颈以死殉情。反正没有你我王章郎活着也没意思,不如死了省心。

  "哎!也罢。有道是宁吃笑脸粥,不吃垮脸肉。既然你能真心真意地待我,穷就穷一点吧"。郭丁香被王章郎的苦苦哀求打动了,决定留下来安安心心地过日子。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叫做"宁可断脑壳,不愿割耳朵",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就没有必要再走回头路了。

  人生在世,求不得富贵一世福,就求他个夫妻恩爱长也是好的。穷怕什么,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河,更没有爬不上去的坡,只要一家人齐心协力,还愁没饭吃?

  郭丁香是个宁折不弯的女人,办起事来有一股愿为断剑头、不做曲鱼钩的犟脾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王章郎倒也说话算话,在堂前对妻子像客人,人前人后不是称妻子为老婆,便是叫婆姨或婆娘。有趣的是直到现在,不仅"堂客"、"老婆"、"婆姨"、"婆娘"全都成了妻子的代称,而且还有妻子在丈夫面前自称"老娘"的。更有趣的是,在王章郎成为黑脸灶王、郭丁香成为百花圣母之后,又有称丈夫为"冤家",称爱人为"仇人"的。也有把俊女嫁丑男说成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把男女之间已经结为实质性夫妻称之为"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的。不过说这些话的人未必知道这一切都与郭丁香有关。

  郭丁香是个能干人,也是个闲不住的人。结婚刚满3天,她便将自己陪嫁过来的部分首饰变卖后,买回了种籽和农具,动手开荒种地。章郎本想度完蜜月再谋生财之道,见妻子才满3天便忙乎起来,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又不好直接阻拦,便故意拿话刺激她说:"你费那大的劲挖出一点新土,一转眼又长满了杂草,辛辛苦苦的也不见成效,岂不是燕子衔泥空费力?"

  郭丁香说"人懒地长草,人勤地生宝。它前面长我后面锄,草再狠也没有我锄头狠。再说好马是骑出来的,熟地是盘出来的。锄头底下出黄金,我就不信,到我郭丁香手里这世道就变了"。

  丈夫的话不仅未能消退妻子开荒种地的决心,反而使她干得更卖劲了。她每天天亮出门,天黑进门,顶着月亮还要赶一程。手上的血泡连血泡,身上的衣服汗湿一身又一身。却不喊一声苦,不叫一声累。

  "像你这样干法就是铁打的人儿也会累垮的。你就不能休息几天再干么?"丈夫十分心痛地劝妻子。

  郭丁香说"人是苦菜尖,越苦越新鲜,你没干过当然体验不到。再说自古就有不磨不苦不成佛、不栽不种不成谷之说。若是干干歇歇岂不要半途而废?也许这就叫志在顶峰上,不在半坡停吧"。

  章郎说:"既然你有心摘口月,我也不怕上九天。从明天起我也跟你一块儿干。"

  郭丁香说:"有心摘月?我的心气没有那么高,顶多也只能是有心拜菩萨,不怕山难爬。如果你愿意,就先跟着我干几天试试看吧。"

  从第二天开始,王章郎在郭丁香的精神感召下也下地干活了。也许是用劲不得法的缘故吧,他仅仅干了3天,10个手指头就磨出了20个血泡。血泡磨破之后被汗水一浸,痛得他像杀猪似的嗷嗷叫。

  郭丁香见他根本不是这块料便劝他说:"章郎快别干了。如果你心疼我就每天来和我做个伴儿说说话吧!"

  章郎到也听话,从那以后妻子每天上山开荒丈夫也跟上山去躺在树下乘凉。婆母章氏则为他们送茶送饭。

  尽管是两位辛苦一个闲,但这一家三口也算是各得其所了。就这样,郭丁香干了不到半年,便开始有了收获。尽管收获不算大,更谈不上殷实富足,但俗话说得好:"人家粮屯高一丈,自己只能抬头望,自己粮屯高一尺,可以餐餐拿来吃。"

  吃着自己亲手种的粮食,郭丁香觉得比吃别人家的鱼肉还要香。

  可惜,丈夫与妻子同床异梦。他想的是"你有不如我有,妻子有还隔一手"。至于怎样才能做到不仅自己有而且不隔一手,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刚开始,他立志要跟妻子一起干。3天之后妻子发现他根本不是干农活的料。他自己又立志跟着妻子同出同入,只要尽到丈夫保护妻子的责任,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分享劳动成果了。

  '可是,这位"跟班保镖"干了不足两个月,又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成天围着老婆转没出息。

  为了做个有志男儿,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他向妻·子辞去了"保镖"职务,说是要在家里看书,从书本里寻找生财之道,且搬出"书中自有千盅粟,书中自有黄金屋"等语为证。

  一连找了3个月不仅没找到什么生财之道,反而找到了妻子的不少毛病。说郭丁香生为人妻,却只顾开荒种地,放牛养鸡,却不知道如何侍奉丈夫,常常害得他打饥荒。

  章氏一听那话便火了,拿起擀面棍劈头盖脑地给儿子来了一顿:"你这缺肝少肺没良心的东西。你媳妇成天忙得吃饭三扒两口,屙屎一蹲就走。不是西边河滩种桑麻,便是东洼草丛放牛羊。她早锄棉花晚挑粪,夜里还要喂蚕桑。她好东西让你吃,重活儿自己干。像这样的好媳妇,上哪儿找去呀?你还锅里不是碗里不是......"

  "好,你的媳妇什么都好。我是头上生疮脚下流脓坏到了底"。章郎打断母亲的话说,"有志男儿走四方,无志男儿守婆娘。我就不相信离开老婆会饿死。你给我一根棍一个瓢,走到哪吃到哪,不混出个人样子来不回来见你们"。

  王章郎说完捡起一块石头"通"的一下丢进门前的水塘说:"等这石头浮起来的时候我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