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国清寺济颠僧跳墙 永宁村老仙翁送信




  王安士要给李修缘还俗,然后好娶亲。择了一个好日子,先叫人给国清寺的方丈送信。

  李修缘当初本是国清寺许的跳墙的和尚,这天老员外同王全送李修缘上国清寺去跳墙还俗,老员外叫家人备上三匹马,把李修缘原先那身破僧衣带上,众家人也都骑马跟随。刚一走出永宁村门口,和尚一施展验法,他这匹马就先跑了。

  和尚来到一座树林子里,翻身下马,把文生公子的衣裳都脱了去,仍旧把自己的破僧衣穿好,用手一指,把马拴在树上,再用影身法把马影起来。

  和尚刚要往前走,只见那边来了五六个穷和尚,说:“咱们快些走,晚了可就赶不上了。今天董员外的外甥女、刘百万的女儿刘素素斋僧布道,每人给二百钱、一个馒头。这位姑娘原本许配李节度之子李修缘,哪知李修缘从十八岁上就走了,不知去向,姑娘就住在舅舅家。董员外要给姑娘另找婆家,姑娘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至死不二。’这位姑娘是个大才女,咱们天台县的绅衿富户,都惦记着要说这位姑娘,董员外也逼着,叫姑娘不必等李修缘,另给找婆家。姑娘没法了,出了一个对子,说谁要是对上了,就把姑娘嫁给谁。姑娘这是为难人,所以咱们台州府的举监生员都对不上,碰钉子碰多了。姑娘最好行善,咱们去领馒头钱去。”

  济公听见这片言语,知道这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就赶过去说:“辛苦辛苦,咱们一同走。”众和尚一看,说:“你也是上董家庄去领馒头钱的么?”济公说:“可不是么。”说着话,出了这树林子,眼前不远,就是董家庄。

  一进村口,路北大门,门口高搭席棚。众僧人来到门口一看,有管家在放钱发馒头。济公说:“我们一共七个和尚,给七个馒头,一吊四百钱,都交给我吧,我再分给他们。”管家就拿了七个馒头,都有一斤重一个,又拿一吊四百钱,都交给济公。济公拿着说:“馒头你们自己拿着,钱到那边慢慢儿分去。”说着话,一瞧门内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有笔墨砚,押着一条对子,是十一个字,都有宝盖。写的是:“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和尚就问:“这条对子是干什么的?”管家说:“这是我们姑娘出的,我们员外说了,要是有老头给对上下联,认一门干亲;要有僧道给对上,我们员外给修庙;要是文生公子给对上,只要年岁相当,情愿把姑娘许配他。这个对子把我们本地念书人难住的多了。”济公说:“我给你对个下联行不行?”管家说:“你能有这个才学,能配上下联,我们员外准给你修一座庙。”

  和尚拿起笔来就写,写完了,管家拿进去,叫婆子交给姑娘。姑娘一看,连声赞美,真乃奇文妙文绝文。本来这条对子是不大好对,这上联十一字都带宝盖,再说姑娘这条对子就寓有终身大事的意思。“寄寓客家”,说的是父母双亡,在舅舅家住着,就像寄寓客家一般;“牢守寒窗空寂寞”,说的是自己孤身一人,独坐香闺心中寂寞,何时是出头之日。要对下联,还得连意思也对上。十一个字,每字也得一个样:或者全是乱绞丝,或者全是三点水,或用言字旁,或是口字旁,或是单立人、双立人。济公对的下联,却全是带走之的,对的是:“远避迷途,退还莲迳返逍遥。”

  原来,这位刘素素姑娘自落生以来,就是胎里素,一点儿荤腥都不吃。他本是一位莲花罗汉转世,可惜投了女胎。今天济公来对这对子,是暗渡他未过门的妻子。“远避迷途”,说的是人生在世,如同大梦一场,仿佛在迷途之内,远避迷途,即是要躲开迷途之意。“退还莲迳返逍遥”,是说不如出家倒逍遥自在。

  姑娘一看,连声称赞说:“快把这个人叫进来,我要见见。”家人说:“是一个穷和尚。”姑娘说:“无论是僧是道,我要看看。”家人到外面找和尚,踪迹不见。和尚拿着一吊四百钱,施展验法走了。

  这六个和尚一转眼,没留神,见和尚没了,这六个和尚赶紧就追。刚追出村口,见济公正坐在地下挑钱呢,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是小钱,这二百不够数。”这六个和尚一瞧,气往上撞,大家过来围上济公就打,大众说:“好和尚,你把我们六个人的钱都拐了来,还在这里数钱?”说着话,这六个和尚过来就是一拳。济公说:“咱们一个对一个地打。”六个和尚围着济公动手,谁要打济公一拳,济公必还一拳,六个人都不能多占便宜。

  正在动手,只见正北来了两匹坐骑,骑马的正是王全、李福。老员外见李修缘的马惊下来,赶紧派家人追赶。两位管家正在寻找,见李公子又穿上了破僧衣,跟众和尚打起来了,王全赶紧下马说:“别打别打。”众穷和尚说:“你别管,他把我们的钱诓了去。”王全说:“你们别胡说了,还不滚开,这是我家公子爷。”众和尚一听,就不敢动手了。王全说:“你们真要造反了?还不拿了钱走吗?”众和尚一听,每人拿了二百钱,诺诺而退。王全说:“公子爷你上哪去了?”济公说:“我跟他们上董家庄化缘去了,领了一个馒头二百钱。”王全说:“唉!公子爷,你也不怕人家耻笑,那不是外人家,董员外跟咱们还是亲戚呢?你的马呢?”和尚说:“那边树上拴着呢。”王全说:“我们方才怎么没有瞧见?”和尚用手一指说:“那不是。”王全、李福一回头,果然马在树上拴着,这才一同来到树林里,把马解下来。济公翻身上马,同家人回来。

  王员外问:“你上哪儿去了?”济公说:“没上哪儿去,我化缘去了。”王安士说;“你这孩子真是胡闹,已然要还俗,你还忘不了化缘!从此可不许你再化缘了。”济公点头答应。众人催马,这才奔山坡上国清寺来。

  原来这国清寺建在半山坡上。众人催马,刚来到山坡下面,只见国清寺庙门外,两边一对一对的和尚,站着班迎接。王安士一看,只以为庙内方丈知道王员外有钱,才这样恭敬。其实不然,当初国清寺的老方丈叫性空长老,现在老方丈圆寂了,是性空长老的徒弟宝悦和尚当家。性空长老是一位得道的高僧,临圆寂之时,把徒弟宝说叫到跟前,说:“某年某月某日,有知觉罗汉前来降香,必须如此这般,这等这样。”

  宝悦和尚谨记在心。故此今天从大殿前往外排班,一共是五十四对、一百零八位和尚,各穿偏衫,拿着手炉手磐,口念真佛,迎接知觉罗汉。王安士哪里知道其中的细情?

  众人来到庙前下马,众僧都是凡夫俗子,也不知道济公的来历。宝悦和尚迎接出来,见了济公打一问讯,济公也答礼相还,老员外并不解其意。

  王安士今天来到国清寺,先施舍众僧人每人一件僧袍、一双僧鞋,再每人给钱两吊。方丈请老员外在禅堂待茶,王安士说:“我今天特意给我外甥李修缘跳墙还俗,求老方丈慈悲慈悲吧。”宝悦和尚点头,吩咐外面预备。

  众人来到大殿前面烧上香,在大殿前搁着一条板凳,就算是墙。宝悦和尚说:“老员外,你外甥跳墙,我得打他一百禅杖,赶出庙去。”王安士一听,忙说:“我外甥身体懦弱,要打一百禅杖,他如何受得了?”宝悦和尚说:“不用真拿大禅杖,就拿一百根筷子以代禅杖,打一下算十下。”老员外说:“这就是了。”宝悦和尚说:“修缘,我打过了你,你跳过板凳,跑出庙门就算完了。”济公点头。宝悦拿起筷子一比划,打一下,说:“啊,初一不烧香,十五不礼拜。前殿不打扫,后殿堆土块。终朝饮美酒,狗肉随身带。出家亦无缘,送你还俗寨。脱下直缀来,赶出山门外。”说完了,叫李修缘跳墙,济公跳过板凳,撒腿就往山门跑。王安士说:“别跑。”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听李修缘嚷:“我收不住脚了。”王安士众人赶紧往外追,眼见李修缘掉在万丈深的山涧之内。

  老员外瞧见了,跺脚说:“修缘儿啊!不想你死在这里。”放声痛哭。宝悦和尚说:“老员外不必伤感,李修缘大有来历。老员外说:“罢了,他既然死了,我回家把他那份家业,全都给他念经设坛化了吧。”王全说:“爹爹不必这般,我看我表弟有些个道德,也许回家来点化你老人家,还不定死活呢?”宝悦和尚说:“公子之言有理,老员外请回吧。”王安士一概不听,一定要回家去超度李修缘。

  济公哪里去了呢?罗汉借着遁法,直奔上清宫而来。来到上清宫一打门,从里面出来一个道童,见是个穷和尚,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绒绦,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穿着两只草鞋,褴缕不堪。道童问:“和尚,你找谁呀?”和尚说:“顿劳仙童到里面回禀一声,就说西湖灵隐寺济颠僧,前来拜访你家观主。”道童一听,“啊”了一声,说:“你就是济颠僧么?你等着吧!”

  道童往里回禀,此时老仙翁正会着客。是什么人在这里坐着呢?原来是上清宫后面、天母宫的玉面长寿仙姑。她是五云洞五云老祖的女儿,她正在洞中打坐,忽见上清宫里有一股妖气冲天,玉面妖狐一想:“怎么上清宫会有妖精呢?我何不到那里瞧瞧,看是怎么一段事。”这才来到上清宫的。老仙翁见了她,以仙姑呼之。老仙翁知道她父亲是五云老祖,管辖天下群妖,无论大小精灵,只要是披毛带角,横骨穿心,脊背朝天的,就属五云老祖所管。他有一宗聚妖幡,只要一晃,天下的妖精,全都得来到,仙翁故此也不惹他。玉面老妖狐也知道老仙翁道德深远,庙里有一镇观之宝,叫做乾坤奥妙大葫芦,无论什么妖精装在里面,一时三刻化为脓血,她也不敢惹老仙翁。

  今天老仙翁听说玉面长寿仙姑来了,赶紧降阶相迎,说:“仙姑来了,因何这样闲在?”老妖狐说:“仙翁,我看你这庙内有一股妖气冲天,不知是什么缘故?”老仙翁用掌一指,说:“你来看。”老妖一看,屋里房柁上,倒吊着一个小和尚,头上有黑气。老妖狐说:“这个和尚是谁呀?”老仙翁说:“尘世上出了个济颠和尚,兴三宝,灭三清,欺负我三清教门下,火烧了祥云观,烧死了张妙兴,又火烧云烟塔,雷击华清风,捉拿张妙元,戏耍褚道缘、张道陵。这个妖精是济颠的徒弟,我把他吊起来,等济颠。济颠一天不来,我吊他一天,哪天济颠来了,我才把他放下。我要看看他济颠究竟是何等样人物。”玉面老妖狐说:“老仙翁,哪天济颠来了,你千万给我送个信儿。我大徒弟在临安城周宅,跟周公子有一段金玉良缘,无故被他赶了回来。我三徒弟章氏香娘,在永宁村韩员外家,也被他赶回来了。我还有一个小徒弟,在小月屯被他杀了。我问我的徒弟:‘你们不会跟他斗法么?’他们说惹不起他。哪天济颠僧来了,你给我一个信儿,我来略施小术,就把他拿了,替我徒儿们报仇。”老仙翁说:“好,既是仙姑肯费心,哪天济颠僧来了,我必定给你送信儿。”

  正说着话,童子进来回禀:“师父,济颠找你来了。”其实济颠没这么说,是说来拜访观主,他偏要给这么传话。老仙翁也是个高人,赶紧说:“有请!”道童出来并不说“有请”,却说:“我师父叫你走进去呢。”和尚并不嗔怪,只说:“可以,走进去就走进去。”济公脚步踉跄,一溜歪斜,“踢踏踢踏”,直奔里面。

  老仙翁心中寻思:“我见济颠,看看是何许人也?要是大路金仙,头上有白气;要是西方的罗汉,头上有金光、佛光、灵光;他要是妖精,必有黑气。要是凡夫俗子,我也看得出来。”正在寻思,见和尚自外面进来。老仙翁一看,乃是个凡夫俗子,心里说:“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褚道缘、张道陵太也无能,受他的羞辱,真正可笑。”

  老妖狐一看,也是这样想:“凭他一个凡夫俗子,我徒弟会不敢惹他?”

  和尚来到鹤轩一看,这院子是个东跨院,北房五间,明三暗五。北上房鹤轩帘栊高卷,靠北墙一张条桌,上面摆着许多经卷和老子《道德经》五千言。正当中挂着乾坤奥妙大葫芦,头前一张八仙桌,两边有椅子,上首椅子上坐着一个道姑,约有四十来往的年岁,白净面皮,透着年少的样子,长得很美貌,头戴青布道冠,身穿蓝布道袍,青护领相衬,白袜云鞋。下首椅子上坐着老仙翁。和尚一看,说:“你们公母俩好哇!”玉面老妖狐一听,臊得面一红。老仙翁“啊”了一声,说:“来的是灵隐寺济公么?”和尚说:“岂敢!仙翁,我叫道济。”仙翁说:“道济。”和尚说:“哟,好说。太悦。”老仙翁说:“颠僧。”和尚说:“毛道。”老仙翁说:“颠僧你真大胆。”和尚说:“胆子小,还不敢来呢!”老妖狐说:“我一位怎样个济颠和尚呢?原来是一个丐僧。你瞧你这件破僧衣,实在难堪。”和尚傲然一笑,说:“且莫笑我破僧衣,我这僧衣甚出奇。三万六千窟窿密,

  六十四块补钉稀。掀起半幅能遮天,打开整幅能盖地。冬暖夏凉春温热,秋令时节虫远离。有人要问价多少,万两黄金不卖你。”

  老仙翁一听,哈哈大笑说:“你夸你的破僧衣有这么多好处,你可知道我这身上穿的纳头?我常说:这纳头,不中看,不是纱来不是缎。冬天穿上暖如绵,夏天穿上如凉扇。不拆洗,不替换,既不染,也不练,不用红花不用靛。针脚八万四千行,补钉六百七十片。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中间星斗朗朗然,外边世界无边岸。也曾穿至广寒宫,也曾穿赴蟠桃宴。休笑这件纳头衣,飞腾直上灵霄殿。”

  和尚一听说:”好好好!你把我徒弟拿来,叫我来想怎么样呢?”老仙翁说:“和尚,你可知世事如棋局,不着者便是高手;一身似瓦瓮,打破了才见真空。”和尚说:“你可知道一枝竹杖担风月,担起也要歇歇肩;两个空拳握古今,握紧也须放放宽。”老仙翁说:“好,既然如此,咱们两个今天就来一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和尚说:“你先把我徒弟放开,有什么话咱们再讲。”老仙翁说:“可以。”立刻叫把小悟禅放了下来。悟禅一晃脑袋,说:“师父,你瞧咱爷们,可不含糊,吊了我这几天,我哼哈过没有?”济公说:“好,这才是我的徒弟。”老仙翁说:“颠僧,咱们到院中较量较量。”和尚说:“毛道你出来。”

  老仙翁刚要动手,玉面长寿仙姑说:“仙翁暂且息怒,割鸡焉用牛刀?谅此无名小辈,何必仙翁跟他动手?待我来拿他吧。”说着话,那老妖狐拉出宝剑,照和尚劈头剁来。和尚一闪身,兹溜躲开,伸手一把没摸着,把个老妖狐臊得面红耳赤,说:“好颠僧,胆子真不小,仙姑今天非得将你拿住不可。”和尚说:“旗杆上缚鸡翎,哪是掸(胆)子不小?”老妖狐一剑跟着一剑,和尚脚底下真快,兹溜溜直跑,左抓一把,右摸一把,老妖狐真急了,说:“颠僧真正找死,待仙姑用宝取你,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说话中间,掏出一根捆仙绳来,只有九寸九分长。这绳子扔起来,却能长能短,无论什么妖精,碰上就现原形,连大路金仙捆上都得去五百年道行。今天老妖狐把这根绳子祭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说声“敕令”,眼瞧这根绳金光缭绕,直奔和尚。和尚就嚷:“了不得了,快救人哪!”话音未了,这根绳早已把和尚捆上,翻身栽倒。仙姑傲然一笑,说:“我以为济颠有多大法力?原来是个无能之辈,我也不杀你,尔等去把他搭着,扔到后面山涧里去罢。老仙翁,你看我略施小术,就把他拿住了。”老仙翁一看,哈哈大笑,说:“这点儿小法术,他就不行了。尔等把他抬到后山去吧。”

  此时雷鸣、陈亮、孙道全都在后面,小悟禅在旁,瞧着师父被人家捆上,有心过去吧,又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虽然不敢过去,口中不干不净地还是直骂。玉面长寿仙姑一听,气往上撞,说:“要不然,我倒不杀济颠和尚,冲着你,我非得把他杀了。”说罢,就要举宝剑杀。老仙翁赶紧就拦,说;“仙姑且慢动手,我这里是清静之地,要把他杀了,岂不把我这院子弄脏了?”

  正说着话,只听见外面“踢踏踢踏”脚步响--和尚来了。老仙翁、老妖狐一瞧,愣了。再一看,捆的不是和尚,是老仙翁的二徒弟小道童。老仙翁把徒弟放开,一瞧,捆得都没气儿了。老仙翁气得须眉皆张,给了一块药吃,先把徒弟救了。老妖狐说:“好颠僧,真气死我也。”和尚说:“我气死你,你就死吧。”老妖狐立刻伸手,又掏出一件宝贝来,口中念念有词,和尚一看,由半悬空来了许多毒蛇怪蟒,狍鹿狐獾,这个就要咬和尚,那个就要盘和尚。和尚哈哈一笑,用手一指,口念“?嘛呢叭咪?!?,敕令赫!”立刻闪一道黄光,这些东西全都化为纸的--这本是障眼法。老妖狐一见,说:“好颠僧,胆敢破我的法宝?真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今天你休怨仙姑狠毒,这是你自找其祸。”说罢,口中念念有词,一抖手,只听“呱啦”一声,一道火光,原来是一块石头,泰山压顶,照和尚砸下来。他这块石头名叫雷火石,厉害无比,无论什么精灵,打上就死。岛洞金仙,要是被石子打上,也得打去白光。今天济公一看,说:“哟,好东西。”用手一指,口念六字真言:“?嘛呢叭咪?!?,敕令赫!”这块石头一道黄光,复就归原,却被和尚一扬手接了去。

  老妖狐见和尚一连破了她三宗法宝,不能取胜,自己臊得满面通红。老仙翁说:“仙姑,你不必与他为仇作对,待我来拿他。”摆宝剑照和尚就剁,和尚兹溜一闪身,一把没摸着,老仙翁就把八仙剑的门路施展开来了,真是风吹不进,针插不进,只见老仙翁的剑围着和尚乱绕,却砍不到和尚的身上,老道可真急了。

  此时陈亮、雷鸣、孙道全、夜行鬼小昆仑郭顺,都得了信,来到前面一看,郭顺说:“这可怎么办?僧道都是我师父,打起来了。”依着孙道全的主意,众人过去给老道跪着,给说合说合。可是见老仙翁那个气大了,一边动着手一边说:“颠僧,就凭你这么个凡夫俗子,也敢这样猖狂?你叫我三声祖师爷,我饶你不死。”和尚说:“毛道,你叫我三声祖宗大和尚老爷,我也不叫你活!”老道一听,气往上撞,立刻口中一念咒,就地刮起了一阵狂风,和尚一看,老道会分身法,又变出一个老仙翁来,也是跟他一样,手里拿着宝剑,这个砍,那个扎。和尚说:“好的,老道会分窝,又下了一个。”说着话,两个老道各掐诀念咒,两个老道化出四个来。四个老道把和尚围上,还是不行,只见和尚兹溜兹溜跑得真快,四个老道还是砍不着和尚。四个老道一念咒,变成八个,八个化作十六个,十六个变成三十二个,三十二个化作六十四个,一院子老道,都满了。和尚说:“我可真急了。”抓了一把土,口念“?嘛呢叭咪?!?,敕令赫!”一阵狂风,变出无数的老仙姑来,这个老仙姑抱着那个老道不肯放,那个老仙姑抱了这个老仙翁叫乖乖。老道一瞧,事情不好,赶紧把舌尖咬破,一口血喷出来,才把无数的老道收回去,仙姑也没了。玉面老妖狐臊得满面红赤,气得要与和尚拼命,老仙翁说:“仙姑不用着急,待我来要颠僧的命。”立刻进那屋里,把乾坤奥妙大葫芦拿出来。老妖狐知道这葫芦的厉害,无论什么妖精收到里面,一时三刻化为脓血。老妖狐虽然有八千年道行,也当不了,急忙一跺脚,驾起妖风,竟自逃走了。

  老仙翁把葫芦在手中一擎,说:“颠僧,你可认识我这葫芦?”和尚说:“我怎么不认识?这必是酒铺的幌子,让给你偷来的。我常在酒铺里喝酒,听说你要赊酒,酒铺不赊给你,你一恨,就把人家幌子给偷来了。”老仙翁说:“你胡说!你可知道我这葫芦的来历?”和尚说:“不就是酒铺的幌子吗?”老仙翁说:“告诉你:我这葫芦,蔓是甲年栽,花是甲月开。甲日结葫芦,还得甲时摘。里面按五行,外面按三才。吸得精灵物,霎时化灰尘。我这葫芦经过四个甲子,无论什么精灵,装在里面,一时三刻化为脓血。你别看我这葫芦小,能装三山五岳,万国九洲。”和尚说:“还有些什么奥妙呢?”老仙翁说:“我要把你装在里头,六个时辰,就把你化为脓血。”和尚说:“咱们两个人,也没有这么大冤仇哇,你何必要我的命呢?你把我装到里面,我要是难受,我就说:‘道爷,你饶了我吧。’我一嚷,你可得把我放出来!”老仙翁说:“可以,只要你知道我的厉害,服了我,我就饶你。”和尚说:“随你装吧。”老仙翁立刻把葫芦盖一拔,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出来一道霞光,金光缭绕,瑞气千条,霞光一片,看着把和尚一裹,转眼之间,就见和尚被霞光绕得瞧不真了。老仙翁把霞光一收,葫芦盖一盖,老仙翁叫一声:“颠僧。”就听和尚在葫芦里答应“哎”。老仙翁说:“颠僧,你觉着怎么样。”就听葫芦里说:“这倒很好,我有个地方住着,倒不错。”老仙翁说:“颠僧,你不央求我,过一会儿就把你化了。”

  这个时候,夜行鬼小昆仑郭顺、孙道全、雷鸣、陈亮连小悟禅,都给老仙翁跪下了,众人说:“祖师爷烧命吧!我师父有点儿疯疯癫癫,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郭顺说:“济公也是我的师父,他在衢州府五里碑也救过我的性命。求师父看在弟子面上,把济公放出来吧。”老仙翁说:“我山人原本和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皆因他兴三宝灭三清,欺负我们三清教的门人太过,我也要给三清教转转脸面。既然他救过我徒弟,你等起来,我山人不要他的命就是了。”众人这才起来。

  老仙翁拿起葫芦来刚要往外放济颠,只见和尚又打外面“踢踏踢踏”地进来了。众人一瞧,也都愣了。老仙翁“呵”了一声,说:“颠僧,我将你装在葫芦里,你怎么跑出来了?”和尚说:“我在里边闷得很,故此挤了出来。”老仙翁一瞧,葫芦盖盖着,怎么会挤出来呢?葫芦还觉着很沉重,老仙翁掀开盖子往外一倒,“叭啦”倒出来的,原来是和尚那一顶破僧帽。老仙翁说:“原来是这一顶破僧帽。”和尚说:“你别瞧不起这顶破僧帽,你还经不住我这顶帽子一打呢。”老仙翁心想:“我仰观知天文,俯察知地理,难道还怕他这顶僧帽不成?”想罢,说:“和尚,你这帽子有多大来历?”和尚说:“倒没有什么来历,只是有点儿厉害。”老仙翁说:“我却不信,你把帽子的厉害拿出来我瞧瞧。”和尚说:“可以。”立刻把帽子往上一扔,口念六字真言,老道一看,见这帽子起在半悬空,霞光万道,瑞气千条,金光缭绕,犹如一座泰山,照老道压下来。老仙翁一看,心中一动,暗说:“不好,这个和尚必定有点儿来历,也许是故意戏耍我。”

  老道见帽子就要落下来,知道厉害,真急了,口中一念真言,立刻天门开了,由天灵盖出来一个一尺多长的小老道,伸出两只手要接帽子。--这就是老道的那点儿真道行,将来他的功炼成了,把皮肉囊一脱,就由天灵门走了。你看那刚落生的孩子,天灵盖都会动,那就是天门。等到一懂人事,会说话了,天门就闭上了。老道这点儿真灵,今天显露出来,和尚这帽子要是真打下来,得把老道打去五百年的道行。济公想:我和老道无冤无仇,又知道老道素常是个好人,罗汉爷不忍伤他,用手一指,把帽子收了回去。说:“仙翁,你别听褚道缘、张道陵一面之词,火烧祥云观,只因张妙兴无故施展五鬼钉头法、七箭锁阳喉;恶化梁万苍;雷击华清风,因为他炼五鬼阴风剑、子母阴魂剑害人;孟清元身受国法,因他在马家湖杀人,皆因地等为非作恶,实在不可饶恕。我和尚有好生之德,并非无故杀害生灵。褚道缘年幼无知,他要跟我和尚作对,我和尚才报应他。大概仙翁你也不知我和尚是谁。”说着话,和尚摸摸天灵盖,露出佛光、金光、灵光。老仙翁一看,和尚身高丈六,头如麦斗,面如獬盖,身穿直缀,赤着两只脚,光着两条腿,是一位活包包的知觉罗汉。老仙翁一看,连忙稽首,口念“无量佛”,说:“原来是圣僧,弟子不知,多有冒犯!望圣僧大发慈悲,不要跟弟子一般见识,圣僧请屋里坐。”和尚说:“仙翁不必赔罪,你我倒要多多亲近呢。”

  老仙翁赶紧把和尚让到屋中,吩咐童子摆酒。和尚说:“且慢吃酒,我奉烦仙翁一件事。”仙翁说;“圣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和尚说:“现在我娘舅王安士家中要念经设坛,我这里有一封信柬,求老仙翁驾趁脚风,送到永宁村,交到就回来,你我再吃酒。”老仙翁说:“是。”立刻接过字柬,竟自去了。

  王安士从国清寺回来,打算把李修缘的那一份家业,全都给花了。他要搭棚办事,请国清寺僧众念经,要用九十九个和尚,放三天焰口,还要请一百零八个和尚念《梁王经》,谁劝也不听。老员外派家人去张罗搭棚,知会亲友,要大办白事,超度李修缘。正在忙乱之际,外面一声“无量佛”,家人一看,是一位老道:面如古月,一部银髯,发如三冬雪,须赛九秋霜,身穿破纳直,身后背着乾坤奥妙大葫芦。家人有认识的,说:“这不是天台山的那位神仙么?”这一方的人都知道天台山上有个神仙,在山下也瞧得见山上隐隐有树有庙,就是人上不去。山前没有山道,且山上毒蛇怪蟒极多,也没有人敢去。老仙翁常下山采药,人人都知道他是神仙。其实后山有道可以上去,并不费事,只是有树遮着,没有人知道,老仙翁也不告诉人。他不愿跟仕宦人家来往,山上所以清净。今天老仙翁来到门口,说:“我乃天台山上清宫昆仑子是也,贫道特意前来给王善人送信。”家人把信接过,拿到里面说:“回禀员外爷,现有天台山那里神仙前来送信。”王安士接过信,打开一看,认得是李修缘的笔迹。上面写着四句话,写的是:“不必念经与设坛,实是未死李修缘。大略不过三二载,修缘必定转回还。”

  王安士一看,“呵”了一声,甚为诧异,立刻叫家人把老道请进来。家人出来再找老道,踪迹不见。老仙翁早驾趁脚风回到庙中,说:“圣僧吩咐,弟子已将信送去了。”和尚说:“劳驾,劳驾。”仙翁说:“不必太谦。”和尚说:“我和尚将来还有奉求之事,非仙翁助我一臂之力不可。”老仙翁说:“只要圣僧给我一个信儿,我必到。”立刻吩咐摆酒,老仙翁陪着和尚喝酒。

  二人一盘桓,倒是道义相投。老仙翁说:“圣僧打算上哪儿去?”和尚说:“我得回庙,现在我庙中有要紧事,有人找我,不回去是不行的,但只一件,别的徒弟都可以带回庙去,惟有这个徒弟,他是个妖精。到了临安城,天子脚下,多有不便。”老仙翁说:“那倒好办,我给他写封信,叫他奔九松山松泉寺去,给长眉罗汉去看庙。长眉罗汉叫灵空长老,如今僧门中是他掌教。他本是韦驮转世,手使降魔宝杵,天下所有的精妖,都属灵空长老所管。道门中就是万松山紫霞真人李涵龄掌教。他两个人十年一查山,大概三两天后必到我这里来。圣僧何妨在我这儿多住几天,等他二人来了,我给你引见引见。”和尚说:“我实在有事,你我后会有期,就烦仙翁给写一封信,叫我徒弟悟禅去。”老仙翁当即写了一封信,由济公交给悟禅,悟禅立刻告辞,竟自去了。

  和尚说:“雷鸣、陈亮,你二人拿我这简帖,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别给我耽误事儿。”雷鸣、陈亮点头。和尚又说:“悟真,你也回你的庙,安置安置,到灵隐寺找我去。”孙道全点头,同雷鸣、陈亮各自告辞,一同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