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情人
沈亚
序曲“雪儿。林。”
她站在教师办公室前,一脸的倔强;身旁的小男生则哭哭啼啼地,不时展示她在他身上所留下的战果!
女教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才转来一个学期,已经打伤三个人了!能不能告诉老师为什么?”
“他骂我是杂种,还说我家的人都是野蛮人!”
“那你可以来告诉我啊! 老师会处罚他的,为什么要打架?我不是已经告诉你很多次了吗?诉诸暴力是不对的!”
雪儿清澈的蓝眼倔强地望着她:“说了有什么用?他们还不是会继续骂我!
对于这种说不通的人还不如打他一顿来得痛快!“”雪儿!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女教师十分讶异地叫了起来! 她从没见过如此倔强不驯的孩子! 即使她长得像个小天使。
“如果他再骂我是杂种,再骂我家里的人,我还是会打他的。”雪儿狠狠地瞪了那男孩一眼;男孩瑟缩一下,哭得更厉害了!
“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一对肥胖的中年夫妇赶了过来。那太太一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怒不可遏地嚷了起来!
“威尔逊太太……”
“太没教养了!你的父母呢?把他们叫出来,太不像话了!”她看着雪儿,立刻认定她是祸首。
女教师想阻止她,可是门口已出现三个大男孩陆续地走进来:“他们不能来,由我们来带妹妹回去。”
威尔逊太太对他们怒目以视。“请你们回去告诉他们——”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三个男孩长三个样子;其中有黄种人、印第安混血,另一个看起来则像是东方与西方的混血,和小女孩一样——全是混血儿!
“对不起,我妹妹又惹事了吗?”看起来最年长的印第安混血儿有些歉意地开口:“对不起! 我们会赔偿医药费的!”
另外一个看起来完全是东方人的男孩则不太友善地说:“雪儿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
“打人就是不对! 你妹妹太没教养了!再怎么样也不能把我儿子打成这样!”
她在意外过后忿怒又升起来。
“雪儿,你干嘛打他?”
见到亲人,雪儿眼眶有些湿润,却仍努力坚强:“他说我一家人都是杂种,我叫他不要说了,可是他还是不听,还说了好多难听的话! 骂我是野人!”
威尔逊太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瞪着自己的儿子:“你真的那样说?”
“他们本来就是……”男孩嗫嚅着:“而且她先不跟我玩的,我只是一时生气才说的。”
这件事双方都有错,我看就算了好不好?“女教师打着圆场:”雪儿,你打人就不对,他虽然先骂你,可是你也不应该动手打人,向强尼道歉。“雪儿倔强地噘起唇:”不要!“”雪儿!“林奇威严地命令:”去道歉!“
“不要!”
“你——”
“算了!算了!”威尔逊太太挥挥手,十分不悦:“算强尼倒楣好了,不用道歉了。”她望了一眼四个血统各异的兄妹:“不过,你们回去,还是请你们的父母好好管教她一下,女孩子这么粗野是不行的!”
“男孩子没有家教就无所谓吗?”一直沉默的老二林捷突然静静开口。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林捷!”林奇打断张口欲驳的弟弟:“对不起,我回去会好好管教她的。”
威尔逊太太冷哼一声:“那就好,我们走了!”她拉起男孩的手往外走,边走边骂道:“没事为什么要和那种人玩?没出息!以后不准再接近她……”
女教师叹口气:“对不起……‘她挥了挥手,不知该如何表达她的意思,在这里的确有很多人瞧不起混血儿。
“林捷、林磊,你们先带雪儿出去,我要和老师谈一下。”
另外两个孩子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你妹妹已经转过很多所学校了,不是我们不愿意教她,而是她实在太不合群了;这么小的孩子,我想她的心里一定是很寂寞的……”女教师叹息似的声音传来。
雪儿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清澈的眼睛望着她的哥哥们:“什么叫‘寂寞’?”
他们无法向她解释这个词。
任何人都无法清楚地告诉她,到底什么叫“寂寞‘!可是不久以后,他们都明白了那代表了什么样的恐怖意义。
“寂寞”是林家孩子特有的宿敌。
打从他们出生,这个宿敌便没打算与他们脱离,而且坚决不谈和,不能和平共处。
即使他们拥有最亲密的战友,它仍不时在他们独处的时候,张牙舞爪地悄悄袭来。
他们从来不肯承认这个天敌,更不肯承认会被它打败过!
雪儿从小便否认一切的救赎之道,因为她十分明白:寂寞——是无法、也不需要救赎的。
这仿佛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第一章“雪儿最近又在混什么?快两个月不见人影,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林奇闲闲地在办公桌上跷起双腿,伸展一下疲倦的身体。
乔,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则在酒柜前倒酒。“上一张支票是在华盛顿兑现的,她最近对外交失去了兴趣,决心改行学当鼓手。喔,她在精神物理治疗师与鼓手之间挣扎了约一天之后,选择了当个鼓手。”
林奇耸耸肩:“比起她以前那些千奇百怪的选择,这两个听起来比较不那么吓人。我实在已经够老了,禁不起太多的惊吓。”
乔轻笑;将酒端给他。“还不到四十岁就说老,实在是侮辱了美国就任以来的总统。”
他朝他做了个敬酒的动作:“庆幸的是,我实在也是没兴趣和任何一个总统打交道。”
“包括新成立的‘拉斯基王朝’?”
“雪儿知道他们消息吗?”
“据我所知,应该是不知道;从她离开那里之后,一直没和他们任何一个人联络过。”
“乔,联邦调查局应该聘你去当局长。”
他扮了个鬼脸。“聘亚迪。潘倒是真的,我怀疑有哪一件事不在她的掌握之中。”
林奇微笑,对他弟弟的妻子感到既钦佩又无奈!
若亚迪。潘不是个亲人,而是个敌人的话,她将是个十分难缠的敌手!以二十八岁的年龄统领着“狐狸”集团,此集团已横扫整个美国情报界!
“西沙将在下个星期到美国来,他已卸下国王的重任,决心将一切交给达尼埃,而他自己则出来鬼混。”
“他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乔轻笑:“倒很难听见谁有本事做到让你称赞。”
林奇啜了口酒。“和他打了一年的交道,唯一的期望便是希望这个男人永远是朋友,沙漠民族剽悍得令人不想去招惹他们。”
“可是他们似乎对互相残杀有兴趣。”
“你是说达尼埃?”
乔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酒。“他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他的堂兄回国。他们的人民显然比较忠于他们前任的国王。”
“真是恭喜。”
“西沙已向我打听雪儿的下落。”
林奇一口酒险些没喷了出来!
乔笑吟吟地,对自己所制造的戏剧性效果颇为得意。“我已经告诉他了,下个星期他会找到她——带着一大票杀手。”
“乔汉。”他的声音是窒人的冷静。“雪儿必曾踩过你的痛脚,或者你非常希望不要见到明天的太阳?”,“喔!当然不是。”他笑得像只卑鄙的猫!
“我只是欣赏带有冒险色彩的剧情……喔!还有,你已经胖了五公斤了,我讨厌你活得像只痴肥的猫,你知道……”
他敏捷地闪过扔过来的酒杯、烟灰缸、纸镇和文件夹。“这可以让你减掉十公斤的肥肉。”
寂寞!
哈!她忿忿不平地走出大学的校门,赌气地将手中心理学的课本扔向旁边水池中,传来那一声“噗通!”声,听起来有十足的快感!
那个脑满肠肥的白痴教授,居然敢当着全世界的人面前恶心地问她:“雪儿,你是不是很寂寞?”
混帐!
她喃喃骂着,一肚子的忿恨之气难以消除。
简直是神经病!她学心理学可不是要让那种白痴来研究她到底寂寞不寂寞,更不是要把自己的心态当成实验室里的白老鼠似的来解剖!
如果不是精神物理治疗师一定要有心理学的学分的话,她才不屑去上那种课!
“心理学”!人的心理要是可以拿来研究分析、分门别类的话,人也不要活了,谁高兴自己像个透明人?
“雪儿!雪儿!你等一等!
她满脸阴郁地停了下来,转身面对金发蓝眼的高大男子:“有何贵干?”
米奇停在她的面前,审视她的脸色:“那个老家伙真的把你惹毛了对不对?”
“废话!”她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喂!别这样!你就这样冲出来,不怕他当了你?”
“怕他当,我出来做什么?有种他就当了我!”
“怪怪!你的脾气可真是吓人!”米奇与她并肩走着:“该不会是他真的说中你的心事,所以你恼羞成怒了吧?”
雪儿停下脚步怒视着他:“米老鼠,如果我的心事只有‘寂寞’的话,我可以打电话去‘寂寞芳心俱乐部’,或到处去宣传我的‘心事’,至少会有上百个人排队准备来安慰我!还轮不到那只大青蛙或你这支小老鼠来教训我!”
米奇笨嘻嘻地举起双手:“非战之罪,请勿迁怒他人,根据书上说,‘迁怒’代表极度心态不平衡……”
“去你的大头书!滚离我远一点!”
“别这样嘛!我只是开开玩笑!”
她用力推开他:“谁有心情和你开玩笑!走开!”
“嘿!你最近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开不起玩笑?以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雪儿放慢脚步,有些沮丧。
对啊!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特别开不起玩笑!以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她会变得如此不安?浮躁?
“雪儿?”米奇碰碰她的肩膀,表情十分真诚:“别这样!有什么事说出来嘛!我是你的朋友啊!”
“没什么。”她闷闷地低着头踱步。
“才怪!”
“真的没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更年期到了。”
他滑稽地看着她:“我是不是听到关于什么‘更年期’之类的话?”
“米奇!你饶了我好不好?”
他轻笑,揉揉她的头发:“你这个小怪物!真搞不懂你在烦什么;既然这么烦,不如到团里去发泄一下!你每次打鼓都不要命似的,精力过剩还不如打鼓给别人听。”
雪儿望了他一眼,有些感激地笑了笑:“你先去吧!我要先回家一趟,晚上再和你们会合。”
“O。K!早点来,明天要去试唱,如果成功的话将来可就有得玩了!”
爬上她的小阁楼,她将书本鞋子扔到墙角,将自己丢到大床上,愣愣地望着木制的天花板发呆。
寂寞吗?
凭心而论,或许她是真的有些寂寞吧! 可是这世界上又有谁不寂寞?只不过有些人懂得伪装,有些人不懂;有些人伪装得好些,有些人差些,如此而已。
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很久了,没再与“寂寞”交战过,平日总是热热闹闹的,将所有的精力投注在某件新鲜事上,累极了便睡,不让它有乘虚而入的机会,而现在——她懊恼地翻个身,一堆书报自床头砸了下来,她随手拿了一份杂志翻了翻,不由自主地便翻到有他的那一页。
“拉斯基王国首任国王:西沙”
彩色的图片十分清晰,西沙那微笑迷人的风采自照片上跃入她的眼底——他看来神采飞扬、风度翩翩,可是她没有忽略他眼底那一丝的落寞和憔悴。
一年多了吧!
这一年多以来,她没有向任何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问起关于西沙的事,他们也没人主动告诉她什么。
报章杂志上有人掀起了一阵子“拉斯基”热,几乎每天都有相关的报道,毕竟现在已没有几个王国了。
拉斯基虽小,却十分富有神秘色彩;他们的领土很小,可是财富却已然成为第二个科威特,引起西方资本家密切的注意,而“林氏”正是最先与之合作的跨国企业。
甚至有传言,是“林氏”企业帮助拉斯基独立的。
这一切在她看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唯一重要的是:她想念西沙。
那对她来说是种陌生的情绪,这一生她似乎没想念过家人以外的任何人,除了西沙和小威。
她总是强烈地否认自己是在想念他。
事实上似于也没人认为她会想念任何人。一年前的事被林氏企业保护得很好,甚至没人知道她曾到那个战地走过一遭。
少数知道她身分的友人全都十分知趣,不会在她的面前提起她那富可敌国的身分,自然更不会将她与西沙联想在一起。
过去,她曾是个没有秘密的人,总像本打开的书,什么事都藏不住;可是现在,她却变了!
每个像她一样的人都十分懂得自我保护,可是现在她的心态却不是保护,而是一种……一种不真实的冷眼旁观。 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一切也与这个世界无关。
没有人察觉到她的改变。在他们的眼里,雪儿仍是雪儿,只不过略为沉默了些。
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仿佛潜伏了很久很久以后,突然席卷而来,令人防不胜防、惊骇莫明——却又对一切无能为力!
“小姐?” 雪儿吓了一大跳,从床上跳了起来:“阿尼!一点声音都不出,吓死人了!”
老黑人走了进来,端了杯咖啡和一盘点心:“你想事情想呆了!木板楼梯吵都能吵死人,你还说我没出声音。”
雪儿将杂志书报一古脑儿往床底下塞:“我大概退步了。”
阿尼将点心放在她的面前:“刚刚大少爷打过电话来,说你好久没和他联络了,他担心你。”
“拜托!”雪儿抓起小蛋糕往嘴里送:“你看多了肥皂剧是不是?又开始在那边小姐少爷的,听得烦死人!”
老黑人笑裂了一口雪白的牙齿,原本看起来凶恶的脸,顿时显得滑稽可爱起来:“我无聊。”
“我知道你很无聊,可是别无聊到我身上来。”她塞了一嘴的食物咕哝道:“停止做这些点心,我已快肥死了!再胖下去我一定嫁不出去。”
阿尼不以为然地瞄了一眼她纤细的腰身:“你这叫胖?那些白人婆都该去跳河!”
“阿尼!阿尼!你的种族歧视越来越严重,小心将来美国政府不发给你救济金。”
老黑人摆出一副拳击手的架势挥舞了两下:“我才不领救济金!我还可以去打拳击,那些年轻小伙子不会是老阿尼的对手!”
雪儿啼笑皆非地望着阿尼被打断的鼻梁和有些倾斜的骨骼:“啧!啧!啧!
你那张脸再修补几次就要成科学怪人了!不知道那时候会不会发明一种名叫‘义脸’的东西?你知道,还没开打就吓死对手是不公平的。“阿尼瞪她:”我真恨你那张嘴!“
她笑嘻嘻地吻了他一下:“可是我好爱逗你,都是你把我宠坏了!你这叫自作自受!”
老黑人微笑地摸摸她的头;这样的孩子,再怎么宠也宠不坏的!
很多人以为雪儿放浪,是个不良少女,可是他从她很小的时候便在她的身边;他比谁都了解她,其实雪儿只是好动而且寂寞,但她并不吝于施与!
她总努力爱身边的人,即使一如他这般丑怪,她依然敬他如父!
“你又在想那小子?” 雪儿耸耸肩,继续进攻那一小堆点心:“说没有你又不信我,说有又对不起我自己。”
“那时候我该和你到中东去。”
“我才不让你跟。”她皱了皱鼻子:“你这老跟屁虫!有你跟着我还玩什么?
好不容易逃离你的魔掌出去胡作非为一下。“”有我在,你还不是一样四处为非作歹!“阿尼扮个鬼脸:”打鼓?天哪!
真令人不敢领教!“”阿尼!“雪儿端坐起来,一脸正经:”你没资格当黑人,黑人都是很有音乐细胞的,你污蔑了可敬的黑人血统!“
“哈!”他不屑地朝她嗤鼻:“你那叫‘音乐’?那个社区的人应该去控告你们制造噪音!中国武侠小说里说的‘魔音传脑’就是那么回事!”
她大笑,忍不住用力搂抱老人:“天哪!你越来越幽默了!现在居然也知道武侠小说了!不会再把内功当成扔手榴弹了!真是恭喜!”
阿尼微笑。
以前他曾希望自己成为世界拳王,现在才知道,即使他当上了拳王也不会比现在快乐。
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其实已经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满足。
“阿尼,如果没有你,我要怎么办?”她有些傻气地问。
他揉揉她迷人的发:“你仍会好好的活着,我只不过是个下人罢了!”
“胡说!”雪儿拍拍他的脸: “你是我的家人,下人要多少有多少,可是家人是不能取代的。”
阿尼笑了。满足地站了起来:“晚上还要出去吗?”
“嗯。”
“我去弄晚餐,一下子就好。”他转身走出房间,不让她看到他眼中的感动。
许多朋友笑他不中用,竟为一个小女孩如此死心塌地、忠心不减。如果他愿意,他会是一个很好的拳击经纪人;可是他们不懂。
他们真的不懂,他当年是如何被一个小女孩脸上那份孤寂、渴望和真诚的笑容所掳获!
由于拳击所受的伤,使他终身都不能有小孩,也不能完成梦想成为拳王。那么,还有什么比一个孩子的笑容更能使他心动?如今,那个小女孩已不复存在,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和当年一模一样。就让他们去笑吧!他只要能在有生之年,一直守护着那个笑容就够了。
望着阿尼已微显佝偻的背影,她忍不住有些唏嘘!
当年大哥林奇替她找保姆兼保镖,来应征的人少说上百,她一眼便看中了阿尼。
那时的阿尼已经快五十岁了;十多年过去,阿尼老了,却依然爱她如故。
阿尼是个黑人,由于受过伤的关系,他甚至是个长得不好看、有些凶相的黑人。当她选上他时,大哥林奇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尊重她的选择,而阿尼也没有叫她失望。
这十多年来,阿尼从一个粗壮的汉子变成一个无所不能、无微不至的保姆、管家,那份忠心是很令人感动的!
在美国,黑人要找份像样的工作并不容易,尤其像阿尼这样根本没有学历的黑人。她知道阿尼的过去,其实是千疮百孔、不堪入目的;可是人的感觉很奇怪,当年的她,一眼便决定要他,至今仍没有理由,她也不再需要知道理由。
只知道当时阿尼像头受了伤的猛兽,既无奈又悲哀,那种眼神令她不忍——那种她在哥哥们身上,在自己的身上常见的眼神……
真的已经十多年了吗? 到现在她和阿尼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一对朋友……父女……
阿尼是她从未有过的父亲,而她则是他从未有过的女儿。
他们都是被舍弃、却又不甘被舍弃的人。
坐在飞机上。他凝视着窗外的白云,有些出神,似乎仍有些不能置信自己真的已经坐在这里,准备飞向另一个国度,去见那日日夜夜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的女子。
一年多了。
人经常被自己的记忆愚弄,当时的一切事后再回想起来,总是那么美丽缠绵。
雪儿——那个刁钻美丽,总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女子,是否真如他所想像?或是他将要失望?将要发觉原来一切并非如此?
她一是否真的依约在等侯着他?
“不睡一下吗?飞行的时间还很长。”
西沙转头,身旁的男子是他从小到大,唯一的同伴:“不想睡。”
“觉得不能适应?”
他微笑:“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一旦松懈下来,觉得好像一场梦,分不清哪一边才是真实的。”
“王——西沙,你真的甘心舍弃一切?”
西沙凝视窗外的白云: “没什么好不甘心的,我向来对那个位置没有留恋。”
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与西沙相处二十多年,他早巳明白西沙的为人,西沙的确丝毫不眷恋那份权势。
西沙是匹狼,具有领袖的风范却又野性难驯。
他曾听过族里人谈起那个金发少女,当西沙的未婚妻蜜娜叛变时,是她和她的家人们阻止了那一切;他当时正领军在外而没有见到她,但他丝毫都不怀疑在令西沙坚定决心的理由当中,一定有那少女的存在。
“伊达,为什么不留在达尼埃身边?他会需要你。
他笑了笑,以手触额(这是他们对王者表示尊敬的举动):“我一生只侍奉一个王。”
西沙无奈地望着他: “我已不是王子,现在不过是个平凡人,你不该跟着我,达尼埃曾说过希望你留下。
伊达只是摇摇头。
从他六岁起,身分便是护卫,他的教育告诉他,必须一生都追随西沙,以生命来保护他。
这在他们的传统中是十分正常而且荣耀的事;他不管西沙是否仍是个领袖,也不管他心里如何想,反正他不会离开他。
伊达是个最忠心的护卫。如果西沙是阳光,那么他便是他的影子,除非必要,否则绝不轻易离开他。 他们一起受教育,一起接受训练,伊达和西沙的长相甚至有几分的酷似。他十分沉默,博学多闻,处处为西沙着想,而且总跟在西沙的身后,当个名符其实的影子。
他们之间的感情十分微妙,无法确切地说那是什么,却十分坚固;或许这一生,他们都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小威呢?”
“刚刚说要去洗手间,大概又跑去和空中小姐玩了,他对其中一个女孩十分着迷——小威对东方女子特别有好感。”
西沙啼笑皆非。这一年之中,小威念念不忘雪儿及他们的好朋友江维德,每次见到东方人就忍不住要亲近对方,看来将来小威娶的大概会是个东方女子。
“去找他回来吧!,到了美国会有时差,我不希望他到时候受不了而生病。”
伊达点点头,起身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西沙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动着,他的心思并没有在上面,只是想让自己外表看起来随意而恬适,而事实上他正思索着自己的未来。
一旦违背了他原来有的命运,前方的一切霎时变成一片模糊。
他不打算再任公职,他们现在给他的头衔是“国家安全顾问”。事实上,他根本不希望再参与任何一项与政治有关的事业。
或许他该专心研究自己喜爱的机械工程学,或找个地方隐居起来——雪儿还会欣赏他吗?
她绝不是个势利的女孩,但她还会不会欣赏一个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男人? 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
“小威!”伊达走进机房,猜想男孩必是缠着那黑发的东方女子来到这里,可是机房里却一点声音都设有。 他突然惊觉起来,似乎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空服员了,他们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机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股沉寂不安的气息。
他的身上没有武器。他们是真的打算过安定、不用随身携带武器的日子,可是,似乎总是事与愿违。
“小威?”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我在这里。”小威以阿拉伯文回答,接着又以英文笑着说:“我和我的朋友在一起。”
伊达明白他的意思,随即用沙漠方言说道:“需要我进去吗?”
里面一阵沉默,半晌,小威以英文回答:“进来吧!”
他知道进去会面对八支枪管,可是若不进去,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他的胜算不会更多,西沙可以照顾自己,可是小威则不行。
权衡了一下利害关系,他推开半掩着的门,里面的情形和他想像的一模一样。
三名西装笔挺的阿拉伯人拿着改良得十分精致的灭音手枪,控制着所有的空服员、小威和一名黑发的东方空服员。
伊达打量着那三个男人,他们的神色自若,似乎对这种事已十分习惯,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从他懂事开始,便不断应付这些人,到现在已练到见怪不怪、司空见惯的程度。
“欢迎,伊达先生。”为首的男子十分有风度地招呼:“请关上门进来。”
“要西沙和小威的命?”
“当然。”
其他的空服员早已吓得面色雪白,没见过有人是这样的讨论人命的!
伊达望了小威一眼,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毕竟训练有素,并没有失去镇定,他赞赏而安慰地朝他微笑:“还好吗?”
孩子点点头:“他们要服务员给他毒药吃,直到下机都不许声张,等到了目的地,他们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真是奇特的手段,这里的人都认得你们,跑得掉吗?”他挑了挑眉,真的觉得好笑。
为首的男子轻笑:“当然不会用那么好笑的方式,机首的人员都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我们劫机,而你们是我们要求未遂时的牺牲品。”
伊达居然点点头:“这倒还说得过去。”他看看其他的人:“我们全都不能离开这里?”
“她们都可以,但要先把西先生请过来,等到他过来,她们就可以走了。我想她们会聪明地知道最好什么都不要声张。”
“你放心我去?”
“金先生——”另一个男人开口欲阻。
姓金的男人白了他一眼,他登时噤声,转向伊达:“麻烦你,请别忘了小王子在我手上。”
伊达微微一笑:“当然不会,我和西沙都没学会如何跳降落伞。”
雪儿坐在爵士鼓之前,流了一身的汗,开始感到有些疲倦。
她已打了两个钟头的鼓,不要命似的发泄;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压抑了什么似的不快乐。
米奇他们各练各的,有的趴在地上研究乐谱,有的在讨论贝斯手的表演方式有哪里不妥。
这个小乐团有五个人,除了她以上,其余全是男生。
米奇是键盘手;巴特是南美人,弹了一年的贝斯;菲仔是个黑人,吹萨克斯风正点得令人绝倒;凯西则是主唱兼词曲创作。他们原本有个鼓手,后来因为争风吃醋打架被退学,米奇便找了她来。
她只学过半年的鼓,后来大概是又迷上什么东西而没再继续下去,他们说她铁定是个天才,才学半年,已比许多学过两、三年的人来得厉害 她好似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被称为天才,因为不管她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
而他们不知道的可是:不管她学什么,—天至少都花了十二个钟头在上面,其他的时间用来吃饭睡觉。这叫天才?别人一天了不起两、三个钟头,她投入的是别人四到五倍的时间,若还学不好,可以去自杀谢世了!
她称自己是无聊。
无聊无聊无聊!
她是无聊透了才那么拚命,可是现在叫她再用过去的那股拚命劲儿,她宁可去死。
其实还不都一样是无聊、闷?
她很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拚了命要将乐团组起来,不是为了钱,而是没有生活的目标,一旦捉住了一件事便死不肯放手;等到成功了,却不见得还肯在上面投注半点心血。
他们都一样,所以她坐在这里,打两个钟头的鼓,想把自己累死。
许多人都一样,生活没有目标;许多人都一样的寂寞,可是也不见得许多人在一起便不会寂寞。
雪儿。“凯西扔了瓶冰啤酒给她,走过来坐在地板上,自己也开了瓶啤酒缓缓喝着。
她自座位上跳下来,坐在他的身边,拉开瓶盖喝着酒,再次打量凯西。
凯西是个十分十分漂亮的男孩子!
学校里许多女生为他痴狂,每每他们做露天的表演,总有人尖叫着想上前拥抱他。
凯西有双深郁的大眼,浓眉、薄唇,配上高挑的身段,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她常常觉得凯西像少女时看漫画书才看得到的俊美男子。
不羁而且野性十足!凯西疯狂起来可以在舞台上跳脱衣舞。
凯西——十分寂寞,虽然他有那么多的女伴,可是他还是寂寞。
他那么地寂寞,每次唱起抒情温柔的歌曲,那沙哑的嗓音和落寞神情总让人觉得想哭。
进这个乐团两个月,她和他们像兄弟,感情很融洽,但彼此的话并不多。
大伙儿都有了共同的默契,谁也不提谁的过去,谁也不干涉谁在乐团外的生活。
一般人以为只要感情好便无所谓秘密,其实相差很大,许多真正感情好的人一个月甚至不说一句话! “雪儿,你寂寞?”
她一愣,没想到他一开口便说这样涉及隐私的问题。
凯西望着她苦笑:“从你打鼓的样子便可以知道你寂寞,一如我。”
“既然知道又何必问?”
凯西躺在地板上,把玩她的长发:“我们这种人无可救药,都患了不治之症。”
她耸耸肩。寂寞这种东西原本不需要救赎,的确无药可治,也不是谈谈便可以消失的:“凯西,你很无聊,没事刨自己的伤口,你有自虐狂。”
他听了大笑:“雪儿,你真可爱,说的话令人无法不承认,却又十分讨厌承认。”
“这么有空闲,不如找事来做,吓死那些寂寞细胞。”
“我希望联合作战。”
雪儿指指窗外: “那里的女人排队排到西伯利亚,等你去联合她们。”
“她们没有灵魂。”
她大笑,拍拍自己的心:“可是我没有心。没有心比没有灵魂更糟!”
凯西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从雪儿跟着米奇进来的那一天起,他便注意到她。
雪儿很特别。当她说话的时候,吱吱喳喳地像只快乐的小鸟;当她不说话时又沉静得像一汪湖水。
雪儿总是穿牛仔裤,长的、短的,随随便便一件T恤或衬衫、球鞋。长头发像一卷瀑布似的披在肩上。他也看过穿小礼服的雪儿,像个会跳舞的美丽娃娃,精致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很喜欢雪儿,或许该说喜欢雪儿的多变。
他知道自己很受女人的欢迎,可是他的魅力对雪儿似乎无效;他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可是离情人十万八千里远。
他若对别的女人说他寂寞,她们会为他而死;而雪儿明明真的明白,却说他无聊,而且自嘲自己是个无心的人。
寂寞的人通常特别了解寂寞人的言语。
“明天去试唱,你紧不紧张?”
雪儿微微一笑;凯西就是这一点讨人喜欢,他不会盯死一个话题不放!
“不紧张,没什么好紧张的,我并不很在乎成不成功。”
菲仔走了过来:“你没有团队精神。”他指控。
她朝他扮了个鬼脸:“如果明天我没尽力,你捏死我!”
“那是‘精神问题’,有真正求胜的心理才能有超水准的演出。”巴特也走了过来,索性躺在雪儿的身边。 “那么有时间抬杠不如多练几次。”米奇叨念着,却也不由自主地和他们坐在一起休息。“如果明天真能成功,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句话问到大伙儿心里去。
受到肯定之后要做什么?
有些人做音乐、搞乐团是为了理想,希望走红全世界,成为U2第二之类的,他们呢?
他们不过是为了追求成就感。
凯西是太空工程学的高材生,巴特学物理工程;菲仔则是建筑系,米奇念医学院,全都是热门科系。他们并不打算以乐团为生,只不过是太无聊了。
“雪儿打算做什么?”
雪儿耸耸肩:“不知道,好像什么都玩过了,想不出还有什么没玩到的,等想到了再说。”
“等想到早已发霉腐烂了。”凯西闷闷的。他组这个团已有一年,开始感到疲倦,仿佛明天便是结束似的。
“喂!别这样好不好?又不一定成功的。”菲仔说道。
“不成功便成仁,谁还玩得下去?”巴特闷闷地说道。
“你们这群人真没感情。”米奇咕哝。
雪儿握了他一把:“你还不是一样,难道真打算玩乐团玩一辈子?”
“那也不见得就不行,反正没别的事做。”
“二十三岁大叫人生乏味算不算过分?”凯西笑着叫了起来:“天哪!我觉得真是乏味!”
巴特大笑:“我们真不该来念大学,该一毕业便娶妻生子,每天烦三餐饭及加薪就不会乏味了,至少有一大家子人等我们养家活口。” 。
菲仔不屑地冷笑:“你们的问题在于太有钱,而且太无聊!”
“菲仔你老爸是大法官。”米奇提醒。
他一下子气馁下来:“真是罪过。”
一伙人全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人生这样灰暗?”
雪儿笑嘻嘻的:“自己不长进与人生无关,人家还觉得我们活得精彩呢!结果五个人全在这里无病呻吟。”
“不抱怨人生乏味能抱怨什么?”凯西瞪她一眼:“难道抱怨不够风花雪月?”
“凯西,应该把你丢到难民营去生活三天,包管你觉得你的人生一片光明灿烂。”
他冷笑:“我妈会告到上帝那里去,她恨不得将我养在玻璃缸里不受这个邪恶社会的污染。”
“可怜的凯西。”
“彼此彼此。”
谁都知道凯西的母亲是全国著名的神学者,成日在电视上抱圣经。而凯西却是标准的迷途羔羊,他母亲每日的祈祷词里都少不了他的名字。
雪儿摇摇头,这真是奇怪的、光怪陆离的社会,什么事都荒诞得不能再荒诞,偏偏发生出来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米奇百般无聊地扭开电视机:“在这种天下太平时期,人活着不是谈恋爱便是看电视,简直找不到第三件事做。”
他将遥控器在手上抛来抛去选着节目。
“等一下。”雪儿唤住他:“刚刚那一台。”
“哪一台?”
“正在播报新闻那一台。”
他们呻吟,米奇无所谓地又调了回去。
“一架自拉斯基王国起飞的A航空七四七客机,今晨证实被恐怖分子劫持…
…“”这种事每天发生少说十来件,有什么好看的?“
雪儿双眼紧盯着荧幕,上面放出西沙的照片——“拉斯基王国前任国王西沙。穆罕穆里已证实正在机上,目前不排除其中有政治因素存在……”
她立刻站起来往外冲,他们全都不明白就里地叫了起来:“雪儿!雪儿!你去哪里?”
第二章“阿尼!阿尼!”雪儿奔进自己的小公寓,将背包甩在角落,一边往自己的小阁楼爬,一边大叫着, “你快帮我准备东西!我要到纽约去!”
“去纽约做什么?你有客人!”阿尼在厨房里回吼。
雪儿没听清楚,一爬上阁楼便楞住了。“潘?”
潘笑吟吟地躺在她的床上:“嗨!”
“你来做什么?”
“你猜呢?”
雪儿重重呻吟一声,懊悔地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林奇派你来监视我?”
“和聪明的小孩说话总是令人特别愉快。”
“这不公平,有热闹不让我去看!”她嘟着嘴十分不悦。
潘走到她的面前拍拍她的脸:“这种热闹少看为妙。反正他们不会有事,你乖乖留在这里等他来找你不是更好?”
“我要控告他剥夺我的人身自由!”
潘亚迪轻笑:“你可以和他打官司打到死为止,可是你还是不能去。”
雪儿懊恼地呻吟,她知道她绝不是亚迪的对手;玩花样亚迪比她还在行,说什么都不可能逃出她的掌握。
潘是全美最大地下情报组织的首领。“狐狸”潘亚迪若真打算盯住某人,他逃得掉才奇怪!
亚迪有些同情地拍拍她的肩:“你真的很担心他对不对?放心吧!飞机上有我的人,他们绝不会有事的。”
“天知道?搞不好那些恐怖分子打算来个同归于尽。”她赌气说道。
“杀手如果要命就不叫杀手了,很少人买得动不要命的人,你放心好了。”
“她会放心才怪!”阿尼端着咖啡上来:“她已担心那小子一年多了,现在又知道这件事,一颗心早已飞去和他在一起,哪里还能‘放心’?”
“阿尼!我建议你转行当诗人或哲学家。”她阴郁地叫道。
老黑人笑嘻嘻地又转身走下去。
亚迪自顾自地端起咖啡啜子一口:“他们应该快到了。”
“有恐怖分子会将飞机开到美国码?”
“他们要的是西沙的命;开到哪里都无所谓,美国政府顾虑多反而是下手的好地方。”
雪儿叹口气:“你是真的打算盯紧我?”
亚迪想了一想:“也不—定,他一来我就会走了。”
“你怎么那么笃定?”她摇摇头:“这不是游戏。”
“雪儿!雪儿!当年你在中东打仗也当游戏,政变也觉得好玩,现在只不过有你心爱的人在里面,小小的劫机事件就不是游戏了?”
她哑口无言,亚迪的洞悉力锐利得惊人!
啊!只要有心爱的人参与,任何事都不会是一场游戏!
西沙坐在小机舱里,双手被反铐在身后;小威和伊达坐在他的面前,一样被绑成两个大粽子。看着他们,他忍不住摇头苦笑:“看样子有人不喜欢我们过太平的日子。”
小威很勇敢地耸耸肩,居然露出微笑: “这样也很好玩。”
伊达轻笑:“小威不当国王太可惜,他很有大将之风呢!”
看守他们的男人显然很不能理解他们为何还能如此镇定?
“对于三个快死了的人来说,你们实在很有心情。”
西沙和伊达相视而笑,这种情形当然不是天天发生,但对他们来说,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们要的只是他们三个人的命,其他乘客性命却很安全;只要不危及他人,他们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绝处逢生是他们的天赋本能。
“咖啡来了。”黑发的东方空服员走了进来:“还有六个钟头就到美国了。”
“其他的人都还好吧?”西沙问道。
她朝他微笑:“其他的乘客都不知道被劫机,当然都很好,劫机者正和美国政府交涉中。”
“想必很没诚意。”
“这是一定的。”
看守员有些紧张地推空服员:“东西放下快出去!”
她好脾气地微笑:“至少让我喂他们喝点咖啡。”
“不行!”他说得斩钉截铁。
“好吧!”她无奈地耸耸肩,将咖啡放在小桌子上,转身出其不意地以铁盘重重击向看守人的头! 。
他没料到她有这一手,头猛然撞向机壁,还来不及反应,她已一记手刀重重敲在他的颈子上。“真漂亮。”西沙及伊达忍不住鼓掌,双双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已解开手铐及绳子。
东方女郎有些惊异地点了点头:“你们也不差,我还以为我是来救人的!”
“等待机会罢了!你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小威懊恼地呻吟,揉揉自己的手腕也站了起来:“我还太差!”
伊达拍拍他的头:“很不错了!”
西沙审视空服员:“你是——”
东方女子笑着行礼:“‘狐狸’成员之二,奉老大之命随行保护,对不起,让你们吃苦了,我是姚彤。”
“幸会!”
伊达十分赞赏地望着她:“还有几个人?五个对吧?”
“是的,可有好办法?”
他们互望一眼:“引来这里。”
姚彤点点头:“四个交给你们,另外一个我会在前面解决。”
西沙点头微笑:“自己小心。”
“我的眼光不错吧!”待她走出去,小威得意地笑了起来:“我要娶四个东方人当老婆。”
“小威,你已无可救药。”西沙忍不住微笑。
伊达也笑了起来,对姚彤印象十分深刻:“看来‘林氏’无孔不入,真庆幸他们是朋友。”
西沙点头叹息——不知怎地,心思竟不知不觉地飞了出去……“”林奇!林苛!你远比我来得卑鄙!“乔翻弄着手下送进来的报告,摇头晃脑地说道。
“哪里!哪里!真是过奖了!”他喜孜孜地啜着酒:“不过是伯仲之间而已,是你起的头,现在又说我卑鄙?让情节更精彩些有什么不好?”
“你妹妹和未来的妹夫若是知道你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必会举兵来袭,将‘林氏’夷为平地!”
林奇大笑:“等他们发觉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我怎会有如此卑鄙狡猾的妹夫?”乔笑着端起酒杯敬他。
“我不知道,可是你妹妹吉儿现在正在机场塔台玩得不亦乐乎。”
乔大笑。
那些恐怖分子万万也想不到这根本是他们一手操纵的游戏,而他们不过是其中的几枚小棋子而已!
整架飞机上的乘客及机员有三分之二是“林氏”及“狐狸”的成员,甚至连机场塔台都成了他们的暂时游戏室!
这是场绝不会输的游戏。
当然,他们花了大笔的心血在其中,除了童心未泯之外,另一个目的是为了警告拉斯基王国中那些心怀不轨的恶意分子。
西沙虽已下台,但林氏仍在拉斯基中占有着重要的地位,他们并未因西沙下台而放弃控制权。
拉斯基新任国王达尼埃目前正大力整顿,做着铲除异己的工作,不但不打算让西沙活下去,甚至打算舍弃和西沙有密切关系的“林氏”,他担心“林氏”势力过于庞大,而动摇了自己得来不易的地位。
世上没有任何人会白白站着挨打的。
“林氏”不想参与政治,但也不会任由他人胡作非为,林奇打算好好和达尼埃大玩一场——达尼埃不该有太大的野心,更不该采取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接下来?”
林奇微微一笑:“我欣赏戏剧性的爱情。”
“我也欣赏,可是达尼埃可能不太喜欢。”
他微笑、目光炯炯:“我们当然要让他更不喜欢一些。”
“喔!乐意之至!”
雪儿焦躁地瞪着正在讲电话的亚迪。她的神色自若,仿佛正与对方闲话家常似的。
阿尼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看他的拳击赛,不时抬头微笑地望着她。
她简直快气炸了!
“我知道了。”亚迪挂上电话,转过身来,不胜讶异似的:“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很难看!”
“亚迪!”
她轻笑:“没事的!”她拍拍她的脸,忍不住取笑她:“别这么紧张,他们已经安全抵达了,一根头发都没掉,大概很快便会到这里来。”
雪儿安心得几乎想坐在地上痛哭一场。
亚迪挥挥手,抓起自己的外套:“我要走了。”
“就这样?”
“当然。”
雪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这样走了?”
这下轮到亚迪意外了:“有什么不对吗?我明天还有事,当然是现在就走,车子在外面等我。”
她狐疑地打量着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亚迪对这一切的反应似乎是早在意料之中,似乎是早就估计好似的!
“我为什么会闻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亚迪轻笑,穿好银狐:“这是当然,任何一场游戏都有阴谋,为着不同的目的而已。”
“我和西沙都是棋子?”
“你怎会这样想?”
雪儿很不舒服地欠了欠身:“感觉。我感觉你们将我和他纳入了操纵的范围里!”
亚迪顿时正经起来,她明白雪儿的感觉,那绝对不会令人愉快!
她走到她的面前,很真诚的:“没有人打算操纵你和西沙,但你要明白,西沙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票想要他命的杀手。”
雪儿蹙起眉:“他已不是一国之君。”
“下台的国王仍有可能上台,拉斯基的人不希望再见到他,这是政治。”亚迪清澈的眼里有一丝同情:“雪儿,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这样会给你们彼此带来危险。你已失去客观立场,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雪儿一愣!
亚迪微笑:“你冰雪聪明,我一点你便明白。”
她的确失去了客观的立场及警觉性!
从她知道西沙有危险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变成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
雪儿苦笑:“谢谢!”
亚迪点点头:“我走了,你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了吧?”
“明白。”
潘亚迪走了出去,阿尼则关上电视。
雪儿沮丧地坐在沙发上,不停自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再坚强厉害的女孩儿,一旦谈起恋爱都一样。”阿尼端给她一杯茶:“别太沮丧。”
“差劲!”她咕哝地骂自己:“我差点变成大笨蛋了!”
阿尼摇头:“别这么说!”
“阿尼,我最近是不是变得很奇怪?”她闷闷地问道。
“你是指什么?”
雪儿白了他一眼:“更年期。”
阿尼大笑,简直乐不可支:“好家伙,你的确变得限奇怪,居然连这种话也问得出来!”
“阿尼!”
老黑人忍住笑意,轻轻拍拍她鼓得老高的腮帮子:“别这样,女孩子恋爱或失恋都会不一样的,你只是不太适应而已。”
“是吗?”雪儿有些沮丧地支着下颚:“怎么我觉得不是呢?我最近老觉得无聊,想不出事情可以做,然后西沙一出现,我的生活便变得一团糟,一点都不像过去的我了!”
阿尼安慰地揉揉她的发:“没那么严重!”
“当然有!我不快乐!我以前一直很快乐的!”
“你以前并不比现在快乐,你以前只是没有不快乐,因为你老把自己累得半死,一有时间就想睡觉,根本不会想什么快不快乐的问题。”
“听起来很糟糕。”
阿尼不以为然地拍拍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有钱没钱都一样,这并不凄惨。”
“可是我以前至少找得到事让我自己累得半死。”她悲惨地说道。
“一个人如果玩过所有的东西之后还想翻新花样的确是不太容易了。”
“阿尼!你在说风凉话!”
他摇头叹息:“怎么林家的孩子都恨‘思考’?偏偏一个比一个聪明,有点时间想想自己就这么糟吗?你只是被自己吓呆了!如此而已。”
雪儿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我痛恨‘思考’!”
“会说这种话的人通常还不太笨。”
“阿尼!”她哀叹。
阿尼笑着摇摇她的肩:“打起精神好吗?这又不是世界末日,他们很快就到了,难道你要他们来保护你吗?、他们可是带了一大票杀手来的。”
“简直是离谱!”
“林家的每一个孩子都充满戏剧性。”
“这是恭维吗?”
阿尼笑出一口白牙:“算吧!很多人希望变成你。”
雪儿闷闷不乐地起身走上自己的小阁楼:“可是很多时候我希望我可以变成别人。”
他们步出飞机,林奇和乔正在机场等他们,周围连半个记者都没有。
西沙和伊达互望一眼,有些感激他们的细心。:“好久不见。”林奇伸出手和西沙握了一握。
“谢谢你派人保护我们。”
林奇立即摇摇头:“请别误会我干涉你们的自由或监视你们,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安全抵达。”
西沙微笑,眼前的男人的确值得尊敬:“当然!我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你自然知道是谁不希望你们再见到明日的太阳了。”
他不语,伊达和小威伺样保持缄默,大家心里都有数。
林奇拍拍他的肩:“你一定明白的是不是?事情尚未落幕,除非你做出决定。”
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包含的意义十分撼人!
西沙苦笑。
期望一切到此告一段落无疑是痴人说梦!
林奇搭着他的肩走向机场出口:“你仍打算去找雪儿吧?”
“不一定。”
“担心给她带来危险?”
西沙自然是一脸苦笑。
林奇朝他眨眨眼:“大可放心,她身边的亲卫队可不少,个个肯为她上刀山下油锅。”
“事情和我想像的有很大的出入。”
“当然。”
西沙只考虑了半晌,随即爽朗地笑了起来:“她在哪里?”
热闹、喧哗的酒吧里,小小的舞台上放下五个人刚刚好,不多也不少,雪儿他们正在上面卖力地演唱着。
今夜有不少人是专程来捧他们的场的;凯西他们的名气不小,许多人相当欣赏他们的风格。
这算是一场小型的演唱会,台上卖力地演唱着,而台下则热情地附和着。
小小的酒吧挤满了人;烟雾弥漫,狂恣而颓废,舞池中的人随着音乐的节拍时快时慢地跳着舞。
雪儿披散着金发,穿着短背心、皮夹克及皮长裤;激烈地敲着鼓,力量之大仿佛那鼓与她有仇似的!
凯西汗涔涔地吼着他创作的歌曲:今夜请与我狂舞,叫寂寞远远离开。
只有今夜,只有今夜,宝贝……
强烈的节奏配合着他狂猛的舞步,将酒吧中的气氛带到最高潮——使劲敲下最后一个拍子,她用力将鼓棒扔在地上,将全身的精力全发泄光。
台下痴狂地吼着,她却觉得全身像被榨干似的一滴不剩!
凯西正与飞扑上前的女人们一一拥抱亲吻,其他团员也同样接受着仰慕者的拥抱,只有她冷眼旁观。
并不是她不受欢迎,而是她脸上的表情使人不敢接近。
那种仿佛憎恨而怨毒的神情——雪儿叹口气,摇摇头将正常的自己唤出来,往台下走去,挤到舞台边的吧台上点了一杯酒。
“怎么?不开心?你们很成功,我还没见过比你们更成功的表演。”酒保好心地询问。
她耸耸肩,只想立刻回家蒙在被中睡它个二天三夜、地老天荒、人事不知。
近来她的情绪一直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况,时好时坏,她常自嘲自己是不是得了疟疾。
该有的成就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她除了空虚及不安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觉得浮躁。
“雪儿!”凯西走了过来,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你棒透了!”
“谢谢。”
“我们成功了!你不开心吗?经理正在与米奇谈合约的事。”
“我想回去,很累。”
他立刻关心地注视着她:“生病了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完全提不起精神地挥挥手。
“喂!我们也一起走。”其他团员全挤了过来,喜气洋洋地:“把米奇丢在这里受苦受难好了!我们先走,找个地方庆功。”
“雪儿不舒服。”
他们关心地探探她的额头:“可能是太辛苦了,来,我们先送你回家。”
她感激地朝他们笑笑:“我可以自己走。”
“不行。”凯西挽起她的手往外挤:“我才不放心让你自己回去。”
好不容易挤到外面,她立即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里面好闷!”
“把你闷出那张脸来?”菲仔取笑:“好像全世界都与你有仇似的。”
雪儿耸耸肩;刚刚她是真的觉得全世界都与她有仇拟的,那种连一分钟都待不下去的感觉,真令人想尖叫!
“去找米奇吧!”凯西说道。“去当屠龙骑士,把他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如何?”
巴特点点头,转身又钻进酒吧。
她百般无聊地倚在酒吧外斑驳的墙上,愣愣地望着不远处停车场的灯光。
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十分不安!
仿佛有什么事快发生似的——“雪儿?”凯西关心地凝视她:“你到底怎么了?好怪异!是不是真的很不舒服?我先送你回去好吗?”
“不——”她的话声戛然而止。
路灯下有个男子望着她,站立的姿势看起来仿佛他从千百年前便站在那里似的。
“怎么了?”凯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认识的人吗?”
那人缓缓走了过来,雪儿不由自主地站直身子,受丁催眠似的迎了上去。
“雪儿?”
他终于走到明亮处,含笑注视眼前的女子,伸手揉揉她的发,“嗨!蛮子。”
雪儿张口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眶不知不觉中已涨满泪水——西沙微笑拭去她的泪,轻轻拥她入怀:“我来找你了。我没有违背我的诺言。”
她紧紧抱住他,深怕这只是一场梦——凯西和菲仔愣愣地望着他们,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巴特和米奇已走了出来:“雪——”
米奇望着他们好半晌,终于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他终于来了。”
“他?”凯西蹙起眉:“谁?”
“雪儿一直在等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
米奇拍拍他的肩苦笑道:“我和雪儿认识快十年了。她这一年多以来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如果不是有这么个人存在的话,雪儿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你们是谁?”阿尼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潘突然又冒了出来,在他们身后说道:“他们是雪儿一直在等的人。”
阿尼立即恍然大悟,笑了起来:“进来吧!”
伊达和小威不客气地走了进去;小威回头向亚迪挥了挥手:“谢谢!像图画一样美丽的人。”
阿尼登时大笑:“你一定是小威。”
小威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雪儿提过你,她说你对每个女人都这样说。”阿尼朝他眨眨眼:“该换换词儿了吧?太老套了。”
小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样说的,我只对漂亮的女人说!”
“那你一定是西沙喽?”阿尼招呼他们坐下。
伊达摇摇头:“不是,我是伊达,西沙去找雪儿了。”
“他怎么——算了!算我没问。”阿尼挥挥手,倒了两杯水在他们面前:“一定是潘小姐告诉他地方的。”
小威好奇地坐到阿尼的身边:“你是谁?”
“我是阿尼,雪儿的管家兼保镖。”他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从她还是个小孩子,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我就在她的身边了。”
“保镖?”小威似乎不太能够理解这个词。
伊达微笑:“就和我一样。”
“喔!可是他这么老怎么能陪雪儿上学?”小威狐疑地打量阿尼。
“有些保镖是不用陪主人上学的。”
阿尼仔细打量眼前的男子。
伊达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高,褐色的皮肤看起来十分健康,容貌十分俊美,漂亮得不像话,气度像是王公贵族之类的,眉宇之间有股斯文的书卷气。
这样的人当少爷很合适,当保镖护卫……?
他仿佛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似地微笑:“西沙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他的左右手,有时候武力并不是他最需要我的地方。”
阿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起来不像是护卫。”
小威不以为然地嗤鼻: “你不要被伊达骗了!他是空手道八段、剑道六段的高手,只是长了一张斯文的脸而已。”
阿尼惊异地睁大双眼。眼前这个男子实在不像是那种有一身好功夫的人,反而像个读书人一般儒雅。
伊达只是微笑,并没有答腔。
“阿尼,雪儿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想念她。”小威打了个呵欠,忍不住揉揉眼睛,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身上。
“应该快了吧!”他望了望墙上的钟,“快两点了,他们的表演应该结束了。”
然后他想起什么似地转向伊达:“听说你们的身后跟着一票不十分友善的朋友?”
“恐怕是。”
“那你还放心让你的主人一个人在外面?”
伊达微微一笑:“那些人不会是西沙的对手,小威也是目标之一,我奉命保护他。”
阿尼望了望已靠在他身上睡觉的男孩:“他是王位继承人之一?”
“嗯。”
阿尼抱起男孩,往客房里走:“可不能让他着凉了。”凝视他单纯信任的睡颜,动作不由自主地轻柔伊达起身跟着他,阿尼回过头来:“你放心坐着,我只不过是把他送上床而已。”
“职责所在。”
他耸耸肩,打开客房的门,还采不及开灯,里面已有人开口:“别动!把孩子轻轻放下。”
“噢!”阿尼轻叫,不用想也知道正有一把枪对着。看来那群不甚友善的朋友已找上门来了!
“好久不见,三叶虫!”雪儿埋在他的胸膛前轻轻说道,泪水好不容易才止住。
“你打鼓的样子像是不要命。”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将泪水拭干:“介绍我的伙伴给你认识。”她拉着他走向他们。
“我认识——”话声未落,一排子弹从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他已拉着她伏在地上。
凯西他们也立刻趴下,子弹全打在墙上。
雪儿、西沙和凯西他们正好面对面。
雪儿轻笑:“这种认识方式真的很特别。”
“我可不可以选择不认识他?”米奇大叫,又一排子弹激射而来,他们全滚到停在酒吧前的车子边。
“这是米奇。”西沙说道:“那是凯西、菲仔和巴特,嗨!幸会!我是西沙。”
凯西大笑,将手中的吉他盒举起来挡在面前:“你有钱吗?这把吉他值五百美金。” “我负责赔偿。”他微笑,从车底下往外看,停车场中空无一人:“我的车在第三排,那辆黑色的蓝宝基尼,看到了吗?”
他们点点头:“的确有钱。”
“他们一定躲在车子里,大家各自小心。”
雪儿拉着西沙的衣角,突然所有的士气都回来了,她调皮地笑了笑:“酒吧里的人万一出来就倒楣了,得先去关上门。”
“雪儿,那扇门本来就关着的。”米奇呻吟地叫道。
“锁上它。”
“你真仁慈。”他咕哝,扯下巴特脖子上的铁链:“万一我死了,请在墓碑上刻:他是为救一群糜烂生物而死的白痴。”
“你的遗言我们必会办到。”凯西大笑。“你放心的去吧!”
“雪儿。”西沙想阻止他。
她朝他微笑:“放心,看米奇表演。”
米奇翻个身,地上立刻多了一排弹孔,他直滚到酒吧的门前,里面正好有人要出来,他一脚将门踢上,木制的门上又是一排冒烟的弹孔。
米奇诅咒一声,将铁链穿过门把,接在旁边的铁窗上,一边躲子弹,一边努力将铁链拉紧。好不容易弄好,立即又奔了回来:“OK!我可以开始想下一个墓志铭了!”
雪儿轻笑:“米奇是体操选手,还是我的学长呢!”
西沙忍不住摇摇头,,难怪林奇说她身边的人全是亲卫队,他们显然都不是泛泛之辈!
“喂!快走好不好?那条链子撑不了多久的,里面的人已经在推门了啦!”
巴特轻嚷。
一群人闪躲着前进,才几公尺的路却险象环生,持枪的人不时一阵乱扫,许多车的车灯及玻璃全被打碎在地上,走起来特别辛苦!
“我敢打赌你的车现在一定只剩废铁一堆了。”凯西指指西沙的车,四个轮胎全被打穿,忍不住笑了起来:“希望那不是原装胎,很贵的。”
西沙摸头苦笑:“真可惜。”
凯西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车门:“上我的车吧!”
菲仔爬向另一辆车:“谁想搭便车啊?”
米奇和巴特立即爬上他的车: “死也要死得好看点。”
雪儿拉着西沙上凯西的车:“凯西是赛车手。”
“那他们为什么怕他?”
“喔!那是因为凯西最慢的车速是一百二十。”她笑眯眯地回答。
第三章“倾巢而出?”
“我宁愿用人海战术来形容。”
乔点点头:“反正他们是势在必得,而且不论手段,只求能宰了他们便算成功。”
“可见达尼埃真是恨西沙入骨了。”
“根据亚迪的估计,除了飞机上那票人之外,他另外至少找了十几二十个人来。暗杀西沙;而且事前都先付过一半的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林奇摇摇头:“要是有用,只要一个人就够了,何必那么多人?都查出底细了吗?”
“很难说。”
“我们可以掌握的都没有危险性,问题在于没有确实的消息指出他到底收买了多少人,他既然不打算放手,自然会持续不断,直到目的达到为止。”
“所以说啦!”乔耸耸肩:“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这场游戏并不好玩,除非西沙自己有解决的办法,否则我们会一直处于挨打的位置,十分不利。”
林奇沉吟一会儿,说:“西沙走时还没告诉我他到底做何打算,他是聪明人,该知道除非他死,或者回去,否则事情不会结束——他现在应该已经见到雪儿了吧!”
“现在两个人恐怕玩得不亦乐乎呢!”
“你和拉斯基那边联络得怎么样了?”
“进度不理想,亚迪考虑自己过去办,可是林磊不同意。谁都知道达尼埃巴不得把我们轰出他的领土。”
“看来达尼埃比我们想像的还聪明一些。”
“那可能是因为他有了个好军师的缘故。”乔拿出一叠报告:“他已宣布与西沙的前任未婚妻蜜娜订婚,婚礼订在年底;蜜娜很聪明,我猜他们接下来会对外宣称西沙才是真正的叛国贼。”
“真是老套!”林奇厌恶地嗤鼻。
乔耸耸肩:“可是有用。人海战术也很老套,可是效力惊人,我们现在已经忙呆了!”
“叫亚迪散布小道消息,把那些人的名字全掀出来,先让他们自己去自相残杀一番。”
“最后得胜的那伙人铁定最难应付。”
“争取时间再说吧!替我联络林捷,他和那边的情报头子交情匪浅,这次的事他也有份。”
乔凝视林奇,微微一笑:“你真的肯为雪儿做一切的事对不对?爱乌及屋,甚至连她心爱的人,你也打算一并纳入羽翼之下,无论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
林奇垂眼,沉默了很久,半晌之后才抬头:“我的心情和你当初对吉儿的心情是一样的;你为了吉儿肯做一切的事,甚至承认自己是内贼。我对雪儿一直也是这样的,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也幸福。四个兄妹之中,她吃的苦最多也最深,如果可以终止那一切,我会付出一切!”
乔叹息。
都是这样的吧?
他对吉儿和林奇对林雪,心情是完全相同的。
“把我的行程空下来,我打算到拉斯基去。”
“等我联络上林捷立刻替你安排。”
林奇微笑:“机票多买一些,很快会派上用场的!”
“我才不干,这次我会安排专机。”
“为什么?”
“我到现在才知道西沙居然不会跳伞。”
“你的黑色幽默令人不敢领教。”
“我忘了检查飞机上那票人有没有带炸弹。”他懊恼地承认,已摆好姿势准备闪躲。
这次丢过来的是一把拆信刀。
客房之中没有灯光,只有小窗子透出从外面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那光线仅能让人看出坐在床上的人影和他手中握的小手枪。
“慢慢来,别动歪脑筋,否则我一枪打死这个小鬼!”床上的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墨西哥口音。
阿尼耸耸肩,暗暗使劲捏了小威一把;孩子动了一,立即睁开眼睛,却警觉地保持沉默。“放心,这小鬼不值得我为他送命。”阿尼试图缓和气氛。
“伊达先生,请放下你的武器。”伊达自劫机后又恢复携带武器的习惯,以防万一。
于是伊达掏出手枪放在地上,双手自动放在脑后:“你打算干什么?”
“当然是要西沙的命。”
阿尼将小威轻轻放在地上:“用孩子当饵?”
那人还没开口,小威已在地上一翻身,抄起伊达的手枪朝那人开枪。
那人闷哼一声往后倒去——“好枪法!”阿尼吓呆,打开灯却没见到血迹。
“伊达非必要不杀人的,枪里装的是麻醉药,打大象用的。”小威解释,把玩伊达精致的手枪,忍不住呵欠连连,刚刚的事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阿尼走进房里,躺在床上的果然是个墨西哥人:“亚迪怎么会让他进来?”
“因为我正忙着、处理外面的人。”亚迪不知何时已坐在窗台上笑道:“把他丢出来吧!” “你就不怕他一枪打死我?”阿尼咕哝,提起那人丢到窗外。
亚迪轻笑:“阿尼,如果你那么简单就被打死的话,雪儿要活到今天,我看是不可能的事。”
他大笑:“我真欣赏你!”
“谢谢。”亚迪跳了进来:“我要走了,拉斯基那里还需要我,我留下姚彤帮你们,你们自己保重。”
伊达面色凝重地望着她:“我国已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亚迪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们当然不希望外人插手他们的政局。
她抽出一张剪报交给他:“达尼埃已宣布年底立蜜娜为王妃,而且根据我的消息来源指出,他们打算废止西沙和‘林氏’签订的合约。这样一来,你们在拉斯基等于完全失势,‘林氏’也将被驱遂出境。”
伊达大略看过那张剪报,叹息着苦笑:“看来达尼埃已经着手巩固他的地位了,而且显然不相信西沙真的完全放弃他的权利。”
“喔!他相信的。”亚迪轻笑: “如果西沙死了的话。”
深夜二点多在公路上追逐,这种经验拍过电影的人大多经历过,绝对惊险刺激!
当然,如果本人身在其中的话,更是令人血液为之沸腾!
凯西坐上驾驶座便和车子结为一体似的,小小一个方向盘在他的手上仿佛可以做三百六十度的旋转!
“别紧张,凯西的技术一流,这个城市里没有警察敢逮他,通常都是拍照留念比较多。”雪儿很真诚地安慰西沙,却忍不住满眼笑意。
西沙苦笑摇头。
游戏。
不知怎么的,这些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让他觉得他们根本是拿它当成一场游戏,而不是生死攸关的事。
一年多以前,雪儿也是用这种态度处理蜜娜叛变的事。
仿佛永远胜算在握,绝不会有失败的机会似的,如此笃定、如此不在乎!
“坐好啦!”凯西提醒,然后不慌不忙地将方向盘打成一百八十度的直线,后方的菲仔立即跟进——刹车声传来,一直紧迫着不放的两辆车在他们的前方撞成一团,轰然一声巨响!
凯西和菲仔不约而同地停下车子: “啧!啧!啧!真壮观。”
漫天的火焰直冲向夜空,两辆车顿时化为一团大火。
警笛声已远远传来。
“还不走?等着上警局?”雪儿叫道。
凯西居然有些遗憾地重新踩下油门:“太不中用了,我还以为可以好好玩一场!”
“别埋怨了,下次叫人家派你当杀手好了。”
“可以考虑。”他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凯西送雪儿和西沙到家:“有什么事打通电话来。”
“知道了。”雪儿微笑地送上一个飞吻,挥挥手目送他们离去,身边的西沙正一脸阴郁地瞪着她。
雪儿望着他,有些迷惑:“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总不会是真的吓呆了吧?你可是连战争都打过的人。”
“你把这件事当成游戏对不对?你一点都不珍惜你自己或是他人的性命!”
他几乎是指控着说道。
她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西沙有些心痛地望着她:“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你看起来就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雪儿登时暴怒起来! “这就是救了你的命的代价?我应该把你丢在那里被人打成蜂窝!”
“重点不在这里!”
“那重点在哪里?”她冷笑:“我应该吓得花容失色躲在你的怀里哭?还是应该一听到枪声就昏倒?一定要那样子才表示我有多认真吗?如果我刚刚跪在那两辆车面前,为那些冷面杀手痛哭祈祷,你就能满足了吗?”
“至少不应该把人命当成游戏!”
“这句话由你口中说出来不觉得好笑吗?拉斯基那些为了你所谓‘革命理念’而死的人至少上千!”
“我没拿他们的命开玩笑!”
雪儿气白了脸:“对!凯西应该像超人警察一样,拿着枪叫他们下车,并宣读他们的权利。”
“雪儿!你不讲理!”
“我就是这么不讲理!”她忿怒地推门进去,完全不理会他,直上自己的小阁楼。
西沙铁青脸跟着进门,伊达和阿尼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阿尼有些不满地望了他一眼:“我去做宵夜。”
“请不要在里面放毒药。”伊达含笑说道。
“我考虑。”他咕哝地答道。
“看来你和雪儿小姐见面的情形不很顺利?”
西沙望了一眼通向阁楼的木梯,阴郁地坐了下来:“的确不很顺利。”
伊达微笑,方才他们在门口的争执他全都听见了。
雪儿的脾气似乎和她的名字不十分相称。不过和她长相倒颇为吻合——美丽的女子有一半以上脾气都火爆!
“小威呢?”
“睡了。刚刚有人闯进来,不过没发生什么事。”伊达将剪报交给他:“可是我得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西沙接过剪报浏览一遍,脸色更加难看!
“达尼埃明知道他找来的人要不了我们的命,他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怕我们回去破坏他的好事。
“看来我太低估蜜娜了!达尼埃一定早就和她联络山了,只是在等待机会而已,而我却愚蠢得自己提供机会给他们!”
“他们不相信你会长居美国,人民对你的向心力已根深柢固,除非你死,否则他们不会放心。”
西沙沉默。
他是真的不愿意再卷入政治事件中;在过了半辈子的政治生涯后,他只想安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惜似乎没人肯相信他。
“我刚刚和国内的人联络过,达尼埃将身边的人全部换过了,和你比较亲近的臣子大多数已撤换掉,他铲除异己的工作做得十分彻底,现在连‘林氏’也打算不要,接下来可能会光明正大地将你驱逐出境,再也不准你回国。”
“换了是我,我很可能也会这样做。”他叹息:“可是现在他逼得我不得不反击,代价未免太大。我真不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我打算和他争,又为什么要放弃呢?”
“达尼埃一心只想巩固自己的地位,不会想这么多的!既然他无法超越你,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除掉你,一劳永逸。”伊达接腔。
“再加上恨我入骨的蜜娜,看来我们别无选择。”
伊达微笑同意。
他一直不希望西沙放弃王位,但基于忠诚,他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现在西沙被逼着必须自己打一次仗,在私心里,他是很高兴的。
他的天赋职责是辅佐他的王,西沙还十分年轻,没道理放弃权位。
拉斯基需要西沙。目前西沙的权威已受到考验,他必须回去,否则只有一死或抑郁终身——而西沙绝不会让自己被自己的臣民唾弃!
这是每一个身为王者的尊严!
“为什么我总有一种被操纵的感觉?”
伊达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你已惯于为王,如今你在别人的保护之下,自然会有这种感觉。‘林氏’是个十分庞大的企业王国,它有能力助你返国,可是也有相反的力量,而那种力量如今并不在你的控制之下。
“这恐怕是当凡人的代价。”
“王。豹子走到哪里都是豹子,再如何落拓不得志依然是头豹子。”
西沙轻轻叹息。
他努力想反驳自己的命运,但命运似乎向来自有它的主张。
他——别无选择。
游戏?
雪儿气得想捏死那个不知感恩的东西!
他居然敢说她把人命当游戏!难道他不知道她有多替他担心吗?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会为了两个冷血杀手而责怪怪她幼稚!
到底是谁比谁幼稚?
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根本别无选择,难道她很喜欢那样吗?
简直是不可理喻!
“还在生气?”阿尼走了上来,轻轻拍拍她的肩:“我想他只是不了解你的立场而已,并没有恶意。”
“现在就倒戈相向未免太不忠心了!”
阿尼微笑:“过去我也有他的想法,总觉得你们这I几个孩子做事全然不顾及他人的立场仿佛拿别人的生命和一切开玩笑,我很认真地考虑过要离开你。”
雪儿一愣!
她从没想过一向忠心耿耿的阿尼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阿尼望着她:“‘林氏’到了林奇的手上之后日益壮大,已到了富可敌国的程度,这样的财富经常使人产生错觉;当有不合理的情形发生,一切就归究到你们有钱而肆无忌惮的份上。”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大哥、二哥和幺哥也都不是!我们或许有些任性,可是并非冷血!”
“我后来才明白的。”阿尼温柔地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我也曾认为你想把一切都当成游戏,因为你的态度让我觉得你是那样看待事情的,当时我并没有看到你背后的心情。”
“我以为你们会了解的。我并不是那么好玩轻浮我只是讨厌正经八百的,反正事情来都来了,哭丧着脸又有什么用?”她有些悲哀地回答:“我希望快乐,为什么任何事都要看得那么严重?换个态度会好过得多,我从来不知道这居然也是一种罪过!”
“不是这样的!”他摇摇头:“你有没有看过林奇坐在华尔街办公室的样子?
他谈笑用兵,一开口就是数千万美金;那种样子很可怕,仿佛那只是几块钱的事,他的姿态一流,你们都是这样的,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他才会误会你。“雪儿闷闷地趴在床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要他了解就好了。”
她不屑地冷哼: “他现在根本拿我当女魔头了,哪里还有心情来了解我?
我痛恨解释,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好了!“她几乎是赌气地说道。
阿尼耸耸肩:“也许他也留不久了,现在他的国家正需要他,他大概不能不回去了。”
雪儿又是一愣,半晌仍没开口,终于有些丧气地拉起棉被蒙上头:“随他去吧!我才没心情理他!”
“别嘴硬呵!失去机会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尼,我累了。”
他只好替她拉好被子,知道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处的:“那就休息吧!”
“晚安。”声音仍是闷闷的。
等到阿尼走下楼去,她才将被子拉下来,凝视着天花板。
其实很多事她都是很认真的,只是觉得不该将事情看得太严重。
就像当她还是个孩子时一样,每次考试她总是嘻嘻哈哈地名列前茅,并不是她故意玩手段而是觉得:用功归用功,玩仍是要玩的。结果别的同学考不好,便反过来一口咬定她心机深沉,故意摆姿态。
这种事是百口莫辩的,久而久之她也就懒得解释,仍旧嘻嘻哈哈地过她的日子,这是她的人生态度。
努力归努力,没必要摆出一副劳苦功高的憔悴样来证明自己有多努力。
而现在居然连西沙都认为她轻浮!
雪儿伤心得几乎想痛哭一场!
她一直是这样的,他如果不喜欢,就别理她好了!?
“雪儿?就睡了吗?”
“走开!小心我冷血屠杀了你!”
西沙爬了上来,坐在她的床畔:“我想我伤了你的心。”
她瞪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爆笑!
这种文艺小说的对白居然出自他的口中,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西沙看起来大受伤害:“我说了什么这么好笑?”
“没——没有——”可是她仍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只是不太像你会说的话。”
“呵!呵!呵!你真是仁慈。”
雪儿坐了起来,终于止住笑意:“对不起……”
他轻轻拥她入怀:“我很开心你不生我的气。”
“看在你那么会说笑话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你。”她探深吸口气,倚在他的肩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可是不许你再说我‘游戏’,我不是那么冷血的人!”
“我明白。”
他们就这样互拥着,在彼此的怀抱中休憩。
不知过了多久,雪儿才轻轻叹息:“你很快就要回去了对不对?”
“恐怕是的,再留下来他们早晚会成功。”
“可是你才刚到而已。”她感到委屈而且不舍。
西沙轻吻她的额:“政治是瞬息万变的,我想急流勇退,可是他们不允许,我只有再投入川流之中了!”
“听起来很悲惨。”
他轻笑:“或许真的是满悲惨的。”
“什么时候走?”
“等不及送我走了吗?”
雪儿瞪视他:“你一点进步也没有,三叶虫!还是一样油腔滑调!”
西沙忍不住再度拥抱她:“再听到你的声音真好!我猜我一定有自虐的倾向。”
她捶他,不依地轻骂。
西沙笑着捉住她的手:“我是说真的!我很想念你!一直在想,或许是我的记忆愚弄了我,见到你才知道,原来我的记忆不忠实,它记录得不够完整。”
雪儿忍不住轻笑:“每个女人都爱听花言巧语,这一点你倒是有显著的进步!”
“需要更强而有力的证明?”
她没回答,因为没有机会回答,他的唇已烙上他的“跟我走。”
许久以后,当两人的眼睛都闪闪发光,沉醉在彼此的激情之中,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跟我走。”
雪儿先是一愣,傻傻地望着他,到了唇边的答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无法说出口。
就这样决定自己的一生吗?
分离一年多,单凭一年多以前的感情,除此之外,他们之间有什么?
一生是很漫长的!
“你不愿意?”
她摇摇头,坦白地开口:“我不知道我愿不愿意。”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西沙推推她的额:“为什么不跟我走?”
“跟你走之后呢?”她反问:“回拉斯基去推翻暴政,助你重新登上王座,然后呢?然后做什么?”
西沙哭笑不得地凝视她。在这方面的观念她仍和一年多以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雪儿,我是在向你求婚,并不是征求战友,我不需要你为我打仗!”他轻拥她半靠在床上:“如果你答应我,那么这一生,我只会娶你一个,不会再有其他的妻子。” ‘“呵!皇恩浩荡!”
“雪儿!”
她嘟起唇:“可不是吗?你觉得你只娶我一个是天大的恩惠,但在我的观念里那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两人的婚姻观念有很大的差别,更何况我嫁给你做什么?整日关在皇宫里闷成只会对你傻笑的白痴?”
“当然不是!拉斯基的人民会喜欢你,你不是一直觉得那里很落后吗?你可以做很多的事,没人想闷死你!你怎么这么想?还有,我也受过西方教育,我赞成一夫一妻制。”
“我们互相并不了解。”
西沙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你非把我的求婚变成两性问题研讨会吗?”
雪儿眨眨眼,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像变成习惯了。”
“可不可以言归正传?”
她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我跟你回去,但你的求婚我还要考虑,我们可不可以先把你的事处理完再决定其他的?”
他看起来有些失望。
雪儿靠近他,轻轻亲吻他的脸:“我只是还不能肯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为一个好妻子而已,更何况当你的妻子比当一个普通妻子更艰难。”
“看来你并不羡慕黛安娜王妃。”他苦笑。
她轻笑:“当然,通常我只会羡慕比我幸福的人。”
“王?”
“你们先下去吧。”
侍卫及一名行政首长无言地退了下去,临走时互相i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达尼埃——拉斯基王国的新任国王阴沉地站在王宫的大落地窗前,凝视前方的花园及雕像。
这一切都是他的堂兄——前任国王西沙的心血。
在短短的一年内能有此成绩,是世界公认的天才型国王。
西沙和他的感情不算好,也不算坏;王国未成立之前,他只是领袖的继任者之一;在王国成立、政局稳定之后,他也只是国王的继任者之一。
他一向很嫉妒西沙——虽然他不会对任何人承认过这一点。
西沙从出生开始便是天之骄子,不必等待什么,一切都自然而然地由他接手,落到他的身上。他受人民的拥戴、大臣的敬重,其他国家的领导人也乐于和他打交道。
可是西沙仍不满足,他追求自由、追求个人的生活,一个拥有一切的男人却如此不知足!
仿佛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却任意抛弃,似乎那是唾手可得的,似乎他永远可以选择他想要选择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极度憎恶西沙那种自信和傲气!
可是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因为他的未来掌握在西沙的手中,他努力表现出友善的态度,努力向西沙学习一切——然后西沙居然将一切拱手让给他。
他这一生最感激也最怨恨的一点!
西沙是如此自以为是!
“王?”
他回过头来,蜜娜正站在门口,他微笑起来:“你来了。”
“在心烦吗?我刚刚遇见首相,他说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蜜娜风姿绰约地关上房门走到他的面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轻轻拥住她,将头靠在她的头上:“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而已。”
“关于西沙的事?”
达尼埃放开她,沉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西沙一直是他和她之间的一道鸿沟。
从他很小的时候,他便爱上了蜜娜,可是她是西沙的未婚妻,而且她对西沙的感情有目共睹。
他从不敢奢望能和蜜娜在一起,直到蜜娜叛变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
西沙在事后将她逐回族里,并发布命令,终生不准她再踏入沙漠一步——那是极为残酷的责罚!
对沙漠游牧民族来说,这种处罚比死令人难以忍受!
他一接到消息便赶到蜜娜的族里;当时的蜜娜不吃不喝,更糟的是,连她同族的人都不原谅她!
他费尽了心思才挽救了她的生命,并向她保证一定会让世人对她改观。
那是个很大的承诺,当时的他也没有把握能做到,但如今他实现了他的承诺!
他是真心喜爱她的!尽管他明白蜜娜并不爱他,或许蜜娜这一生都不会爱任何人,她的心中只有报复和野心。
他什么都明白,却依然无法改变自己对她的爱。
但那种感觉——那种他永远都在捡西沙不要的东西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驱之不去!
“我知道,你一直以为我还爱西沙对吧?”
“不。”达尼埃苦笑:“你不爱西沙,但你也不爱我,事实上我认为你谁也不爱,除了你自己。”
蜜娜面无表情。
他叹息地凝视她姣美而冰冷的面孔。
一直,他无法忘怀蜜娜在孩提时天真的笑意;也一直,他无法将视线从她成年后那冷若冰霜的脸上移开。
“你甚至不反驳你自己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要反驳?我的确是这样的人,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选择我?我不能给你快乐。”
“我也不明白。”
蜜娜走近他的身边,轻轻地坐在他的腿上:“但你至少可以放心,因为我既然连你都不爱,当然也不可能爱上别人。”
“是吗?”他喃喃自语,将脸孔埋在她的胸前。
她像安慰一个孩子似地轻抚他的头发,动作虽温柔,却不含有任何感情的成份。
达尼埃闭上眼深深呼吸一下,忍不住为自己的悲哀笑了笑。
这大概是身为男人最悲哀的事吧!
拥有自己心爱的女人,却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永远无法取悦她,仿佛拥有一具木制美人似的。
虽贵为国君又如何?
他仍得不到蜜娜的心——因为她早已没有心了。
“他们仍未得手是吗?”他抬起头来,表情和她一样冰冷,将自己的脆弱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他们不会得手的。”
“你从来不想要西沙的命。”
达尼埃冷冷一笑,自椅子上站了起来,蜜娜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当然不想要他死,至少不想让他带着一身光荣而死,他必须先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最恨西沙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恨他这一点至少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可是你——你才是最可怕的,因为没有知道你竟会如此恨他!”
第四章伊达走到屋外,静静地抬头望着天空。
这里的夜和沙漠完全不同;不像在沙漠中那么冷,也不像在沙漠中那么全然静寂。
这里是城市,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和西沙一样,都曾在大都市中受过西方教育;但和西沙不同的是:他从来没有适应过西方都市。
其实他是不该有这种想法的;西沙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他只是他的影子,而影子是没有生命的。
西沙一直对他的想法十分憎恶,这也是他们族里的人一直认为西沙太过前卫的原因之一。
许多次,西沙刻意将他支开,让他过自己的生活,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他的身边。
或许这就是东方人所谓的“奴性”吧!
“睡不着?”
他一惊,猛然回头,姚彤正坐在门廊上含笑望着他:“很惊讶吗?”
“的确!我居然完全没注意到你来。”他有些心惊自己的警觉性竟已降低到这种程度!看来他是真的退化了! “这是应该的,如果你发觉我的话,我受的训练可就全都白费了!”她含笑拍拍自己身底下的地板:“他们叫我‘影子狐狸’,因为我一向不发出声音。”
“情报贩子似乎不需要来无影去无踪。”他走到她身边坐下。
“如果是被训练来窃取情报的又另当别论,其实我是个小偷。”她微笑:“一直到被亚迪逮到为止,我都是个小偷。”
“你去偷她的东西?”伊达饶富兴味地问。
姚彤轻笑:“非常不幸,我的确找错人下手。”
“然后她便吸收了你成为组织的一员?”
“嗯。她将我从窃盗集团中救出来,供我念书生活。是我自愿成为‘狐狸’的一员的,你可以称之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猜我的劣根性太重,连教育也没办法改变它。”
他微笑,俊美的侧面看来带着忧伤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他在微笑,仍会给人一种抹不去忧郁的感觉——仿佛背负了全世界的忧愁似的。
“你看来好像永远都不快乐似的。”
“是吗?”他有些讶异: “为什么?我并不觉得自己不快乐。”
姚彤侧着头想了一想:“我也不明白,从在拉斯基第一眼看到你便有这种感觉,你的眼神像是迷路的小孩子。”
“迷路的孩子?”伊达被她说的话迷惑——或许真是这样。或许是因为太肯定自己终生的命运,反而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喜乐。对他来说,生命中最重要的是西沙的安全和西沙的喜乐。
当族里的长老从数百个孩子中选上他当西沙终生护卫时,对他说了一句话:“从今以后,你不是为你自己,而是为了我们将来的王而活着。”
这样一句话仿佛成了他终生的圭臬。
姚彤轻轻拍拍他的肩;他回过神,完全不设防地涩笑起来:“不,我或许是太肯定自己的路了。”
“总之都不好。”
沉默半晌,伊达凝视姚彤的脸。
姚彤是纯正的中国人,给人一种秀气甜美的感觉。
她并不是那种小家碧玉型的女子,经过童年的苦难和社会的磨练,她有种内蕴的气质,和亚迪或雪儿都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总是这样的,经过大风大浪之后,人的笑容特别真诚也特别甜美。
“亚迪。潘对你来说是什么?”他突然问。
“首领。”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伊达忍不住微笑:“听起来像是海盗之类的头目。”
她轻笑: “很类似。她是‘狐狸’的领袖。而我是‘狐狸’的一员,有点像雇佣,却又比那种关系更深一层。”
“‘狐狸’的性质十分特别,情报组织很少像这个样子的,CIA或KGB的人员大概不太喜欢你们。”
姚彤轻笑望着他:“的确。亚迪常说她是开公司的,不过做的是无本生意,别人卖的是物品,而她卖的是‘情报’,黑白两道都有往来。”
“那么她对你来说只是雇主,而‘狐狸’只是你的工作?”他下结论。
“或许。但‘狐狸’的成员都很忠于亚迪,我当然也不例外,我们并不像一般的组织那么冰冷,‘狐狸’的管理很人性化;我也不像你,把西沙当成主人。
有一天我也会结婚生子,到时或许会脱离‘狐狸’,而亚迪也不会阻止我。“。
“你们的关系文明得多。”他有感而发,随即掩饰什么似地笑了笑:“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是吗?”她不以为然地耸肩:“那也不必活得像十八世纪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王族’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可是像拉斯基如此‘古老’的王国还真是绝无仅有!”
“所以说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而你那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
伊达一愣;对她的话无言以对。
姚彤拍拍他的肩:“别太墨守成规,这个世界上‘忠心’仍然存在;但早已不流行‘卖身’了。”
“什么事得连下十二道金牌召我回来?”林捷疲惫地半躺在沙发上:“你没学过‘人性化管理’吗?简直不人道!”
“别抱怨,如果没事,我找你回来做什么?”林奇瞪了他一眼,递给他一杯酒,“乔没告诉你什么事吗?”
“废话!有的话我还用问吗?”
“陪我到拉斯基走一趟。”
林捷一愣:“做什么?”
“西沙退位的消息轰动全球,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苦笑摊摊手:“在南极洲那种不毛之地会知道任何消息才奇怪!”
林奇将事情的本来简略地告诉他的二弟。
林捷边听边蹙眉,到了最后,终于叹口气: “非去不可吗?”
“你说呢?”他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当我没问。”他咕哝。“这下可好,我把维德一个人丢在那里,现在你又要我陪你去中东,她要是知道,不杀了我才怪!”
“通知她到那里和我们会合不就得了?”
“你当我们去度假?”林捷吼道:“你为什么不带吉儿去?”
林奇大笑;林捷自从一年前与江维德结婚之后,一直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度他那永无止境的蜜月;现在才与维德分开八天,他已毛躁得坐立不安,显然很不能适应没有妻子在身边的日子。
林家三个男人,除了老三林磊十分放心亚迪之外,其他两个都和妻子成了连体婴,分开一秒都深深觉得无法生存!
“雪儿这个小怪物!连谈恋爱都不能找个正常人来谈,真是标准的小麻烦!”
“结婚一年,你变成唠叨的专家了。”
林捷大笑,望着他的大哥:“这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维德吧!她绝对不唠叨,如果连我都一样,两人岂不是闷死了!”
林奇好笑地摇头:“造反有理!”
“什么时候出发?”
“当然是越快越好,天知道再晚一点,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可不打算让雪儿跟着西沙被终生放逐!”
林捷点点头,轻啜了口酒,凝视这间大房子;林奇坐在客厅的中间,这画面令人十分怀念!
自从他们的父亲走后,这里一直是他们四个人的根据地,童年的一切都珍藏在这间大房子里,而林奇俨然成了他们的父亲。如今他们都已成年,各奔西东,这里只剩下林奇和他的妻子吉儿。
林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有些感伤地笑了笑:“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连雪儿都长大了。”
“这里的鸟儿都飞出去很多年了,只剩下你一个,你不觉得寂寞吗?”
“以前会,有了吉儿之后就不会了。”他坦白地回答:“总要有个人守着家吧?四个兄妹,有三个是属于风的,而我这个属于土地的只好认命地替你们看家。”
“啧!啧!啧!我可是听到老林奇的抱怨了?”他微笑举杯敬他的大哥:“如果没有你,我们也不能安心在外面胡作非为了,是你宠坏了我们。”
林奇微笑:“总不能让你们继续留在这里为非作歹吧?你们滚出去我乐得清闲。”兄弟俩相视而笑。从对方的脸上仿佛可以看到自己。
他们的血统都不尽相同,一个小小的联合国,曾经四个人都仇视过其他的三个孩子,到后来却成为至亲;上一代的错误没道理要他们来承担,但现实的社会并不如此想,是社会的冷酷使他们更加亲爱!
他们的童年都不快乐,饱受歧视及嘲弄,甚至连成年后,也不见得被社会毫无芥蒂地接受。
四个孩子中有三个是流浪者,方法各不相同,性格也全然不同。但时间、空间及成长并不能使他们对彼此的爱有所改变。
这是命运之神在嘲弄他们之余没有想到的!
环境造就了他们四个成为各行业中的顶尖人物!
而他们团结亲爱使他们的力量更为惊人!
好笑的是:这个世界或许并不接受他们,可是他们却站在这个世界的最前方!
“老三呢?”林捷问道。
“他先去拉斯基了。那家伙挖石油、宝石,挖上瘾了,正打算不干国际刑警重回老本行呢!”
“这倒好,改天你可以去陪陪他。”林捷大笑:“你去挖死人骨头,他去挖黑金钻石!”
林奇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中有无限的欣慰!
或许命运给他们的待遇并不尽公平,可是他们拥有彼此,他们都有最好的手足,而那是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的!不管遇到任何,他们都不会改变!
这世上毕竟是有永恒的!
清晨。
雪儿在他的怀中醒来,瞪视着前方的脸,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早。”他含笑亲吻她的鼻尖:“你睡着的时候像小猫咪,还会打呼。”
她的脸蓦然红起来!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昨夜的记忆全数回笼,他向她求婚——谈着谈着居然睡着了!就在他的身边。
“不给我一个起床吻吗?”他轻笑着拉她重新躺下。,“嗯。”
雪儿立刻又跳了起来;这次勾到他的腿,一头栽到床底下,痛得她挤眉弄眼地呻吟起来。
西沙大笑:“看来你早晨刚睡醒的时候,运动神经不是很好。”
她爬起来对他怒目以视,转身有些心虚地看着端早餐上来的阿尼:“早……”
她嗫嚅地喃道。
阿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放心,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木制的地板是最好的见证人。”
她的脸红得像个苹果,西沙笑得更厉害了!
雪儿既无奈又生气地跺脚:“我去洗脸。”转身飞快地冲下楼梯,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阿尼耸耸肩将盘子放下:“她每天早上都不灵光,至少要一个钟头以后才有办法正常说话。”
西沙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端详眼前的老人。昨夜太晚了,所以他没机会和他说话:“你照顾她很多年了?”
“十五年。”
“很长的一段日子,”
“的确很长。”阿尼有些宠溺地望着楼梯:“当她还是个孩子,我就在她的身边了,我一直拿她当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雪儿很尊敬你。”他观察入微地说道,审视老黑人充满疼爱的眼睛:“或许她也当你是父亲。”
阿尼微笑:“其实她并不像她的外表那么贪玩。雪儿一直很寂寞,她伪装得很好,可是她还是寂寞,找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来做,都是因为她很寂寞。”
“每个人都寂寞。” “可是有些人幸运地并不了解什么叫寂寞,而有些人则不。”
西沙有些意外,看来眼前的老人并不单纯是个管家或保镖;至少他了解雪儿,而且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你想娶她一辈子吗?”
没来由的,他对老人生出一股尊敬。“是的,你可以放心地把她交给我,或许我不能像你一样细心,但我会爱护她一辈子。”
阿尼满意地笑了起来:“雪儿当王妃会很出色的!会比任何人都出色!”
西沙微笑,知道自己又过了关,他已得到老人的同意了!
“你的国家欢迎黑人吗?”
“当然。”
阿尼笑得更开心了:“那么,我可否与你们同行?”
“不行!”雪儿摇摇头:“我不让你去;等到安定过后,我会回来接你,可是现在我不放心你去。”
“你试试看能不能甩掉我。”阿尼咕哝地替她收拾衣物。
“阿尼!”
“上次我不能去是因为大使团不让我去,这次我无论如何非去不可!你休想再把我丢下来看更多的肥皂剧!”
雪儿走到他的面前企图和他讲理,可是一看到阿尼那坚决的神色她便气馁了。
阿尼的固执和她不相上下,他说得到做得到,她不想伤他的心。
“或许我是老了,可是还没老到不能动,我仍然是你的护卫!”
“我从来没说你不是啊!我也不想你去冒险!”
“我只是不想你去冒险,可是我并没有阻止你去!”
“可是阿尼,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之一,我真的很担心你!”
他停下手边的事,垂下头不让她看到他眼中的感动!
雪儿并不常常说这样的话,她是真心的!
她永远不会知道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带给他的感动有多大!
他可以为了她这句话而死!
“阿尼?”她有些犹豫地轻轻碰碰他的手,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使他不说话。“别这样,如果你一定要,去,那就一起去吧!别伤心了!”
阿尼知道她误会了。
雪儿总是这样,深怕刺伤别人,却不知道自己的善良是多么地可爱!
他抬起头朝她微笑:。“如果没有你,我就和街上那些流浪汉没两样!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能在你的身边!”他低声说着。
“可是我总是惹你生气。”她嗫嚅地扭绞床单:“我知道我不是个很好的人,可是我喜欢你。阿尼,如果没有你,我的日子可能会更糟糕。”她望着床上那一堆衣服。又忍不住顽皮地自嘲起来:“至少我的衣服会是一团糟。”
他大笑:“本来就是!你买衣服的品味和整理衣服的方法简直是糟透了!”
雪儿伸伸舌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确十分差劲!从小到大,她的衣物一直是阿尼替她买的;在她成年之后,曾经一度抗议,而自己处理过一阵子——那阵子她整个人像棵走路的圣诞树。
为了这件事,林奇忍无可忍地强制要求她遵从阿尼的安排——其实当时的她也正苦无台阶可下!
每每想起这些往事,她和阿尼总会忍不住爆笑!
那是他们共有的回忆,而那回忆总会将他们的心拉得更近。
“雪儿?”
她回过神来,小威站在楼梯上望着她:“嗨!好久不见!”
小威开心地奔过来抱住她:“看!我长高了!”
“嗯!的确长高了一丁点儿。”她拍拍他的头,吻吻他的颊:“我真想念你!”
“我也是!”小威快乐地模仿她,在她的颊上吻了一吻:“西沙说,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是不是?”
“欢迎吗?”
孩子开心地笑了起来:“当然欢迎!我每天都在想念你呢!”
雪儿抱了抱他,拉着他的手在床上坐下:“真可惜,这次不能带你到处去玩,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到美国来玩。”
小威点点头:“阿尼也一起去吗?”还没等她开口,他便急急说下去:“西沙说要问你才行,我们带阿尼一起回去好不好?”
雪儿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们两个。
小威握住阿尼的大手:“我喜欢他,他昨天跟我说了好多故事,我要跟他学拳击,将来当世界拳王!”
她轻笑,瞅着阿尼:“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意!他们全被你收买了!”
阿尼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抱起他小小的忘年之交:“他可是块好的材料呢!
只要我肯教他,将来一定是重量级的拳王!“小威点点头,毫无心机地在阿尼倾斜的左眼上印下一吻:”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看着阿尼脸上的笑容和小威脸上的童稚,她忍不住感慨地笑了笑。
多年前,她也是这样抱着他,说她将来要当女拳王的。
阿尼一直很寂寞,尤其当她长大之后,他总是守着,小公寓等她回来而毫无怨言。
而现在——看着他们一老一小,她放心地笑了。
或许让阿尼一起去并不是什么太糟的主意。
“准备走了吗?”西沙望着刚从门外走进来的伊达问道。
“你昨夜没睡?”
伊达耸耸肩。
在和姚彤简短的谈话之后,心中一直回响着她所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竟久久无法合眼。
西沙放下手中的报纸,审视他奇异的神色。
伊达一向平静得像一汪湖水,不管在何时何地,他的冷静都是稳定人心最好的良方,可是现在他却显得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他只在他们六岁那年见过。
那是他将被选上成为他的终生护卫之时,当时伊达的眼中有现在这种神情。
之后伊达便无喜无悲,几乎到了老僧入定的程度!
“你有心事?”
“没有。”
西沙望着他,不再开口。
不知为什么,他和伊达认识了一辈子,却一直不十分的亲近,他知道他可以为他而死,但他从未了解过他。
伊达总是和任何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绝不多话,也不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伊达十分出色,可是他总有办法将自己溶化在空气中,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他似乎很刻意让自己变成他的影子。
他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一个人,过去曾有人说过:伊哒没有名字,就算有,他也该叫:“西沙的影子。”
而他无法改变这一点,不管他是如何努力地尝试!
伊达抬眼,正好看见了他眼中的伤痛;他一愣,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
“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走了,先到纽约去大闹一场!”雪儿蹦蹦跳跳自楼上冲了下来,阿尼和小威则跟在她的身后。
那一刹那间,她感受到了西沙和伊达间那股不自然的沉默。在凝结的空气中显得相当不自然。
西沙立刻笑着掩饰过去:“都好了,等姚彤把车子开来,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雪儿聪明地没有开口询问什么。若他们之间有任何人想说,她自然会知道;若他们不想说,那她也没必要开口问些什么。
突然门口传来喇叭声:“雪儿!雪儿!”
“凯西?”她一愣,立即奔到门外:“你怎么来了?”
凯西自车上跳了下来,满眼笑意:“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雪儿在他面前转个身,神采奕奕地微笑:“看到没?毫发无伤!”
“米奇说你打了电话叫他替你请长假?”他拉着她的手往外走:“打算到什么地方去避难?”
“拉斯基。还有,我可不是去避难的。”她不屑地甩甩长发:“我是化被动为主动,索性和他们玩到底!”
凯西倚在低低的栏杆上,望着她白色的小公寓:“和西沙一起走?”
“嗯。”
他沉默地垂眼,刚刚来时的精神全消失了。
雪儿拉拉他不驯的长发:“你不开心?该不会是舍不得我走吧?”
“大概是。”他闷闷地回答。
“嘿!这不像你了!”
凯西苦笑摊摊手:“我是认识你认识得太晚了,对不对?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你也不会跟他走了。”
雪儿好笑地望着他:“我又不是去嫁人,我只是和他一起回拉斯基而已,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的!”
凯西微笑凝视她:“别口是心非了。”他轻轻点点她的鼻尖:“我们是同一种人类,你也许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你是真的爱上那个‘国王’了对不对?”
“答案很重要?”
他想了一想,很认真地点点头:“那关系到我要不要等你回来。”
雪儿轻笑,终于点点头回答:“是的。我是爱上了他,早在一年多前便爱上他了。”
“我一点希望都没有?”
她望着他,眼神清澄,彼此都知道答案。
凯西有些失落地笑了笑。
“你知道吗?凯西,其实你并不爱我,你只是寂寞,和我一样寂寞。我们是同一种人,很类似,但是寂寞加上寂寞只会变成双重效果,而不会负负得正。”
雪儿揉揉他的长发,像兄妹一样的亲昵——“你知道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显得特别珍贵。”
他微微一笑,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所以我喜欢你,你是如此地了解我,我们甚至不必说很多的话就可以互相了解!也许我们该是一对双生子呢!”
雪儿很开心地点头,凯西说的话和她所想的一模一样!
她和凯西在许多方面都十分相像,那种不必说话也能交流的感觉弥足珍贵。
也许他们前世真是一对双生子?
“我走了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
凯西突然邪邪地狞笑了起来:“呵!呵!呵!什么也不做,我要令你愧疚!
你贪图荣华富贵,抛弃知己至交!“她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大笑,凯西的神情和她是那么地相像!
凯西轻抱住她的腰,姿态像一对甜蜜的情侣;彼此却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那纯净得一如清泉的感情。
他将额抵住她的额,凝视她蔚蓝如晴空的眼:“去吧!我会祝福你的,将来你回来记得来找我,我会想念你的!”
雪儿十分感动地微笑:“凯西,别再流浪下去了,有那么多人爱你,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真正心爱的女人的;别太挑剔,寂寞的人没有资格挑剔!”
“你找到了你的国王,那么我至少要找个公主吧!”
他轻笑放开她,在她的唇上偷了个吻,随即跳上他:的车:“飞走吧!寂寞的国度里再也不需要你了!”她含笑朝他挥手,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告别寂寞国度了!
在飞往纽约的途中,气氛一直十分沉闷;除了阿尼和小威聊得兴高采烈之外,西沙、伊达和雪儿都各怀心事,面色凝重。
她试图和西沙说话,使空气轻松一些,可是他似乎不太愿意和她配合;不管她说什么,他总兴趣缺缺,不时以奇怪的眼光打量着她,仿佛怀疑着什么似的。
而伊达更厉害,他索性独自一人用杂志遮住脸,什么也不理。
雪儿有些沮丧,这段旅程似乎从一开始便不带有丝毫快乐的色彩。
看着阿尼和小威兴高采烈的模样,她忍不住有些嫉妒起来。
或许她是不该来的。
她凝视窗外的白云,开始有些自怜。听说恋爱中的人都是这样的,任何一点小事都会感触良多;不知道为什么去年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或许当时她并没有恋爱,也或许当时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她根本来不及患得患失便已开始相思——“你和凯西是好朋友?”
她赌气不看他:“嗯。”
“多好?”他口气中有一丝的不满和不悦,她突然发魂新大陆似地转过头来。
“你在嫉妒?”
西沙冷冷地望着她,好半晌才开口:“不该吗?我的确在嫉妒!”
所有的阴郁一扫而空,她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没什么应不应该,只是我有些意外而已,谁都看得出来我和凯西之间是不可能的!”
“什么叫不可能?你是女人他是男人,你们共组乐团,年龄相仿,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他仿佛在赌气似地数说着她和凯西之间的共同点,那神情像极了吃醋的丈夫! 她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 “因为我和他太相似了,两人在一起会打架,所以不可能,凯西比较像兄弟之类的,当情侣则不合适。”
“在美国,你们对可以当‘兄弟’之类的朋友都那么亲密吗?”他冷冷地嘲讽。
雪儿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看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是如此善妒的男人。
这表示他在乎她,但另一层意义是:他并不信任她,也不了解她。
如果他们真的打算有未来,那么必有一方观念要改变,但——是她或他?
“你是指我和凯西的关系不正常,很暧昧吗?”雪儿认真起来:“你并不信任我对不对?你一直认为我是那种不安于室的女人,若是这样又为什么要向我求婚?你是一时冲动是不是?”
西沙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在他的观念里,女人不该像他国家里的女人一样,总日蒙着面纱,只能在自己的丈夫或家人面前露出真面目。他们的礼教十分严格,多看别的男人一眼,都有可能被指为不贞!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开放,一直觉得那是种十分落后的传统;但一旦事关自己的爱人,他却和其他的男人一样专制霸道!
雪儿和她们是不同的,如果他要一个保守的女人,那他的确不该向雪儿求婚。
雪儿大方而且热情,她绝不会在自己的脸上蒙上面纱。
这是国情的不同,也是基本观念的不同。在恋爱中,这些观念可以去死;但现实中,它们的确时时刻刻都存在于他们之间。
“或许你该多考虑一下,我和你十分不同,而有些观念上的差异是无法改变的。”
西沙苦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很抱歉,但我并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只是——我恐怕没有注意到我们在观念上的差别,但我相信我们至少可以协调。”
“就算你接受我,你的人民也不会的。”雪儿无奈地叹口气:“连你都无法接受,更别说他们了,在他们眼中,只怕我会变成一个荡妇!”
他轻笑:“或许没那么糟。”
“那只是或许,只占了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另外百分之五十是会掀起一阵‘雪儿旋风’的,将我无法改变的百姓陋习彻底拔除。”他朝她眨眨眼,信心十足地笑道。
雪儿摸摸头:“我可不敢那么乐观。”
“至少答应我试试看?”
还能如何呢?她在心中叹息,有些不解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让步?
爱情的魔力?
魔力终有消退的一天,到那时,她会不会变得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
她过去的乐观因子似乎忘了带上飞机;她有些悲惨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想着。
爱情有时也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一件事。
第五章“欢迎!欢迎!”达尼埃露出笑靥,上前和林奇握了握手:“一路上辛苦了,我的人并没有告诉我您要来,否则我会亲自去接您的!”
林奇微微一笑。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表面上却仍得露出最诚恳的笑意和最热忱的态度。这便是他最憎恶和政治人物打交道的原因之一。
达尼埃正式继任不过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当西沙宣布退位,由他继任,双方交接完成之后,西沙停留了一段时间。
当时达尼埃仍称得上安分守己。可是西沙一走,他便开始大刀阔斧、铲除异己;有一半以上的内阁长老全被撤换,明升暗降,手法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到后来,他打算索性连“林氏”也一并铲除,换上他自己寻找的外资。
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几乎已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
这次林奇到拉斯基来,对外并没有发布消息,为的便是不想做表面工夫。许多政治人物对外发表的是一回事,私底下做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打算和达尼埃玩那种表里不一的游戏。
真枪实弹,表明立场,他要玩什么,他一律奉陪到底!这是他一向的态度,他讨厌背地伤人的计谋!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里,会议室中一片死寂。
这是他们第一次会晤,彼此都十分谨慎地估计着对方的实力,拟定自己的对策。
达尼埃没想到林奇会亲自出马,以“林氏”的规模来说,拉斯基除非真正拒绝和“林氏”往来;否则根本用不着总裁亲自出面。
他对欢迎“林氏”仍采取温和的手段,拉斯基虽然不欢迎“林氏”,但实质上仍无法一口气下令关闭它;需要“林氏”的支持,至少在他真正得到另一方的资金支持之前,他不会采取强硬的手段。
林奇和西沙的私人交情很好,这一点应该是林奇这次来的目的。据说“林氏”
暗地里有许多一流的人才,做各种情报工作,或许他是太小觑林奇了!
“林先生这次来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他客气地询问,暗地观察他的反应。
林奇不动声色,一迳维持礼貌性的微笑:“视察进度。我们总工程师送来的报告令人不甚满意,似乎和贵国在政令上有所抵触?”
“那只是个小问题,我已派人到贵公司担任顾问,相信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问题了。”
林奇挑了挑眉,眼中的神情清楚地说明他知道他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达尼埃做得很技巧;他派人到“林氏”,美其名是“法令顾问”,实际上,当然是一步一步缩小“林氏”的势力范围;到最后,“林氏”必会被他箝制得寸步难移、动弹不得!
达尼埃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他的眼神有种狂野的肃杀之气,和野心不同。达尼埃这样的人在被逼急了的时候,会失去理智——或许他原就不是个理智的男人。
达尼埃的身材比西沙略为矮小些,有些苍白,和西沙的俊朗健康完全相反。
他算是个温文儒雅型的美男子,但不知怎么的,一直给人一种阴沉不快的感觉。
“如果我们拒绝接受贵国所指派的‘顾问’呢?”
达尼埃不慌不忙地微笑:“当然可以。我只不过是担心贵公司的人对我们的律法并不了解,在工程的进程上会有所困难而已。”
反面的意思就是说:若“林氏”不愿乖乖接受他的安排,以后仍会发生类似的“困难”。
林奇笑了笑:“近来国际金融市场并不稳定,‘林氏’也受到波及,在许多的运作上并不顺利,我和我的股东们对拉斯基的矿业和石油发展远景都有—些疑问。”他伸伸懒腰,轻声叹息:“现在的生意真是不好做。”
达尼埃仍维持笑容,眼神却已阴沉了起来!
就算“林氏”再大,上亿美金的资产也不是小数目,他不相信林奇真能一口气将它冻结!
过去他曾多次听西沙提起林奇这个男人,西沙说林奇是头熊。
火爆的脾气,熊一样的男人,却有着狐狸般的头脑,和鹰一般的锐眼!
现在看来,西沙形容得不够贴切!
林奇很可能还是头狼!为护子而不惜背水一战的狼!
他的确低估了他们之间的交情! “或许我们各让一步会好一点。”林奇微笑地提议:“你和A公司合作,条件绝不会好过和‘林氏’,也不冻结资金,这对我们双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达尼埃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他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微笑,笑容中却有着阴森森的凉意!“我当然可以同意,但是你也能同意不再帮助西沙吗?”
“我对西沙没有忠心。”
“有交情。”
林奇冷笑:“我只管生意这种互利的事,感情是不列入考虑的。对我来说,拉斯基由谁当政都是一样的,只要不打‘林氏’的主意便是朋友。”
达尼埃点点头,却在心里痛责自己的大意和他的狡猾!
自己无疑是自暴其短!
林奇是个可怕的敌人!
“当然可以。”他镇定地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我堂兄似乎和令妹有很好的交情?”
“是啊!可见国王也是人。”
他微笑,然后有些歉然地改了口:“前任国王。”
“没关系,西沙十分受人民的爱戴,我也很怀念他。”达尼埃爽朗地笑笑:“他们现在应该在纽约了吧?听说雪儿小姐十分大方热情,真希望有机会能认识她。”
林奇微笑:“当然。”
这一战各有胜负,谁也没有占到便宜;这种战争劳心伤神,却也趣味十足。
他们友好地握了握手,心里都明白:战争,这才开始。
站在纽约市郊,雪儿老家的大门口。他们望着这栋不算大却气派十足的大房子,它的外表相当整齐,看得出来是花了一番心血在维护的。
“这房子是我第一个家,它很老了;大概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我父亲从一个破产商的手中买下来的。”雪儿自在地打开门介绍:“不过我们很少住这里,原本我大哥自己有别墅的,只是几乎全被炸平了,所以又搬回来。现在这里只有我大哥和他的妻子吉儿两个人住。”
突然几声狗叫,一只庞大的牧羊犬已狂奔出来,直接跳到她的身上;雪儿大笑,抱着“约瑟”在地上打滚:“喔!我忘了!还有‘约瑟’。”
“哇!它好大!”小威敬畏地眨眨眼:“我可不可以摸摸它?”
“当然可以!‘约瑟’很乖的!”雪儿半起身,拉着小威的手让“约瑟”闻一闻。“‘约瑟’是我大哥最好的朋友!”
“你们来了!”楼上一个女声惊喜地叫了起来,接着便是匆匆忙忙狂奔下楼的声音:“雪儿!”
“吉儿!”雪儿十分开心地上前拥抱她的大嫂:“你看起来好极了!”
吉儿轻笑,仔细打量了她一下:“你才好呢!越来越迷人了!”接着她转身面对西沙和伊达:“嗨!我是魏吉儿。”
他们相当意外!
魏吉儿相当年轻,看起来和雪儿差不多大,或许年纪比雪儿还轻!她穿着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裤,短短的头发和甜美的脸蛋,看起来就像个女学生,完全没有派头,很难将她和威严十足的林奇联想在一起。
谁也想不到堂堂“林氏”的总裁夫人会是一个长得像洋娃娃的小天使!
“很意外吧?”雪儿看着他们充满疑问的眼轻笑:“连我都不相信她会嫁给林奇那头大熊!吉儿和我一样大呢!可是他们相爱的程度真是令人嫉妒!”
“雪儿!”吉儿有些羞涩地红了脸:“你已经取笑我好多年了!”害羞地笑笑,挥挥手请他们坐下:“阿林——我的管家去买晚餐了,等一下就回来。阿尼,你好不好?”
老黑人朝她眨眨眼;他向来喜欢吉儿这种完全坦白的关心和孩子似的纯真:“很好,我要跟他们到拉斯基去呢!” ‘“真的!”吉儿有些泄气地抱着“约瑟”:“他们不让我去,老是叫我看家!”
“我大哥已经先去了?”雪儿有些意外。
西沙和伊达也没想到林奇居然先他们一步飞到拉斯基去,这份情谊令人感动!
吉儿点点头:“前天就飞过去了,他说要先去替你们安排一些事。”然后她想起什么似地对西沙调皮地笑了起来:“以防你再被绑架!”
她的态度让他们全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魏吉儿并没有因为嫁给企业巨子而改变她的态度,仍然保持着童稚的纯真,那内蕴的气质令人激赏!
“你们可别小看吉儿哟!她可是个电脑天才呢!好多研究所要聘她当讲师她都不肯,‘林氏’的电脑咨询工业有了她才能发展到今天的程度呢!”
西沙微笑:“林奇提起过他的妻子,你们很幸福。”
吉儿满足的笑容看起来令人称羡:“幸福是要自己掌握的!我原是个孤儿呢!
谁也没想到我会和他结婚,可是我们不但结了婚而且打算白头偕老!“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吉儿看起来仍像个孩子,但她的心思却早已是个成年人,只不过是返朴归真罢了!
过去的她绝不会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但现在的她,却是真的成熟了!
雪儿拉拉吉儿的短发: “吉儿,我真开心你嫁给我大哥。”
吉儿调皮地伸伸舌头:“我可不敢这么肯定他的想法和你一样!”
“姚彤!你在吗?”
夜里,当所有的人全都在大厅中间谈天时,伊达却独自走到小花园中,轻轻呼唤,他知道她就在这附近。
“有事?”她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不久人影出现在小喷水池旁……
“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聊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急着想要见到她,一天不见,仿佛隔了——世似的那么长久!他也明白不该纵容自己,可是却怎么也忍不住!
姚彤轻声叹息,在夜里那叹息声—卜分清晰,有种幽怨的感觉:“越和我谈,你会越不快乐的,我并不想改造你。”
“或许是我自己想改变我自己。”他苦笑着走到她的身边,在月光下凝视她的容颜:“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走进梦境似的不真实。”
他话声一落,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完全是真心话,而他已经许久许久没对人说过真心话了!
“是吗?”她看看四周,转过头来认真地望着他:“你希望哪一边才是梦?
现在了还是过去?“
“这个问题太难。”
姚彤微微笑,他闪躲的神色已说明一切:“你太不诚实,你这样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事的。”
“逃避?”
“对。”她站了起来,顺手摘下一片树叶投到水池之中,一波小小的涟漪荡漾起来:“你既不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又不愿改变它,所以干脆把自己封锁起来,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视若无睹;久而久之,文不甘于自己的麻木,伊达,你是个矛盾而且麻烦的男人。”
“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吗?”
“是的。”
他苦笑,摆摆手无言以对。
或许她说得对, 自己的确一直都逃避着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
他是个最完美的助手、最佳的护卫,可是他却也是个最差劲的男人。
或者该说是个最差劲的人。
“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她突然说道。
他点点头,仰望星辰——沙漠的星好亮,而这里却十分晦暗:“我知道。”
“我同情你。”
伊达一愣,姚彤的神色说明她是真的十分同情他。
“你根本不属于你自己,你甚至不属于西沙,你只是个游离分子,‘忠心’是你活下去唯一的凭藉,而你却从没思考过你所谓的‘忠’是什么,你只是紧紧捉住这样一个藉口,好让自己‘忠心’地活着。无悲无喜,如果不是人最高的境界,那么就是人最悲惨的境界。”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一直活得没有自我?”他忍不住。为自己反驳:“我也有悲喜的,只是很少表现出来。”
“为什么很少表现出来?”她反问:“因为你觉得你必须是那样一个人才称职!或是你根本认为自己的情绪没有资格表露出来!”她指指屋内的灯光:“你看到阿尼!阿林和我了吗?我们的忠心并不下于你,我们一样可以为所忠的人牺牲,但我们并不像你,至少我们活得像个人,自认是个人,而不是像你这样拿自己当影子,你不是出生来当任何人的影子的!”
很平静,很冷酷,也很残忍。
他想告诉她:事情不是像她想的那样。
他也想告诉她:她所说的话并不全然正确。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什么也不能肯定。
三十多年来的生存信念一旦被推翻,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十分懦弱。
姚彤轻轻叹息:“我本来不想说的,我没资格对你说这样的话,毕竟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可是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西沙很痛苦,你也是。为什么还要持续下去呢?”
他一愣:“西沙很痛苦?”
我想他已经痛苦许多年了。你看不出来吗?他企图把你当成朋友,可是你只想当他的影子,知道你随时可以为他而死,却又永远不能接近你。“她苦笑摇头:”
你的‘忠心’令人不敢领教,伊达,你对你的主人十分残忍!“”在看什么?“雪儿走到他的身边,他站在窗口动也不动至少有十分钟了。
“看!”他指着花园喷水池旁的两个人:“伊达交了朋友了!”
“那很了不得吗?你的口气像是他这一生都没有交过朋友似的!”
西沙轻轻拥住她,神情很有些悲哀:“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我这一生都没有朋友?伊达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自然也和我一样。”
“你们为。什么不当彼此的朋友?”她十分不能理解地望着他: “既然从小一起长大,应该最了解彼此,也就该成为最好的朋友!”这是明知故问,但她希望能引导西沙学着表达自己的情绪。眼前的男人或许是个最好的政治家,但却也是个最不懂得善待自己人的。
“那只是‘应该’。”他苦笑:“伊达从来不想当我的朋友,也从来不让任何人了解他真正的想法,他很努力地当我的‘影子’,而影子是没有生命的!”
“听起来很悲惨。”雪儿凝视着他,伸手遮住他的双眸:“那么就不要再继续悲惨下去。”她温柔地用另一只手撩拨他的头发:“停止划地自限。他不想当你的朋友可是他依然是你最好的朋友,何必管他心里怎么想?比别人幸运的一点是:你知道他永远不会伤害你、背叛你,所以不必顾虑什么。你并不孤单,至少你有他,还有我,我是你的朋友、妻子、情人和姊妹。”
过了很久,他才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它从他的眼上拿下来,眼神由悲哀转成温柔的感动!
“你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
雪儿轻笑,吻吻他的手背:“不然你怎么能从三叶虫变成一个人?”
两人相视而笑,想起他们初相识的情况。
“从来没见过比你更伶牙俐齿的女人。”
“我也从来没见过比你更野的男人!”
他们微笑,额抵着额,在彼此的眼中发现深情!
“或许嫁给你并不是个太糟的主意。”她羞涩地垂下眼睑。
“你刚刚说过要当我的朋友、妻子和情人的。”他提醒她,在她的眼睑上印下一吻:“你在心里已经认同你是我的妻子对不对?”
角落里的“约瑟”警觉地低低吠叫起来,可惜他们太专注于彼此的深情之中,以至于都没注意到!
“我——”
蓦然,闪光灯的光芒闪了几下,“约瑟”叫了起来,奔向大门。
“西沙和雪儿一惊,窗外人影闪动,一条黑影已跳过矮墙——”伊达!“花园中的伊达和姚彤已不见人影,可能是早已追了出去。
雪儿和西沙狂奔到门外,四周一切寂静如昔:“他们拍我们的照片做什么?
卖钱吗?“
西沙仔细地察看四周:“当然不是,我猜是要送回拉斯基去,证明我在外面不务正业的风流事迹。”
雪儿叹息。
以拉斯基的民情来说,这的确值得大书特书,她实在很难理解在二十世纪末的现代怎么还可能有拉斯基这样的王国存在?
而她自己居然正和他们的领袖大谈恋爱!
“再加上你在美国的各项纪录,很快的,他们便会相信我是如何的放荡不羁了!”
她斜睨他,突然觉得他那一脸无奈的表情十分好笑!“我真同情你!”
“谢谢!”他无奈地笑笑:“这下子,你必须要为我的一世英名负责了吧!你可不能逃避责任,一定要还我清白才行!”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听见“咔喳”一声,还没来得及分辩那是什么声音,西沙已仆倒在她的身上——“西沙!”雪儿惊恐地叫了起来!
终于知道那一声“咔喳”是灭音手枪的扣扳机声。
伊达坐在姚彤的身边,紧紧盯着前方那辆黑色旅行车不放,他有些自责自己的大意,竟让敌人登堂入室闯了进去,还拍了照!
当时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粗心到了这地步!他为什么会忽略自己心中那隐约不安的预感?
“别太自责,我也没注意到。来的人是高手。”姚彤瞄了他一眼,专注地看着前方的旅行车:“我们会逮到他的。”
前方的车子急驶在无人的公路上,却隐约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似乎不想被他们赶上,却也没意思要摆脱他们。
“很奇怪。”他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姚彤,你的人呢?”
她一愣,拿起通讯器,对方却毫无讯息——“林奇安培的也全都没有出现——”伊达脸色大变!“快!快回去!”
姚彤诅咒一声,将方向盘急转一圈,轮胎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车胎烧焦的气味传来!
“中计了!”她喃道,加足了油门往原来的方向飞驰回去——“该死!”当他们以不要命的速度赶回大房子,门口已聚集了一堆警车——“伊达!西沙不见了!”小威惊惶地冲了出来:“他和雪儿一起被带走了!”
伊达拨开人群,冲进小花园中,几名保安人员正在四周搜寻,地上留着一滩血迹。
吉儿慌忙地奔到他的面前:“我听到雪儿的叫声,等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
伊达愣愣地望着地上那小滩血迹。
是谁中了枪了?
雪儿?还是西沙?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西沙的影子,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什么都不是;由于他的疏忽,现在他们两人行踪不明,生死未卜……
“我的人全被打昏了丢在树丛里。”姚彤涩笑:“看来我们太低估对手了!
他们不动声色便打败我们,以为万无一失的安全系统全失灵了。竟将人从我们的鼻子下偷走!“”伊达!“小威十分不安地拉拉他的衣袖,小脸上充满惊惶不安。 他蓦然回过神来。”吉儿,能不能请这些人走?把消息封锁,我们绝不能让消息外泄出去!“
吉儿点点头,没有询问理由。她相信伊达,他一定会做最正确的选择。
一个绝对忠心的护卫不可能会危害他的主人。
她立刻召来助手低声交代事宜。
“姚彤,你可以立刻召来你手下的人员吗?这是你们的地盘,要他们立刻找出所有可疑的人,看到底是谁带走了西沙和雪儿;还有,立刻封锁机场,如果他们没死,一定是要把他们送回拉斯基,机场、码头和公路一条都不能放过!”
“当然。”姚彤奔进屋内,立即通知“狐狸”所有可动用的人员,她不相信有任何人可以逃出“狐狸”的追踪!
“阿尼?”
老黑人站在他的身边,神色是同样的惊惶:“在这里。”
伊达已完全恢复平静:“你对这里的贫民区熟不熟?”
“大概都知道。”
“可以带我去吗?”
他点点头,脸上却露出不解的神色。
伊达微微一笑:“他们总不能把西沙他们往高级住宅区或旅馆藏吧?哪一区最接近码头?他们应该就在那里,他们一定知道我们会封锁机场;走公路又太慢……码头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我也一起去!”小威拉住他的衣服。
“不行。”他朝孩子微笑:“你留在这里,你反正帮不上忙的,留下来照顾吉儿好吗?”
小威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他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刻,他去了只会让伊达分神照顾他,那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他必须学着成为一个大人!
“吉儿!可不可把‘约瑟’借给我?”
吉儿点点头:“你等一下。”她转身奔进屋内,不一会儿又奔了出来,交给他和阿尼一些东西:“我希望你扪不会用上它,但我更希望你们把他们带回来。”
他感激地朝她微笑:“谢谢!我也希望如此。”
她不能哭!
不能惊慌失措,不能吓呆,他需要她,如果连她都不能帮他,他们真的只能等死了!
雪儿脱下身上衬衫,用颤抖的手将衣服撕成一条条白布,替他包扎。
子弹穿过他的肩胛骨,造成一个狰狞的圆洞,血不断地从里面冒出来。
西沙脸色苍白,嘴唇泛白,额上不断地冒出冷汗。
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要当医生?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学过,却从来没想过当医生,因为她从小便憎恶医院。
可是她现在多希望自己曾学过医护!
“雪儿!”他虚弱地睁开眼,她眼眶中闪着泪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抬手为她拭泪,但肩上却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禁咬紧牙根,冷汗涔涔!
“别动,他们在你的肩上开了个小洞。”她颤抖地微笑:“死不了的,可是看起来真不好看!”
他抽动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们很聪明,知道我穿了防弹衣,所以才打那里,要不然在心脏开个洞可就更难看了!”
雪儿忍不住别开脸,泪水落了下来。
“别哭!不是说死不了的吗?难道你没学过护理吗?”他用一只手将自己撑起来,那痛楚使他倒抽好几口气,得用尽意志力才没昏过去!
“我真的没学过。”她忍住哭泣的冲动笑道。
“幸好我也不打算靠你救命。”他忍痛打趣:“扶我一下。”
她连忙将泪水拭干,扶着他打量这间阴暗的仓库:“这是‘林氏’的货舱,他们可真聪明,把我们藏在自己的仓库里,打死也不会有人想到我们居然被关在自己的仓库里。”
西沙环视四周。这间仓库很大,虽然阴暗,而且有些潮湿,但并不乱,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张小办公桌和电话:“电话当然是不能用的。”他苦笑。
“白痴都知道。”
“你试过找出路吗?”
“当然,可惜这里只有一个出口,安全门被堵死了,大门是电动的,只能从外面开。”
西沙轻笑:“下次见到你大哥记得提醒他:”林氏‘的仓库设备很落后。“”心情不错。“她忍不住哽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精神开玩笑!“”你有没有看到是谁逮住我们的?“
雪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无奈地耸耸肩:“我大哥找来的保全人员。”
西沙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难怪能不动声色就把我们偷出来,原来是自己人。” “现在只能看有没有人能找到我们了,这个仓库很靠近港口,伊达会想到这里的,可是这里少说有上千间的仓库。”
“他们有多少人?”
“四个。”
“还不包括偷拍照片的人。”他忖道:“他们双管齐下,一方面发布不利于我的消息,另一方面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我想达尼埃并不想要我的命。”
“可是他要你身败名裂。”雪儿咬牙切齿地:“他不是不要你死,他只不过是要你身败名裂之后才死!你做了什么让他恨你入骨?” “我不知道。”西沙叹息,涩笑起来:“许多时候我并不明白为何树敌,我知道很多人恨我;但达尼埃,我从来不知道他会恨我恨到这种程度。他一向很温和,我想我一直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了,更何况现在还加上蜜娜。”
“蜜娜?”
“达尼埃打算立她为妃。”
雪儿骇笑: “你堂弟若不是神经有问题,那么必是凶残成性,才会把那种女人往自己身边摆!他不怕半夜被她谋杀?”
“达尼埃一直很喜欢蜜娜,从很早以前便是如此了。我猜是我一直没看清这点——”他苦笑摇头:“我开始怀疑我到底真正看清过什么。”
“别这样,事情还没糟到那种程度。”雪儿安慰他:“亚迪的手下全是一流高手,他们一定会找到我们的,你不是一直很信任伊达吗?他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西沙凝视她的眼,温柔地轻拂她的颊:“你简直是强心针!”他明白她是刻意避开话题,那份体贴十分窝心!
“那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逮到他们了!”
“嗯。”他微笑:“照片也拍到了,大概明天就见报,这次西沙是百口莫辩了!”
蜜娜走到窗前,背影有些僵硬:“他和林雪在一起对不对?”
“有差别吗?你本来就知道他们在一起,为什么还要问?希望我给你否定的答案?”
“也许。”
达尼埃燃起一支烟,凝视她的背影:“你希望我停止这一切吗?”
“有差别吗?”她模仿他的口气: “我不相信你会听我的话,就算我希望你停止它。”
“有差别。”
蜜娜回过头来,脸上的微笑十分冰冷:“我明白你的差别,他们死得快不快便是差别的所在。”
他无言地喷出一口烟,几乎是残忍地:“你还爱他!在他那样对待你之后,你居然还爱着他!即使你明白他身边有别的女人?即使你明白他永远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她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却依然麻木:“达尼埃,别太残忍,你知道你说的话对我其实是起不了任何作用,为什么还要测验我的耐心?”
“真的起不了任何作用吗?”
“你希望我回答什么?”
两人的眸子交会在一起,他首先避开她的目光,明白自己眼中流露的只是无止境的悲哀——其实又有什么差别?
真的,又有什么差别呢?
他在伤害她的同时,也在残忍伤害着自己。他并不会因为她向自己肯定她并不爱西沙而得到丝毫的快乐,对他来说结局只有一种:她永远不会爱自己。
他杀了西沙,她会痛苦。
他放了西沙,她依然会痛苦。
蜜娜对西沙永远爱恨交织。就像自己,自己对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种问题想多了,对自己是相当残忍的,他宁愿永远不要再谈起!
“我去看看林奇他们,他是个很难缠的对手。”他说完便走了出去,留下关门的声音在室内响。
她仍然背对着门,冰冷的眸已被炽热的泪水所融化。
窗外的夜色冰冷,没有感情。
就像她的一生。
爱不爱西沙?爱不爱达尼埃?
其实都爱的,只是他们都以为她的答案是否定的;只是即使他们问了,她会给的答案也一定是否定的。
反正没有人会相信她也是个有血有泪的女人。
这是她毕生的悲哀吧?
冰冷的画具戴得太久,连自己也无法除下那层寒冰,而她或许也没有后悔过自己已结成冰的表情。
那意味着永远没人可以伤害到她。
她的伤、她的痛和她的寂寞,与人无关。她一向这样活着,期待有人可以融化她的冰面——那不过是个可笑的梦罢了!
有时她会觉得什么爱情、友情、真诚和永远,都不过是神为了欺骗人们好好活下去的谎言罢了!
而人类都上当了!
甚至连她——她涩笑,泪水已干。甚至连她都上了这个大当!
“刚刚吉儿打了电话过来,说西沙和雪儿被绑架,还被偷偷拍了照片。”
林奇霍然从床上跳了起来,眼中喷出恐怖的怒焰!怎么发生的?“
“有人冒充我们的保全人员。”乔平静地说道:“有人受伤,不过现在还不知道是西沙还是雪儿。”
“林捷和亚迪呢?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跑到哪里去了?”他低声咆哮。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亚迪应该已经知道了。”乔沉静地思索着:“这里的报纸不受我们的控制,全部属于政府机关,他们拍照的目的一定是散布不利的消息,我们无法封锁。”
林奇铁青着脸:“达尼埃那混帐!”
“现在怎么办?我们完全处于劣势了!”
这场战争至此他们输了一仗——赔上的是西沙的名誉和雪儿的清白。
“该死!”林奇来回在室内踱步,这次真的惹火了他!
突然敲门声响起,乔和他互望一眼,不发一语地将门打开:“国王先生?”
达尼埃微笑走进门里,他已脱下正式的西装,换上长袍,完全一派悠闲的模样:“我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林先生。”
林奇已坐回大沙发上,锐利的眼神将眼前的男人重新审视一次。
达尼埃是个阴狠毒辣的对手!而他也是个好大喜功的对手!
他实在不该来示威的!
“请坐。”他开口,语气十分平静:“乔,麻烦你送两杯咖啡来。”
乔一愣,随即叹息领命而去。
很久了,没人敢惹火林奇。
他说话的口吻是那种足以致命的平静,而一般人在做错事时通常只希望见到他暴怒的脸。
惹火林奇是不智的!
十分十分不智!
“受伤的是谁?”
达尼埃眼光一闪,没想到他的消息如此快速:“不是令妹,你可以放心。”
“如果雪儿发生了什么事,你该知道我会怎么做吧?”
他微微一笑:“你的指控很严重,我只管我国内的事,令妹的安危恐怕不在我的管辖之内。”
“是吗?”林奇静静地笑了笑,那笑容令人联想到狼——足以致命——“没有任何一个政治家不玩手段,不过我们中国也只有一句话叫:无商不奸。我很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可是我并不排斥自己成为奸商。”他若有所指地望着他。
达尼埃有些心寒。
林奇那冷冷的眼神暴露出完全嗜血的原始野性——这是一个会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付出一切的男人。
林奇不是在向他宣战,他是在告诉他结果——如果他伤害了雪儿就必然会有的结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要他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他不知道自己的背脊为什么会有些发凉。他自认是个绝不怕挑战的人,可是林奇?
他害怕林奇。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除了西沙之外,林奇是令他第一个感到威胁的男人。
“达尼埃。”他依然冷静地开口,直呼他的名字:“不要惹火我。”
这是大不韪!
他立即起身,神色和他一样冰冷,为的是维持自己的尊严和隐藏自己的不安:“林先生,你不觉得你逾越了吗?”
林奇仍坐着,仿佛知道他不敢就这样拂袖而去似的。
他的眼神像是盯住弱小猎物一样,具有某种催眠作用。“你不也一样吗?你玩得太过火了。”他略略动了动身子,某种火焰自他的背后熊熊地燃烧了起来:“试试看吧!如果你真的想的话!”
达尼埃和他互视着,火花爆裂在空气之中——乔端了咖啡出来,静静地走到电流之中:“请用。”
“不必了,达尼埃已和我达成协议,不是吗?”
他一咬牙,风度十足地笑了起来:“当然,协议的结果全在明天的报纸上,希望你会满意。”然后他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不打算屈服。”
林奇端起咖啡杯,目光如冰地盯着被关上的房门:“那么该换成我们了。冻结所有的资金,停止供应王室所有的需求,矿场和油田的工作全部停摆。开始准备撤出这里。”
“林奇!”
“不要阻止我。”他静静地望着乔:“他不会让这一切成真的,除非他想立刻下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雪儿被绑架的消息发布出去,他的人民将会唾弃自己有这样一个卑鄙的君主。”然后他冷冷地笑起来:“别忘了把我们的雪儿说得可怜点,我们让他自食恶果!”
“他不该惹火你的。”乔叹息。
“可惜他已经惹火我了!”他冷笑。
第六章清晨的码头。
一个老黑人,一个身穿中东传统服饰的美男子和一条牧羊犬出现在清晨的码头,和一大群喧嚣忙碌的人们交织在一起,实在不是幅协调的画面。
有不少人好奇地朝他们打量;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专门卸货的小码头。
这里是个聚集了渔人、商人、运货工和走私者的码头,也是个龙蛇杂处的地方。
“这里这么大要从何找起?”阿尼茫然地望着码头上一堆又一堆的货物和一群的各色人种:“‘约瑟’的鼻子再灵光也不管用,我们已经找了一整个晚上了……”
伊达没有说话,一整夜他都被罪恶感啃噬着,到现在,他几乎已快自责而死!
从何找起?上千间仓库,上百种偷渡出去的办法;他们的敌人若不是已杀了他们,便是有把握绝不会被他们找到。或许他们已被装在某艘船上,正打算脱离这里,找个地方送回拉斯基。
机车的声音传来,没多久姚彤已骑到他们的身边,一脸疲惫:“没消息,居然真的像自空气中消失了一样!”
“不可能的!他们的动作没那么快!他们一定还在某个地方。”他语气平静地说着话;而心中,却茫然得不知如何是好,连死活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连“狐狸”都找不到的地方——她突然灵光一闪:“林氏”的仓库!
可是——那一线生机在数十分钟后仍宣告破灭!
等他们找到那间仓库时,地上只剩下血迹和一件被撕成布条的残破衬衫。
阿尼颤抖地拾起那残破的衣服:“这是雪儿的衣服。”
他们仍是晚了一步,对方已将西沙他们换了地方。
伊达阴沉地望着地上的血迹,眼中开始烧起怒火——他开始有杀人的冲动!
姚彤拉了拉他的衣袖:“别这样!我们会找到他们的!我保证!”
“是吗?”他冷笑,不发一语挥袖而去——“伊达!”
阿尼拉住她:“让他去,他不想把气发在你的身上,让他一个人想想也好。”
他看得出来伊达的耐性真的已到极限!
她黯然地垂眼:“……我很抱歉……”
阿尼难过地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他摸着那件衣服,心中惊悸得无以复加!却不忍再加重她的负担。
他可以安慰她,但他如何安慰自己?
万一雪儿有什么万一——他简直不敢再想像下去,那种可能性光是想就已令人不寒而栗!
没有雪儿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雪儿和西沙被装在木箱里,木箱上打了两个洞流通空气,但他们十分谨慎地在木箱外围又蒙上一层不知是什么质料的东西。木箱的空间很小,容下他们两人之后,连个翻身的余地都没有。
在努力尝试反抗、喊叫无效之后,雪儿和西沙终于放弃,静静地躺在黑暗中倾听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初时的惊恐和慌张都已过去,他们反而显得心安理得起来一反正已经求救无门了。
西沙的伤势没有进一步的恶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绑架他们的人丢了些基本的药品给他,他有些发烧,但不严重,至少神智仍十分清醒。
“雪儿?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她趴在他另一边完好的肩膀上:“伤口痛不痛?”
“也还好。”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怕不怕?”
“有一点。”雪儿很努力地保持身体不动,以免压到他的伤口,但她全身僵硬得相当不舒服:“我比较担心阿尼他们,他们现在一定急疯了,找不到我们,又不知道我们的死活,那种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西沙轻轻叹息: “我终究连累了你,没能保护你已经够糟了,现在还让你和我一起被绑架。”
“不错啊!”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让你尝尝被绑架的滋味也好,现在你知道当初我被你绑架的心情了吧?”
西沙在黑暗中微笑:“可是我那时没把你关进木箱里;也没在你的肩膀上开个洞。”
“很公平啊!反正我不是一样在这里陪你吗?”
他轻轻移动身体,吻吻她的额:“这就是我最愧疚的地方!”
“傻瓜!”她轻斥:“现在还说这种话!”
他涩笑:“想不出有别的可以说了,等我们再次见到阳光,大概已身在拉斯基的牢房里,我想你大概不会喜欢那里。”
“当然不喜欢,而且我也不打算到那种地方去。”雪儿不屑地嗤道:“我们一定能想办法逃出去的,至少也要留下线索让他们来救我们!”
“你有办法?”
雪儿叹息一声:“目前没有。”她涩涩地道:“不过我一定可以想出来的!
我才不相信他们有多厉害!“可是他们彼此心里实在都不甚乐观!
这次绑架他们的人虽然对他们相当客气,甚至没给他们上手铐,可是他们也聪明地和他们保持距离,对自己下一步的动向更是保密工夫做到家,绝不让他们有可乘之机——他们并不低估他们的对手。
对方行事小心,言语也十分简短,不管他们用尽心思如何套话,对方总是来个相应不理,连容貌都不让他们有机会看清楚!
能做到这种程度绝不是泛泛之辈!
想到这里,雪儿忍不住又叹息: “西沙,你后不后悔?”
“这一切,如果你不放弃王位,如果你不到美国来找我,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沉默一下,接着又说:“甚至如果你不认我……”
“你后悔吗?”他打断她的话:“你后悔认识我吗?”
“当然不——” ‘“这也是我的答案,我从没后悔过,但我很后悔让你陪着我吃苦。”
“又说这种话!”
他微微苦笑:“真的,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大概和一个女人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男人的感觉差不多。”
他十分感动!
雪儿是他所见过最为坦白的女人!
“你为什么一定要放弃王位?”她突然又问。
“累。”他思考半晌之后回答: “那种从心底发出来的疲惫,我觉得如果我再多做一天便会发狂、便会自杀。过去我没有选择,一旦我有了选择,我便毫不犹豫地放弃它,即使当时我知道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想我的选择依然不会改变。”
“可是他们需要你!”
“我是个自私的男人。”
雪儿轻轻拍拍他的脸:“可是,如果你知道你那个混帐堂弟是个昏君的话,你就不会自私了对不对?”
“其实达尼埃也不是真的这么坏的。”
“他巴不得要你死,你还替他说话?那个人根本是条响尾蛇!”她忿忿不平地骂道。
西沙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拍拍她的肩:“你还不认识他呢!我知道达尼埃一直很嫉妒我。过去没人重视他,那种心情我可以理解,他把我当成宿敌,因为人民会不断的拿我和他比较,所以他想除掉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意思就是说你不恨他?”
“不,不恨,至少现在不恨!”他拥紧她:“但他如果伤害了你,我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雪儿叹息,将脸埋入他的肩膀中: “那么等我们自由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他可不想和你和平解决任何事,只要你还活着一天,他便会不断地追杀你,你们那君权制度真是教人不敢领教!”
“我不知道。”他苦笑摇摇头:“我不想与达尼埃为敌,更不想再回到那个位置上去”。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那是个很难下的决定。
“我希望你可以不必做选择,可是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真是患难见真情呵!
在他轻轻拥住她的同时忍不住忖道:“至少达尼埃做对了一件事!”
他让他和雪儿的心,紧紧地相系在一起!
“拉斯基一国太阳日报讯”:标题是:前君王西沙与“林氏”企业王国林雪的桃色迷情!
“拉斯基王国沙漠公报”:标题是:前君王西沙迷恋浪荡女,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全新版本?
两份大报上不约而同地刊出了西沙和林雪亲昵的拥吻照,另外,还有雪儿各种五照:在摇滚舞台上,身穿皮背心激烈打鼓的照片;雪儿和男人喝酒时大笑的照片;甚至还有雪儿身穿比基尼和男人在水中戏水的照片……
报纸的内容当然是极尽渲染之能事,不但将西沙说成无道昏君,甚至还影射西沙是受不了女色的诱惑才毅然宣布放弃王位;而雪儿也成了夜之女神,放荡不羁,日日纵情声色的浪女!
拉斯基王国唯一的两份报纸,甚至在大街小巷散发抉讯,引起全国哗然!
同时,各种小道消息亦在拉斯基的大街小巷之间流传着,西沙和雪儿在小道消息中成了生死相许的现代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人情逾金石;雪儿不但为了西沙放弃学业,甚至一年前揭穿蜜娜叛国一事也被广为宣传,顿时成了救国女英雄,浪漫十足!
迥然不同的说法流传在大街小巷之间,没多久便形成两个派系——一派主张亲西沙,另一派则倾向达尼挨。
双方在各自的理谕上都各有一套看法,互相僵持不下,原本具杀伤力的消息,反而变成争议性的家常闲话;尽管也引起了轩然大波,但由于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说法存在,所以原先会有的伤害力顿时减轻!
另一种耳语不久也在大街小巷中传播开来——据说,现任国王达尼埃,因为害怕西沙在国内的影响力过巨,于是做出种种不利于西沙的事,其中甚至包括了暗杀、绑架以及散布不实的谎言……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捷大笑,将两份报纸丢在桌子上:“达尼埃死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和他卯上了!”
“废话少说!你那边情况到底怎样?查出什么没有?”林奇挥挥手,这件事已在他的预测之中,他所要的结果也已达到了,可以略过不谈。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值得高兴的地方。毕竟他只是将原有的伤害减到最轻而已。
他要林捷调查,达尼埃除了暗杀西沙之外,是否有其他的非法行为;要扳倒达尼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除非另有更强有力的证据及把柄,否则他是不会轻易就范的!
林捷摇摇头,有些无奈:“他上任的时间还太短,即使想做坏事也没时间啊!
我托朋友去查,可惜什么都查不到,拉斯基人对达尼埃的看法不好不坏,不过当然还是有些期许的——只是没人期望他会做得比西沙好是真的。“”亚迪,你呢?“
她也同样地摇摇头:“什么都没有。看来他除了暗杀西沙这件事之外,其他地方倒不是个很差劲的国君。”
林奇沉吟一会儿,习惯性地在室内来回踱步。
达尼埃似乎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对西沙是私怨,虽然手段很卑劣,但他并没有以同样的态度处理公事,他该是那种有心要有一番作为的人。
人的性格通常分很多面,至少这方面达尼埃不是个坏人——那也并不能抹煞他对西沙和雪儿所做的一切。
“还没找到西沙和雪儿?”
“是的。”亚迪十分羞愧地垂眼:“我很抱歉!想必我是犯了自视过高的错误了。”
林奇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不!是我们都太低估达尼埃了!”
“我想。如果这边不需要我的话,我想回美国去。”亚迪苦笑着开口:“自己犯的错误得自己去补救。”
“我认为不用。”林捷摇头:“如果他们还活着,那么最终的目的地一定是这里,而且不会慢;达尼埃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现在国内又有对他不利的消息流传,他一定很想早点把这一切结束,然后让他的人民忘了这一切——不管孰是孰非!”
亚迪有些为难地来回看着他们两个人。
她对自己这次所犯下的错误感到十分内疚自责;原以为万无一失的事,到头来却起了如此大的变化,那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
可见这一、两年来,她的确是过于自满了!
“林捷说的也有道理,我看你还是留下来吧!反磁他们总会到拉斯基来的!”
林奇望着窗外的花园和不远处的天空:“达尼埃对这次的失败一定正在火冒三丈,他的下一步会做什么?我们总不能老是处于挨打的地位。”
“下一步?那自然是强化谣言的力量,他最渴望的是西沙身败名裂,还有什么比这一点更重要的?”
三秒钟之后,林奇已完全恢复了冷静。他不能感情用事,这件事牵连太广,必须要他全部的注意力。
我下令停止所有的作业和资金供应,已正面和达尼埃卯上了。他们的国库虽然资金丰富,但并没有很完善的制度。现在工厂停工,数以千计的人民没有工作,就看他如何表示了;如果他还不知进退,坚持要一意孤行的话,我们只好发布声明,除非他交出雪儿和西沙,否则这次的停工将不会有期限。“”这是很大的赌注,他可以完全否认。“”没错。“林奇点头,望着他的弟弟:”但他必须为自己的否认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他从来没想过林奇真的这样完全不计代价地要逼他让步!
他也从来没想过,一个堂堂跨国企业的主持人,竟会完全不计得失,宁可损失上亿的美金,只为了一个交情不错的朋友——或许他该放了林雪。
达尼埃仇恨地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林雪是他最重要的一步棋;他要西沙尝尝眼看心爱的人被伤害的感觉!他要他明白不能保护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样的痛苦!
而现在途中却杀出了林奇这个混蛋!
他可以坚持到底,绝不受林奇的要挟,可以矢口否认一切,而没有人敢质疑!
但代价是上千名失业的员工和政治声望的下坠,国内初扎根的经济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过去拉斯基人多数从事游牧,但在经西沙大力改革之后已有——部分人投入工业及商业之中,并深信新成立的政府可以给他们完善的照顾。
他们或许不会怨恨他,因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被他个人的私怨所牺牲掉的人群,但他们会作何感想?
“王!”
“别吵我,让我想想!”
“王。”拉斯基的首相仍不放弃地开口:“请以人民为重!”
“住口!”他勃然大怒! “难道连你也相信那些无的放矢的谣言吗?”
首相只有摇摇头:“自然是不信的,但人民不见得如此想,他们只知道他们即将失业,更何况我们的邻国并不友善,只等我们略为动荡,便给了他们很好的理由来侵犯我们。外患已堪虑,再加上内忧实属不智。”他平静地说道,坦然地迎向他的目光。
其实很多事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只不过是不说而已。他身为人臣本不该如此,但——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你下去吧!”
达尼埃有些疲惫地挥挥手:“我自有打算。”
首相无奈,只好以手触额,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沉默地凝思,忿怒、不安都已褪去——他要承认失败吗?
“王?”
他抬头,蜜娜幽灵似地自另一道门出现,毫无表情地看着他。
达尼埃朝她招招手:“过来。”
走到他的面前,漆黑的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反应,仿佛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他轻抚她的颊:“我是个很差劲的君王对不对?”
蜜娜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神都没有透露出丝毫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微微苦笑:“你不说我也知道,若换成西沙,他绝不会因为个人的情感而损害到国家的利益,不管他多恨那个人都一样。”
“他放弃了人民。”她静静地开口。
“那是因为他相信我会善待人民。”
“那么你们都犯了错,都不是好国君。”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他柔柔地凝视她的眼。
蜜娜首次回避他的眼神:“我是就事论事。”
他有些失望,但她闪躲的神色却又奇异地令他有些安慰。
他轻拥着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这是蜜娜唯一准许他做的亲密行为。而他已疲惫得想永远不要移动,这种内心的交战比实际上的打仗还令人感到艰苦!
“不管你是就事论事也好,是安慰我也好,我就当你是安慰我吧!”
“王?”
达尼埃叹口气抬头,对她苦笑:“不管我再怎么恨他,我仍不能辜负他对我的信任,很悲哀吧?我们一直都受他控制,他是活是死不重要,他人在哪里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都无法将他从心里连根拔除!这才是最悲哀的一点。”
“伊达?”
他站在窗口,背影僵硬,而且忿怒、无奈!
小威不安地走到他的身边,抬头看着他。
他从来没看过伊达有这种表情!
伊达向来最温和,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是一脸平静的表情,永远像和风一样温柔。
他一直知道伊达其实和西沙一样,是个强悍的男人;但感觉上,伊达就比西沙来得容易亲近,西沙生起气来吓死人,而伊达是永远不生气的!他一直很怀疑世界上会有什么事值得伊达生气!
可是现在的伊达不但生气,而且是十分十分的生气!
他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袖又喊一次:“伊达?”
这次他终于垂下头来,那僵硬如石的表情因看到是他而缓和了许多:“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
小威摇摇头,装出勇敢的微笑:“他们叫我不要来吵你,可是我忍不住……”
“小威?”,他有些讶异地蹲下身子和他平视,男孩的跟中竟有着盈眶的泪水!小威已经很久不流泪了!
“我很害怕。”小威努力制止自己的泪和颤抖的唇,可惜并不成功,他只好直视他的眸子坦白:“我真的很害怕——”
伊达点点头,抱起男孩坐到沙发上: “你很担心西沙他们是吗?”
“嗯。”小威用力拥紧他,脸埋在他的颈项间:“其他人虽然都对我很好,保证一定会找到西沙和雪儿,还让我和‘约瑟’玩,可是……”他黯然地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
伊达拍拍男孩的背,明白孩子心中的恐惧,同时也责怪自己,为了自责而忘了还有他必须依赖他!
不管这里的人如何亲切,不管他们如何努力,这里都不是属于他们的国度。
在原本平静的心情被破坏之后,这里顿时成了异国、异空间。
小威毕竟只是个孩子,虽然他是那么地努力不要让自己流露出孩子的神态,但他仍是个孩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又身处异域,他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
现在,小威除了他,已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对不起,我一直忘了你。
“没关系。”小威抬头。从他的身上下来,仿佛已完全没事:“我只是有点害怕,可是我还有你啊!虽然西沙不在,可是我至少还有你,西沙最信任你,我也一样的!”他十分勇敢地拭干自己的泪,对刚才一时的软弱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惭愧。
伊达终于露出多日以来难得的微笑:“是的,现在你是我的王了!”
男孩一愣,随即用力摇摇头:“我不是,西沙也不是,他一直不想当你的王,我也不想。”
“是西沙告诉你的吗?”他有些意外地问。
小威再度摇摇头:“我猜的,每次西沙在你称他为王的时候都很不开心,我想他并不喜欢你和其他人一样不敢亲近他。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他不喜欢,我当然也不喜欢。”
伊达沉默。小威看了看他沉思的样子,决定不再打扰他而走了出去。
是他太鲁钝?姚彤说他对西沙十分残忍,现在连小威也这样说,莫非他是真的做错了?
他遵循传统,以往的护卫不也都是这样的吗?
他的父亲也是西沙父亲的护卫,过去他们的关系和现在他和西沙关系有何不同?
朋友?这个词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不明白他们意思;一个人如何能伺时是个忠心的护卫而又是个朋友?既已逾越了君臣本分,自然不能再以客观的立场为他的主人打算。
伊达黯然地叹口气——或许是到了他重新思考自己定位的时候了!这些问题没人能给他答案,除非他肯自己去找寻。
车子停了下来,被关在木箱中的西沙和雪儿不约而同地警觉起来。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车上传来人低低说话的声音,仿佛争论着什么,他们努力侧耳倾听,可是那声音并不大,根本听不清楚争论的内容,他们甚至分辩不出来此时到底是什么时间,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们如果再不放我们出去,我可能还没到拉斯基就已经死了!”雪儿喃喃抱怨:“死亡的原因是患了:僵硬致死症!”
西沙虚弱地微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想不出还可以安慰她什么。
突然车子震动一下,车门被打开,似乎有人走进来搬动箱子。
他们连呼吸都小心起来。
“先把那个女的放出来。”
“万一她泄露出去怎么办?我们冒不起这种险!”
“付钱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放了她!”头一个发声的人显然是他们的领袖。
说话颇有威严。
“就算我们杀了她,他们也不会知道的!为什么——”
“我说放了她!”他显然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另一个人喃喃地抱怨了些什么,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最外层的铁箱打开—— “不要动!临检!”突然一声暴喝传来,外面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几声枪声响起,警笛声大作——“放下武器,你们被控走私人口,四周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再反抗的话,一律格杀勿论!”
“老大?”
“去把船开过来!”
“我重复一次,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雪儿和西沙忍不住在心中雀跃起来!
又是几声枪声响起——“快走!”
“别跑!要不然我开枪了!”
枪声大作,半晌之后,四周只剩下一片死寂——不过是短短的几分钟。
“该死!凯西,你警匪片看得太少了,没有人会对歹徒说要格杀勿论的!”
雪儿大喜:“米奇!凯西!”
木箱被打开,四张脸出现在他们的上方,笑眯眯地:“嗨!真高兴你们没挤成沙丁鱼!”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被逮到?”稍后在港口一间无人的小铁皮屋里,雪儿换上凯西的大衬衫和牛仔裤,神清气爽地问道。
凯西和其他人互望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四个实在太无聊了,那天你走了之后,我们一致决定和你们到拉斯基去凑热闹,所以就连夜开车、搭机来找你啦——”
“没想到半夜开到你家,正好看到一辆旅行车急急忙忙地开走。”
“菲仔一下子就追出去了,我和凯西想进去通知人们,结果正好看见你和西沙被四个家伙押出来。”
“所以就决定要英雄救美!”凯西装出英勇,的样子。随即有些泄气地笑笑:“可是那时候只有我和米奇两个,他们有四个人,后来又加上两个,菲仔他们和我们联络上的时候,你们已经被关在仓库里了!”
“你知道菲仔的老头是大法官嘛!所以我们又折回纽约,让巴特留守,其他人到菲仔家去偷武器。”
“哇!差点被他老爸逮到呢!”
“还说!”菲仔气呼砰地骂道:“害我足足被刮了三令钟头,哪有人偷东西那么慢的?我的耳朵差点长茧!”
他们互望一眼忍不住又大笑起来:“那是凯西的主意!?米奇大笑着指着凯西笑道:”他说他肚子饿,还要到厨房偷东西吃。“”结果我们两个差点撑死在他家的厨房。“”然后把我丢在仓库外面养蚊子!“巴特忍不住笑骂! ”后来我们就回来了!可惜他们已经换了地方了。那时候已经是白天了,我们总不能大白天上演英雄救美吧?“
“然后我们就一直跟踪他们,跟到废码头那里,巴特最厉害,居然能弄到警笛和扩音器——”
“吓得他们魂飞魄散!”米奇大笑:“其实枪里装的根本都是空包弹!”
“意思到就好!”菲仔耸耸肩:“你总不能叫我老爹真的在家里藏械吧?那些可都是手工制的古董模型枪,很贵的!”
雪儿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仿佛一群快乐远足回来的小孩,忍不住感动得眼眶湿润!
他们说的虽然轻松,可是大家心里都很明白自己面对的是真枪实弹的歹徒,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命丧黄泉,而他们,却要冒生命的危险来救她!
面对这样真挚的情谊她真是夫复何求?
“嘿!怎么啦?”凯西走到她的面前轻轻为她拭泪。“别这样,我们都没事啊!那群笨蛋碰到我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天才算他们倒楣!如果是你的话他们会更倒楣的!”
“是啊!可惜她已经被挤成僵尸了厂米奇大笑。
雪儿破涕为笑,忍不住用力拥抱几个好朋友。“我真幸运!”
他们微笑地拍拍她的肩:“你是我们鼓手呢!怎么可以让你受伤?”
凯西温柔地吻吻她的额:“放心吧!我已经通知你们的人了,他们应该马上会到,那家伙的伤你更不必担心了,有米奇这个庸医在,他死不了的!”
“庸医?”米奇不满地怪叫起来:“你竟胆敢说我是庸医!小心将来我替你接生你的孩子!”
“我们的小孩一律拒绝由米奇那个蒙古大夫接生。”巴特一本正经地:“免得女生变男生,男生变太监!”
米奇朝他们横眉竖眼地扮鬼脸,一伙人又爆出一阵大笑声——啊!朋友呵!
雪儿笑得眼泪又掉了下来,眼前四个大男孩是她这一生所交过的最好的朋友!
他们都寂寞,都有一颗脆弱的心,他们也都真诚!
在别人的眼里,他们或许是怪异的一群,但她知道,他们其实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与别人不同而不被认可罢了!事实上他们的感情都比其他人来得更深且重!
“找到他们了:”姚彤喜出望外,刚刚吉儿接到凯西打来的电话,表示雪儿和西沙已被他们救出,目前情况十分良好,要她们过去接他们回来。“伊达知道了吗?”
“知道了,他正在找你,要请你带他去接他们回来。”吉儿笑眯眯地:“快去吧!他正在等你。”姚彤欢喜地点点头,立即奔向伊达的房里。
吉儿望着她欢喜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叹息。
爱情总是这样的,来无影去无踪,毫无常理规则可循。
当时的她不也是如此吗?
当爱情来临之时,自己总是那个最后才知道的那个人;而当爱情远去之时,自己却永远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伊达?”姚彤推开半开着的房门,心上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伊达自窗前转过身来,脸色已好看许多:“嗨!我正在等你。”
“我知道,吉儿告诉过我的,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接他们!”
“等一下。”他轻声阻止,走到她的面前凝视着她:“我想我必须先为我前几天的态度向你道歉!”
“道歉?”姚彤挥挥手不在意地笑道:“那时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为什么要道歉?我并不觉得你对我特别差!”她说完手已握住门把——伊达轻轻握住她的手臂,皱起眉认真地望着她:“为什么躲我?”
“我没躲你,我只是想早点把他们接回来。”姚彤有些不安,伊达的神情不知怎么地对她突然充满压迫感。
“我也想,但得先把你的事情处理完。”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而是奇特地认真,仿佛攸关生死似的;在经过几天的痛苦自责之后,他的表现实在是反常!
他应该迫不及待地想接西沙他们回来才对!
“以为我疯了?”
“嗯!有点。”
他微微一笑,将打开的房门重新推上。“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然后?”
“然后发觉我的确是个残忍的人。”
姚彤挑了挑两道秀眉:“你决心痛改前非,改过向善了吗?”
伊达轻笑:“也许暂时还能做得很好,毕竟积习难改!”
“你就为了要告诉我这个?这不能在车上说吗?”她不解地摇摇头,开始怀疑他是真的急疯了,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和她说这些!
“不止。”他说着,然后便接不下去,愣愣地望着她三秒钟,数次开口闭口,却全然发不出声音来,仿佛临时得了口吃似的,脸蓦然红了起来——姚彤也愣愣地望着他的挣扎。
好半晌过去,伊达沮丧地一挥手:“算了!我们走吧!”
“等一等!”这次换成她阻止他,双眼饶富兴味地转了转:“你到底想说什么?”
伊达摇摇头说不出口:“没有。大概是谢谢你之类的。”
她对他前后矛盾且判若两人的说法及作法感到有些失望,但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他们默默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伊达的神态已完全恢复平时的冷静和自若,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而姚彤——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在心里叹息……对这样一个男人她到底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第七章“达尼埃,你似乎仍十分坚持你的作法?”林奇闲适地把玩着精致的水晶酒杯,自酒杯磨成棱角的光面中看着脸色十分难看的他。
“我没有坚持什么。”达尼埃苦笑,望着眼前狡猾的男人。
他们彼此都知道雪儿并不在他的手中,但林奇却佯装成不知道的样子,想逼他就范。
达尼埃有些心寒,林奇似乎是非让他下台不可了!“我猜你早已知道令妹的下落,为什么还来找我要人呢?我实在不明白。”
“是吗?”
他摆摆手,有些疲惫地半躺在沙发上。这些日子和林奇的战争打得他筋疲力尽,林奇的确有令人害怕的能力!
林奇望着他。毫不掩饰自己审视的眼光。
达尼埃看起来相当疲倦,的确令人有些同情。但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不能在对手面前露出疲态,他为什么会让他知道他有多累? “你是个可怕的敌人。”
“我并不愿意如此。”
达尼埃苦笑:“雪儿小姐已不在我的手上,请不要再拿我人民的生计来胁迫我了,他们信任你,也信任西沙和政府,他们并没有犯下任何过错。”
林奇一愣。
他的表情看起来是认真的,即使他明知道自己这样等于是承认了“林氏”有控制国内经济的能力,同时也承认了自己是个失败者,但他似乎对自己所说的话并不感到后悔!
林奇向来不是会落井下石的那种人。
“我和西沙的私怨仍未了。”
“那是你们的事,只要不扯到雪儿的身上,我没有资格干预你们。”
达尼埃有些感激地看着他。
林奇也让步了,他并不乐见他们的交战涉及无辜,既然雪儿已平安无事,他所下的命令自然可以收回。
事情发展至此已有些走样!
达尼埃不是他们心目中十恶不赦的昏君,也不是为了私怨而疯狂的恐怖分子。
他甚至愿为他的国民请愿,低声下气地认输。
这样一来,林奇便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林奇向来吃软不吃硬,现在达尼埃以这种弱小的君子姿态面对他,他自然不得不做出表示。
“谢谢你。”他甚至十分有礼而且感激地向他道谢!
林奇沉默地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心中的感觉连他自己都无法形容!
达尼埃呼出一口大气,微笑地望着关上的门,心上的一块大石暂时落了地。
“等他们回来,你仍是会以他们的保护者自居的,你这只是缓兵之计。”
达尼埃拉开布帘,蜜娜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总比还没开始就先弄得自己立场不稳来得好些,林奇很难对付,现在先安抚他,将来再慢慢想办法。
“你既不肯放弃杀西沙的念头,又不肯牺牲自己得来不易的地位,难道你想打长期消耗战?”
“当然不是,我和A公司已经达成秘密协议了,他们很快就会将资金送进拉斯基,随时可以取代‘林氏’;现在我暂时低头,等准备好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达尼埃说得不疾不徐地,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简单不过的计划似的!
蜜娜点点头,达尼埃心思深沉,要他低头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他已明白和林奇正面冲突自己不见得讨好,于是决心暂时先退一步,将台面的棋子全部移了位,重新再来过,然后一步一步达成自己的目标。
达尼埃是个追求完美的男人,他打算两全其美大获全胜,而不牺牲一兵一卒!
“你觉得不好?”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表示一点你的意见?”他走到她的面前,神情中有种孩子似的渴望……
蜜娜耸耸肩:“我没什么意见。”
“他们全都以为这件事你也有一份,没想到从头到。尾、自始至终不曾给过我半点意见,仿佛这件事的成败与你无关似的。”
“的确与我无关。”
达尼埃望着她,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蜜娜竟十分难得地笑了起来:“我并不想报复些什么,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的确是如此。当初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政治理念和西沙不同,而且我嫉妒,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我曾经很恨西沙,恨到骨子里去了,那种恨支持我活到现在,而我已不需要它了。”
“为什么?”
蜜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推开他,走向大门:“没有为什么。”
“蜜娜?”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达尼埃仔细审视她的神色:“你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我放过西沙对不对?你不希望他死。”
她的眼神迅速结成寒冰:“你信不信都与我无关,像你这样多疑的人,对你说什么都不会有用的!”
“蜜娜!”
她已忿然拂袖而去!
达尼埃微微苦笑,不知道她自己明不明白她做丁什么?她不但笑了,也发了脾气,这是她多年以来最为人性化的一次!
为什么?
他忍不住怀疑,到底是什么让她改变的?!
在经过一阵热烈的欢迎和歉疚的拥抱之后,西沙和雪儿终于安全地回到那栋郊外的大房子里。
西沙的伤口一直保持得很干净,在经过米奇的紧急治疗和医生的缝合之后已无大碍,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虚弱。
这一场变故使他和雪儿在精神上都呈极度的疲倦状态,所以一回到家没多久,他们便各自回房休息。
隐隐约约中,他觉得这里有些改变。
他说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总之感觉上似乎和几天前已经不一样了!
也许是保全人员突然多了起来,四处都有人在走动;也许是他太累了,以至于产生幻觉,总之总有什么地方让他隐隐约约觉得奇怪。
在他进深沉的梦乡之前,他一直努力要找出让自己觉得奇怪的理由——可惜他太累了,还来不及深思便已沉沉睡去。
不知道他到底睡了多久,等他再度睁开眼,四周已是一片黑暗,整房子都静悄悄地,只有那古老的大钟发出滴答滴答规律的声音。
西沙眨眨眼,肚子发出饥肠辘辘的声音,他正想起身——“你醒了?”
他一惊,险些从床上跳起来,他的窗边站着一个人,他竟一直没注意到!
“伊达?!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你。”他不太自然地说道,走到他的床畔坐了下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他小心地打量他的伤口:“看起来应该是没发炎。”
西沙呼出一口气,暗骂自己的粗心!伊达一定是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担心他再次发生意外。
“很好,伤口都不痛了,也没发烧,睡一觉之后精神好多了,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
“两天?!”他惊呼:“你就这样让我睡了两天?!”
伊达点点头:“医生说最好不要吵醒你,让你彻底休息一下。”
西沙坐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睡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也就是说,伊达不眠不伏地看护了他两天了?!
“你一定饿了,我去弄东西给你吃。”
“伊达?”
他转过身来,仍没有面对他的眼睛。
西沙犹豫一下:“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是吗?”
伊达没有回答,在黑暗中的身影有些僵硬。
“你对这件事一定十分内疚,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我希望你让它过去。”西沙见他没有反应,忍不住叹息,十分黯然:“我已经安全回来了,你可不可以停止自责你自己的失职?那都已经过去了!”
“我自责内疚的不止是这件事。”伊达终于开口。
西沙在黑暗中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伊达又走回窗边,身形仍然十分僵硬不自然:“我想我是没资格当一个好护卫的。”
西沙一惊: “你要离开我?”难怪他一直觉得不对劲,原来是伊达改变了!
而他那时根本无法仔细探究原因。
他不太自然地沉默着,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
西沙立即下床到他的背后:“伊达,你是真的想离开我吗?”
“我是个很差劲的护卫,我并没有尽责保护你,原以为我是你的影子,但…
…“他苦笑着掩饰自己语气中的苦涩:”这次的事让我想了很多,我对我自己该有的定位十分迷惑,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能保护任何人的!“自己该有的定位?
西沙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伊达的表情与口吻都是这么地认真!
他是真的在思索自己该有的定位!
换成过去,伊达绝不会思索这“可笑的问题”,他对自己的定位非常简单,那便是:“活在他的身边,以生命来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
而现在他居然也开始思索起这些问题了!
西沙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过去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努力希望伊达活得自我些,伊达却永远对他的话无动于衷;而现在他挨了一枪,伊达竟自动地开始考虑那些过去他绝不会考虑的问题,而且打算离开他!
他这一枪所得来的结果可真是苦乐参半!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不会阻止你的。”
伊达点点头,西沙一向是这样的,这种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只要他想走,西沙绝不会阻止他!
“等你康复我就暂时离开,或者你希望我们一起回拉斯基去?”
“不用了。”西沙拍拍他的肩,微微一笑:“你已经为我活得够久了,也该是为你自己活的时候了。你随时可以走,这里已经铜墙铁壁一样了,我不会有事的。拉斯基的事我自会处理,你不必为我担心。”
伊达微笑,西沙所说的一回话、每一个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竟是如此地了解他!
“离开之后打算做什么?”
“还没想到,也许先四处看看吧?”
西沙再度轻轻拍拍他;走回自己的床上。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我去准备宵夜,在我没走之前你都还是我的王。”伊达微笑着以手触额,恭敬地退了出去。
是该替他高兴的!
伊达这二十多年来,几乎与他寸步不离、同生共死,他从来没埋怨过任何一件事。一直忠心耿耿地守护着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以他为第一优先考虑!
而现在伊达想走了。
西沙有些感伤,身边可以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但他怎能那么自私地要求他长久留下?
西沙叹息,凝视黑暗中的房间,不知怎么地,此刻他十分渴望见到雪儿那开朗的笑脸…… “你真的要离开?”
正在厨房中煮东西的伊达转过身来,姚彤正似笑非笑地倚在厨房门口:“你都听见了?”
“就站在窗子下,很难不听到。”
他回过身,继续煮他的面。
姚彤走了进来,拉张椅子坐了下来:“那天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个?在西沙回来之后,你打算离开他去过自己的生活?决心不再当他的影子护卫?”
他仍没开口,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顾着切切弄弄,仿佛要做什么大餐似的!
“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姚彤突然起身:“看来你已经决定在这多事之秋离开他了,我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的决定!”
“你很生气?”他有些惊讶似地开口: “我以为你会高兴我依照你的话去做。”
“高兴?!”她冷笑:“我可真是开心极了!我的话居然能被扭曲成这样,我是该大肆庆祝一番的!”
伊达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转过身来:“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生什么气,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以我目前的状况我根本不会是个好护卫,很可能还会再犯同样错误;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离开,免得到时后悔莫及,你不觉得这样最好吗?”
姚彤大怒,她冷冷瞅着他:“这就是你的解释?怕会再发生第二次错误所以索性逃避?在这种时候?西沙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刻,而你居然会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一走了之,还问我为什么生气!”
他望着她,眨了眨眼,然后耸耸肩:“可见我们的观念有很大的差异。”
好像下了结论后就没事似的,他又回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上,专心的程度简直像小学生研究昆虫。
她怒不可遏,他那无所谓的态度令她想冲上去刮他两巴掌!“你——你根本就是个懦夫!”
“不要随便骂人。”他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你饿不饿?!”
姚彤气白了脸,简直不敢相信他会突然变了个样子,居然还问她要不要吃东西?!
“大概不饿。”伊达耸耸肩,自己替她回答。“西沙很喜欢我煮的面,我很久没有做了……”
姚彤用力关上门的声音使他转过过来,她已怒气冲天地走了出去。
他轻轻叹息,眼神收敛成原来的样子。
不被谅解是早在意料中的事,以姚彤性格必然不会原谅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必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时刻宣布要离开的消息,所以才会气成那个样子。
尽管他早猜到要承受她的怒气,但在心里仍是有些黯然。
期望她了解他是太奢求了吧?!
只是——总仍免不了会失望的!
雪儿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他蹑足走到门口,希望不要吵醒别人,正打算开门——“谁?!”对面的房门已被猛力拉开,阿尼神色警戒地冲了出来!
“嘘!是我!”
阿尼松了口气:“原来是你,你怎么三更半夜不睡觉爬起来做什么?”
“我想看看雪儿。”他看了看阿尼,阿尼的衣服有些皱,很显然是和衣而睡。
连这种时间都还竖长了耳朵倾听动静。“阿尼,你根本没好好睡?”
老黑人搔了搔快光了的头发,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放心她。”
西沙感动地握了握他的手臂:“放心去睡吧!我会看好她的。”
“你的伤……”
西沙微笑:“我的手被打伤了,嘴巴可没被缝住;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尖叫的,好不好?”
阿尼笑了笑:“我知道了,不过别吵醒她,她一直不肯睡,怕你一睡不醒似的守在你的床边,我好不容易才让她睡着的,你可别又吵醒她!”
西沙点点头,朝他挥挥手,小心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内灯光昏暗,正中间的大床上看得出来是雪儿灿烂的金发——“我没睡。”
他一惊,灯光已亮起,雪儿穿着睡衣坐在床上望着他。“我以为你睡了。”
雪儿赤着脚跳下床,奔到他的面前紧紧抱住他:“我担心你。”
“小傻瓜!”他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好好的?”
“可是你一直睡,好像这一辈子都没睡过觉似的。”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声音细细小小的,似乎对自己的担心感动羞涩不自在。
西沙轻轻带着她走到床边坐下,仔细审视她的脸色:“看!累呆了吧!有黑眼圈了,像小猫熊!”他轻声取笑,抚了抚她的眼圈:“再不睡就变成丑八怪了!”
雪儿握住他的手,松了口气,看到他完好如初的感觉是绝对的心安和欣喜。
从没想过爱一个人会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喜怒哀乐便是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受了伤,自己比他更难受,恨不能以身相替——“怎么啦?”
“没有。”她倚在他的肩上,对自己如此强烈的感情感到有些不安,却又有些——甜蜜。
可以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其实是很幸福的!
西沙轻柔地拥着她,方才那极端孤独的感觉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柔情!
如果时间可以就此停驻,人生也就了无遗憾了吧!
他们静静地相拥着,在彼此的怀里汲取力量和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雪儿忍不住在他的肩上打了个哈欠,西沙轻笑:“乖乖睡吧!
我不会走的。“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你还没康复呢!“
“两天两夜了呢!”他温柔地扶她躺好,将棉被替她拉到下巴处:“我已经睡够了,再睡下去变成睡王子了!”
雪儿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我才不要吻你!”
他朝她怒目而视,佯装出忿怒的样子:“你这没良心的女人,我长眠不起你就开心了吗?”
她微笑,拉住他的手紧紧握住,唇角仍带着满足而甜美的笑意:“才不是,我会陪你一起睡到天长地久,地老天荒。”
西沙凝视她已快睁不开的眼睑,温柔地伏下身子,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小傻瓜!快睡吧!”
“我会把恶龙全部打死再陪你睡。”她咕哝着呓语,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颊边,不一会儿已沉入梦乡。
他微笑着凝视着她孩子般平静而安详的睡颜。
只有雪儿会说这样的话!
一般的女人总希望男人为她们屠龙,替她们遮风挡雨,但雪儿却不。
她会保护自己心爱的男人,她会为自己所爱的人屠龙打仗——他轻抚她玫瑰般娇艳的唇和细致的颊,眼里不自觉地更加温柔深情了!
终于知道温莎公爵的心情了,如果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厮守一生,江山又算什么?
真的!如果既能相爱又能相守,那么天下的财富又何必放在眼里?
幸福是千金难买的!
“撤回停工的命令?”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为什么?虽然雪儿已经找到了,但危险还没过去,现在撤回命令,将来再拿这点来威胁他就不管用了!”
林奇闷闷地开口:“我当然知道,问题是达尼埃那家伙能屈能伸,他为他的人民请命,我总不能继续得理不饶人吧!”
“话是没错,可是这样,我们就失去一张好王牌了!”
“我当然知道。”他耙耙一头乱发:“那家伙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降低姿态的,他明知道我不可能再用同一种手段来破坏自己的信誉,我可不想外界对‘林氏’的作用产生质疑,可是现在我已经答应他了。当然也不能不信守承诺。”
“对那种人讲信用?”乔不屑地嗤鼻:“我看你是太心软了,达尼埃就是吃定了你这一点!”
“我知道。”林奇叹口气。
他自然不会被达尼埃所造成的假象所蒙蔽,只是在当时,总是没想到那会是个阴谋,等到事后再想起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表示我们又回到原点了?”乔挑挑眉。
“也不尽然。”
“怎么说?”
他没有回答,但眼神却流露出深思的光采。
每当他在思索一项对他有利的条件时总是这样的。
乔微微一笑,这表示他们的处境还不算太糟。
林奇一直没忘记,当他在和达尼埃谈话时,帘子后面所露出的那双女子的脚。
那必是蜜娜。
他一直忽略了蜜娜的存在,现在想起也许还不算太晚!
“A公司近来和达尼埃联络得十分密切,亚迪说有两个A公司的代表昨夜抵达,和达尼埃密谈到很晚,我想他们一定已经达成某种协议了。”
“是吗?”林奇想了一想: “叫亚迪把他们协议的内容查出来,我想达尼埃没事不会让自己低头的,他一定是早已胜券在握——通知纽约的人收购A公司的股票,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何必呢?”乔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们没有要收购他们的股票以达到掌握他们的目的,目前他们的决议是高层的决议,一定还没开始实际运作,我们只要拖延他们实际运作的时间就可以了,到时一切都解决了,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和他们在商场上打一仗不是很好?”
“你真是老奸巨猾!”
“才不是,我只是担心吉儿太无聊,让她到别人的公司里去玩玩也好!”‘“这是违法的!”林奇咕哝。
乔笑眯眯地:“怎么会呢?电脑当机是常有的事,更何况现在病毒无处不在,谁会怀疑是我们干的?”
由于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也由于西沙的坚持,凯西他们终于还是没能和他们一起到拉斯基去,有些遗憾,但彼此都知道可以期望将来。西沙很感激他们的及时救援,但到拉斯基去是另一回事,他必须顾虑到许多事,他们也明白这一点,只好作罢。
西沙他们在清晨出发到机场,伊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先他们一步离开。
没有人多问些什么,西沙那微微黯然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专机早已在等候他们;在告别了吉儿之后,一行四个人便登上了飞机,准备飞向另一个国度,各自的心情都是凝重的。
姚彤仍是机上的空服员,她的神色看来十分不悦,那强颜欢笑的样子看起来令人有些难过!
“她喜欢伊达。”雪儿遗憾地望着送来咖啡之后又走回机尾的姚彤说道:“伊达就这样离开,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西沙沉默着,当小威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一样不好过。
只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伊达就这样走,实在和他的性格不符。”
“是吗?”
雪儿斜睨他一眼:“别装了好不好?你心里明明也舍不得他走的,那时候为什么不留住他?”
“留他做什么呢?”西沙叹息:“伊达已经为我牺牲了二十多年了,难道还叫他继续为我牺牲下去?他有权利选择他想过的生活,而我没有权利阻止他。”
“可是你现在需要他啊!”
“他也需要他自己。”他静静地凝视机窗外的浮云:“不管任何时间都是一样的,我很高兴他终于能当自己的主人。”
雪儿无奈地拍拍他放在座椅上的手。
西沙其实是个很温柔体贴的男人,只是阳刚的外型掩饰了那份细致。
那种明明是为了别人着想,却还拚命矢口否认的性格便是他的特色。
很少有人会发觉那隐藏在刚硬外表下的柔情和心思,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忘了自己是那样的人。
“或许伊达不回去也是好的。”
“你担心会发生政变?”雪儿取笑他,希望能使他的心情好一些。
伊达选择在这时候离开,他才是最难过的人!
西沙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回到拉斯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以伊达的忠心,他不会让达尼埃再对我做任何事的,他不会让那种事有再发生的机会。”
“他会去暗杀达尼埃?”
他一震,脸色微变——这一点是他从来都没想到过的!
伊达的确会做那样的事。
蜜娜独坐在她自己豪华的房内,凝视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来到这里仿佛已经有许多年了。
达尼埃将她自饱受冷落的族里救了出来,安置在王宫里,她的身分霎时从叛徒变成未来的王妃。‘那夜,她的母亲将她叫进帐棚里,声严色厉地命令她不准再给自己的族人丢脸,乖乖待在达尼埃的身边当一个好妻子和好王妃。
在他们的眼里她是个耻辱!
身为未来的王妃,却勾结外人叛变;西沙没下命令将她处死,也没将她终身监禁,只将她逐回自己的族里,是他的仁慈,也是他的残酷!
若没有达尼埃,她这一生都将在歧视羞辱中度过。
可是,她从来没后悔自己当时的抉择。
任何一个将失去自己心爱男人的女人,都会做当时她所做的事,她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罢了!
她可以发誓她从来没想过要伤害西沙或自己的民族。事实上,她也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竟会以为她的作法只是驱逐雪儿他们,而显然与她共谋的人则另有一套想法。
尽管她并不后悔,但不可讳言地,她的确很高兴他们并没有得手。
镜中的女人有张几近完美的鹅蛋脸和姣好的五官。她知道自己是个美丽的女人,她曾憔悴过很长一段时间,但达尼埃不允许她继续她的慢性自杀,这几个月来在他细心的照料下,她甚至比以前更美丽!
从小她的族人便以她为傲,因为她将是未来一族的女皇!
他们以所有的知识来教导她,期望她可以为族争光,可惜他们万万也没想到,西沙根本不欣赏他们对她的教育方式。
他们教出来的是个完美的后妃,而他要的不过是个会哭、会笑、正常的女人。
她的母亲告诫她不准干涉西沙在外面的事,更不能要求西沙只有她一个人。
那是传统。
她违背且视为耻辱的传统!
如果她嫁给西沙,那么这一生,西沙只能有她一个凄子!
这是她在西方所受的教育。
而她以为西沙也同意这一点,可笑的是,西沙的确也同意她的看法,只要他娶的不是她便可以。
她得不到西沙的欢心。
二十多年的努力和心血全部都付之一炬——“蜜娜。”
她一惊,从镜中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男人。“伊达?”
他撇开长长的斗篷,露出冰冷的眼:“你的眼睛还是这么厉害。”
蜜娜转过身子,望着这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子——伊达一向不喜欢她,他虽然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她感觉得出来;他一直对她没有好感。
她不明白,也从来不曾问起原因,即使问了,伊达也不会给她任何答案。
“西沙派你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已经离开他了。”
“离开西沙?”她失笑,这真是天方夜谭,伊达就像,西沙的影子一样,有谁听过影子会离开自己的主人的?
“不相信?”
“很难相信。”
他微微一笑,走到她的面前:“拜你和达尼埃所赐,我没有脸再在西沙的身边待下去,你找的人很厉害,我这个影子护卫只好甘拜下风。”
“这是伊达?”
这是一向冷静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伊达?
眼前的男人混身是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她摇摇头苦笑,看来大家都变了,一场权力的游戏改变了一切,连人性都为之改变:“你来杀我泄恨?”
“本来是。”
她挑了挑眉:“那现在呢?”
伊达凝视她明亮的眸子:“现在我发觉不必弄脏我的手。”
她一震。
伊达不屑地笑了笑: “因为我发觉西沙不会被你和达尼埃打败!因为你们显然在心里都还爱着他——又恨又爱,永远摆荡在这种不安之中,这是对你们最好的惩罚!”
“你这么讨厌我?”她静静地问。
“对。”
她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注视他俊美的脸:“为什么?我们一起长大,我们都在西沙的身边,我甚至很可能成为他的妻子,你为什么恨我?”
“因为你太虚伪。”
“你不虚伪吗?拿自己当西沙的影子,以为自己随时可为他而死是莫大的牺牲,摆出一副绝对忠心、次等生物模样的你就不虚伪吗!?”
“的确。”他微微一笑:“我也很虚伪,就因为我在内心深处明白自己的虚假,所以我特别讨厌你伪装出来的冷若冰霜!”
蜜娜愣愣地望着他,半晌,终于悲惨地笑了起来:“对!我们都虚伪,我们都爱西沙,在他的身边没有一个真人,这是他的悲哀。他未来的妻子,他亲如手足的侍从,没一个敢对他说真心话,全都让自己当圣人,无悲无喜!”
伊达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看。
她惨笑,眸中写着无止境的悲哀:“你以为我恨他?你以为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你打算来替西沙结束这一切?既然已经无法再虚伪下去,干脆牺牲这一生换一个完美的句点!?伊达、伊达,你的牺牲未免太大,你对西沙的爱未免太残酷!”
“或许。”他扯动唇角露出一个苦笑:“你又何尝不是?过去你爱西沙,现在你感激达尼埃,但你太懦弱而不敢表达,甚至不期望他们会真心爱你;你背叛西沙,冷落达尼埃,让他得不到你,你不残酷吗?”
这是二十多年来他们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第一次审视自己眼前的人。
对!他们都虚伪、都残酷、都活得不像活人,为的只不过是要西沙的心。他们付出的代价都得到了回报,但却也使他们无法再回头!
他们都已忘了原来的样子。
蜜娜背过去,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早已忘了自己曾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西沙那夜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他哭了。”他静静地开口:“你从来不相信他也可能会爱你,你从来不相信他也会爱上你。二十多年的感情,你就那样付之一炬,冷血地背叛了他,被你那愚蠢的嫉妒和野心所蒙蔽。成年后,我第一次看到西沙哭泣。他杀不了你,你明明知道这一点。”
半晌之后,她回过身子面对他,眸子已恢复冷淡:“那又怎么样?我能和林雪并存吗?不可能的,即使他再回到我的身边,心也已随她而去,我要一只空壳做什么?”
“你太偏激。”
“彼此。”
伊达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我今天不杀你,但你别阻止我去找达尼埃。”
蜜娜摇摇头:“不,我不会张扬出去,反正他们绝不可能逮到你,但我不会让你杀达尼埃,现在我的忠心属于他。”
“你爱他?”
“或许。”
他们好半晌只是静静地彼此打量,仿佛估计着对方所说的有几分可信度,仿佛这一生,他们第一次真正看到对方!
“我明白了。”他转身走向窗口,临走前回过头来对她—笑:“你会拚命保护他,对吧?这一次你绝不会再让幸福从指间溜走。蜜娜,那只有一个办法,而且你办得到。我还会再来的,下次再见面便是决定一切的时候了!”
第八章下了飞机,林奇立即将他们秘密地接进“林氏”专属的别馆,和西沙进行密谈,其他人则各自到房间梳洗沐浴休息。
雪儿没多久已一身清爽,西沙和林奇仍在进行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密谈。她百般无聊地走出别馆,仰望沙漠的星辰。
一年多以前,她也曾在这里,被那满无明亮的繁星所震撼!
微微的夜风吹来,她有些冷意,拉了拉外套,漫步走上附近的小沙丘上。
别馆的不远处便是沙漠皇宫;那小小的建筑还是新建的,它原来是拉斯基人的太阳神殿,西沙将它破败的部分改建成政府厅和法院,变成现在的皇宫,费时不过半年。
她所爱的男人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雪儿坐在沙丘上,愣愣地望着那座宫殿:那原是西沙的,但他舍弃了它,甘心从此过布衣平民的生活,但它并不打算放过他。 现在那座由西沙一手建立起来的皇宫里住的是西沙的敌人。
西沙的心里一定很痛苦,众叛亲离的滋味并不好受。
“雪儿?”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小威笑眯眯地奔到她的身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雪儿拍拍身边的位置;小威坐了下来,她轻轻将男孩拥近自己:“我在看你们的皇宫,它很漂亮。
小威贴近她的胸口:“我也觉得它很漂亮,当初西沙要改建它的时候有很多人反对,觉得他蔑视太阳神,可是等到建好了,大家都很喜欢它。”
“等你长大了,那座宫殿就是你的了,你期待吗?”
“不。”男孩很认真地摇头:“那个玩具对我来说太大了。”
雪儿意外地望着小威的侧脸,男孩童稚的面容上有种不该有的成熟。
“我知道我仍是拉斯基王位的继承人,但我宁愿我不是。西沙想当我的导师,因为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仍必须继承王国,可是我真的不想当国王。”
“一年前你就说过这样的话,我以为等你再大一点会有所改变。”
“当然不会,你们大人老以为我们小孩说的话不算数。”他老气横秋地:“其实我最想当冒险家,像你大哥和二哥一样,到处去挖掘宝藏。或许将来我会去当海盗或阿里巴巴!”
雪儿大笑,揉揉小威漆黑的发:“你有没有对西沙说过你这伟大的理想?他听了可能会昏倒!”
“才不会!”小威调皮地朝她扮鬼脸:“西沙的理想更伟大,他希望自己是个机械玩具设计师,每天玩儿童玩具!”
雪儿乐不可支地抱着男孩笑成一团,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所希望的生活会是那个样子!
那些小小的愿望从一般人的口中说来或许并不算什么,但他们不同,他们是一个王国的继任者啊!
野心勃勃的孩子想当国王或总统,那遥不可及的梦想没几个人可以做到,但他们不需要立志,一生下来便已肩负了那样的责任。
结果他们一个想当玩具设计师,一个想当大海盗!
“你呢?雪儿,你以前想当什么?”
“我?”她侧着头想了一想:“很多,我想当奥运选手,想当管乐家,想当外交官,很多很多。”
“可是一个人只能做一件事,顶多两件。”
“我知道。”她凝视远处的灯光:“我想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想当什么,以前我好羡慕有些同学不必烦恼自己的未来,他们不是早已注定要成为某种人,就是很清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可是我一直不知道。”
“那现在呢?”
“现在?”她眨眨眼,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回答。
在生活中摆荡了这么多年之后,她现在想做什么?
过去的她总是有很多短期的目标,每一年的行程都排得满满的,让自己没有喘息的机会,但近来她突然厌倦了那一切!
“我现在只想当个摆渡人。”
“摆渡人?”小威不解地望着她:“渡河那一类的?”
“对啊!每天坐在船上,将人从河的这一头送到那一头,不必思考也不必苦恼,永远重复同样的动作,单纯而且满足。”
小威想了一想,居然严肃地点了点头:“你的理想比我们都来得困难!”
“你真的懂?”
男孩耸耸肩,一下子又变回小男孩的模样:“我懂不懂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在船上不要忘了我就好了。”
雪儿一愣,望进男孩清澄的眼中。
呵!毕竟是未来的国王呢!
男孩拍拍她发愣的脸:“喂!清醒点!”
她微微一笑,将小威的小身子拥得更紧了些,两人相依坐在沙漠的夜色之中。
有时候生活也不是那么困难的,在时间的河流中,当个单纯而满足的摆渡人又有什么不好?
那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达尼埃不会放过你,他是非除掉你不可了!西沙,你不要有妇人之仁。”
西沙沉默地凝视着空间中看不见的某一点。
这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达尼埃不是真的那样痛恨他,不会做出那些事!
现在拉斯基王国已闹得满城风雨,各种臆测和谎言充斥在大街小巷之间。记忆虽然会褪去,但印象却不会改变。如果他不出面澄清或反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拉斯基才成立没多久,许多人虎视眈耽,只等你们自乱阵脚。原本他们便不承认你们是独立的王国,这段期间的变化将决定你们未来在国际间的地位。”
林奇继续说。
“我明白。”
林奇和乔互望一眼,西沙的神态有些憔悴疲惫,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好过——西沙是很重感情的人。
他轻叹口气,这两个钟头以来,林奇将他和达尼埃对阵的情形一字不漏地全告诉他。乔则分析着种种状况的可能性,他已大致将情况掌握住。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不能摆荡在其间随波逐流;这影响的不只是他,还有“林氏”和雪儿,他损失不起太多。
他都明白,只是——如果对自己向来视为手足的达尼埃反击?
处于这种两难情况,他感到疲惫。
说他是妇人之仁也好,说他是优柔寡断也好,总之他是千百个不愿意打这场战役!
“西沙?”林奇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我明白你心里的感觉,但如果你不做,他会将你生吞活剥,你顾忌他,但他不会感激你!”
“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奇犹豫了一下,和乔互视一眼:“好吧!但我的能力有限,请你不要到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再做出决定。”
“谢谢。”
“达尼埃?”
“他们回来了。”
“我知道。”
达尼埃望着她:“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对不对?”
蜜娜木然地看着他,心中取决不下。
她很犹豫,但伊达的话点醒了她,或许是她该出面的时候了。
只是——如何能同时保住两个人?
“为什么不说话?快要结束了,你为什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不知道。”
蜜娜走到他的身边。外面夜凉如水,远方那一点灯光正是“林氏”的别馆,西沙和雪儿现在就住在里面。
她仍嫉妒!
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相配,仿佛天生便该在一起似的!她嫉妒他们那彼此相知相屑的幸福!
从她看到雪儿的第一眼,从她看到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已远去。
流泪,痛楚——那锥心刺骨的痛楚至今仍记忆犹新!
有些人一生也体会不到那种苦,那种仿佛一寸一寸被啃噬凌迟的痛苦!
可是那也都过去了。
她没死不过是因为她懦弱,她没有结束自己的勇气。只好日日夜夜被那苦楚折磨摧残。
是他救了她,是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拉了她一把,是他在她痛不欲生的时候提供了她活下去的理由。
那时候他说:如果没理由,那就为了恨他吧!
所以她活了下来,为了活着恨西沙活了下来——至少她自己一直是那样以为的! 可是现在,当痛楚褪去之后,她却不再那样肯定了。
她是真的那样痛恨西沙吗?
“蜜娜?”
“达尼埃……”她犹豫了一下,终于直视他的眼:“你为什么恨西沙?”
他一愣,仿佛奇怪那么明显的答案她为什么还要问似的。
“我知道你嫉妒他的幸运和自信,可是过去的你是很崇拜他的,我记得你对他的崇拜曾远远超过你对他的恨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为了什么而改变?”
为了她。
他苦涩地望着她,其实所有的理由总结起来就只是为了她。
野心?权势?自尊?
都有一点,但他最恨的是西沙拥有蜜娜的爱,却又轻易地摧残她!
“我以为你明白。”
“我也以为我自己明白,但现在却不敢再那么肯定了。”蜜娜苦笑:“过去的很多事,回过头来再想想全都走了样。”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静静开口:“这是很可悲的。”
达尼埃没有开口,只是望着她。
蜜娜到底想说什么?阻止他吗?
为什么?
“杀了西沙之后你就会快乐了吗?”
“我不知道,从来没想过杀了他之后我是不是会快乐。”他承认:“只是那似乎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必须等做到之后去想我到底会因此而得到什么。”
“以果导因。”
达尼埃笑了笑:“或许。”
“我从来没想过你是个任性的男人。”
“现在你知道了。”
蜜娜微微苦笑,真能说服他吗?或许她和伊达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你是想说服我放弃?”
“不。”她摇摇头,终于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我只希望你快乐。”
他果然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杀了西沙能让你快乐,那么我不会阻止你。”
达尼埃望着她,蜜娜不太自在地躲开他的视线:“也许你不相信,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为什么?”
她没有假装自己不懂他所指何物,只是她也并不真的明白为什么。
或许是感激,或许是爱,也或许她只是不希望西沙死。
他望着半晌,半句话也不说。
蜜娜抬眼,原希望见到他眼中有那她早已习惯了的深情,但却不然!
他的眼中燃烧着无情的怒焰!
“达尼埃?”
“你走吧!”
她一愣,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她在他的身边!这也是他第一次叫她走!
她还没弄清楚为什么之前,他已走到门口将门拉开:“我不想再听你为了救他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蜜娜一愣,险些被他的话所击倒!
她错愕地望着他:“你认为我说谎?”
他没有回答,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她惨笑起来。
他一直追问着她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发表任何意见?她说了结果又如何?
他根本不信任她,他觉得她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
如果她现在对他说她爱他,他也以为那不过是她为了救西沙所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
悲哀。
她这一生都是这样的,当她表明自己的心迹,却总是来不及,总让人以为她别有所图。
蜜娜惨笑,望了他一眼:“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认为那是谎言。可是我为什么要呢?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谎?为什么要挑在这个时间?你以为你爱我,了解我,那是真的吗?”
他张口欲言,但终究没有开口,目送她走了出去。
多么渴望可以相信她所说的话!
但心里却摆脱不了西沙的阴影。
或许这是种极端的自卑;在与西沙相较之下,他显得平淡而乏味,所以他无法相信蜜娜会爱他。
人们都是好比较的,而他从来不曾在任何一点上胜过西沙,即使他成了国王,那也是因为西沙不愿意继续下去才会轮到他。
曾经一度,他的确极为崇拜西沙,将他奉为神抵,因为他永远那么优秀,那么杰出——如果他没机会和他平等对话,或许西沙在他的心里会永远是个神,可惜西沙竟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他关上房门,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啃噬着他。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人自另一个房门走了出来:“有事?”
达尼埃想了一想,漠然地点点头:“去替我请林雪过来——秘密的,懂吗?”
“那人简单地点了点头:”什么时候?“
“现在。”
姚彤站在别馆的阴暗处,抑郁地望着那雕花的金属大门。
这几天以来,她一直在思索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竟会让伊达完全误解她所说的话。
她的原意并不是要他离开西沙,更不是要违背他的忠诚,而伊达却完全有他自己的另一套说法和作法。
那个该死俊美的男子让她愧疚而且不安!
她有些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沙子,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讥笑着她!
承认吧!你是爱上他了,为什么还要替自己找理。由呢?
她的爱情因子的确在他的身上发挥了作用。
她阴郁地瞪着那扇门,仿佛它该为这一切负责似的。
“伊达大混蛋!”她忍不住喃喃骂道,突然眼角人影一闪——“谁?”
一只大手已捂住她的唇:“嘘!”
她一愣,是他!
伊达含笑的眸子已出现在她的眼前:“如果你答应我不尖叫的话我就放开你。”
她狠狠地瞪视着他,努力掩饰心中的狂喜!
“看来你不打算同意?”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那我如何能邀你同行呢?”
姚彤狐疑地目丁他看,他指指角落里的一辆车子,它无声无息地发动着。
“雪儿在上面,我想是达尼埃发的邀请函。”
她大惊失色,,猛力甩开他的手:“为什么不早说?”
“嘘!”他连忙又掩住她的唇:“放心,这次是故意的,我已和雪儿商量好,让她去见见达尼埃的。”
“为什么?”她闷住的声音已放轻许多。
伊达微微一笑放开她:“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什么?”他大惊,自床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别这么紧张。”阿尼安慰他:不会有事的。“”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西沙焦急地抓起外套往自己身上胡乱地穿了起来。
“是雪儿自己叫我不要说的,她说她反正也想去赏那混蛋家伙一巴掌。”
“胡闹!”他大怒:“为什么让她这样自作主张?万一发生什么事——”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阿尼朝他笑着眨眨眼:“雪儿不是一个人去的,姚彤陪着她去,另外她们还有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达尼埃绝不敢动雪儿分毫的!”
西沙狐疑地望着他,阿尼似乎真的一点都不紧张;以他对雪儿的忠心,除非有十成十的把握,否则不会如此怡然自得。
“我好像闻到阴谋的味道。”
“那是当然。”房门再度被打开,林奇、亚迪一行人含笑走了进来:“没有阴谋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你们瞒着我做了什么?”
林奇大笑:“原始交易,以物易物。”
达尼埃坐在他卧室的大沙发椅里,望被送进来的女孩。
她正在昏迷当中,雪白的肌肤和心型的脸蛋,衬着那一头如云的金发和姣美秀气的五官的确十分迷人,难怪西沙会为她着迷。
听说林雪是个十分刁钻的女子,但现在她躺在他的大床上,看起来就只是个纤弱而且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即使她睁开双眼,他也不认为她会有多刁钻难缠。
蜜娜是公认的女谋士,她的聪明才智和美貌是被众人所肯定的,而雪儿却轻易打败了她!
他对她十分好奇。
西沙所钟情的女子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会像传说中一样的机灵古怪吗?
他走到床畔,正伸手想摇醒她,那双蔚蓝的眸子已猛然睁开。
达尼埃被她戏剧性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
雪儿从他的床上爬了起来:“谢谢你的邀请。”她笑吟吟地整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如果你及早通知我的话,我一定会盛装打扮的。”
他一愣——的确有所不同。
那原本脆弱。的容颜一配上她那双蔚蓝如精灵的眸子,居然一切都不同了!
他开始相信传言中的雪儿。
刁钻、机灵、古灵精怪。
“你没有昏迷?”
“喔!有些人天生是对哥罗芳免疫的,我正巧是其中之一。”
达尼埃挑子挑眉:“这种说法倒是新鲜。”
雪儿迷人地笑了笑,在他的卧室内绕了一圈,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很豪华,而且很舒适,你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她看起来相当自在,一点也不因为自己是被绑架来的而感到不安。
达尼埃很好奇,眼前的女子若不是太勇敢,那必是虚张声势的功力一流!
“你好像一点都不紧张?你不怕我伤害你?”
“当然不怕。”雪儿找了张椅子,调整好姿势坐了下来:“为什么要怕?我害怕会有用吗?”
“你很勇敢?”
她笑眯眯地:“我以为你会说我很愚蠢。”‘“西沙心爱的女人不可能会愚蠢。”
雪儿是一迳地微笑:“你找我来只是为了看看我到底勇不勇敢?”
“当然不是,除了我本身的好奇心亟需要满足之外,我还想用你来伤害西沙。”
她睁大双眼:“你真够坦白!”
达尼埃忍不住笑了起来。
雪白的反应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还以为必须面对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至少场面不会太愉快,可是雪儿的态度除了愉快之外,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来形容!
她简直是愉悦得不像话!。
雪儿笑了笑,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既然你那么恨西沙,当初为什么不一枪毙了他?你雇的杀手很强悍,连我的人都不是对手,当时你若想要西沙的命是易如反掌。”
“那太便宜他了。”
她点点头,眼神十分专注打量了他一会儿;达尼埃不知怎么地竟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和西沙长得有点像。”她看完之后道。
“别攀交情,没用的。”
“我是那种人吗?”她被侮辱似地抗议:“我是说真的,你们的外型虽然完全不同,但很多的神态十分相似,你们是堂兄弟不是吗?”
“是。”他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我和他像不像有关系吗?”
“有。你们是血亲。”
达尼埃微微一震,随即将那不愉快的想法抛到脑后:“那并不具有任何意义!”
雪儿将他的反应全记在心里。或许达尼埃并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样。“既然你说没意义那就没意义吧!反正我身为俘虏实在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林雪,你真的是个怪异的女人!我以为我已经将我的目的告诉你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啊!”
“那你……”他挥挥手说不下去了,场面变成这样他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是不是?”
他只好点点头。
雪儿轻松地笑了起来,双手枕在脑后:“因为我知道你的目的不可能达到,那又为什么要紧张?”
“不可能?” “除非你不爱蜜娜。”
达尼埃脸色一变,打开他与蜜娜相通的房门,房内果然已空无一人!
“不要大声嚷嚷,这件事还没台面化,我想你也不希望弄得两败俱伤吧?”
他回身瞪视着仍一派悠闲的她。
雪儿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别生气,我也不愿意啊!可是你知道我大哥的,他最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达尼埃一愣,接着怒不可遏!
他的一举一动,他们似乎都比他还清楚!
一定有人通风报信!
他忿然打开门走了出去,将门用力甩上,甚至没再多望她一眼!
雪儿耸耸肩,几乎有些同情他了。
“雪儿,你真的对哥罗芳免疫?”伊达强忍着笑意从窗户外面问道。
“当然是假的!我只不过是游泳学得好,换气的时间长而已。”
他在窗外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也不管身旁的姚彤正好气又好笑地瞪着他,迳自笑弯了腰。
他已开始享受当个“人”的乐趣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西沙瞪着沙发上昏迷中的,女子问道,他当然知道那是蜜娜,问题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以物易物啊!”林奇理所当然回答:“他带走雪儿,我当然得把蜜娜请来,中国人很讲究礼尚往来。”
“你们明明知道达尼埃要捉雪儿,你们不但不阻止,反而把蜜娜偷了过来,这叫礼尚往来?”他瞪着林奇,仿佛他疯了似的。
“唔,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林奇和乔交换了个眼神。
“不太高兴?”他怪叫:“不太高兴?”
乔早已习惯了,所以他趁早溜到门外,而林奇的动作则慢了一点,他拉上门,正好躲过飞射而来的咖啡杯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我以为只有你有那种坏习惯。”
“唔。”林奇耸耸肩:“不太清楚,或许我们应该做个市场调查。”
乔很认真地点点头:“对,然后发展出一套大人物专用的办公用品系列,要砸不死人又耐摔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反应迅速而且确实。
西沙简直气疯了!
他不敢相信他们居然会做出这种事!
他还以为雪儿的孩子气是性格使然,现在他不敢那么肯定了,或许这是林家特有的家族遗传!
然后他又听到乔和林奇在门口那种对话,几乎没气昏过去!
简直太离谱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又拿他们莫可奈何!他们根本不当他的怒气是一回事,反而玩得不亦乐乎呢!
沙发上的蜜娜轻轻呻吟了起来,他连忙来到她的眼前:“你还好吗?”
她睁开眼,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了?”
西沙苦笑,倒了杯水过来:“迷药。你被绑架了。”
蜜娜大惊,自沙发上跳了起来:“西沙!”
他无奈地耸耸肩:“没错。”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头又剧烈地痛了起来,她忍不住又跌回沙发里呻吟:“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坐在她的面前将水交给她:“达尼埃绑架子雪儿,林奇不甘示弱地绑架了你,就是这么一回事。”
蜜娜轻啜了一口他交给她的水,将头靠在沙发上苦笑:“一报还一报吗?”
西沙无奈地摊摊手:“大概是吧!”
好半晌,两人只是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他们谁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面,霎时百感交集,不知该以何种面目来面对对方。
久久,他们竟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然后两人相视哑然失笑!
“你还好吗?”西沙首先打破僵局,笑意仍停留在他的脸上。
蜜娜垂眼。这么久了,再见到他仍有些不能自持:“很好——至少枉达尼埃接我过来之后很好。”
西沙心中黯然。
过去的回忆一幕幕升了上来。
蜜娜与他订婚;蜜娜与他一同去美国念书;蜜娜与他同赴战争——蜜娜勾结外人背叛了他。
一切仿佛都才是昨天的事,而回首却已是好远好远!
“你很恨我?”
“一度。”他微微涩笑:“曾经我不恨你便活不下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也曾经恨过你。”
蜜娜那一愣。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从来没有人考虑过这一点;从来没人想过西沙也可能会痛恨她!
西沙当然不是圣人,他也有喜怒哀乐,他为什么不会恨她?
刹时她终于明白。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西沙从来不爱她,既没有爱又哪来的恨?其实西沙才是最有资格谈“恨”的人!
她苦涩地垂下头,真正开始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羞愧!
她摧毁了他们原可以拥有的一切。
“蜜娜?”他轻轻抬起她的脸:“我从来不想伤害你,我很抱歉我所做的一切。”
她点点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爱情如果可以控制,这世界上也不会产生这么多的纷争了!
他无法爱她,他在看到雪儿的第一眼时便注定这一切,谁都没有错。
她真的明白。尽管她是那么心痛与遗憾,但一切也早该释然!
蜜娜苦笑着望着他:“如果我说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你信不信?”
“信。”
第九章“你为什么又回来?不是决定要离开了吗?”本想不问的,但她实在忍不住,看着他出奇平静的脸,她忍不住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伊达静静地倚在墙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那一抹忧郁已不复踪影,他看来是真的平静了!
“我一直没走,只是跟在你们的身后而已。对我来说,当时只有这样才能冷静地思考。”
他仰望微曦的东方:“我观察西沙,想像自己若没有离开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我跟在他的身边时是什么样的情况。后来才发觉……我从来没仔细看过西沙,我说不出他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我对他的了解都是最肤浅的,他会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事,我对他的认识其实并不比你们多多少。”他轻轻叹息,唇角浮起苦涩的笑意:“表面上看起来是我在保护他,但实际上是西沙一直在保护我及容忍我。我一直对他索取,却没有相同的付出,这些都是我在他身边的时候所看不到的。”
姚彤静静地聆听,他的声音平稳,似乎已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安宁。
“我回来之后多次潜入宫殿,找寻下手暗杀达尼埃的机会。”
她一震,伊达毫无所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一次,我找到了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蜜娜,可是当我看到她在镜中那茫然的表情时,突然想起你说我是个迷路的孩子;当时她的表情也是那个样子,所以我没下手,反而现身和她谈了一会儿。蜜娜和我说了很多,我才发觉,如果我真的暗杀了达尼埃和她,西沙一定会终身自责痛苦,他是那种总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恨不得为天下人承担痛苦的傻瓜!我想就是在那时候,我真的完全明白了。”
姚彤偷偷松了口气,释然的神色使他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你担心我真的把达尼埃和蜜娜给杀了?”
“当然。”
他微笑,揉了揉她的发:“放心吧!我现在是真的得到平静了,再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了,至少为了你我就该好好保重自己。”
她瞪了他一眼:“你学坏了!还是你本性就是这么油嘴滑舌的?”
伊达笑了笑,轻轻拥她入怀,她先是挣扎了一下,随即放弃一他的怀抱十分温暖——“我那天想告诉你的一直没机会说。”他轻柔地说道:“我怕我自己还不够资格说那样的话,可是现在不说,将来也许就没机会说了。”
她微微一僵,已隐约猜出他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很欣赏你、喜欢你,或许我仍不够好到有资格拥有你,但我希望你给机会,等我一阵子,等到我已够格了再向你求婚。”
姚彤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拥住他,已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温柔地轻拍她的背:“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可是我还是要问你,你喜不喜欢嫁给一个厨师?”
“你可不可以停止在我的面前踱步!”雪儿几乎是不耐烦地咕哝,塞了一块饼干到嘴里咀嚼。“还有,你收藏的饼干还满不错的,能不能告诉我是在哪里买的?”
达尼埃朝她怒目以视!
他简直快被她逼疯了!
她根本不像个俘虏,反而像个处处发号施令的女皇!她根本不怕他,对自己的处境也甘之如饴,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这是个天大的阴谋!
或许西沙他们早巳忍受不了她,正好藉机将她摆脱,结果他糊里糊涂地便接收了这个令人疯狂的小怪物!
蜜娜一点消息都没有,“林氏”也毫无动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似乎一切都在正轨上,只除了他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换来一个令他神经衰弱的怪物!
“喔,对了!”雪儿将一叠传真纸丢到他的面前:“这是刚刚传进来的——你怎么会跟A公司合作?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根本是一群豺狼虎豹吗?他们会吃了你,而且连残渣都没有。”
他忍无可忍地夺过那叠传真纸:“你可不可以专心吃‘我的’饼干,而且闭上嘴吃!”
雪儿毫不在乎地对他笑笑:“我尽力而为。”
几秒钟之后,他开始咆哮!那张传真纸被揉得稀烂,无辜地躺在地毯上:“该死!”
还有很多精彩的词藻令雪儿赞叹地睁大双眼:“怪怪!你骂人诅咒的本事可与林奇相抗衡,我还以为不可能再找到比他更为惊人的人了!啧!啧!啧!真是令人崇拜!”
“林雪……”
“别生气,要不然你很可能会中风。”她笑眯眯地又塞了一片饼干进自己的嘴里。
达尼埃气白了脸:“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这一切都早在你掌握之中,所以你敢坐在我的床上大剌刺地吃我收藏的饼干,所以你根本一点都不担心!”
“男人不要这么小气。”她拍掉手上的饼干屑,迳自走到他的书桌前,端起他的杯子大喝一口,动作自然而且优美。
“林雪!”
“不要咆哮,我听到了。”她轻轻对他摇了摇她那修长纤细的手指头:“如果你一定要找个罪魁祸首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A公司不可以在短期内履行你们之间的承诺,现在他们本身的内部系统已一塌糊涂。不过那不是我的错,我大哥的妻子是电脑天才,任何系统对她来说都一样不堪一击,她在纽约和A公司的人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所以你别再期望他们。”
雪儿说得那样简单;他辛辛苦苦设计的一切,在她的眼里简直像是小孩子的把戏!
那种被愚弄的感觉令他恨不得大吼两声,发泄他那满腔的怒气!
她很同情地拍拍他的脸:“我明白你心里的感觉,任何惹火林奇的人都和你一样倒楣,不过如果你真的不坚持如此的话,这一切都可以停止的,我甚至可以说服林奇放弃现有的一切。”
达尼埃冷笑连连:“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我希望你相信我的鬼话。”
“代价是什么?” 雪儿坐回他的床上:“永远不再打扰西沙和我。”
“就这样?”
她望着他:“达尼埃,你真是个多疑的男人!”
“我的确不相信你,而且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没说他也不相信在他做了那么不可原谅的事之后,西沙会轻易地让一切随风而去。
“你还不明白是不是?”雪儿挥挥手,在挥舞的动作中充分表现出对他的愚昧感到无奈! “从头到尾没人真心与你为敌的,除了你自己之外,你根本没有任何敌人,你不但自编、自导、自演,连看戏的都只有你一个,我们对这一切都只感到厌倦!”
这次他是真的感到被严重地侮辱了!
理由很好笑,他费尽了心思所安排的一切,在他们的眼里居然只像只恼人的苍蝇一样!
“达尼埃,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好不好?为了莫须有的恨意而给自己惹来那么多的麻烦是很划不来的,我不相信你杀了西沙之后就会快乐多少。”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雪儿瞪了他一眼咕哝地喃道:“你真的很冥顽不通,这一点铁定是家族特色,西沙也是这样,要把一些理智敲进你的脑袋里比打穿水泥墙还难!”
达尼埃终于平静下来(事后他再回想起的时候,才发觉那实在不是平静,而是已经气过头了!):“你知不知道我随时可以杀死你?”
雪儿失笑: “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一点都不担心蜜娜。”
“如果我说我可以舍弃她呢?”
“喔,那就严重一点。”她很严肃地点点头:“不过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建议你走到窗口去看一看,站在那里的可不是两个木头人。”
达尼埃先是一阵愕然,然后苦笑起来:“你真的是什么都算准了是不是?你知道我不可能会舍弃蜜娜,即使我狠下心来牺牲她,你也安排了自己的后路,所以你才这样有恃无恐地和我平起平坐。”
第一次,雪儿朝他友善地笑了,完全不带任何恶作剧的微笑:“不,我有恃无恐的是你的良心。我说过,你和西沙其实是很像的。”
“送我回皇宫去?”蜜娜有些意外:“可是他还没放了雪儿。”
西沙和其他人互望一眼,忍住满腔的笑意。根据亚迪和伊达所传回来的消息是,达尼埃已被雪儿逼得濒临崩溃的边缘。“不是他不肯把雪儿送回来,而是雪儿赖着不肯走!”
蜜娜张口结舌地。
他无奈地耸耸肩,其他人早已闷笑得快忍不住了。
“她为什么不肯回来?”
“大概是还没玩够吧!”林奇由于强忍住笑意,以致于那张脸变得有些滑稽。
西沙横了他一眼,可是自己也忍不住,觉得实在是荒谬得可笑!
“送你回去是为了达尼埃,而不是为了雪儿,想他现在一定亟需你的拯救。”
蜜娜更是讶异了,其他人全笑成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简直被弄迷糊了!
怎么一场政治谋杀会变成活生生的爆笑剧?
“如果你再不回去救他,达尼埃可能也要放弃王位逃之夭夭了!”乔很努力要让自己看起来很严肃,可是他实在很失败,那扭曲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孩子捏坏了的玩偶一样可笑!
“你们越说我越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你不明白,反正我已经弃械投降了。”
“达尼埃!”
拉斯基现任国王达尼埃一脸无奈地站在房门口:“对不起,我送雪儿小姐回来了”。
雪儿果真自他的身后探出脸来,笑嘻嘻的:“嗨!我回来了。有没有人想念我?”
除了无奈的达尼埃和一头雾水的蜜娜,全部的人全笑得在地上打滚!
如果早知道雪儿有此等特异功能的话,他们早该将她放在达尼埃的身边——他们笑翻了,而雪儿却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拉斯基太阳日报讯]前国王西沙与其未婚妻林雪小姐于日前返国,预计将在国内停留一天。西沙公爵与雪儿小姐及专程回国庆贺达尼埃总统与蜜娜女爵的订婚仪式……
[拉斯基王国沙漠公报讯]达尼埃国王于清晨与前国王西沙公爵及其未婚妻雪儿小姐会晤,并一同早餐,在场的还有“林氏”总裁林奇及其弟林捷,双方相谈甚欢,达尼埃国王并向前国王西沙请教了许多国策上的问题……
大众传播是最快的消息管道,就这样两个大标题,一切的谣言便不攻自破。
毕竟大部分的人不会想知道标题后的内容,只要是白纸黑字,印出来的东西便有百分之百的可信度,那么过程如何也就不是他们这些市井小民所需要知道的了。
没有人会猜到那背后原隐藏了一个丑陋的阴谋。
也不会有人知道那背后交织的是怎么样的一个故事。
不久,当有新的消息印在报纸上,一切也都不重要了,就像褪了色的照片一样,会渐渐被人们遗忘。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谁还会有心情去查阅那些陈年往事呢?
往事只能回味呵!
留住他们相谈甚欢的那面就够了,其他的何必太去深究?
许多事不知道会比知道来得幸福。
“真的都过去了是不是?”当他们送西沙和雪儿一行人上了飞机之后,蜜娜忍不住望着他的侧面问道。
达尼埃轻轻点头:“都过去了。”
“那天你和西沙谈了一整夜,到底谈了些什么?”
“童年往事。”
她挑了挑眉,他轻轻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是真的!我和他一开始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甚至无法开口向他道歉。后来他告诉我,他一直很羡慕我的童年,当他在帐篷里算那烦死人的数学之时,我却和其他的孩子骑着马到处去玩耍。”
达尼埃微笑着叹息:“我作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羡慕我,可是他是真的很希望能有我那样的童年。然后,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我一直以为西沙任性,现在才知道他是真的淡泊名利。或许已拥有过名与利的人都会这样吧?或许将来我也会走上他的路子。”
蜜娜温柔地拍拍他的大手,将自己的手覆上他的“我不介意你当不当国王,就算你只是一介布衣平民,我仍会跟着你的。”
他望着她,有些不可置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天我说希望你快乐,那是真心话。”她有些羞涩地垂下眼,不太习惯表露自己的心迹:“没多久我就见到了西沙。在和你分开的那些天里,我发觉我很想念你的一切,虽然你不信任我了!”她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刚刚雪儿在上飞机之前告诉我一句话,她说:”如果不说,永远没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想我会一直努力下去,或许你总会有相信我的一天。“”如果我永远都不信呢?“他深情地问。
蜜娜不太自在地笑了笑:“是我欠你太多……”
达尼埃不发一语地拥她入怀,在心中默默向西沙和雪儿致谢——“达尼埃!”
“我知道。”他深情地凝视她,柔柔地印下深吻。
前座的司机自后照镜中露出一口金牙,十分开心地按下按钮,那深情的画面缓缓被升起的玻璃隔住——“达尼埃。”
“嗯?”
“雪儿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使你投降?”
又隔了很久以后,他才有些不稳地回答:“如果让人知道我是为一包饼干的话,我会立刻宣布退位!”
蜜娜甜美的笑声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仍然无法停止。
那也是她遗忘了很多年、很多年的表情。
尾声“雪儿!你能不能把你这些破纸屑拿远一点!我拒绝再接受你的‘纸骚扰’!”
雪儿穿着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破牛仔裤奔了出来:“阿尼! 如果我不能在期限之内破吉尼斯纪录的话会是你的错!”
老黑人瞪着她,指指地上那一大堆残破的拼图:“以这种程度想破吉尼斯纪录,你不觉得夸张吗?”
“有志者事竟成。”她笑眯眯地将那堆失败的作品踢到角落:“我和凯西他们正在朝两万片迈进,总有成功的一天。”
“我才不管你朝几万片迈进,总之,你再侵犯到我和小威的神圣地盘的话,我就打穿你的头!”他吼道。
“阿尼!你倒戈相向,小心我拒付你的薪水!”她龇牙裂嘴地威胁。
阿尼嘿嘿地冷笑数声:“我现在不怕你,你没有敬老尊贤的精神,我叫西沙修理你!”
她大叫,将一大盘拼图倒在他的身上,怪笑两声:“在那之前,你得先清理这一切!去告我吧!”
“雪儿!”
这是三楼发生的事。
“小威!”他怒吼。
果然不一会儿,他已怯生生地从门外探了进来:“我早知道你会生气……”
“生气!”西沙抱着他末完成却已寿终正寝的模型瞪着他:“我怎么会生气!
我这不叫生气,我这叫忿怒!“他立刻陪笑地上前拍拍他的胸口:”息怒!息怒!你这样会得高血压的,严重一点的话说不定会中风……“
西沙怒视着他:“这是第二件了,如果我明天不交到公司去,铁定被炒鱿鱼!
你对当乞丐很有兴趣吗?“
“没关系,我会养你的,我现在正在研究‘怪盗’,人知不知道他可以吸盘爬墙?……”
他话还没说完,那可怜的模型已凌空飞来——小威机灵地一闪,笑嘻嘻地:“我现在已经和乔叔叔学了一身好轻功了……”
这是二楼发生的事。 “伊达!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杯你特制的沙漠咖啡?”
女孩以痴迷的眼神诉说着她的倾慕之情。
他欣喜地微笑:“当然可以。”
“伊达,你真的已经结婚了吗?其实也无所谓——”那杯重重放在她面前的咖啡打断了她的话,飞溅出来的咖啡将她雪白的露背装喷成印象画! “你怎么这么粗野?”女孩尖叫。
姚彤冷眼打量她:“对于勾引我丈夫的女人,我向来都是很粗野的,你还要不要看更粗野的?”
女孩立刻噤声,店里其他的客人纷纷窃笑连连。
谁都知道“影子护卫”快餐店的老板和老板娘是对活宝,他们的感情之好是有目共睹的,偏偏老板伊达又是个万人迷,每天都有爱慕他的女人送上门来。
“你是卖饭还是卖笑?”姚彤气呼呼地拿餐盘往他头上砸:“居然在我面前对这种十五岁的小女生卖弄风情!”
“她已经十八岁了。”伊达辩解。
“你怎么知道?”她更火大,索性将他拖进厨房——没有争执声。
他们只在人前吵架,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一点。
等到他们的客人等得不耐烦了,他们才施施然出现。
这是最精彩的时刻,老板娘的脸上总散发着爱的光辉,樱唇红艳艳地,而老板则仍是一脸和善的笑意,只有那双特别光亮的眸子会泄露一点点秘密。
大约可以持续一个钟头左右,然后重复一次。
这是一楼所发生的事。
在大都会的边缘,他们这栋白色的小屋每天都吵吵闹闹,四周的邻居在刚开始时,都十分担心那里早晚会传出命案,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甚至开始欣赏起这栋屋子里的人。
他们总是在吵闹,也总是在欢笑。
两对甜蜜得引人侧目的小夫妻和一老一小两个拳击狂,每天就这样过着单纯而快乐的日子。
偶尔会有豪华的房车或昂贵的跑车停在他们的门口,他们也总是热枕地款待那些看起来十分不同的客人。
那间屋子里住的并不是平凡人吧! 有人这样臆测着。
可是久而久之,那也变成一种习惯了,他们甚至不再拿昨天那辆积架车当闲聊的材料。
反正都无所谓的不是吗?
日子一样是这样摆荡着过去。
寂寞吗?
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在他们的身上有过些什么样精彩的故事!
或许在很久以后的日子里,会偶尔听人提起,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们只知道,在那栋白色的小屋里,住着一群幸福而满足的人。
P。S关于“林奇及魏吉儿”请看感性系列《银翼天使》。
“林磊及潘亚迪”请看感性系列《失落的羽翼)。
“林捷及汪维德”请看感性系列《火神之舞)。
如果你有兴趣知道林氏四兄妹全部故事的话。
小仙语:偶可爱的伊达,居然給姚彤捷足先登了,哭~~!!killy记得做书的时候把这句删掉^^后记“狩猎情人”是我少数纯故事的小说之一。
这样的小说,戏剧张力自然比较强,在写作的空间上也比较大;也就是说,可以发挥高度的想像力营造一些与日常生活不同的情节。
很好玩。
嘿! 当我任自己的想像力在其中驰骋的时候,也曾考虑过,你们会不会因为我过度幻想而痛骂我一顿!“狩猎情人”比较像漫画或电影,几乎不像是一本小说了!
可是我真的满喜欢这类题材的小说!
在炎炎夏日,关在冷气房里,实在没什么心情思索太艰深的东西,宁可让自己的思绪飞到十万八千里外,找一个和现实生活无关的国度,在里面轰轰烈烈地谈场恋爱!
所以“国王”、“影子护卫”、“忠仆”和“怪杰”,就全部从我这稀奇古怪的脑袋里跃到纸上和你们肝胆相见了。
童话?神话?
其实都无所谓,只是人难免会有引起稀奇古怪的念头,不把它写出来和你们分享,未免有些小气,当我沉溺在天马行空的幻想中时,总会发出诡异的傻笑,哈!哈!哈!
下次当你也将自己幻想成沙漠中的女英豪而忍不住得意大笑之时,不必再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就到沈亚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上来吧!
我是个勇于承担后果的悲剧英雄!
壮烈吧!
言归正传。
“狩猎情人”只是一个小小的、有些荒谬的念头,就像“妖精;‘系列一样,都只是孩提时的幻想。当我渐渐长大之后,有一阵子深深觉得自己实在荒诞不经,直到收到许多读者的来信,才知道其实大家都一样会有引起小小的荒唐。
在被取笑为爱幻想与不成熟的背后,每个人的心里都不过是隐藏了一点点寂寞的哀愁。
年少时,总会莫名地伤感,有种忍不住想落泪,却又觉得没理由,不知道为什么的青涩,后来才知道那叫:寂寞。
在与寂寞这个天敌的征战中,我经常失败,却又极力否认自己曾为它所驳倒。
在那段青涩的岁月中,那些小小荒谬可笑的念头和幻想陪伴了我很久,或许你也有过这样的经验。
那不是逃避现实或什么的,那只是——逃避寂那如影随形的敌人。
所以我也就毫不惭愧地出了这本书。
大部份的幻想都是荒唐可笑的,但寂寞原本就悖于常理,原本就荒诞不经!
当人在感到寂寞之时,只要能驱走它,实在是不需要选择什么很合理的方式的。不是吗?
希望你们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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