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三访风月轩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吕洞宾用尽各种办法,想把白牡丹从珠帘背后"调"出来,其结果差一点没把自己搭进去。落荒而逃的吕洞宾无意中回头望了一眼,立即被白牡丹的美貌给惊呆了。吕洞宾自认为他身背宝剑云游天下期间见过的千千万万个美女中,根本找不到能与白牡丹相媲美的。一般女子的漂亮可以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白牡丹漂亮得让你没法说。在经历了一番到门、升阶、登堂、入轩等一系列必不可少的嫖妓程序后,又花了100两纹银才见到风、花、雪、月四位姑娘。看美人,听小曲,饮美酒虽然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然而对于吕洞宾而言,见不到向牡丹则是最没趣的事儿。

  吕洞宾怀疑自己的连连碰壁,是风月轩在故作姿态,亦或是白牡丹事先探明了吕某的身份,而故意给他出难题吕洞宾在见到白牡丹之前原本是有准备的,至少也曾听到过"屠夫碰到白牡丹/手持屠刀胡乱砍/啪啦啦,五个指头都斩落/光剩一块手底板"之类的民谣。尽管如此,他还是被白牡丹的美貌给惊呆。

  吕洞宾是游历过天下名山胜水的散仙。他身背宝剑云游天下时,曾经在江湖斩蛟,岳阳醉酒,武昌弄鹤,几乎什么样的场面都经历过,自认为在自己见过的千千万万个美女中,根本找不到一个能与白牡丹相比的--月里嫦娥也许是惟一例外--当年在王母娘娘的寿筵上,仅仅瞟了嫦娥一眼,还没来得及细审视就过去了。

  一般女子的漂亮都可以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白牡丹漂亮得让你没法说。吕洞宾仅仅是在转身给白牡丹"丢石头"的无意间望了她一眼,哪料到,这一望就被白牡丹的美貌惊呆了--行话谓之"惊颜"。吕洞宾实在说不出白牡丹漂亮到什么程度等具体细节,只知道看她第一眼便觉得眼前一亮,或者说是眼前一片光明。

  奇怪的是白牡丹给人带来的那种"眼前突然一亮"时的"亮"在哪里,或一片光明时的"光"在哪里,同样让你说不出来。吕洞宾觉得,那光不在其身中,也不在其身外--山河大地日月光华照耀着它们的是这种光,凶而那光不独在身中。聪明智能,精明干练,光彩照人,及至事物正常运行也无一不依靠此光,因而它也不独在身外。

  那生命的亮点,那一片光明到底来自何处?吕洞宾呆呆地望着白牡丹,许久之后,他猛然发现那亮、那光来自白牡丹的眼睛。不错,《黄帝内经》中说:"人身精华,皆上注于空窍。"因此,人的精华是向上凝集在眼睛中的。白牡丹的眼睛里闪烁的不仅仅是智能之光,也不仅仅是勾魂摄魄的魅力之光。吕洞宾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便借用自己向信徒们传授丹功秘诀时的一句话:"天地之光华布满大千,一身光华漫天盖地。"

  后来,吕洞宾越来越觉得用"一身光华漫天盖地"来形容白牡丹的光彩照人是最合适的。因为从她眼睛里"放射"出来的光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它既是物质的光线、光波,又兼为能量型的智能炬烛。它是一种活泼泼的东西,可以透人人的思维和感觉。可以使愚钝者聪明,使懒惰者勤奋,使散乱者有头有绪,使平庸者出类拔萃从白牡丹的眼睛里吕洞宾找到了自己寻觅了许久而未曾得到的灵感。后来在撰写道家内丹功法《太乙金华宗旨》时,吕洞宾将人的思维和感觉,统统纳入了光的范畴。视觉在《宗旨》里定义为"目光",听觉被定义为"耳光",与日月之光同属一种类型。吕洞宾说:"目光者外,日月交光也;耳光者内,日月交精也。精即光之凝定处,同出而异名也。"开门见山指出"聪明,总一灵光而已"。他认为光不仅兼有精神和能量两种状态和性质,而且可以相互转化。他在《宗旨》中所说的"此心,即光即药"、"神火即光也"等语试图阐明的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时的吕洞宾并没敢与白牡丹注视得太久。所谓"呆呆地望着白牡丹许久许久"只不过是借"许久"二字,阐明道家的"一息百日"和民间的"一日三秋"之意罢了。

  自从意外地遇到了白牡丹后,吕洞宾更加坚定了可以实现度人,而不是度精度怪的愿望。吕洞宾原本是冲着药店老板白云龙去的。他听说白云龙的药店是个近六十年的老字号,其经营情形也与店名"万药全"名实相符。

  尽管店门外那几行小字写得"高傲"、"直爽"了一点,却绝对没有言过其实。白云龙的药店,不仅万药俱全,而且万药皆真,从不卖假药。更难得的是,白云龙的心肠特别好。他自学了一些偏方,大凡街坊邻居有个小病小痛的,都喜欢找他。白云龙帮人治病从不收钱受礼,有时连一些偏方、单方中的药物也白送给人家。至于穷人家里有人生病买不起药,他便少收钱甚至不收钱。

  吕洞宾以"口气不小"为借口,以点药的方式诘难自云龙,不过是一种测试手段罢了。吕洞宾事先虽然听说过白牡丹,却不知道她就是白云龙的女儿。

  白牡丹是京师名妓,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貌若天仙美丽绝伦。

  吕洞宾也曾动过认识人识白牡丹的念头,却没有付诸行动。败下阵之后居然突发奇想:"如果将自牡丹也度上天去那该多好啊?"

  吕洞宾"败下阵来"之后,产生了许多联想。尤其是关于想当年在天上无意间碰到月里嫦娥时的联想,尤其是以嫦娥为导线"牵"来的"过海"、与东海龙王斗法、结怨等等。吕洞宾虽心有余悸,却鬼使神差地非要到白牡丹所在的妓院去对白牡丹作一次暗访不可。

  吕洞宾一到京城洛阳就住在北邙山翠云峰上的上清宫。唐代是九朝故都洛阳历史上的鼎盛时期,武则天称帝后,改国号为周,迁都洛阳,改称神都。隋、唐以后,洛阳又为五代后梁、后唐国都。从唐代开始,上阳宫和上清宫就一直是京城最宏伟的道宫。所谓"宛洛盛皇后,规模穷大壮","飞观紫烟中,层台碧云上","嚣尘暗天起,箫管从风扬"即是其盛况空前的最好写照。

  不过如果拿道教宫、观与京城妓院相比,便难以同日而语了。道教宫观充其量只能称宏伟,而妓院却是名副其实的华丽、典雅。洛阳的妓院是与作为科举考场的太学对门而居。为的是给进京赶考的举子狎妓提供方便。"旧院与贡院遥对,仅隔一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逢秋风桂子之年,四方应试者毕集。结驷边骑,选色征歌。转车子之喉,按阳阿之舞。院本之笙歌合奏,回舟之一水皆香。或邀旬日之欢,或计百年之约。蒲桃架下,戏掷金钱。芍药栏边,问抛玉马。此平康之盛事,乃文战之外篇。"

  这段摘自《板桥杂勘的文字,所记虽为金陵之事,却与洛阳相差无

  几。白牡丹所在的妓院名为"风月轩"。风月轩门面不大,与太学院虽算是遥遥相对,却并非正对,而是斜对。风月轩亦非大门邻街近道的院落,而是前院后居式的结构。一进门就是一个大花园,花园里各种各样的花草应有尽有。园内的木本花卉大都栽在地上,草本花卉则大都种于盆中。这样便于将过时的花移走,将正开着的移来。因而一年四季都能欣赏到鲜花。

  吕洞宾的暗访进行得很不顺利,第一次他打扮成一个年轻的和尚,一进花园就让一位老鸨妈挡了驾。理由是:"风月轩与僧人无缘。"

  吕洞宾说:"听你这话的意思风月轩可以接待道二哕?"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吕洞宾又问:"同是出家人,为何两样对待?"

  老鸨妈说:"因为僧道戒律各异--道士可以娶妻生子,僧人绝对禁止女色。娶妻纳妾尚且不可,狎妓就更不用提了。"

  "生意人能赚钱即可,何必管他是僧是道呢?"吕洞宾大大咧咧地说,"如果贫僧是个花和尚"

  "行有行规,业有业德。不依规矩不成方圆,不讲道德自毁其业。"鸨妈说,"哪怕你真是个视清规戒律为儿戏的花和尚,风月轩也不会为了赚钱而接纳不该接纳的人。"

  吕洞宾见她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便知趣地走了。转了一圈又变成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嘴里哼着下流调子走进了风月轩。前面的花园是顺利地通过了,到了大门口却让一位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给拦住了。理由是:"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内。"当他整理好衣帽那大汉还是不让进,这一回的理由是:"胸无点墨者谢绝人内。"大汉说:"风月轩是个吟诗、做赋、谈词、唱曲的高雅去处。胸无点墨者进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风月轩的择客标准,出乎吕洞宾的意料。他甚至怀疑自己连连碰壁,是风月轩在故作姿态,亦或是白牡丹事前探明了吕某的身份,而故意给他出难题。既有贼心又有贼胆的吕洞宾,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作用下,决定三访风月轩。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教训,第次准备得十分周到。他扮成了一个穿着得体,打扮人时,温文尔雅,年约二十二、;岁的读书人。说来也怪,同样是那个吕涧宾,经过这么一打扮之后,自己的感觉都不一样。双脚一迈进院门就觉得屋宇清洁,花木萧疏,空气清新,似乎此情此景不应属于凡间。

  门外第二次来时的彪形大汉已不知去向,代之以笑容满面的环。环为他挑起那低垂而下的珠帘,推开那铜环半启的大门。进门后才蹬二级台阶,便见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狗在"汪汪"叫声中摇头摆尾,以示欢迎。冉上两步,又有一只绿鹦鹉,模仿着女孩子的声音嗲声嗲气地喊了一声:"贵客来了,请上茶!"仅此一句便将吕洞宾给逗乐了。

  "哈哈。有趣,真有趣儿。"

  吕洞宾正乐着呢,妓院鸨妈已上前施礼道:"欢迎光临。先生请入轩。"吕洞宾一听"入轩"二字,才知道自己虽然已经连进二重门了八级台阶,却至今尚未"人"风月之"轩到了这里头只怕是主人要"请君入瓮"八佳人请入轩中,坐在桌的上首。

  客随主便,不要说主人请你入轩也得人啊。没容他细想,已被两位:

  吕洞宾发现"人轩"之后,果然大不一样:这是一个大客厅,厅中央摆有一张八仙桌子,配四把靠椅。大厅绕墙一周"缺一嗣三"地按两把乌木椅中间夹一茶几的规律,三方各摆四把椅子两方茶几。"缺一"的那个方向是一个稍稍高出地面的小舞台。台高不过八寸,长宽一丈挂零。

  大厅中间那蜡光的红木桌、椅上配有椅围、桌罔。茶几是在术罔之镶嵌着黑白相间、花纹各异的大理石--图案千奇百怪,奇异水有之,游龙戏水、丹凤朝阳亦有之。茶几两旁的乌木斗椅不必漆自然生光。

  舞台上铺着红色毡毯,台下是花纹极美的木地板,其平如镜光彩照人。即便用白手在地板上擦一遍,也不会有什么灰尘。舞台两边各放一个古瓷瓶。左边一个斜插着孔雀毛,足有三尺多长;右边一个插着画轴有短也有长。

  舞台后墙中问挂着一幅画,左边画的是李白醉酒,右边画的是刘秀走南阳,中间画个四轮车,车上坐的是孔子周游列国讲文章。嘶旁挂着两个条幅,上首写的"谢草芝兰燕归树",下首写的是:"唐诗晋字汉文章。"

  走出舞台后,那面墙上义各有两幅名画。左一幅:松竹梅兰四季景,配一幅:严光归隐富春江。右一幅:尧王有道访大舜,配一幅:夜梦飞熊周文王。对面一幅:三顾茅庐请诸葛,配一幅:桃园结义刘关张。

  桌上摆着广西茶壶银粘底,江西瓷器镶金边。还有几盘好水果:木瓜、佛手、鲜荔枝总而言之是什么新奇就有什一么。

  怪不得我两次三番地受到排挤!"吕洞宾小声嘀咕道。

  假母继续说:"你如果是升级登堂的熟客,立马就能受到'狗儿吠客,鹦鹉唤茶'的待遇。所谓'狗儿'就是您刚才进门升级时见到的那只奉迎巴结您的哈巴狗,它的'吠客'也没有恶,而是表示欢迎。"

  "这么说刚才小生'登堂'之后那鹦鹉嗲声嗲气地喊了一声'贵客来请上茶!便是'鹦鹉唤茶'哕?"

  "先生说得不错。"假母说,"不怕先生您笑话,在妓院里人情冷暖大都体现在钱上。登堂以后,如果你没有再使钱,就只有一两个环陪着您这么干坐着。不但见不到姑娘,而且连'进轩'的资格也没有。"

  "那么,刚才老妈妈让小生'进轩'想必是发现小生是个新手,这才破例的?"

  "是这样,又不全是。"假母说,"并非所有新手均可'破例'。老奴是瞧准了先生您是个有钱的新手,不想因为您的初来乍到,加上我们的过分循规蹈矩,而导致一笔到手的财喜跑掉了,这才破例的。"

  "原来是这样。那么下面的程序如何进行,还请老妈妈多多指教。"

  "进轩之后就要看客人的意思行事了。"假母说,"首先要看客官是想听曲儿还是闲聊。听曲儿自不必解释,闲聊并非一般泛泛而谈,不成章法的瞎聊,而是或吟诗,或作赋,或填词。可以一问一答,也可以由客官填词请姑娘们弹唱。"

  "如果小生既想听曲,又想吟诗、填词行不行呢?"

  "那你就是大主顾了。岂有不行之理?"假母说,"不瞒先生说,风月轩的姑娘并不是人人都是既会唱曲又能吟诗作赋的全才。客官若要二:者并举就得多请几个姑娘陪着。请的姑娘越多,风月轩的收入越丰,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那就这么定了!"

  "先生别急。刚才说的不过是两种选择中的一种。"假母说,"另一种则是看客官是要'久坐'还是呆上个把时辰就走。若是久坐,我们得准备些酒菜,让客官与姑娘们边吃边聊,抑或让姑娘在~边弹唱为客官佐酒。该介绍的老奴我都介绍过了,下面全听先生您吩咐了。"

  "那就先请出四位姑娘,来他个唱曲、闲聊兼而得之。时间嘛当然是久坐?不过酒要多一点,暂百钱的酒来若是不够再打。"

  好嘞。老奴这就去按照先牛的意思办。"假母稍作停顿之后接着说:"不过三百钱的酒是不是多了些儿,一般喝一百钱的酒算是大量一百五十钱的酒则是海量。先生打三百钱的酒若是喝不完岂不糟蹋?"

  "老妈妈只管放心,小生这辈子爱的是花与酒。有姑娘们唱曲儿生只怕喝五百钱,一千钱的酒也不得醉哟。"

  "老奴这就去办"

  "请等等。"假母证准备走,吕洞宾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风月轩是不是有个名叫白牡丹的姑娘?如果有的话,一定要把A姑娘给清来。"

  这就是吕洞宾的过人之处,也可以说是其超凡脱俗的地方。本来是冲着白牡丹来的,经他这么"漫不经心"地一说,给人的印象全变了--主要的变成厂次要的,次要的反倒变成了主要的。难怪他嘴里经常念叨:"这个道,非常道大关键,在颠倒。"

  吕洞宾不是故意耍滑头,他这样作虽然包含别的原因,主要是他对于假母的话不大相信。据他所知,假母在介绍狎妓的程序时就"保留"了一道程序没井。"久啦"之后还有"定情"一说。

  妓院把"定情"作为最后一道程序不无道理--古代的妓院原本是高雅的艺术殿堂,其中的娟、妓(倡伎)分别为歌舞、乐器方面的权威艺术家。娼(倡)者,唱电,妓(伎)者,技也。后来虽然其中有一部分娼妓,做起皮肉生意来,却也仅仅是诸多程序中的一个程序。绝不是主要的,更不是惟一的程序。

  古人去妓院嫖妓。不是纯肉欲交易,而是一种公私酬酢的社会活动。在妓院中请酒召妓,被公认为一种无上的礼遇,跟今人关门拉铺,肉帛相见的方式完全不同(详情参见拙著长篇神话小说《青楼绿林之神--白眉》)。这足本书的渎者有必要理解的一件事。

  吕洞宾相信妓院里的姑娘们全凭各自的才能取悦客官之说,却不相信娟妓中连一个乐意与客官"定情"的也没有。于是他暗存私心,相机而行,他要用自己的"财"、"貌"双全,来测试一下风月轩的姑娘们是不是果然与假母说的那样,洁白无瑕一尘不染。

  假母出去不一会儿便带来四位姑娘,进门时每人手里拿着一件乐器:平心而论,这四位艺名风、花、雪、月的姑娘都很漂亮。不过没有一个能与白牡丹相比。吕洞宾正准备问白牡丹为什么没来,假母已经转至其身后,耳语道:"白姑娘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