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县太爷私访白鱼寺 孙道全捉拿贼淫僧




  一天,王太和正和济公在万缘桥监工,忽然对面起了一阵旋风,和尚说:“来了,来了。”王太和一看,随着这阵风,来了一个老道,披发仗剑,身高八尺,黄脸膛,三绺黑胡须,穿着蓝缎色道袍,上前给济公行礼。王太和一愣,不知这老道是谁。

  来的这个老道,正是黄脸真人孙道全。和尚说:“悟真,你干什么来了?”孙道全说:“弟子自天台山分手,回到自己庙中,把庙中安置好了,就到灵隐寺找你老人家,听说你老人家来修万缘桥,我就在庙里住着。没想到临安城里出了塌天大祸,钱塘知县派我来请你老人家。”

  和尚一按灵光,心中早已明白。只因钱塘县新任知县赵文辉,本是两榜出身,自到任以来,两袖清风,爱民如子。没想到地面上出了一件逆案。秦丞相过继儿子的兄弟花花太岁王胜仙,本是个恶霸,在本地无所不为,依仗着他哥哥是当朝宰相的儿子,无人敢惹他。王胜仙家中有二三十个侍妾,最得宠的爱妾,就是田国本那个妹子。她本是歌妓出身,琵琶丝弦,能歌善唱。这天王胜仙要到西湖湖心亭去吃酒取乐,叫田氏坐着轿子,带着婆子丫环先去。三乘轿子正走在西湖苏堤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旋风,围着轿子,绕了几个弯,抬轿的人都睁不开眼。等到旋风过去,一看轿子里面,田氏踪迹不见,小轿内的婆子、丫环,都被一刀杀死,众人吓得目瞪痴呆,急忙报与王胜仙。王胜仙勃然大怒,当即给钱塘县三天期限,要破此案。

  钱塘县一听这个信息,赶紧带领刑房仵作去验尸。婆子丫环都是咽喉上一刀之伤身亡,并无二处。知县觉得这件案子很是奇异,回到衙门,派赵头、张头、王头、李头赶紧捉拿凶手。赵头、王头赶紧给老爷磕头说:“回禀老爷,这件案子,求老爷开恩,下役办不了。老爷请想,要是人,可以锁来,这旋风怎么拿得了?”知县说:“这旋风,其中定有缘故,你们得想法子给我办。现在王大人给三天限,要不把凶手拿着,连本县也担待不起。”赵头说:“老爷要办这宗奇案,只有一个人办得了。”老爷说:“谁?快说来!”赵头说:“灵隐寺济公长老,是当世的活佛,神通广大,法术无边,晓得过去未来之事。老爷到灵隐寺去拜访济公,求他老人家给占算占算,一定可以把这案子办出来。”知县一听,立刻传轿,带领赵头、王头、张头、李头、孙头、刘头、耿头、马头,一齐来到灵隐寺。

  差人过去一问,门头僧说:“济公没在庙里。”正赶上孙道全在庙内住着,他从天台山回到自己庙内,安置好了,来到灵隐寺找济公。济公不在庙内,他就在庙内等着。今天听说钱塘县来拜访济公,孙道全出来相见,说:“我师父上万缘桥去了,老爷有什么事?”知县说:“尊驾原来是少师父。”孙道全说:“不敢,正是。”知县说:“少师父,求你辛苦一趟,把圣僧请回来行不行?”孙道全说:“那倒行,老爷有什么要紧事么?”知县就把王胜仙的如夫人被旋风刮去,婆子丫环被杀的事儿说了,孙道全说:“请老爷回衙门去听信儿吧,我这就去找我师父去。”知县说:“少师父要去,得明天回来才好,往返一次,可有二三百里路呢。”孙道全说:“没问题,一千里我也能一天就回来。”知县半信半疑地回去了。

  孙道全驾着趁脚风,两个时辰就来到万缘桥。见了济公一行礼,说:“奉钱塘县知县之命,来请师父。”和尚说:“钱塘县干什么请我?”孙道全把旋风杀人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和尚说:“我现在不能回去呀,我得等万缘桥竣工,才能回去。我给你写一封信,你给钱塘县知县送去,叫他照我书信里的话行事,就把凶手拿着了。”孙道全点头答应,和尚写了一封信,交与孙道全。信皮上画一个酒坛子,酒坛子上有七个锔子,这是和尚的花押。

  孙道全把书信收好,辞别了济公,仍驾着趁脚风回来。到了县衙门,往里一回禀,知县赶紧吩咐有请。孙道全来到书房,知县说:“少师父真快,往返才几个时辰。”孙道全说:“我还耽误了半天,要不然,早来了。”知县说:“可曾见着圣僧?”孙道全说:“我师父暂时不能来,叫我带来了一封书信。”立即把书信掏出来,递与知县。知县打开书信一看,上面写的是:

  字启,钱塘县老爷知悉:贫僧乃世外之人,不能与国家办理公事。老爷要捉拿凶手,照贫僧下面这八句话行事,可能拿获贼人。余容晤谈,书不尽言。

  下面写的是:

  此事搔头莫心焦,花花太岁岂肯饶?若问凶犯名和姓?八月十五月半超。此事搔头莫发愁,花花太岁岂肯休?若问凶犯何处住?乔妆改扮访白鱼。

  老爷一看,心中忖度了半天,说:“圣僧这是叫我出去私访,可不晓得这白鱼是人名还是地名?今天天色已晚,明天烦少师父出去,帮本县访访这件事。”孙道全说:“可以。”知县把孙道全留下款待酒饭,就在书房安歇。

  第二天,老爷吃完了早饭,换上便衣,带家人赵升出去私访。一面派钱塘县八个班头,赵大、王二、张三、李四、孙五、刘六、耿七、马八,同孙道全也出去访查。

  赵文辉带着老管家,出了艮山门,慢慢儿往前走,心中踌躇,也不知这白鱼是人是地?往前走了三四里路,觉着身倦体乏,打算找个地方歇息歇息,吃一杯茶。抬头往四外一望,只见北边是山,半山坡松林密密,隐隐射出红墙,看样子是一座大庙。知县想:“庵观寺院,是过路的茶园,倒可以去歇息。”就说:“赵升,你我到山上庙里去找杯茶吃。”赵升点头,主仆二人顺着山坡小路,一直往前奔。

  来到切近处一看,这庙四处都是松柏,十分幽雅。再一瞧,庙前有一座石牌楼,上面有“同参造化”四个大字,牌楼后面是正山门。东西有角门,都关着。山门上面有字,写的是“敕建白鱼寺”。赵文辉一看,心中一动:“济公禅师说:‘此事搔头莫发愁,花花太岁岂肯休?若问杀人何处住,乔妆改扮访白鱼。’说的莫非就是这白鱼寺?”再细看东角门外,有一股小道不长草,想必人们通常都是从东角门出入。这才来到东角前叩打门环。

  工夫不大,只听里面一声“阿弥陀佛”把门开开,是一位小沙弥,有十八九岁,穿着半大的僧衣,白袜云鞋,白脸膛,长得眉清目秀。小沙弥抬头一看,说:“二位施主来此何干?”赵文辉说:“我来这里烧香。”小和尚说:“施主请!”赵文辉带领家人就往里奔。

  小和尚把门关上,头前引路,来到了大殿上。赵文辉烧了一炷香,磕了头,小沙弥说:“施主请客堂坐!”

  这庙前后共有五进殿,从大殿往西,有四扇屏门,开着两扇,关着两扇。一进这西跨院,见是北房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院中极其幽雅。小和尚一打西配房帘子,知县主仆来到屋中一看,有八仙桌,两边有椅子,条桌上摆着许多的经卷。知县在椅子上落座,小和尚说:“施主贵姓?”知县说:“我姓赵,小师父,这庙里有几位当家的?”小和尚说:“有我师父,有一位师叔,我们师兄弟四个,余者就是使唤人了。施主是从哪里来的?”赵文辉说:“我们是从远方来的,从此路过。”小和尚说:“是,是,施主在此少坐,我烹茶去。小和尚透着伶牙利齿,说着话竟自去了。

  赵升见小和尚走了,来到院中一看,北房五间,当中是穿堂,通向后面的院子,东西两面的屋门垂着帘子。赵升来到北上房,走过穿堂,一掀东里间的帘子,闻着屋中有一阵兰麝脂粉香。再一瞧,屋中靠北墙是一张床,挂着慢帐,屋中有梳头桌,有镜子,有许多妇女应用的粉缸、梳头油瓶等类物件。赵升心想:“怪呀,和尚庙里哪儿有这些妇女用的东西?”

  正在纳闷,小和尚从后面倒茶回来,见赵升在这里偷看,就说:“你来这屋里做什么?”赵升说:“我瞧瞧。”小和尚说:“你别满处混跑,我这庙里常常有官府的太太们来烧香,你要撞着,怎么得了?”赵升说:“你们这和尚庙里,怎么有粉缸梳头油瓶等物,做什么呢?”小和尚说:“这是为烧香的太太、奶奶们更衣歇息后梳妆用的。”

  两个人正在说话,从后面出来一个大和尚,身高九尺,头大项短,披散着头发,打着一道金箍,紫色脸膛,一脸的怪肉,粗眉大眼,身穿蓝绸子僧衣,月白绸子中衣,白袜云鞋,问:“什么人在此喧哗?”小和尚说:“师父你瞧,他们来烧香,到处胡跑,我拦他他也不听。”大和尚睁眼一看,问:“来了几个烧香的?”小和尚说:“西配房还有一位。”和尚步出过厅一看,哈哈大笑说:“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县太爷。我算计着你该来了。大概你是为王胜仙的事情而来。告诉你说,那件案子正是洒家做的。你来了想要怎么样?”

  知县一瞧,来者不善,吓得惊慌失色,连忙说:“大和尚你认错了人了,我哪里是县太爷?我是行路的客商。”凶僧哈哈一笑说:“你不用不认,钱塘县我是常去的。”

  赵知县说:“大和尚你不要错认了人,我要告辞赶路了。”说着话,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和尚大喊一声:“哪里走!今天你自己来到我庙中,休想逃走!这叫‘放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要找寻’。徒弟们,来给我把这赃官绑了!”立刻进来两个小和尚,就把赵大老爷反剪二臂绑了。

  这个和尚,名叫月明,他有三个师弟,叫月朗、月空、月静。月空、月静没在这庙里住着,就只有他和月朗在这里。这两个和尚本是酒色之徒,庙里有夹壁墙、地窖子,藏着好几个妇人,都是烟花柳巷买来的。这两个和尚都会妖术邪法,那天两个人到西湖去闲游,见王胜仙的爱妾坐着轿子,长得十分美貌,两个和尚一看,淫心已动,月明说:“师弟你看,真是绝色的佳人,你我施展法术,把她抢了回去吧。”当时就地祭起了一阵怪风,把田氏从轿子里拉了出来,背着就走。婆子丫环瞧见正要嚷,被和尚拉出戒刀一刀一个全给杀了。

  他们把田氏背回庙里,和尚说:“你要不从我,就把你杀了。”田氏本是歌妓出身,有什么不从的?反而百般献媚,日夜与那两个和尚干那云雨之事。他们只以为这事儿没人知道,焉想到会被济公给指出来?知县过堂问案,从不拦闲人观看,月明也曾去看知县问案,所以认识他。今天月明一眼瞧见知县来了,心想:“他既然来了,就不能放他走,不如剪草除根,省得萌芽复起,纵虎归山,长出牙爪,定要伤人。”立即叫小和尚把知县绑起来。

  赵升一看,说:“好和尚,胆子真不小,敢情是一帮贼和尚!”一边嚷一边就往外跑。和尚说:“别叫他走了,把他抓回来。”

  这句话还没说完,外面角门“喀喇”一响,把门踢开,赵大、王二等八个班头从外面闯进来了。这八个班头也是出来私访,刚来到庙门口,就听里面赵升叫喊,八个头儿把门踢开,各拉铁尺闯进来,就要动手。和尚用手一指,用定身法把八个人全都定住。和尚伸手拉戒刀正要杀人,就听外面一声喊:“孽障好大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此杀人?山人来也!”和尚一看,来者正是孙道全。和尚心想:“事情闹大了不好,不如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赶紧奔后面告诉他师弟月朗,带着小和尚开开后门,一并逃走了。

  孙道全先救了八个班头,顾不得追赶和尚,又把县太爷找着了,再在庙中各处一搜,从夹壁墙中搜出五个妇人来,一同带着回到衙门。一问,这五个妇人中就有一个是王胜仙的爱妾田氏,那四个都是妓女,当堂开放。然后将白鱼寺庙入官,另招住持僧人,随即用轿子把田氏给王胜仙送回去。

  田氏见了王胜仙,还说没有失节,其实,已经跟和尚睡了两夜了。这也是王胜仙的报应,他素常以霸占良家妇女为乐,如今也叫他的爱妾被人家抢去。田氏本是他心上的人,见找了回来,很喜欢,叫知县案后访拿和尚。知县总算便宜,没被参了。

  孙道全把事情办完,告辞回庙去了。过了几天,万缘桥工程告竣,济公也回来了。知县听说济公回来,派人把济公请到衙门里置酒款待,开怀畅饮。知县说:“圣僧没事,在我衙门里多盘桓几天,可以随时请教。”和尚说:“我得赶紧走,还有要事,你我暇时再谈。”说罢,济公告辞,出了钱塘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