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五里碑小昆仑得病 衢州府华云龙落网




  雷鸣、陈亮离开客店,顺大路直奔衢州府。刚来到五里碑东村口外,见路北有一座庙,庙门口站着一条大汉,穿青皂褂,形色枯槁,站立不稳,口中喊叫:“苍天苍天!不睁眼的神佛,无耳目的天地,没想到我落得这般景况。”雷鸣一瞧,认识,说声:“原来是他。”

  二位英雄赶奔上前,说:“二哥,为何这般景况?”这大汉一瞧说:“你两个是牛头马面,前来拿我?”雷鸣说:“你疯了。我们是雷鸣、陈亮。”这大汉说:“你二人不是牛头马面,是黄幡童子,接我上西天?”陈亮说:“二哥,你不认识人了。我们是雷鸣、陈亮啊。”这大汉心中逐渐明白过来,说:“原来是雷鸣、陈亮二位贤弟,痛死我也。”说完了话,翻身栽倒,不能动转。

  陈亮赶紧到村口的一家门口叫门,从里面出来一位老者问:“尊驾找谁?”陈亮说:“老丈,借我一个碗,给我一口开水,那庙门口有我一个朋友,病得挺重,我给他化点儿药吃。”老丈说:“原来那大汉是尊驾的朋友。他在我们这村口外,病了好几天了。头两天,我还给他送点儿粥吃。这两天,见他病得挺重,我们也不敢给了。尊驾请等等,我拿水去。”说着话,回身进去,端出一碗水来,递给陈亮。

  陈亮用水把济公给的那块药化开,给那人灌下去,少时就听见他肚子里一阵响,气引血走,血引气行,五脏六腑觉得清爽,去了火病,当即翻身坐了来,说:“陈、雷二位贤弟,从哪儿来?”

  这人姓郭名顺,外号人称“小昆仑”,又叫“夜行鬼”,也在玉山县三十六友之内。后来看破了红尘,拜东方太悦老仙翁为师,出家当了老道,从此云游四方,要赎一身冤孽。没想到在这五里碑病倒了,手中又无钱住店,就在这庙门口躺着。今天雷鸣、陈亮来给他把病治好。郭顺这才问二位贤弟从哪儿来。

  陈亮说:“我们从常山县来,是济公特派我们二人来救你的。济公有一封信交给你,叫你照信行事。”郭顺接过书信一看,这才明白。当即向北叩头,谢济公救命之恩。说:“二位贤弟,盘费富余不富余?”陈亮说:“有。”郭顺说:“我到临安去给济公办事。”陈亮、雷鸣给郭顺一封银子。郭顺说:“二位贤弟受累。改日再谢。”告辞自去了。

  雷鸣、陈亮直奔衢州府而来。到了城内十字街,往北一拐,见路西有一座酒店。二人掀帘子进去,上楼坐下。跑堂的过来问:“二位大爷喝酒么?”陈亮说:“喝酒。”跑堂的说:“今天这楼上,有我们本地三太爷包下了。二位请下面去喝吧。”雷鸣把眼一瞪说:“任凭哪个三太爷,今天二大爷要在这楼上喝定了。”跑堂的说:“大爷别生气。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比如你老人家先来定下座位,我们就不能再卖给别人。”陈亮说:“二哥不要粗鲁。你我楼下喝也是一样。”雷鸣这才同陈亮下楼,来到后堂,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伙计赶紧过来,揩抹桌案,说:“二位大爷要什么酒菜?”陈亮说:“你们这里卖什么?”跑堂的说:“我们这里应时小卖,煎烹烧烤,大小中碟,南北碗菜,上等高摆海味席,一应俱全,要什么都有。二位大爷,随便要吧。”陈亮说:“你给煎炒烹炸配四个菜来,两壶女贞陈绍。只要菜好吃,不怕多花钱。”伙计答应了一声:“是咧!”不久就把酒菜端了上来。

  陈亮问:“伙计贵姓?”跑堂的说:“我姓刘。二位大爷多照应。”陈亮说:“我跟你打听一件事。这楼上三太爷请客,是你们西安县知县的兄弟,所以称呼他三太爷,是吗?”伙计说:“不是。”陈亮说:“要不然,必是一位年高有德,是一位好人,大家尊称他三太爷?”伙计说:“也不是。”陈亮说:“那怎么叫他三太爷呢?”伙计说““二位大爷不是我们本地人,不知道详细。我看看,要是他还没来,我告诉二位大爷。”说罢,探头往外一看,见没来,这才过来说:“这位三太爷,是我们本地的一个恶霸。他结交官长,走动衙门,在本地没人敢惹。家里打手有一百八十个。”陈亮说:“这个三太爷姓什么?”伙计说:“姓杨,名庆,外号人称金翅雕。”陈亮说:“他们必是亲哥儿三个吧?还有大太爷、二太爷吗?”伙计说:“不是亲哥儿们,听说是异姓兄弟。大爷叫镇山豹田国本,二爷叫鹞子眼邱成。”

  雷鸣、陈亮听明白了,正喝着酒,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个管家,歪戴着帽子,闪披着大氅,进来就说:“掌柜的,莱齐了没有?三太爷一会儿就来了。”掌柜的说:“齐了,请三太爷来吧。”不久,外面又进来一个恶奴,说:“三太爷来了。”跑堂的赶紧通知各桌上:“众酒座站起来,三太爷来了。”伙计一说,众酒座全都站了起来。伙计也通知雷鸣、陈亮,叫这二位英雄站起来,三太爷来了。陈亮说:“三太爷来了,我们为什么要站起来呢?三太爷替我给饭钱么?”伙计说:“不给。”陈亮说:“既然不给,我们才不站起来呢。”伙计说:“我可是为你们好,你们二位要是不站起来,可了不得。”雷鸣说:“我自出生以来,老没找着‘了不得’,今天我倒要瞧瞧‘了不得’是什么模样。”伙计怕惹事儿,叫众客人在头里站着,挡着他们俩。

  雷鸣、陈亮想要瞧瞧恶霸什么样儿,不站起来,前头挡着瞧不见,二位也只好站起来。见外面进来三个人,头二位都是蓝绸,四楞巾,蓝绸子大氅,篆底官靴,拱肩缩背。这两个是本县的刀笔先生,一位姓曹,一位姓卢。后头跟着这位三太爷,身高七尺,头戴宝蓝逍遥员外巾,身穿宝蓝缎宽领阔袖袍,周身绣团花,足下薄底靴子,打扮得文不文,武不武。三十多岁,黄尖尖的脸膛,两道细眉,一双三角眼,明露着精明强壮,暗隐着鬼计多端,不是好人的样子。雷鸣一看说:“老三,原来是这小子。当初他也是西川路的贼,怎么这会儿有了这么大势力?”

  陈亮见恶霸等众人上了楼,把伙计叫过来,说:“这个三太爷来,为什么都站起来,莫非大家全都怕他么?”伙计说:“告诉你吧,他跟秦丞相是亲戚。慢说乡民,就是本地知府,也不敢得罪他。他要是稍不高兴,给秦丞相一封信,就能把知府给撤了。”陈亮一听,这还了得。又问伙计:“这个三太爷在哪里住?”伙计说:“从我们这铺子往北走,到北头往东,一进东胡同路北大门,门口八字影壁,就是他家,那房子很高大。”

  陈亮打听明白,吃喝完毕,给了酒饭钱,出了酒铺往北,到北头往东一拐,果然看见路北有个大门。二位英雄探明白了道路,就在城内大街找了家客店住下。陈亮说:“二哥,我看这恶霸,必定无所不为。今天晚上,咱们去哨探哨探。”雷鸣点头答应。

  二人直候到天交二鼓,店中人都安息了,二位英雄这才把夜行衣换好,收拾停当,从屋中出来,将门带上,画了记号,拧身上房,转眼之间,来到了恶霸的宅院,蹿房越脊,在暗中哨探。来到一所院落,是北房五间,南房五间,东西各有配房五间。北上房廊檐下挂着四盏纱灯,屋中灯光闪烁。雷鸣、陈亮在东房后房坡往下瞧,见屋中有两个家人,正在擦抹桌案。这个家人说:“咱们庄主爷来了朋友了。”那个家人说:“谁来了?”这个家人说:“乾坤盗鼠华云龙华二太爷来了。一会儿咱们庄主爷要陪着华二太爷,在这屋里吃饭。”雷鸣、陈亮在暗中听得明白。

  工夫不大,只见上房西边角门灯光一闪,有两个家人,头前打着灯笼,后面跟着四个人,头一个就是华云龙,第二个人,身高九尺,膀阔三停,头戴鹅黄色六瓣壮土巾,上安六颗明珠,身穿翠缎窄领瘦袖箭袖袍,腰系五彩丝鸾带,蛋青衬衫,薄底靴子,披一件鹅黄色英雄大氅,上绣三蓝富贵花。再往脸上看,面如白粉,两道剑眉,一双环眼,裂腮,掩耳黑毫,颏下一部钢髯。这个就是镇山豹田国本。第三个穿白爱素,黑脸膛,是鹞子眼邱成。第四个穿蓝挂翠,就是金翅雕杨庆。

  四个人一同来到北上房屋中落座。就听田国本说:“华二弟,自从你我分手,不觉又四年了。愚兄念你不是一天。你在临安做的那点儿小事儿,你要是早到我这里来,我给秦相写一封信,把海捕公文追回去,把和尚追回去,早就完了案了。你不来,我哪里知道你的事儿?”华云龙说:“我哪里知道兄长住在这里?我还是新近听追魂太岁吴坤吴大哥说起,才知道的。我这儿有两件东西,送给兄长留着吧。”田国本说:“什么呀?”华云龙说:“我在秦相府得的奇幻玲珑透体白玉镯,十三挂嵌宝垂珠凤冠。这两件东西,是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没处买的。”田国本说:“贤弟,你先带着,等我生日那天,还有旧日绿林的几位朋友来,你当着众人给我,也叫他等开开眼。你我弟兄认识多年,也不枉我常夸奖你。我常跟朋友提你武艺超群,才敢做这样惊天动地的事儿。你在我这里住着,我给秦相一封信,管保叫官司完了。”华云龙说:“兄长怎么跟秦相有往来?”田国本说:“贤弟,你不知道,我跟秦相是亲戚。慢说你这点儿小事儿,告诉你说,前任知府不合我的意,我给秦相写了一封信,就把知府调了任。现在这个知府姓张,自他到任,我去拜他,他不但不见我,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我又给秦相写了一封信。他给我写了回信来,叫我查他的劣迹,再给秦相写信,好参他。我前者报了一回盗案。实对贤弟说吧,我这家里谁敢来?盗案原本是我自己做的。那几个绿林的朋友,晚上来虚张声势。我写了一张大失单,交到知府衙门,叫他地面出个大案,他一个拿不着,我就可以叫他挪窝儿。我还想起一件事儿来:后面看花园的那老头儿,已经是个没用的人,邱二弟,你去摘了他的瓢,给知府送礼去。”鹞子眼邱成就点头出去了。

  这时候,有家人来回禀:“现有造月篷程智远、西路虎贺东风回来了。”田国本吩咐有请。家人出去不久,带进两个人来。一个穿白爱素,一个穿蓝挂翠。来到大厅,彼此见礼。田国本说:“程贤弟、贺贤弟,你们回来了。劣兄烦你二人,到临安西湖灵隐寺去,把庙里方丈、知客、监寺等人全都杀了回来,行不行?”程志远、贺东风说:“这是小事儿,我二人立刻起身。”田国本说:“好,带上盘费。你二人去吧。”

  这两个人刚走,鹞子眼邱成手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到大厅说:“兄长你看,我把他杀了。”田国本说:“你拿包袱包上,给知府送去吧。”雷鸣、陈亮在暗中瞧着,不知他怎么给知府送礼去。陈亮说:“二哥,咱们跟着。”雷鸣点头。只见邱成用包袱将人头包好,飞檐走壁,来到知府衙门的三堂,把人头包袱挂在房檐子上,就回去了。雷鸣、陈亮看得明白。一数,是从西往东的第十七根房椽子。雷鸣说:“老三,咱们把人头拿回去,挂在田国本家里。”陈亮说:“不用。师父说过,叫咱们记在心里,看在眼里,不可多管闲事。你我回去吧。”二人这才回店。

  第二天知府一早起来,见从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上挂着个包袱,叫人拿下来打开一看,是一个男子的人头。知府勃然大怒,立刻派人把安西县知县曾大老爷请来。知县见了太守,行礼说:“大人呼唤卑职,有何吩咐?”太守说:“昨天衙内,竟有贼人这样大胆,在我这三堂房檐下,由西往东第十七根房椽子上,挂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贵县赶紧派人给我捉拿凶手。访查是何人被杀,尸身落在何处。”知县一听,连说:“是。大人不必动怒,候卑职赶紧派人缉拿。”太守说:“贵县要急速去办,本府也派人缉捕。”

  知县回衙,立刻把手下快班刘春泰、李从福叫上来,吩咐:“你们急速给我拿贼,拿着了我赏银五十两。拿不着,我要重重责罚你们。”

  刘春泰、李从福答应,立刻聚集手下眼明手快的伙计,同府衙门的班头,在十字街路西酒店会齐,大家商量办案。众伙计问:“什么案子?”刘春泰说:“在知府衙门三堂,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上,挂着一个人头。老爷说了,办成了赏五十两银子,办不成要重重责罚。”众伙计一听,一个个紧皱眉头,都说:“这案子不大好办。”

  众人正在议论,听见酒铺门口有人说话:“都是你把包裹挂在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上。”又有人说:“不是你叫我挂的么?”众官人听了,不由得一愣。只见从外面进来一个穷和尚,同着两个人,都是月白的裤褂,骨头钮子,左大襟,四只鞋四样:一只开口僧,一只山东皂,一只踢死牛,一只搬尖?。众班头瞧着这一僧两俗,语音不对,面生可疑,说话有因。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济公带领柴、杜二位班头。

  济公在常山县叫雷鸣、陈亮走了以后,回到赵员外家中,柴、杜二位班头等急了,见和尚回来,就问:“师父哪儿去了?”和尚说:“我在外面蹲着出恭,瞧见一个人,背着钱褡裢直往外漏钱。我就在后面跟着捡,直跟了有八里地。”赵员外说:“大概圣僧捡了不少钱吧。”和尚说:“我随着捡,随往怀里揣,捡完了,我一摸,腰里没系着带子,随着又都掉了,一个钱也没落着。”赵员外一听也乐了,立刻吩咐摆酒,又留和尚住了一天。

  第二天和尚要告辞,赵员外还要留,说:“圣僧何妨多住几天。”和尚说:“我实在有事。”员外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说:“圣僧带着路上喝酒。”和尚说:“不要不要。拿着银子怪重的。”柴头说:“师父不拿着,回头咱们吃饭住店,又没钱。依我说,拿着吧。”和尚说:“要拿你拿着,用包袱包起。”柴头就用包裹包好,和尚说:“你们要拿华云龙,你们两个有什么能耐?”柴头说:“我能飞檐走壁。”和尚说:“你要是能把这个银子包袱挂在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上,我就带你们拿华云龙去。”柴头说:“那算什么。”拿着包袱,一纵身,一只手扒住房檐,一只手把包袱挂上。柴头说:“师父,你瞧是第十七根不是。”和尚说:“走吧。”柴头说:“把包裹拿下来呀。”“别不害臊了。真拿人家的银子呀?跟人家有什么交情?走吧。”柴头一想:“你不怕饿着,难道就我们怕饿?”赌气也不言语。

  济公告辞,赵员外送到外面,和尚带领二位班头,出了赵员外的庄子,一直来到衢州府。走到酒店门口,和尚说:“咱们进去喝酒吧。”柴头说:“进店喝酒,有钱么?”和尚说:“你把包袱挂在由西往东数的第十七根房椽子上了,你又来问我。”柴头说:“不是你叫我挂的么?”和尚说:“是我叫你挂的?这是冤魂不散,神差鬼使,叫你挂的。”柴头说:“什么神差鬼使。”和尚说:“走吧。”说着话,进了酒辅,坐下要菜。

  这时候,西安县与府里的众差人,都钉上了和尚。济公吃得有八成饱了,又说:“你把包袱给挂在第十七根房椽子上了,这回走不了了。”柴头说:“不是你叫我挂的么!”刘春泰越听越是,这才过来说:“朋友,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上的包袱,是你挂的么?”柴头说:“是我挂的。”刘春泰说:“好。这场官司你打了吧。”柴头刚要分辩,和尚说:“不用说了,官司打了,我们可没有饭钱。”刘头说:“饭钱我给。”柴头也不言语。就知道和尚不安好心,要吃人家一顿饭。直至吃喝完毕,一算账,和尚吃了十两零三钱。刘头说:“我给了,三位跟我们走吧。”和尚说:“好。”

  众人一同出了酒馆,来到知府衙门。刘头说:“朋友,你说说吧,在三堂第十七根房椽子上挂的人头,杀的是什么人?尸身现在哪里?”柴头一听,说:“什么人头不人头!我不知道。”刘春泰说:“方才在酒馆里,不是你说的,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椽子上挂的包裹,是你挂的么?”柴头说:“不错。我告诉你说,我姓柴,叫柴元禄,他叫杜振英,我们二人是临安的马快;这个和尚,是济公,奉秦丞相和赵太守钧谕,出来办案,捉拿乾坤盗鼠华云龙。昨天我们住在赵家庄,今天早晨,济公问我们有什么能耐,要办华云龙,我说,会飞檐走壁。济公叫我把五十两银子的包袱,挂在由西往东数第十七根房椽子上,看看我挂得上挂不上。包袱是我挂的,那可是个银子包袱。你要不信,我这里有海捕公文。”刘春奉一听,心说:“这顿酒钱白花了。”往里一回禀,知府在京中见过济公,知道济公是得道高僧,赶紧吩咐,把圣僧请到书房。

  和尚一见太守,彼此各叙寒温,太守说:“圣僧从哪里来?”和尚说:“我奉秦相所托,带着两个班头,出来办案,捉拿乾坤盗鼠华云龙。这个贼人,盗了秦相府的玉镯、凤冠,在泰山楼杀死人命,乌竹庵因奸不允杀死少妇。这个贼人,现在老爷的地面窝藏着。”知府说:“在哪里?”和尚说:“在镇山豹田国本家。”知府一听,说:“原来如此。我自到任,上任官就跟我说,本地有一个势棍田国本,他跟秦相是亲戚,上一任知府,就是他蛊惑秦相给调任的。我自到任,他来拜过我一次。我一问是什么人,说是本地的民人。我说,他是黎民百姓,无官职,不应无故拜官,我也没见他。后来他家里报明火执仗,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昨天晚上,无故在我这三堂房椽子上,挂了一个人头,我想其中必有缘故。”和尚说:“不要紧。老爷只要把田国本拿住,这案就都破了。可有一节,老爷要派官人去拿,可拿不了。田国本房子多,外面一有信息,打草惊蛇,贼就跑了。老爷你坐轿子去拜他,我和尚扮作老爷的跟班,把贼人稳住,我可以拿他。”老爷说:“圣僧扮跟班行么?”和尚说:“行,行。老爷把跟班的衣服给我拿一身来。”

  家人给和尚打来了洗脸水,和尚一洗脸,本来济公五官清秀,无非是脸上太黑。把僧帽揣在怀内,戴上皂缎色软帕包巾,穿上一件皂缎色大氅,把草鞋脱了,换上薄底靴子,打扮好了,知府一看很像。老爷自己换上了官服,吩咐打轿。柴元禄、杜振英、刘春泰、李从福,还有许多官人,一并跟随。

  老爷上了轿,带着鞭牌锁棍,打着旗锣伞扇,鸣锣开道,一直来到田国本家门口。田国本正在大厅同邱成、杨庆、华云龙说话,家人进去回禀说:“现有知府来拜。”田国本听了一愣,说:“众位贤弟,前者我去拜知府,他不见我。今天他无故来拜我,恐怕其中有诈吧?”邱成说:“兄长不必多疑,大概知府他知道兄长跟秦相是亲戚了。他前者不见兄长,这次是来赔不是的。”田国本一听觉得有理,就说:“二位贤弟,在东西配房去躲着。要有动作,你二人再出来动手。华二弟,你到花园里摆桌酒,喝酒去吧。待我见他。”众人点头,田国本这才出来迎接知府。

  到了大门外一瞧,见许多官差跟随,知府坐着大轿。田国本来到矫前,说:“公祖大人驾到,草民田国本接待来迟,望乞大人恕罪。”知府张有德吩咐轿夫撤抬杆,去扶手,下轿来说:“久仰田员外大名,今幸得会,员外何必太谦。”田国本说:“大人请。”知府往里走,济公贴身随后跟进。从众班头,都在二门外站住。济公与知府来到大厅。田国本说:“大人请坐。”知府坐下。田国本并不谦让,也坐下相陪,吩咐手下人献茶。田国本说:“今天大人驾临,有何贵干?”知府说:“本府久闻员外大名,特来拜访,借此畅谈。”说着话,济公站在知府身后,身子往隔扇上一靠,二目一闭,好似要睡着了的样子。田国本一瞧说:“大人尊管家,必是熬了夜,身体困倦,何妨到外面歇歇去。”济公借他这句话,一睁眼往外就走,知府也并不拦。

  和尚出了大厅,直奔花园。来到花园角门,探头往里一看,见花园齐整,暖阁凉亭,楼台小榭,正北是三间花厅,乾坤盗鼠华云龙,站在花厅门口,正往角门这边看。贼人原本在花厅里摆了一桌酒,终究是贼人胆虚,酒也喝不下去,心中盘算:“知府无故来拜,其中必有隐情。莫非是来拿我的么?”心中不安,站起身出了花厅,往外探头,瞧见济公是跟班的打扮,又洗了脸,华云龙认不出来,就招手叫济公,想问问知府带多少人,做什么来了。华云龙直叫:“二爷,这里来。”济公也不言语。华云龙一想,这个跟班的,不是聋子,定是哑巴,赌气也不叫了。进了花厅,济公随着,来到花厅门口,用两手把门一据,说:“华云龙,你这回可跑不了了。”华云龙一听,是济公的口音。贼人吓得亡魂皆冒,华云龙说:“师父,你老人家为什么拿我?”和尚说:“我倒不打算拿你。我要拿你,在小月屯马静的夹壁墙内早把你拿了。再不然,蓬莱观陆通攒住你腿的时候,我也早拿住你了。”华云龙一想:“是啊,这回为什么要拿我呢?”和尚说:“是田国本到知府衙门去送信,叫我来拿你的。”华云龙一听说:“好哇,田国本狗娘养的,真是人面兽心。”和尚说:“你就认了命吧。”用手一指,把华云龙用定身法定住。和尚转身出来,到二门前把柴元禄、杜振英叫进去,来到花园,和尚说:“这是华云龙,已经拿住了,你们去锁吧。”柴、杜二人喜出望外,来到花厅一瞧,果然不错,这才抖铁链把贼人锁上。和尚一伸手,从华云龙兜囊里把奇巧玲珑透体白玉镯、十三挂嵌宝垂珠凤冠掏出来交给柴元禄。和尚说:“带着走,拿田国本去。”

  田国本原是西川坐地分赃的大贼头,因为金银存足了,手下人在外面做的案子也多了,怕一人犯案,牵连大众,就携眷逃到衢州府。手里有银钱,就在这里买房落户,同邱成、杨庆三个人在这里隐遁。先前倒还循规蹈矩。后来秦丞相的兄弟花花太岁王胜仙来到衢州府取租钱,在衢州府打了公馆。田国本去拜王胜仙,打算要走王胜仙的门子,看王胜仙喜爱什么。见王胜仙古玩字画金珠一概不爱,就是喜爱美女,除爱美女,别无所好,田国本就定了一个美女胭粉计。他花了三千银子,买了一个歌妓,长得十分美貌,名叫玉兰。田国本就把玉兰叫到跟前,说:“玉兰,我打算拿你走个门子,把你献给秦丞相的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玉兰说:“员外有什么话只管吩咐。”田国本说:“我明天请王胜仙来吃饭。你淡妆素服打扮,到厅房去找我,叫王胜仙看见你。他要问我,我就说你是我妹子,在家守寡。他要愿意,我把你聘给他,你也可以享荣华,受富贵,比跟我胜强百倍,我也得一门好亲戚。”玉兰点头答应。

  第二天田国本把王胜仙请来吃饭。正在厅房喝酒谈话,玉兰打扮好了,来到厅房门口问:“员外在屋里没有?”说着话,一掀帘子,故意说:“哟,这婆子丫环真可恨,这屋里有生客坐着,也不告诉我。”说罢,斜瞟杏眼,瞧了王胜仙两眼,放下帘子回归后面。王胜仙瞧得眼都直了,这才问:“田员外,这是你什么人?”田国本故意叹了一声说:“这是我的小妹。她出阁不到一个月,丈夫死了。现在就在我家住着,倒是我的一块心病。”王胜仙说:“员外何不再给找个人家另聘呢?”田国本说:“没有合适的主儿,我也不肯给。”王胜仙也没再往下说。吃完了饭,告辞回公馆,就对众家人说:“我自出生以来,没见过这样的美女。田国本的妹子,实在貌比西施。”旁边有个家人叫王怀忠的说:“太岁爷,我去跟田员外说去,就提你老人家续弦,大概他也愿意给。”王胜仙说:“好。你若能给我说妥了,我给你二百两银子。”

  王怀忠立刻到田国本家,提说王胜仙求亲之事。田国本当然愿意,就把玉兰给了王胜仙。从此田国本倚仗跟秦相的兄弟结了亲,在本地结交官长,走动衙门,包揽词讼,无所不为。前任知府是清官,不合他的意,他给王胜仙一封信,王胜仙在秦相面前进谗言,秦相把知府调开了。这个知府张有德也不合他的心,他又给王胜仙一封信,王胜仙又去见秦丞相,秦丞相就问:“你这个亲戚,是皇上家的命官,怎么都不合他的意?焉能由他调遣?”王胜仙碰了钉子,就给田国本写回信,命他查知府的劣迹,再参他。田国本前次捏报盗劫,这次又派邱成送人头,打算要把知府毁了。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贼人也是恶贯满盈,今天正在厅房陪知府谈话,见柴、杜二位班头,锁着华云龙,同济公来到厅房。田国本一见,勃然大怒。说:“什么人胆大,敢在我这里办案!”贼人站起身,意欲动手。济公手一指,把田国本定住。刘春泰赶进来一抖铁链,把贼人锁上。鹞子眼邱成、金翅雕杨庆听见一乱,蹿出来拉刀要拒捕,也被济公用定身法定住,一并锁上。知府吩咐打道回衙,立刻押解贼人,一同回到衙门。老爷升堂,吩咐将放告牌搭出去,不久就有二十多人,来告田国本。也有告他霸占房产的,也有告他抢夺妇女的,也有告他因放高利贷折算田地的,种种不一。

  这时候,西安县曾大老爷派人来请济公到衙门去喝酒。和尚去后,知府讯问了众贼人的口供,暂且看押,等济公回来,再解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