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追谁跑谁爱谁
沈亚
文案啊!他们是旷世冤家!
细数两人辉煌的争斗历史,不盖你,两百页稿纸都不够写!
怪就怪在他们另一半的外遇对象都……
以为他们会惨兮兮的捶胸顿足和寻死寻活?
别傻了她只是有那么点气爆了而已、飙快车而已、碎碎念而已……
他咧?嘿嘿,同病相怜嘛!
但这时候若是有人不知好歹、不识相的想来“捡便宜”、“搭便车”、那情况就有变喽!
第一章席露贞与邵小北是仇人。
呃……说是仇人也许太严重了点,那……那就称为敌人好了。
席露贞与邵小北是敌人,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敌人。这可不夸张,他们互相仇视(敌视)的历史大概可回溯到二十年前。
真的是二十年哟,没骗你,铁定是二十年以上。打从那一年他们同时从幼稚园毕业、同时上台领奖、同时得到幼稚园的最高荣誉——小天使奖;而且同时上台领奖、代表小朋友致词,然后也因为同时拾词而大打出手的那一天开始。
好吧,虽说为了幼稚园时代的恩怨而结下长达二十年的梁子是有点蠢,但是怎么解释后来发生的事呢?
先不管席母是不是老是偷藏一只鸡腿给邵小北,也不管邵母是不是老偏心小露贞,更不管邵爸爸老是要邵小北多学学露贞的文静斯文(天知道邵小北有多了解小露贞事实上是一个什么样的野丫头);当然更不能管席爸爸为什么总是带着小北去钓鱼,却要露贞在家里帮忙擦地板。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姑且不论,就单拿小学时代来说好了——为什么席露贞不管参加什么比赛,邵小北都会参一脚?举凡演讲、作文、朗诵、书法,甚至连歌唱比赛都不放过,而且老是跟她有仇似的和她争夺冠亚军?
每次比赛他们两个老是像对双生子一样形影不离,当然考试更不能例外了。席露贞考九十九分,邵小北一定拿一百分;邵小北当了模范生,席露贞立刻还以颜色。拿个最佳校内楷模好气死他。
瞧!光是一个小学时代已经如此精采,够令两个人互相仇视对方到眼睛几乎喷出刀子,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了。当然他们的国中生活有多“灿烂”
自然是不在话下啦。那高中呢?高中总不至于了吧?
高中时代,席露贞念G 女中,而邵小北念的是G 高中,好不容易两个人终于分开了,这下子总该相安无事了吧?错!哈哈!巧的是,席露贞是女中的仪队指挥,而邵小北竟然最高中的乐队指挥。国庆大典上,两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邵小北没好气地睨了席露贞一眼,开口说道:“这种身材也能当指挥?!”
结果席露贞小姐不怒不笑,拿着指挥棒给他一记“当头棒喝”。
浩浩荡荡两队人马险些当场打起来,火爆气氛比国庆大典的烟火还精采。
上了大学啦,这两个人也真有缘分,就那么巧,竟然考上了同一间大学,而且还向时参加了辩论社。当然啦,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一个是英姿焕发的有为青年,另一个是风姿绰约的高雅淑女,总不好老是大打出手,有失斯文嘛,是不是?了不起也只是互相唾弃、明枪暗箭齐发而已。目的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决,最好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于是大家都说啦,邵小北和席露贞有“瑜亮情结”。
“瑜亮情结?我呸!那种小女人,小鼻子小眼睛的,到头来还不是照样沦落厨房。杀鸡斩鱼可以,跟我斗?哈哈!差太远了吧?”邵小北冷哼一声,继续拨弄他的吉他,身边有着少女漫画般明亮大眼睛的学妹们被他迷得昏倒一地,学校医护室永远不敷使用。
“哈!那种龌龊男人,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想和本小姐斗?先照照镜子再说。瑜亮?呵!他也配?充其量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当然,拜倒在席小姐的牛仔裙下的不二之臣、英雄豪杰们无一不发出伟大赞叹,口水登时成汪洋大海。
时光飞逝,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原本一直怀有希望的邵家二老和席家二老望穿秋水,却怎么等也等不到愿望成真的那一天到来。怎么会这个样子呢?他们可全都想不透了。
打从那两个冤家出生,这两对好朋友便一心暗自盘算,将来要将自家儿子许配给隔壁的娇美千金……咦?好像反啦?哎呀,无所谓啦。反正住得那么近,谁嫁谁娶不都是一个意思吗?谁知道……唉!谁知道那两位公子、千金偏偏硬是抵死不从。
抵死不从倒也罢了,本来嘛,儿孙自有儿孙福,此等婚姻大事怎么也勉强不了的、可是谁知道他们竟然还结下了深仇发恨,这可怎么得了?只要提到“隔壁”这两个字,他们立刻茶饭不思……不是“想”得茶饭不思,而是“恨”得来饭不思!
要哪一天“隔壁”失火、遭劫、淹大水、少了锅碗瓢盆,别怀疑——直接扭了家里趴在沙发上的少爷、千金前去警局伏首认罪便是。
想到这里,那两对原本应该快乐的老先生、老太太可全都笑不出来了。明明就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怎么会弄成不共戴天的仇家敌手呢?
大学毕业,该进社会的进了社会,该服兵役的理了三分小平头,挥挥手跳上火车去了。两年过去,席露贞在广告界闻出了名堂,一跃成为广告界中热门的新锐导演,光是找她拍的广告片可以排到公元两千年。不但如此,席露贞还和公司里的广告企划雷颖谈了恋爱。两年后,也就是邵小北退伍的那一年便嫁做他人妇。而邵小北呢?退伍没多久便考上了研究所,一边念书一边在母校担任助教,不到一年也结婚了,对象还是他的学妹,也是席露贞大学时代的至交死党——华盼盼。
好啦,这下真的没戏唱了。男婚女嫁全由不得四老插嘴,他们也只能徒叹奈何了。唉!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当真丝毫勉强不来的,既然他们不来电,任凭旁人如何摇旗呐喊也是没用的呀。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四位可爱小老人死心之后两年,席露贞的丈夫雷颖竟然出轨了,而,巧得很,邵小北的妻子华盼盼竟然也同时有了外遇。天啊,怎么会这么巧?哈哈!好巧。更巧的是,雷颖的外遇不是别人,竟然就是邵小北的妻子华盼盼!
那天席露贞和邵小北不约而同出现,看到自己的另一半和对方的另一半状极亲热,他们全傻眼了。
这——这——这也太离谱了吧?要外遇也不该找上他(她)啊!
这——这——这——这笔烂帐……天啊!这要从何算起啊?!
四个月前——“雷,我回来了!雷,你在哪里?快点出来,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喔!”席露贞冲进门立刻放下公事包,开开心心地在屋子里四下寻找。“雷,你在哪里啊?雷?”
“在这里。”
灯打开,雷颖闷闷地坐在饭厅的桌边。席露贞讶异地看到那一桌子已冷的饭菜,美丽的烛台上蜡炬早已成灰。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海中灵光一闪,只能咬着唇。“喔哦——”
“你忘了。”雷颖看也不看她一眼。
“我——”而对表情无奈的雷颖,席露贞心里不禁涌出无限歉疚。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身奔回客厅,还边嚷着。“我没忘啊,我真的没忘。”等她再度出现,手上已经多了中包装精美的小礼盒。“你看!”她品亮的大眼睛里闪动着来采。“送给你的。”
雷颖接过礼盒,上面精美的小卡片上写着:结婚五周年纪念爱你的露露打开盒子,里面是支造型浑厚、通体漆黑却透着特殊金属所有的明亮银光,一看便知道是所费不谈的万宝龙钢笔。
“喜欢吗?我找了好久,我想你一定会很喜欢的。”席露贞像个亟待夸奖的孩子在他身边窜来窜去,不时探头想看他的反应。“你不是一直抱怨没有好笔可以写稿子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这支笔很有名的。人家都说很好写耶。你要不要写写看?我去找纸——”
“我已经很久不用笔写稿了。”
席露贞愣了一下,这才想到雷颖近半年来都用电脑处理稿件。“可是……可是你还是需要用到笔啊,不是吗?你自己也说过偶尔用手写的感觉会不一样的嘛,人家找了好久——”她有些委屈似的低下眼睛。
“我没说我不喜欢。”雷颖叹口气。他真的觉得很无奈。但是又能如何呢?谁教他老婆这么红,红到连结婚纪念日也记不得。
席露贞向来对这些节日漫不经心,她总爱说:对我们来说,天天都是纪念日啊,为什么要特别哪一天呢?
可是……可是今天是结婚五周年啊,难道结婚周年也不特别?
他们两周年纪念日,她忘了,因为公司里竞争激烈,她得力争上游才能获得赏识;三周年她忘了,因为前程看好更不能有丝毫懈怠;四周年她忘了,因为好不容易成了公司的中流砥柱,没了她席露贞小姐一日,偌大公司便得停摆、关门打烊;五周年她还是忘了,至于理由铁定仍是为那天该死的公司。
“雷啊,人家真的不是有意的嘛。”
席露贞上前揽住他的颈项,亲热地吻着他的肌肤。“你看人家那么用心帮你挑选和物也该知道啊。我今天下午都还记得呢,只是开会啊,你也晓得公司那票人开起会来有多烦,简直没完没了呀。而且我们今天接到宾士下个年度的广告预算那,天啊,所有的人都乐翻了天了!”
“嗯哼。”
“雷啊——”她耍赖地拖长了尾音对他撒娇。“不要这样嘛,你再原谅我一次嘛。”
雷颖叹口气起身。还要原谅几次呢?有时候他真怀疑她为什么要结婚?或者说为什么要和他结婚?她应该嫁给那家天杀的公司才对。
“算了,我替你把饭菜热一热吧。”
“你不生我的气啦?”
“气又有什么用?反正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别这么说嘛。”席露贞上前抱住他的腰,小脸偎在他宽大的背上。“我还是一样陪你吃饭啊,等一下我去替你放洗澡水,然后明天请你吃岩烧牛排好不好?我听小王说有一家新的岩烧餐厅很棒的哟——”
雷颖没说话,可是手边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席露贞奇怪地探头。“又怎么了?你不喜欢啊?”
“陪我吃饭?你在外面吃过了?”声音种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我……”一接触到雷颖,的目光,席露贞便泄气了。她修惨地低下双眼。“嗯……开完会的时候他们说要去庆祝一下——”
“庆祝一下?!”雷颖火大地扔下手中的汤匙,转个身怒气冲天地面对她。“你就只知道和公司的人庆祝一下吗?我们的婚姻就不需要庆祝一下?”
“不是这样的嘛,你怎么这么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席露贞焦急地辩解。
“你不是才怪!”雷颖真的生气了。他冷着脸。怒火在他的眼中闪耀,口气既冷且硬。“你根本不觉得我们的婚姻有任何值得庆祝的地方对不对?或者,对现在的你来说,我们的婚姻不但不需要庆祝,反而是一种累赘!”
席露贞大惊失色。她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怎么这么说?这不公平——”
“这当然不公平!可是你对我又公平吗?”雷颖气急败坏地吼道,旋即转身大步离开。
“雷,你不要生气,你先听我说嘛!雷——”席露贞焦急地跟上去,却只见雷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书房,砰地一声摔上门。“雷,你先不要生气,你听我说嘛!雷,我拜托你好不好?”
“我不听!你*** 为什么不干脆嫁给那家该死的公司算了?!”
“雷——”
书房里传来偌大的音响声,席露贞哑口无言地立在那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一种沮丧的无力感悄然升了上来。
她知道她已经忽略了雷颖很长一段时间,她也想过要好好补偿他,但是每次都有事情耽搁了。一次又一次,她总想着雷颖会体谅她的,毕竟雷颖也待过同一家公司,他应该对她的工作状况很了解。只是没想到这次他还是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她和雷认识七年,结婚五年,一直以来雷都是个好脾气的男人。在他那高大壮硕的体态下,其实隐藏了一颗温柔细腻的心,她也是因为他的温柔细腻而爱上了他;只是也许因为他太温柔、太细腻,有时候和自己的大而化之比起来,真会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是不是她一直都纵容自己利用雷的温厚?是不是她一直得寸进尺呢?
席露贞叹口气。她真的太任性了,只顾着追求自己在工作上的成就,却忽略了雷也需要她的关心和照顾。这些年来,她哪里照顾了雷什么,几乎都是雷在照顾她啊。尤其雷把工作辞掉,专心在家里从事写作之后,所有的家事都由雷一手包办。
刚开始是雷体谅她工作辛苦,但是到了后来她居然也习以为常了。雷说得对,她对他真的太不公平了……
“雷——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席露贞难过地轻轻开口说道:“我以后不会再犯了,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尽量不加班就是了……”
等了好一会儿,书房的门还是没有打开的迹象,席露贞难受地低下头,转身往房里走。
“露贞。”
席露贞含着泪水回头。雷颖站在书房门口,书房里透出的灯光将高大的他变成一段剪影,暖暖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席露贞哭着奔向他,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坏透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傻瓜——”雷颖忍不住紧紧抱住她,他的心还是很痛,但是他却忍不住……他是那么的爱她,一想到她一个人孤单流泪他就受不了,只是他真的没把握了——他和露贞的感情真的禁得起这种考验吗?五年前问他这个问题,他的答案绝对笃定。五年后的现在,同样的问题,他却再也没有把握。
“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发誓我一定会改的。”席露贞抬起泪眼看着他。“我真的会。”
雷颖低下头,轻轻地吻着她的唇。“你要是再敢忘记,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席露贞终于破涕为笑,双手揽上他宽厚的肩,甜腻地回应他的吻;闭上眼睛,全心迎接他热切的缠绵……
书房温暖的光线照耀在地毯上交缠的两人身上,浓情蜜意丰盈了这小小的屋子。
冲突过后的激情总是特别温柔,他们彼此紧紧相依,拥抱着对方的汗水与爱意,喘息声中他们搂紧了对方的身体,仿佛那是他们一生中唯一的依靠。在冲向热情顶端的同时吐露了彼此心中最深的爱意,也以最深切的温柔达成了最佳的和解。
“小榆,等一下镜头开始的时候要怎么做你知道吗?”
“知道啊。”小女孩笑得甜蜜蜜的,虽然已经有点“油条”了,但是那张无邪的脸上所呈现出来的笑容还是相当迷人。“我跳过去叫妈妈,然后问她在做什么,然后就照着剧本说对不对?”
“答对了,小榆还是这么聪明。”席露贞微笑地揉揉孩子的发,对着掌镜的工作人员打个招呼。“可以准备开始了。”
“现场准备!”
“灯光OK!”
“收音OK!”
席露贞专注地坐在小萤幕前,全神贯注地看着摄影棚里的一切。
布置成家庭厨房的场景相当真实,女子在厨房里的身影看起来也很协调,她点点头。“开始!”
场记小妹跑到镜头面前有板有眼地念道:“洗洁精第一幕,第四次试拍!”她的手指在镜头前倒数。“五、四、三、二、一!”
镜头对着女子的背影,她正快乐地洗着碗,长长的头发技在背后,优雅的身影看起来就像个善于理家的贤妻良母。而厨房呢,自然是一尘不染,里面的碗盘光可鉴人。仔细审视眼前的景况,简直找不到一点瑕疵。唯一的问题是——这么美满的一切,除了在广告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看得到?
席露贞恍惚了一秒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怎么会飘到别的地方去?才回过神,小女孩已经快乐地抱着娃娃入镜了。她娇俏地来到女子身后问道:“妈妈,你在做什么啊?”
女子回答:“洗碗啊。”
“洗碗为什么要这么高兴?”
“因为可以把脏兮兮的碗洗得干干净净啊、”
“就像我洗澡可以洗得干干净净的一样吗?”
“对啊,就像可以把你洗得干干净净像个小天使一样。”女子笑着弯下腰,将小女孩抱了起来。
“可以洗得干干净净,妈妈就会高兴了吗?”
“对啊,只要洗得干干净净,妈妈就会很高兴啦。”
“卡!”席露贞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镜头换位置,补妈妈和小榆脸上的特写。”
“知道了,马上准备。”
趁场务整理环境的时候,席露贞起身走向那对广告母女。
“表演得好极了,等一下我们再补几个特写,今天就可以杀青了。”
“真的可以吗?我觉得我刚刚说话的口气不太好——”女子不太满意地皱皱眉。“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不用啦,我们虽然采用现场收音,但是如果你的声音表情不够好,事后我们还是要找人配音的。”席露贞微笑。“但是我觉得你的声音、表情很好啊,很自然。我要的就是自然,太做作就不像了。”
“是这样吗?”
“导演,华小姐来了。”
席露贞拍拍女子又摸摸小女孩的头,说道:“你们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开始了,知道吗?”
“知道了。”
“露贞。”
华盼盼微笑地走进了摄影棚。虽然外面的气温起码三十度,但是她看起来依然气定神闲,一点都不像是在下班时间飞车赶来的模样。这就是华盼盼,永远都是那么优雅、那么自在,似乎把她摆在任何地方,她都可以立刻适应环境。
“你来啦。”席露贞笑着拉住她的手。“今天又要麻烦你了,借你的手一用。”
华盼盼有一双青葱白玉般的双手,那双手真是令人艳羡。她看过无数人的手,却从没见过比华盼盼的手更美的。以前她老是说要是她是男人,一定会爱上那样的双手,因为光是看那双手便足以引人遇思。所以当她成了导演,拍广告的时候需要手部特写时,很自然地便想到华盼盼。所有席露贞所拍的广告里,只要出现“手”全都是华盼盼的,所以华盼盼现在也已经是个有名的“手”模特儿了。
“我当然知道你要借我的手。你什么时候不是为了借我的手才跟我联络?”
“哇!你这么说实在太伤我的心啦。”席露贞做出受伤的表情,还吐吐舌头。“人家真的很忙嘛。你又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婚姻生活太幸福啦?”
“恶人先告状。”华盼盼微笑地脱她一眼。“谁不知道席大导演一天恨不得有四十八个小时可用,就算有空,也得陪你那大作家老公,几时轮到我们这些同窗死党了?”
“牙尖嘴利,改天不借你的手,索性借你的嘴算了。”
华盼盼笑了起来,她将公事包放在一边,跟着席露贞走到镜头前。
席露贞依旧是一头俐落短发,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和略嫌瘦削的体态,再配上那头短短的头发,从背影看来真像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
其实席露贞也算是中上之姿,她有张相当秀气的面孔,细致小巧的鼻梁、细致小巧的唇瓣,和一双形状、颜色都令人艳羡的柳叶眉,组合起来可以是个端庄秀雅的美丽女子,偏偏却长了双细长的凤眼——还不是对普通凤眼而是一双总闪耀着坚毅光芒、不屈不挠的凤眼。
席露贞是华盼盼所见过的女子里最有毅力的一个。尤其在工作上,只要面对她的工作,席露贞似乎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疲倦”。虽然那眼神总是那么倔强,有时俏皮起来柔和了那双眼睛,席露贞登时又变成个十六岁少年。只是不管怎么变,似乎都与美丽女子无缘就是了。但这也是席露贞的魅力所在,过去她也有过一头长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天生便适合爽朗短发似的,长头发的席露贞怎么看怎么没精神。
“喂,等一下拍完一起吃个饭吧。小北这两天到中南部的大学帮忙去了,我反正也没事,我们好久没聊一聊了。”华盼盼提议。
“好啊。”席露贞才答应,随即想起今天晚上已经和雷颖约好的事。她皱起眉,道:“啊喔,我已经先跟我老公约了那,怎么办?”
“你转性啦?”华盼盼笑着逗她。
“拜托你好不好?”席露贞忍不住笑着瞪她。“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老是以邵小北为中心。要是今天邵小北人在台北,你肯跟我吃饭?呵!喝个茶你都说没空。”
“谁说的?”苹盼盼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却用过一丝黯然。
那表情一闪而过,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席露贞和华盼盼同学四年,几乎形影不离,华盼盼的心事自然瞒不过她;但是现场有那么多人,总不好问起私事,于是她脑筋一转,随即笑了笑。“这样吧,我和雷颖约了去吃岩烧牛排,你一起来好不好?听说很酷喔。”
“不好吧?你们夫妻难得吃一顿饭——”
“导演!现场OK!”
“什么好不好?就这样啦。”席露贞笑着朝她眨眨眼。然后转头回到她的萤幕前。“镜头在往前一点,方小姐靠左边一点点。对,就是这样,开始!”
看着席露贞那认真的表情,华盼盼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退到一旁。
从很久以前,她就羡慕席露贞不管面对任何事情都能这么认真的本事。
有很多人是鸭子划水型的,明明很努力,表面上却装得轻松自在。席露贞不一样,不管做什么事都可以专心一意,整个人投入其中;而且她也引以为自豪。那种专注几乎是一种才能,一种难能可贵的才能;但是她却不能。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没办法那么专心、无法教自己的事业多一点野心与干劲。
小北老是说她心不在焉,难成大器,这也是为何她还是在会计师事务所当个不上不下的商业会计。虽然她现在的生活和工作都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是看到露贞,她却忍不住想:如果她也像露贞一样认真,她的生活是不是也会有所不同?
她不知道露贞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她老是能那么生机盎然地面对工作呢?露贞说那是因为她很喜欢她的工作。但是她也喜欢会计啊,当个会计师一直是她的理想,也许这么说很奇怪,但是她在那堆数字里真的也可以找到别人所找不到的乐趣。她只是不认为做那些工作需要花费那么大的心思,需要把自己的私人生活也投入其中而已。
看着露贞那种专注、那种对工作充满了热忱的表情,她真的觉得有点愧疚。好像自己真的是那么漫不经心、那么一无是处似的。
“好啦,太完美了!小榆、方小姐,你们可以收工喽。”
“哇噻!可以回家看电视喽!”小女孩开心地喊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冲到席露贞面前,抱着她亲热地亲了一下。“谢谢席阿姨。”
“不客气,哎这个小鬼灵精。要用功念书幄,下次席阿姨再找你到摄影棚来玩好吗?”席露贞笑着亲亲小女孩。
“好啊。”
小女孩的母亲过来谢过席露贞,牵着小女孩的手快乐地走了。
“席导演?真的不用再来一次吗?我真的很担心——”
“没事的,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你就不要担心了好吗?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很好,我会跟你的经纪公司说的。”席露贞脸上的表情很和善,但是眼神却有些不耐烦了。眼前的模特儿还算是个新人,表现虽然不错,但是对自己却太没有自信了。她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笔,她对没有自信的人非常感冒;她是那种宁可和有自信的人大打出手,也不愿意和没自信的人合作半分钟。
方姓模特儿紧张地扭着双手,上面的寇丹几乎要被她弄掉了。“可是我——我真的觉得——”
“方小姐,你可以回去了。”席露贞再说一次。
陪着模特儿前来的经纪公司人员立刻识趣地将她拉到一边。
“小方,席导演说可以就是可以了,你别说了,我们先回去吧。”
“可是我真的觉得拍得不好啊,这是我第一支广告耶,要是表现得不好,我以后的前途怎么办?我不要把所有的前途全毁在这支广告上面。”女子的声音不由得焦急地提高了起来。“为什么不可以重拍一次?我可以不要多领一天的钱啊,我真的可以。”
她的声音一提高,场面立刻僵起来了。
谁都知道席大导演才气纵横,但是脾气可不怎么良善,她决定的事情虽不至于无可改变,但是胆敢拂逆她圣意的人可还真不多。这刚出道的小模特儿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席露贞的广告拍得不好?这还得了,简直是不想混了!
席露贞一摔剧本。转头就走。“准备拍手部特写!”
“席导演!席导演!”经纪公司的人吓坏了,连忙跟上来陪笑脸。“你不要生气,小方她只是太紧张了,她没有别的意思。”
“她有没有别的意思我不管,但是你立刻把她带离开我的视线,我还有东西赶着拍,别在这里干扰我。”
“我知道,我们马上走。”经纪公司的人半句话也不敢多说,拉着模特儿立刻往外走。“快点走啦!罗哩罗嗦的做什么?真是的!”
“可是我——”
“走啦!”
“导演?”现场的工作人员紧张地看着她。
席露贞没好气地横他们一眼。“干什么?还要不要拍?”
“要要要!”他们立刻把镜头移位,所有的人全都前有未有地忙碌起来。
华盼盼走到她身边。“好啦,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只是个刚出道的小丫头嘛,当然紧张啦。”
“最讨厌这种人!不信任专业人士的看法,对自己又没有一点自信,怎么出来混?”
“没自信的人多得是呢,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华盼盼忍不住笑。“你知不知道这是上天特别厚待你?”
“是吗?”席露贞故作讶异。“难怪我妈说我出生的时候方圆数十里内全都香气四溢、祥光瑞云笼罩,原来是有小天使送礼啊。”
“你呀!”华盼盼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地横她一眼。“什么时候才肯乖一点?”
席露贞做个鬼脸。“等地狱结冰的那一天吧。还有啊,我可不觉得是上天特别厚待我,这全是因为我特别努力才赢回来的。自己不用功与人无尤,人之所以没自信,是因为自己下的功夫不够;不信任专业眼光则是因为智商不够,两者都同样致命。”她拍拍手招呼现场的人员。“动作快一点啊,快点!要不然我那老公又要发飙啦!”
“知道啦!”
“现场OK!”
“摄影机OK!”
“开始——”席露贞清脆的声音在摄影棚中回响,像个君王一样不容置疑。
第二章等席露贞和华盼盼赶到餐厅早已经过了吃饭时间。席露贞急得不得了,冲进餐厅还没坐下来已经失赔罪。
“对不起啦,路上塞车,刚刚拍的广告又不是很顺利——”
雷颖坐在那禅一句话也不哼。他面前的水杯加过十几次了,那么多的水可也投能让他消气。他冷冷地睨了席露贞一眼,正待发作,却看到她身后笑盈盈的华盼盼,只好忍气微笑招呼。
“盼盼,你也来了?”
“对啊,来当证人。”华盼盼坐了下来,看着席露贞那焦急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她刚刚真的被气坏了,路上的交通警察也一样。为了赶来跟你吃饭,我们席大导演差点当街和交通警察演出全武行呢,你还给她脸色看,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呀。”
“有盼盼当证人你就相信了吧。我刚刚的广告就是和盼盼一起拍的呢”席露贞终于松了口气,表情也俏皮起来了。“你一定还没吃对不对?要不要我替你们点餐啊?”
雷颖耸耸肩,习惯性地挑挑眉。“反正今天你是主人,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盼盼呢?“
“客随主便喽。”
席露贞招呼侍者过来,点了昂贵的牛排之后微笑地面对丈夫。
“我们好久没和盼盼吃饭了。喂,大会计师,你最近的生活怎么样?”
“比不上你忙啊。”华盼盼笑着回答:“会计嘛,就是一堆数字算过来算过去,不就是那个样子。”
“现在是吃饭时间,我们可以不要谈公事吗?”雷颖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那可不行。”华盼盼却笑了。“我们正期待你的下一本武侠剧着呢。雷大作家什么时候才会发表新作品啊?”
“对啊对啊,雷最近写得很用功哟。神秘得要命,我都不知道他在为什么,透露一点嘛,我和盼盼都是你的忠实读者耶。”
雷颖的表情却有一点尴尬。
事实上,从他前年辞掉广告公司的工作之后,整整两年,他除了出了一本名不见经传的武侠小说之外,几乎没有其它的建树。比起席露贞做得有声有色的工作来说,他简直可以说是游手好闲。
现在时代变了,要是换成过去,人家会说他是吃软饭的。每每心中浮起这种念头,他便浑身上下不舒服起来。有好几次他都想放弃算了,回到广告公司上班起码还可以领固定的薪水,犯不着让人觉得他是靠老婆养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当初辞职时那种雄心壮志,他却又没脸再回到公司。更何况回去做什么?过去仰他人鼻息已经够教他窝囊了,难道现在还回去仰自己老婆的鼻息吗?
“怎么啦?”席露贞怯怯地问。其实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雷颖的小说到底写得怎么样了,只是他似乎每天晚上都窝在书房里工作,也不许她进怯看。她真以为他快写好了,背地里还替他高兴。可是现在看他那种表情却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你没事吧?”
“牛排来了。”华盼盼立刻替雷颖解围。她识趣地对牛排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哇,看起来真的很棒耶。”
侍者将三个牛排送上来,三个人突然都感到无比饥饿,全埋头在牛排里,好像那牛排真的好吃到让他们连说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正在吃着,席露贞的行动电话却响了。餐厅里不时有行动电话的声音响起倒也不是太尴尬,只是席露贞却有点不耐烦,拿起电话老实不客气地说:“喂?”
雷颖停下动作,眼神有些阴沉。
“什么东西?经纪公司什么时候开始可以干涉我怎么拍东西了?”席露贞十分不言向兴。
“要看我拍的东西?他们说看就看,当我席露贞是什么?”她的声音大了起来,显然对方所说的话让她非常不高兴。过了几秒钟,席露贞几乎是愤怒地对着电话吼:“没得商量!叫他们来找我,我正在吃饭,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她摔下行动电话,泄愤似的戳着牛排。
“什么东西!拍得好不好关她屁事!在片厂闹事还不够,居然闹到公司来了,狗屁!”“怎么啦?又是刚刚那个模特儿?”华盼盼关心地问。
“还会有谁?居然回去跟经纪公司告状!说我拍得不好,会影响到她往后的演艺生涯,SHIT!那种人会有什么演艺生涯,能拍拍广告算运气好的了。可恶,愈想愈生气!你们先吃饭。”席露贞跳起来往外冲。“我去打电话骂人。
“露贞!露贞——”
“算了,”雷颖冷冷地低下头:“别理她,她有工作狂,不让她解决这件事,她会连睡觉都睡不着。”
华盼盼尴尬地坐在那里。雷颖看起来非常不高兴,刚刚在路上席露贞已经跟她说过他们昨天的冲突了,没想到今天连吃个饭都可以吃出火气来。
“雷颖,露贞她——”
“我知道。”雷颖放下刀叉,脸上的笑容苦涩到极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应该知道她就是这种性格。为了工作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但是教她安静歇息片刻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我老早已经习惯了。”最后那句话说得有点咬牙切齿,显然与事实不符。
“露贞她只是特别认真啊。我以前好羡慕她这种认真,可以那么专心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以前也这么认为。”雷颖苦笑两声,笑容里有无限无奈和黯然。“只是现在我却不这么确定了……”
他望着席露贞在餐厅外面的身影。她看起来很生气,但是却意气风发;那种一切都可以掌握在手中的自信,真的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以前那对他是种致命吸引为,席露贞的聪明才气不只写在脸上,而是从她身上每一个毛细孔里散发出来。
“雷颖?”
雷颖恍惚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似乎也自觉说得大多了。他摇摇头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深吸一口气才抬起头,恢复了笑容。
“别老是谈我和露贞的事,你和小北呢?最近都没有你们的消息了。”
“我吗。”华盼盼干笑两声。“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就是老样子。”
“听说小北是准教授了不是吗?”
“是啊——”华盼盼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雷颖关心地将身体往前倾。“你们没事吧?”
“没事——”华盼盼同样苦笑两声,表情和刚刚的地如出一辙。“你有个工作狂老婆,而我有个工作狂老公,我想我们应该算是同病相怜吧。”
雷颖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实在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出来聊一聊,彼此吐吐苦水,免得哪天真成了神经病,人家还怪我们精神状态不够稳定。”
“真的是这样。”华盼盼也笑了。“大家都觉得我们怎么会如此不知足,有妻、有夫如此,还每天愁眉苦脸,谁又知道我们身在其中的悲惨情状呢?”
“哈!”雷颖开怀地笑了起来。“就是这样。天啊,就是这样,他们怎么会知道和他们那种人生活在一起有多无趣呢?”
“哇!你们在谈什么这么高兴?”席露成突然跳出来,讶异地看着他们。“说来听听吧。”
华盼盼睨了她一眼。“正在说你的坏话呢,怎么可以说给当事人听?”
“好啊,背后莫论人是非,你们两个心怀不轨喔!”席露贞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地坐了下来,浑然不觉雷颖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说嘛,说出来我听听看啊。”
“才不要呢,不如说说你刚刚是怎么把事情解决掉才有趣。”华盼盼立刻接席露贞果然得意地将刚刚骂人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雷颖和华盼盼怎么会有心思听她说这些,,但是这是对付工作狂最好的不二法门啊。
他们交会了一个眼神,眼里有笑意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只是席露贞却浑然不知,还是兴高采烈地些让气氛热切一点。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顿由她当主人的晚餐却造成了他们四个人往后生命的重大改变……
邵小北在学校里十分受到欢迎,他的人缘很好,绝南多数的学生都喜欢他。他亦师亦友的身分让他穿梭在每个学生团体和办公室里无往不利。
认真地看邵小北会觉得地似乎还是个孩子,不只是因为他那稚气未脱的面孔,也因为他脸上不时出现的可爱爽朗笑容。
邵小北的个子不高,大约一七三左右,只能算是中等身材。不高挑,皮肤也白,但是他却有一身修长健美的体态,那全得归功于他对户外活动的热爱。他喜欢游泳、喜欢钓鱼,几乎只要是跟水有关系的活动他全都喜欢。极度活泼好动的他却有一身晒不黑的皮肤,以致几乎像个白面书生一样,和学生玩在一起的时候,真的让人看不出来他已经是个准教授候选人了。
邵小北是教授准候选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只要等他研究所一毕业拿到学位之后,立刻可以当教授。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还是个学生,但是他的实力却得到所有人的认同与赏识。
正因为他是准教授候选人,邵小北相当注意自己的工作,除了在研究所的课业之外,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帮助学生,藉此增加自己的声望,就算是下课时间他也多半会留在学校替那些学弟妹们解答问题;而他那些学弟妹们也没让他失望,在最受欢迎的助教名单上,邵小北正是上面的第一个名字。
尽管如此,邵小北的生活还是很有品质。他清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他和席露贞不同的地方在于:席露贞把工作当成她最大的乐趣,但是工作对邵小北来说却只是乐趣中的一种。他喜欢的活动可从来不会错过。
每个放假日他会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可能去钓鱼(就算顶着恶毒的大阳一整天也不能稍减他钓鱼的热忱),可能去游泳、潜水、冲浪、玩水上摩托车——愈是冒险的行动愈能吸引邵小北的兴趣。他总是说:一大堆有趣的活动都等着他去做,人生苦短啊。谁喜欢整天关在冷气房里吹冷气?玩就该玩得痛快淋漓,否则何必去呢?
问题是——华盼盼不喜欢他的玩法。
华盼盼不怪为什么好不容易放个假,怎么他老是喜欢把自己搞得辛苦异常?上山下海,全都是耗费体力的活动,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种负担、一种折磨。偶尔为之还觉得有趣,但时间一长她就受不了了。她宁可逛街。听音乐,就算待在家里什么不做,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问题是——邵小北受不了那些享受。
到后来她和邵小北也形成一种共识——要上山下海,邵小北尽管自己去,她宁可待在家里种种花草或弄一桌子的好菜犒赏自己。
当初邵小北追华盼盼的时候愿意陪她听音乐会、愿意陪她看电影,或是待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过一个安静的下午。其实邵小北的音乐素养很好,他也很能乖乖坐着陪她听音乐、看舞台剧;婚后他们却很少再做类似的活动了。邵小北尝试过让华盼盼和他一起从事户外活动,但是华盼盼就是不喜欢。她讨厌玩得全身脏兮兮,像个孩子似的。有时候她真觉得邵小北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而邵小北又觉得华盼盼是个懒得动的女人;有时候他也还愿意待在家里陪她,可是时间一久同样受不了,也只能自己找同伴往外跑,而华盼盼也乐得轻松。
有很多的夫妻都是这样过来的,丈夫有丈夫喜欢的活动,妻子有妻子的社交圈子,大家互不干扰也可以过日子,但为什么他们心里总觉得有些遗憾?
他们总想:只是休闲活动没在一起而已啊,他们日常的生活还是过得很协调的。谁的生活中没有一点点遗憾呢?太过完美反而容易招嫉呢,就这样生活不也是一样可以过?
于是那遗憾就这样被冷落了,谁都不知道原来在彼此的心里都忽略了那点“遗憾。”
吃过晚饭,照例是邵小北洗碗,华盼盼收拾东西。邵小北边洗碗边试探地问:“明天放假耶。”
华盼盼睨了他一眼。“你又想去哪里?”
“你说呢?你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华盼盼摇摇头。“这个星期好累,我只想待在家里休息。”
邵小北耸耸肩,早已经习惯了老婆的回答,只是心里难免还是觉得有些不愉快。“睡得愈多只会觉得愈累。”
“我没说我打算睡一整天。”
“出去走一走对身体比较好啊。这样嘛,早上你陪我去爬山,下午我们去碧潭划船,晚上我陪你在家里休息好不好?”邵小北再一次建议,刚洗好碗的手湿漉漉地便往华盼盼身上抱。
“不要过来,你的手好湿呢!”华盼盼笑着闪躲。“我才不要跟你去爬山,等爬完山我的星期天就毁了,哪里还有力气休息?”
邵小北当然不放过她,将她整个人拉进怀狸,冷不防便吻住她的颈项。“别这么懒嘛,我们每天都上班下班的,闷都闷死了,陪我出去走一走嘛。我们好久都投在一起玩了。”
“邵先生,我们早已经过了玩的年纪了好不好?”华盼盼不领情地推开他。“你有那么多的学生可以陪你去上山,有那么多的朋友可以陪你下海,干什么非要拉着我一起去?”
“他们又不是我老婆。”
“可是你老婆恰好对这些活动都没有兴趣啊。”
邵小北终于放弃,一言不发地松开妻子的腰。
华盼盼叹口气。“小北——”
“算了,你不想去就算了。”邵小北不高兴地住客厅走。
“小北。你不要不讲理嘛。”
“到底是谁不讲理?我是你老公耶,找你出去走一走你都不愿意。”
华盼盼也有点不高兴了,咬着牙瞪他。“那你为什么不在家里陪我?一有假日就往外跑。整天也见不到人。你知不知道我很孤单?”
“所以我才找你出去啊。”
“可是我不喜欢出去。”
谈话到这里算是陷入僵局,这也是他们近来最常遇到的瓶颈。简直就像是一个过动儿和一个自闭儿一样无法沟通。每次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总会想起对方当初的好,心里总会疑惑当初可以做的,现在为什么做不到了?
为什么当初可以听音乐的,现在连一分钟也听不进去?为什么当初可以陪着主钓鱼。拿钓竿的,现在晒点太阳都觉得是种酷刑?
他们的感情会不会就在这一点一滴的僵局和冷战中消逝?
邵小北有点赌气,别开脸不去理会华盼盼。
他觉得自己起码是个好丈夫,有很多男人根本不愿意让妻子跟着出门的。但与他不一样。他把盼盼当成是一个朋友。夫妻生活中除了要扮演夫妻、情人,朋友化是很重要的关系。他不明白为什么盼盼就是不愿意?当然盼盼也可以问他同样的问题,但是他真的受不了啊。他本来就是这么好动的,为什么要为婚姻生活放弃自己的兴趣?
“我觉得你很自私。”华盼盼难受地低下头说道。
邵小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脸都气红了还是说不出话。
“为什么你老是只顾你自己的玩乐而不顾我的呢?我不喜欢那些活动,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迁就我一点?”
“对,是我自私,是我不肯迁就你已你有没有想过,同样的话我也可以对你说?那你就不自私了吗?你还不是一样不肯迁就我?”邵小北气呼呼地跳起来嚷:“算了算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出去了!省得我们老是为了这种事情吵架。以后你别后悔,说是我不肯带你出去玩就好。”
“我不会!”
“不会最好。”
雷颖鼓起勇气打了电话给华盼盼。那是一个美丽的星期天,华盼盼接到他的电话有点惊喜,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温暖的笑意。这给了雷颖很大的信心,原本他只是想试探看看华盼盼的意向。既然她高兴接到他的电话,自然也愿意和他见个面吃饭。于是,他约她在一家气氛很好的饭店中庭见面,喝下午茶。
挂了电话之后,他们两个人的心情都出奇的好,原本都还为了另一半一大早就消失的行为感到生气,现在怒气都不见了,反而像个恋爱中的少年一样兴奋期待起来。
雷颖替自己挑了一套褐色的休闲服,衬托出他高大的身材更显得英姿焕发,也柔和了他脸上刚毅的线倏。
华盼盼则替自己穿上了浅黄色的优雅长裙。柔软的长长卷发技在肩上,让她娇美的面孔更添细致,雪白的肌肤看起来吹弹可破。
他们见面的时候不由得为彼此共通的心意感到一点惊奇。他们的装扮看起来是那么的搭配,简直就像足一对壁人。如果不说穿,谁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爱侣。
坐下来之后,雷颖凝视着华盼盼优雅的侧面,不由得轻叹一口气,笑了笑。
“露贞从来不陪我到这种地方来,她觉得这是浪费时间。她宁可到路边的冰果室喝一杯果汁。”
华盼盼笑了起来。“别把露贞说成那个样子。她也喜欢到这种地方来的,以前我们还没结婚之前也常常来。”
“那她大概不喜欢和我一起来吧。”雷颖甩甩头,甩掉心里那一丝罪恶感事实上,凝视着华盼盼那双眼睛,那丝罪恶感是很容易忽略的。他起身,绅士地挽起华盼盼。“来吧,今天我们把他们两个人都忘掉,好好的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光阴好吗?”
“当然好啊。”华盼盼微笑地伸出她雪白青葱的玉手,抬起头看着雷颖,给了他一朵美丽的微笑。“今天我们都忘掉他们,假装我们都还没结婚。”
“假装?”雷颖故作惊异地看着华盼盼。“你根本不需要假装。华小姐,你根本就还没有结婚啊,否则我何必邀你出来呢?”
他的话惹得华盼盼轻笑起来,那柔柔的笑声听在雷颖的耳中仿若天籁之音一般。
他们不需要遗忘了。当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眼帘里映入对方的身影时,其它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只剩人心里那呐喊着的心跳——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喝完了下午茶,他们都该回到各自的家,但是他们谁也舍不得离去啊。
雷颖挽着华盼盼的手走到外面,站在饭店门口。两个人都沉默了。
这一个下午对他们来说非常难忘,他们谁也不希望就此结束。雷颖低头看着垂盼盼的眼,犹豫地轻问:“盼盼,你……想去看夕阳吗?”
华盼盼有些羞怯地抬起眼睛。“我喜欢看夕阳……”
雷颖的心跳停了一拍,然后兴奋地鼓噪起来。他的面孔整个亮起来,比天上的阳光还要耀眼。
他快乐地拉着华盼盼住前走。“那我们去看夕阳吧。”
“这么焦急做什么?”华盼盼脚下的美丽凉鞋可不是用来奔跑的,她笑着急急煞住脚步。“走慢一点啊。”
“不能慢啊。”雷颖还是往前走,笑着回头。“走慢了,我怕你会改变主意。”。
华盼盼忍不住笑了。她第一次抬起脸自在地面对雷颖。
“我不会后悔的,我喜欢跟你一起看夕阳。”
这句话听在雷颖的耳里无异是天底下最美好的赞美了。他整个人仿佛轻飘飘地飘上了云端,兴奋得几乎要大叫大笑。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华盼盼细嫩的手,觉得这一生一世再也不会放开——觉得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教他放手了第三章东北角海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海浪一波一波地涌上岸来,激起小朵小朵的浪化,海岸线上像是开满了白色花朵的线状花圃。
东北角向来有许多游客,但大多集中在较着名的风景点,当席露贞和几个工作伙伴到达海岸线的时候,沿岸上空荡荡的,只有三三两两的钓客在垂钓。
停好车子之后,席露贞走下岩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大海。
她一直喜欢看海。很多人说看着海洋会使人心情平静,她却从来都没有那种感觉。还有很多人说,轻柔的海风轻抚可以涤去忧伤烦闷,对席露贞来说却都是不切实际的形容词。
她喜欢看海,并不是海洋使她平静,相反的,海洋令她思考,她喜欢面对着海洋静静地思考。那浪潮似乎能够反应她的心绪流转,潮来潮往也仿佛是她心思的来去一般;海洋特有的韵律象征着人事流转,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空虚缥渺,而是那种韵律让她能调整自己的呼吸。她喜欢海风的吹拂,不是因为可以涤去忧伤烦闷,而是因为呼吸大多都市的乌烟瘴气,咸咸的海风闻起来别有一番清凉风味。
雷颖总说她身上没有一点浪漫细胞。如果说浪漫指的是那些闻不到、看不到,而只有虚无缥渺的形容词,那她的确没有一点浪漫细胞。雷颖所说的浪漫总带着一点莫名的多愁善感,而那种浪漫,说真的她宁可不要。
席露贞穿着简单的白衣白裤,特大号的草帽将她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之下。她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点起一支烟,无言地凝视着眼前的浩瀚大海。
一道阴影来到她的背后,那是他们的新工作伙伴庄尧。“怎么?心情不好?”
席露贞测了侧头,草帽下的白皙面孔微微一笑。“怎么会?难得到海边来,看看海啊。”
“看海要抽烟?”
“我抽烟就像其他的女人吃甜食一样。”她笑了。“是一种享受,但是仅能偶尔为之。你反对?”
“没有,只是没见过你抽烟。”
“那是你太不了解露露啦。”负责掌镜的小王也来到他们身后。“露露抽烟啊,表情像极了潜水艇的舰长呢,下水前、上岸之后。”
“你们这些男人,就是看不得女人抽烟吗?那么多意见。”
她摇摇头看着海,脑海中不知不觉地浮起雷颖的面孔——他现在在做什么?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睡着。她知道他醒了发现她不在,一定会不高兴,但是她还是出来了。
其实今天她大可以不要来,毕竟离广告开镜还有一段时间。她可以选其它上班的时间再来勘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看看大海,整理一下思绪;而勘景无疑为她提供了一个最好的理由;虽然这也是一个会让雷颖大发雷霆的理由。
她和雷颖愈来愈常争执,而那种争执让她泄气。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难道真的要她辞掉工作,在家里当他的小女人吗?她喜欢她的工作,而且做得很好。她知道她和其他的职业妇女有同样的问题,她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处理的,这对她来说真的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两者兼顾?
真的有人可以两者兼顾吗?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同样的问题发生在她的身上会变得这么棘手?
“这个地方不错啊,很安静,我以为这种地方一定堆满了垃圾呢。”庄尧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来,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盯着她。“你真的心情不好。”他下断言。
“我心情好不好到底有什么重要呢?”席露贞避开他的眼睛站了起来,回过头才发现小王和助理摄影师早就走得老远了。“他们去哪里?”
“找景啊。”庄尧还是坐着。“你那么怕我吗?”他不经意地问。
“怕你?”席露贞好笑地睁大了眼睛。“你还真瞧得起你自己啊,我为什么要怕你?”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庄尧的声音里有种懊恼。
“我没有躲着谁,我只是习惯跟人保持距离。”
“你没有和其他人保持任何距离。”
“那最因为你要求的距离与其他人不同,不是吗?”
庄尧回过头看她,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讶异。“我还以为你是木头,原来你是高感度雷达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刚刚还说我躲着你呢。”
“我还是觉得你躲着我啊,只是理由不一样了。”庄尧也微笑。“以前我觉得你是怕自己喜欢上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怕我爱上你。”
“那当然啦,我结婚了,庄先生。”
“结婚又代表什么呢?”
庄尧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耸肩时唇角会有些不屑地微微上扬,那种表情和雷颖居然有几分相似。
“结婚只是一种形式而已。两个人住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叹喜悲伤、共同分享一份财产、一起用一间浴室,只是诸如此类的关系罢了。那一张纸,并不比电影票上的约定条款高级多少。”
“真是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不过你们在国外长大的人毕竟和我们是不同的。”席露贞摇摇头。“我的思想还是很保守喔。婚姻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会为了任何事而放弃我的婚姻。”
“包括你的工作?”
席露贞蹙起眉,庄尧反而笑了。
“你的心事全写在脸上了。谁不知道你和老公吵架?我听公司里的人说过,你先生以前也在公司上班的不是吗?他的性格公司里的人可清楚得很,他们说雷先生不喜欢大女人。”
“谁说我是大女人了?”她很不高兴地板起脸。“我看起来像是大女人吗?”
“看起来当然不像,但是你的心却像极了,尤其是你工作的时候。”庄尧微笑地看着她,眼底有说不出的欣赏和爱慕。“我不大清楚他们口中的大女人是怎么定义的,但是我猜指的应该是你工作时那种六亲不认的气魄吧。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在我心里那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特质,如果你老公不懂得欣赏,那他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看到他眼里的笃定,席露贞不由得笑了起来。
“庄尧,难怪喜欢你的女孩子那么多,你钓女人的功夫的确不错。不过那对我来说可是没用的,我才不会去管公司的人怎么说,不管是谁,他们看到的都是在职场上的我,和在家里的我完全是两回事啊。”
“你这么说可就让我更想了解你了。”
庄尧看进她的眼里,似乎想看穿里面所隐藏的另一个小女人。
席露贞没好气地瞪他。“等你的眼里装了X 光镜之后再看吧。准备工作了,请你去招呼小王他们过来好吗?”
庄尧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朝她扮个鬼脸。“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我没那么好打发。我喜欢你!不管你怎么说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席露贞没哼气,只淡淡地挥挥手算是回答。
庄尧走了之后,岩石上剩下她一个人,她再度燃起一支烟,心思回到刚刚庄尧所说的话上。也许她真的是迟钝了,其他人都看出来了,怎么就是她没看出来?也许雷颖真的是要她在他和工作之中择其一。她不希望事情一定要如此决绝,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去面对这种可能性。
“没想到你的身价还满高的嘛。”
席露贞吓了一大跳,往岩石下探头一看。“邵小北?你一直躲在那里?”
“谁躲在这里啊?是我先来的喔,应该说是你侵入了我的地盘才对。”邵小北穿着矶钓的安全装备,躲在岩石下方凹进去的地方。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悠哉,大概已经在那里老半天了。
“您这支卑鄙的蟑螂!”席露贞气得火冒三丈,也顾不得岩石高不高,直接从上面翻身下来,狠狠地瞪视着邵小北。“你太可恶了!”
“什么可不可恶啊?东北角那么大,这种地方人又少,谁知道你会来这里?这石头上也没刻着席小姐的大名,我怎么知道你会来这里谈情说爱?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没先观察地理环境吧。”邵小北好整以暇地整理他的钓竿,满嘴理所当然地反驳。
这真的是巧合,可是偏偏席露贞一看到他就有火。“什么谈情说爱?你少血口喷人!你这种人,谁知道你打什么用主意?搞不好你跟踪我!”
“我跟踪你?”邵小北大笑两声。“哈!我还不如去跟踪一条鱼,鱼可比你有魅力多了。”
“你要是能跟踪上鱼才有鬼!你这种人,钓钓小蚯蚓还有可能。钓鱼?你死了这条心吧。”露贞面色不善地诅咒:“你啊,连半条角也钓不到!”
邵小北气得跳起来。要知道钓鱼人最恨人家说他钓不到鱼,这下子席露贞可真踩到他的痛处了。
“席露贞你这个泼妇!难怪你老公不要你!谁娶到你这种恶毒的女人谁倒楣!”
“你有种再说一次!”露贞火冒三丈地卷起衣袖,那样子真像幼稚园时准备和他打架的模样。都已经二十几年了,爱打架的性格居然还是没改。
“说就说怎么样?你咬我啊?”
邵小北也不甘示地伸出手准备卷袖了,哪里知道他的手才一伸出来,席露贞立刻老实不客气地抓住便咬“哎呀!”他痛得大叫,连忙把手抽回火,上面清清楚楚有着席小姐整齐的齿印。“你真的咬我?”
“咬你就咬你!我还怕了你不成!”席露贞得意洋洋地瞪他。“怎么样?再来啊,有几次,我咬你几次。”
“你——你——”邵小北泪眼汪汪地往后跳了一大步。“你真是野蛮耶!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的就是你这种女人。根本就是野蛮动物!”
“汪!”
“哇!”邵小北瞪大了眼睛。“人啊!”
席露贞拍拍屁股,神气地猛然转身。“哼!懒得理你。”
邵小北不知如何是好。天啊!她真的咬他。咬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还对着他学小狗叫。呜——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他邵小北的脸要往哪里摆啊?
“席露贞!你给我道歉!”他气得大叫。
“我偏不!怎么样?你想去告状啊。”席露贞笑嘻嘻地。“从小到大,你哪一次告状告赢的?我告诉你,你就是输,输定了!你这辈子注定要输在我手上。”
他气得都已经气喘了,脸红脖子粗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扬长而去。
席露贞!你——你——总有一天会栽在我手上,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岩石后面,席露贞的大草帽潇洒地挥了挥,对他的心思可是摸得一清二楚。
“省省吧,你已经诅咒我一辈子啦,多留点四德,说不足下半辈子还有一点希望呢……”
席露贞回到家的时候雷颖不在,也没留下字条,家里静悄悄地没半点声响。
席露贞有点疑惑。雷颖向来很少出门,事实上他几乎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她还常常劝他要找朋友出去走走,可是他就是不愿意。
她知道雷颖一直为了小说的事而苦恼,也许那对他造成心理上的压力吧。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她一直不擅于安慰人,说得不好反而适得其反,有时候只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那对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席露贞想了想,雷颖不在,也许她可以做晚餐,等他回来时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席露贞想到这里,连忙再度出门,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食物回来。她的厨艺虽然算不上顶尖,但是还算是不错。以前她常常做饭给雷颖吃,每次他都很高兴。雷颖很讨厌上馆子,她不做饭的时候他要不自己做,要不就是吃泡面;有时候懒得做,家里又没有泡面的时候他会饿着肚子,直到她回来为止。
也想不起来她到底有多久没做过饭了,现在做饭当然有点心虚,可是总比没有好。
可能是好久没有做菜了,也可能是因为早上看了一上午的海调节了心情;又或许是想到雷颖看到她煮菜时的惊喜表情;反正席露贞的心情很好,甚至轻松愉快地哼着歌,觉得自己像是广告中贤淑的妻子一样。好不容易锅碗瓢盆齐飞、大费周章地弄好一桌菜之后,她觉得很有成就感。更期待雷颖的归来。
欣赏着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她不禁微微一笑:也许当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不是吗?起码做菜这件事就很艺术啊。要不是平常没有时间,谁不喜欢为心爱的人做饭呢?
席露贞坐在桌子前面百般无聊地拨弄饭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热呼呼的饭菜也随着时间慢慢地冷却。到了晚上八点,饭菜都冷透了,还是没见到雷颖可来。
她开始担心了,也不知道雷颖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没有行动电话,连B.B.Call也在他离职之后停用,席露贞本来想替他办,他却自嘲地说反正他永远都在固定的地方,需要行动电话做什么?现在好了,都已经八、九点了,他连一通电话也没打回来,她到什么地方去找人?
席露贞这才发现她对雷颖周遭的一切真的所知甚少。他都跟些什么人来往?都去些什么地方?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来回踱步几趟之后,她才发现——雷颖一个人在家里苦苦等候着她就是这种心情?她怎么会那么可恶?竟让他等待了她那么久。雷颖的心情一定比她现在要苦涩上许多倍吧?
她怎么会把一桩美满的婚姻弄到这种地步?她真是错得离了谱了。只是这错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挽回?
席露贞无言地站了起来,慢慢地收拾着一桌子的冷饭菜。到这个时间还没回来,雷颖一定已经吃过饭了。她不想他看到那桌子的饭菜而感到良心不安。
这是她应得的报应。上天让她也尝尝雷颖过去三年所过的日子、所受的等待。
等她收拾好已经九点了,雷颖还是没回来。,她一个人无聊地坐在客厅里看HBO ,期间也接到几通找她出去蹓跶蹓跶的电话,但是她却一点兴致也没有。
庄尧打过三通电话,热切和失望的口气合让席露贞感到好气又好笑。他真是个不死心的小伙子,外面未婚的辣妹多得是,可他偏偏喜欢上她这个老太婆,实在奇怪。
她想好好的安静一下等雷颖回来,电话却一再响起,让她烦不胜烦。真想拔掉电话线,可是又怕雷颖会打电话回来——呵!其实雷颖怎么会知道她在家里?平日这时候,她席露自小姐应该在外面和那票朋友大念广告经才对。她可以出去游戏玩耍,怎么可以要求雷颖待在家里守苦窑?
她愈想心里愈难过,流了两滴眼泪,然后便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就是席露贞,多愁善感实在不是她的天性,勉强为之已经够为难了,再想下去只怕会神经错乱。
不知道睡了多久,开门的声音也没惊醒她,直到雷颖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摇她,她才醒过来。
她揉着惺忪的双眼问:“雷,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久了,现在几点?”
“十二点了。”
“十二点?”席露贞讶异地伸个懒腰。“这么晚啦,你到哪里去了?”
雷颖眼神闪烁了一下,只耸耸肩。“和朋友到阳明山上去看星星了。”
席露贞笑了起来。“这么好兴致?天空美吗?”
“很美——”雷颖搂住她,亲爱地吻了一下。“你怎么会在家里?”
“我本来——”她想说:我本来煮了一桌好菜,随即把话吞了下去,只笑着拥他。“偶尔休息一下也不错啊,最近真的很累了。”
“你怎么不早说你今天要侍在家里?如果我知道你要待在家里我就不会出了。”雷颖拉着她的手往房里走,絮絮叨叨反而显得有些心虚。
席露贞没说话,乖乖地任雷颖牵着她的手走进卧室里。
雷颖细心地替她脱掉衣服,像哄孩子一样将她安置在床上。“睡吧。”他轻柔地吻吻她的鼻尖。“在沙发上睡一定很不舒服。”
席露贞摇摇头。一我们不能说说话吗?我刚刚睡过了。“她伸手想抱他,雷颖却轻轻闪开。
“不行。”雷颖替她盖上被子。“我刚刚在山上突然有了灵感,我得趁灵感还没消失之前把它写下来,你乖乖先睡好吗?”
席露贞还想开口,但是雷颖却轻柔地捣住她的唇。“听话嘛。”
她叹口气闭上眼睛。“晚安。”
“晚安。”雷颖在她的唇上轻巧一吻,蜻蜒点水且极为人善地,像亲吻一个小朋友。
席露贞一直不很相信第六感或者直觉,但是这次她心里却在种奇怪的感觉……
雷颖关了灯,走出门时她睁开了眼睛。
雷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而她在黑暗之中睁大了双眼。雷颖和谁去看星星?她虽然忍住没问,但是心里却不能不想。是谁可以让雷颖有这么好的心情?
是她多虑?还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是一个失眠的夜晚,但这一晚,席露贞注定要被不安的梦境缠身……-
两个月前,席蓝生夫妇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
席蓝生和他的妻子赵晓谕是有名的模范夫妻。
他们结婚三十年来几乎不曾吵架,即使拌嘴也都能很快解决问题,是许多人欣羡的神仙眷属,这全都归功于两个人个性上的协调。席蓝生是高中老师,赵升论是国小老师,他们教学相长,而且每年都有固定的假期可以缓解身心;再加上他们的兴趣相符,三十年亦师亦友、是爱人更是亲人的相处模式让他们的感情更是深厚。就这样亲亲爱爱、极有情调地过了三十年,而这一天正是他们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
他们除了邀请女儿、女婿之外,只邀请了和他们有三十多年交情的邵家夫妇。
当然啦,这个庆祝会他们也计划了很久,邵应中还特地把他的宝贝儿子邵小北给找了回来,为的就是希望邵小北可以和席露贞两个人化敌为友。
本来嘛,两个青梅竹马(这句形容词用在那两位冤家的头上实在不合适,但是也没别的可以想啦,就将就将就吧)、自小一起长大的邻居,有什么不能化解的呢?更何况席蓝牛向来当邵小北是他半个儿子。他的结婚纪念日邵小北怎么可以缺席?
所以当天晚上,常邵小北牵着华盼盼的手出现时,席露贞和雷颖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当然会在这里。”邵小北龇牙咧嘴地瞪了席露贞一眼。“我是来祝贺席伯伯和席*** ,你有什么意见?”
席露贞不甘心地嘟起唇。“谁要你来帮忙庆祝?厚脸皮。”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别一见面就斗嘴。”席母立刻出而调停。这种工作她做了快三十年了、这两个小毛头居然还不肯放过她。
“席妈妈,祝福你和席伯伯水浴爱河,白发同心。”邵小北撇下席露贞,亲热地搂住席母的肩。“你们真幸福耶,看得我们都羡慕死了。”
“马屁精。”席露贞没好气地扮个鬼脸,“这么老土。”
“露贞啊,快过来看看上次我和你爸妈出国照的相片。”邵母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招呼。
“喔,来啦。”席露贞朝雷颖和华盼盼笑了笑。“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雷颖和华盼盼互看了一眼,席蓝生正和邵应中在屋子的角落里品酒下棋,邵小北则陪着席母去厨房帮忙了,而邵母吃喝着席露贞去看相片,这场面倒显得他们俩是多余的了。这两家人再怎么看都是一家人。
“不了,你陪我婆婆看相片吧。我刚刚在外面看到一些水果很不错,我想出去买。”华盼盼礼貌地说道。
雷颖立刻附和:“对啊,我陪盼盼出去买东西。”
“露贞啊,快点啦。”
“喔,来了。”席露贞歉然地朝华盼盼一笑。“那也好,你们快点回来哟,马上要吃饭了。”
“知道。”
华盼盼看着席露贞过去搂着她婆婆,心头的滋味真是五味杂陈。
她的婆婆,对席露贞永远比对她这个正牌的媳妇还要好上几成。她知道她的公公婆婆其实最中意的媳妇人选是席露贞,虽然邵小北和席露贞水火不容,却仍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而她,正好是邵小北娶的媳妇,一个和他们的理想完全背道而驰的媳妇。
“我们出去吧。”雷颖理解地轻轻说道。他们两个人无声息地走出了席家,屋内那温暖的灯火与欢笑似乎与他们完全无关。
华盼盼一走出门口便情不自禁地抹了抹泪,雷颖无言地递给她一张面纸。
“别难过了。”
华盼盼接过那张面纸,久久不能言语。记忆中,邵小北只有刚开始追她的时候才如此细心,之后——呵!他连自己的眼镜都会忘记摆在什么地方。
“刚开始露贞的父母也不能接受我,也许到现在他们还是不能接受我,只是基于礼貌上,不得不对我这个女婿表达友善罢了,我早就习惯了。”
华盼盼无言。
他们一起走在社区。静的街道上,两个人的距离愈来愈近。虽然已经夏天了,但是这个夜晚依然夜凉如水,雷颖不自觉地挽起华盼盼的手问:“冷不冷?”
她摇摇头,“我的情形和你一样,我公公婆婆一样不喜欢我,他们老早已经认定露贞是他们的媳妇,无论我怎么做都比不上她。
“你还会为了这个伤心?”
“呵!说不伤心是骗人的,我当然会伤心,只是——”
她苦涩地垂下眼,低声说道:“那又有什么用?我不是露贞,露贞可以做的,我一样也学不来。有时候面对他们,我真的觉得小北应该娶的人是露贞而不是我;甚至有时候我会想,小北之所以和露贞势同水火,其实也只是他们反抗父母的一种方式而已。”
“和我想的差不多。”
“你也这样想?”
雷颖笑了笑,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仿佛也接通了心里的想法似的。他挽着华盼盼的手,凝视着她那双带着柔弱特质的双眼,心底不由得起了挣扎。
为什么当初他遇上的不是盼盼?为什么当初他会爱上露贞?那根本是个错误,难道他要为了那个错误而赔上一生吗?
华盼盼被他的眼神看得脸红了起来。她有点紧张地想抽回自己的手。“雷颖——”
“不会有人看见,就算有人看见那又怎么样?我们同病相怜,事实上大家都知道那是个错误。”他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我们没必要为了那个错误而赔上一辈子。”
“不是这样的!”华盼盼焦急地抽回手,神色惊惶地摇头。“现在我们都在过度期。等这一阵子过去,我们会后悔的。当初你爱露贞,我也爱小北,那不是错误,那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一个人一生不该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我有第二次,我绝不会选择露贞,我会选择你。”雷颖口气坚决地说道:“和你在一起的这阵子是我五年来过得最快乐的时光。我到现在才发觉,原来和露贞生活在一起是那么的痛苦;而和你在一起却是那么的快乐。不是因为这是偷来的光阴,而是我真的喜欢你,我真的爱你。你才是我该厮守终生的对象。”
“你疯了才会说这种话,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华盼盼大惊失色地后退。她身后的围墙却教她无路可逃。
“我没有疯,我们也不是普通朋友,你心里和我一样清楚。”雷颖靠近她,双眼闪动着炽热的感情。“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为我自己所说的话负责,也将为我自己所作的决定负责。你呢?你还要逃避多久?你还想让你自口不快乐多久?”
她不知所惜地看着他,雷颖身上的热情她从没在邵小北身上看到、体会过。雷颖那双闪动着热切感情的双眼要求着她的回应,她无路可逃却又不知道如何应对。
她也渴望感情,也渴望雷颖,他说得没错,他们在一起的确很快乐,但是……似是小北呢?露贞呢?他们会如何震惊与憎恨?可是……她呢?她自己的幸福快乐难道不重要?她和小北个性不合已经是事实。难道她要这样跟着小北过一辈子不快乐、不幸福的生活?
华盼盼惊觉自己心里的脆弱和动摇,不由得连连摇头。“我不能这样做。你是露贞的丈夫,而露贞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能背叛露贞,更不能背叛小北。”她死命摇头,摇散了那一头打理得完美的头发,也摇散了她向来优雅的气度与理智。
雷颖静静地看着她,好半晌才低低地,粗嗄着开口:“你是因为无法背叛所以才否决你对我的感情?还是因为害怕?”
“我——”她答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唇一寸一寸地接近自己。
“如果你只是因为无法背叛,那么你无须担心;如果你是害怕,那你太对不起你自己,也太对不起我了。你敢否认你对我的感情吗?”他靠近她的唇,低低地说着,那声台细若蚊蚋,却情清楚楚地传进华盼盼的心里。
雷颖呼吸的热气带着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他们的唇靠得那么近,近得教她无法思考、无法躲避。
雷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她仅能低呼一声,不由自主地攀住。他坚实的肩。他热切地吻上她娇嫩的唇瓣,那纠缠的理智与感情让他们全都混乱了。他们无法思考、无法言语,脑侮中轰然一声巨响——只剩下对方的名字,和那热烈需索的感情……
第四章“哈!你又输了。”
席露贞开怀大笑,而她的对手邵应中蹙着眉、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棋局,喃喃自语地念:“这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
“输了就是输了。”席露贞笑眯眯地道:“邵伯伯,你就认输了吧,死棋喽。”邵应中不甘愿地拿下眼镜。“不可能,你一定是作弊,你打小下棋就会作弊。快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又偷了我的棋?”他左右探头,眯着眼睛想找出自己失踪的棋子。
“我才没有呢,愿赌服轮喔。”席露贞笑嘻嘻地伸出双手,上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嘿!X 输给我女儿啦?”席蓝生得意地笑。“真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啊,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不算不算!”邵应中胀红了脸,吼道:“邵小北!你给我过来。”
邵小北本来正在帮席母布置餐桌,一听到老爸的召唤便看了一眼,慢吞地过来了。“什么事啊?”
“你来你来,你和露贞下一盘棋,我要好好看看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才不要。”
“我也不要。”
他们异口同声拒绝,邵应中没好气地瞪着儿子。“胆敢不遵父命?”
邵小北好整以暇地笑笑。“孩儿除此事外,概听父亲大人差遣。”
“我就是要你跟露贞下棋。我们邵家的面子怎么可以让你这两句话就算了?”
“我才不要跟他下棋呢,他最没品了,他才会作弊。”席露贞对着邵小北扮鬼脸。“作弊大王!从小就是靠作弊赢我的,有时候啊——靠作弊还赢不了了。”
“席露贞!我早晚撕烂你那张嘴!”邵小北没好气地瞪她。“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种你到我家去,看我教不教训你!”
“我就是不去,偏偏不去,怎么样?还想被咬?”
“野蛮!”
“你才是个没大脑的呆子!”
“你——”
“通通给我住嘴!过来吃饭。”席母威严地喝道:“今天是我和我老公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你们两个再吵就去面壁思过。”
纵使他们年纪再大,在父母面前依旧是个孩子。席露贞和那小北狠狠地瞪视了对方一眼,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餐桌走去。
“咦?雷颖和盼盼呢?”邵母突然发现屋子里少了两个人。
“哦,刚刚盼盼说要去买水果——”席露贞心不在焉地说道。
“买水果?买什么水果?”
“我也不知道啊,她只是说要去买一点水果而已。”
“你这个丫头,连自己老公到什么地方去都不知道?”席蓝生坐在餐桌前摇摇头。
席露贞这才想到,雷颖和盼盼去买水果也买了好久了,怎么会买个水果买这么久?
“是不是你老公勾引我老婆啊?”邵小北笑嘻嘻地逗她。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小北,你给我住嘴!吃你的饭。”
“咦?”
一直看着窗边的邵母突然发出声音,席露贞连忙赶过来。
“怎么样?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邵母打开窗子,口气莫测高深地说道:“是他们没错。”
席露贞愣愣地从窗子里往外君。雷颖和华盼盼什么时候变成好朋友了?从他们脸上的笑容看来他们好像很熟——几乎有点太熟了!
“露贞?是他们回来了吗?”
“啊——是——”
“那还不去开门?”
“哦——”
席露贞咬着唇去开门,门一打开,雷颖和华盼盼正走到门前。华盼盼的头发乱了,而外面没一点风。
“你们去哪里啊?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席露贞强自微笑地问。
华盼盼低下头,竟然没有直视她眼光的勇气。
“去社区外面买水果啊,那家水果行打烊了,所以走远了一点。”雷颖提起手上的水果交给她,仿佛那是证据。
席露贞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进入。华盼盼走过她身边时,席露贞拦住她。“你没事吧?”
华盼盼的头发乱了,双颊飞红,而双眼闪动着晶莹润泽的光芒,那唇红滟滟的,就像刚经过爱情的洗礼。买个水果需要这么激动?
“当然没事,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华盼盼笑着理理头发。“是不是很乱啊?”
“还好。我房里有梳子,要不要我陪你上去整理一下?”
“不用——”华盼盼与她错肩而过。“我去浴室整理一下就好”
席露贞无言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抬起眼直直看进雷颖的眼中。“你呢?”
“我怎么样?”雷颖自在地问。
“你也需要整理一下吗?”
“我又没跌倒。”雷颖睨了她一眼,很自然地走进屋里。“爸、妈,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席露贞站在门口,心跳不知道为什么竟急遽加速?
是她太多心了。她一再地这样告诉自己,看着雷颖和华盼盼脸上的笑容,她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渐渐形成——但愿只是她多心。
真的,但愿只是她多心……
邵小北发觉华盼盼变了。
她变得极度爱美,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莫名其妙地微笑。以前华盼盼也爱漂亮,但是还不至于如此厉害。她甚至翻出以前和她谈恋爱时所穿的雪白洋装,和白色高跟鞋。
“上班啊,总不能每天邋里邋遢地去上班吧?”她这样回答。
可是穿着白洋装和雪白高跟鞋去上班?这未免有点奇怪了吧?
华盼盼的手以前就保养得很好,可是现在愈来愈好。她本来不喜欢在指甲上面涂寇丹的,可是现在她的手几乎每天换一种颜色。还有一次,她竟然把所有的指甲全涂成银黑色,衬得她那双青葱雪白的双手更胜白玉,那天他正好有学生到家里来讨论功课,华盼盼出去之后,那些学生还结结实实地嘲笑了他一顿。说他的妻子具有时尚感,而他却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清纯学生派。
邵小北也不是木头,他当然知道华盼盼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他的内心却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只当自己神经过敏。
他想:女人爱美是天性,而且盼盼不是现在才爱美的,偶尔变变花样也只是图个新鲜感,没什么大不了的。
盼盼现在也不要求他留在家里了,有时候她比他还晚回家,好像突然之间生活忙碌了起来。
他想:盼盼有权利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啊,他不在家的时候总不能要求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家里吧。
他是有点不安,但是忙碌的生活和那一点点逃避的心态让他不去追究华盼盼的改变。他一直静静地观察华盼盼,希望这种情形只是短暂的。但是一个月、两个月过去,华盼盼却依然故我。
她愈来愈美丽、愈来愈懂得装扮,表情更是愈来愈温柔。邵小北终于不得不接受——他的妻子的确是有了外遇。
“你在说什么啊?”华盼盼听到他的说法时,笑得前仰后翻的。“我怎么会有外遇?这种荒谬的想法你也说得出来?你是不是吃错药啦?”“华盼盼这一笑把邵小北心里的疑惑给笑得心虚起来了。他红着脸,像个孩子似的嚷道:”那为什么你每天都打扮得这么漂亮去上班?而且你回家的时间也愈来愈晚了。这根本不像你,你要不是有了外遇,难道还会是突然升职,做起大生意了吗?“
“好吧,既然你问起了,我就告诉你。”华盼盼坐在他面前,清清楚楚地回答:“第一点:我是真的升职了,现在我是部门的主管了,当然每天要打扮得正式一些。第二点:我愈夹愈晚回家是因为我去上课,上商用英文课。毕竟我现在是主管了,英文能力当然要好好加强,要不不然怎么面对外国客户?我这样的回答你还满意吗?”
他很想说他满意,但事实不是那么简单的。升了职是应该打扮得正式一些,但是华盼盼的打扮算是正式吗?升了职是应该加强英文能力,但是英文班连星期例假日也上课?如果她真的升了职,为什么没告诉过他?他一直希望她在工作上多努力,她好不容易升了职,怎么会对他隐瞒?
“怎么不说话?你还是怀疑我有问题?”
邵小北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是挥挥手,有点感叹地笑了笑。
外遇这种事谁喜欢遇上?尤其是盼盼。他是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一点的。她既然给了他答案,他又有什么理由好疑神疑鬼?盼盼说得那么坦然,好像他的怀疑真的是子虚乌有。他也希望是子虚乌有,只可惜他邵小北不是笨蛋、更不是瞎子。
邵小北深吸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我说不过你,也不想跟你在口舌上争胜负。”他抬起眼睛。“盼盼,我不是傻瓜,我看得出来的,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就算真的有事,我也希望你自己告诉我,我不希望当最后个知道的那个人。”
“我当然知道。”华盼盼嘴硬地躲开他的眼神。“你没事了吗我还有课要上,邵大教授要是没事的话我要赶着出门了。”
邵小北无言地自送她出去。今天华盼盼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洋装,嫩黄的颜色将她白皙的肌肤衬托得更呈细嫩动人。
那是一身听演唱会、看舞台剧或者参加晚宴的装份,他看得出来。谁都看得出来。
短短的几个月,华盼盼居然回春有术。除了爱情,有什么化妆品的力量能这么大?
盼盼在说谎。
邵小北有点难受地低下头,将头里进他的手掌里。
盼盼啊盼盼,怎么会呢?我们的婚姻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难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吗?
第一次,邵小北对他们的婚姻有了不安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看着关上的门,他考虑着要不要追上去……
也许只要他追上去便会明白事情的真相,但那也就代表着他对华盼盼的信任已经消失殆尽。这样的婚姻已经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他到底要不要追上去?
“你又要出去?”席露贞苦恼地问。
那一桌子的饭菜是她的精心杰作,但是雷颖只是敷衍地扒了两口便算是交差了事,那急匆匆的样子,反倒显得这一桌子的饭菜很多余似的。
雷颖努力隐藏住自己内心的欢喜,装出同样苦恼的神态。“没办法啊,出版商想和我谈谈最近稿子的进度,不能不去。”
席露贞不说话,傻瓜都看得出来雷颖不是要去和出版商会谈,但是她能说什么?
她近来已经努力把公司的事情摆在一边,尝试把雷颖和家当成她的生活重心;她甚至尽量每天回家做晚饭给雷颖吃,但是显然她的努力并不能得到雷颖的认同。
他总是有事情要出门,有时候是为了找资料、有时候是为了找灵感、还有时候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当然,雷颖的活动计划里并不包含她。
“雷颖,你到底怎么了?”席露贞忍不住问。她可以努力当个有风度的妻子,但是再有风度也禁不起一再的考验。雷颖的所作所为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天字第一号大笨蛋了!“我最近做的还不够多吗?你所要求的我都已经做到了,为什么你还是——”
“傻瓜,你想到嘟里去了?”雷颖微笑地捧住她的脸。“我没有要去哪里,我只是要去和出版商谈一点事情而已,很快就会回来了。如果你问,就找几个朋友一起去聊聊天啊。”
“你以前——”
“我知道我以前很不讲理、很不体谅你,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夫妻生活并不是要朝朝暮暮绑在一起,各自有各自的天空也很好啊。你以前不也是给我很多的自由?怎么现在全变了?”
自由?席露贞不知所措地看着雷颖。他真的变了。以前的雷颖从来不要什么自由,也不认为夫妻生活和自由有什么关系;以前他更是恨死了她老是和那些朋友去喝酒聊天,恨死了她提起“自由”这两个字。现在他居然主动要她找他们出去玩?要给她自由?
“我要出门了,你别等我啦,知道吗?”雷颖快乐地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再也隐藏不住内心的欢喜,吹着口哨出门去了。
席露贞闷闷地看着关上的门,客厅的桌子上放着她送给雷颖的万宝龙钢笔。
席露贞毫不考虑地抓着笔跳起来,立刻跟着雷颖出门。
她不管他要去哪里,这次他不能这么轻易地甩掉她。
她要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是出版商?还是雷颖另一个心爱的女人?席露贞不怕失败。但是起码她要知道自己败在谁手上。
她不怕挑战,但是她拒绝不战而降……
华盼盼在繁华百货公司后面的小公园里等待,和几十公尺之外的热闹气氛比起来,这小公园显得特别宁静清雅,但她的心思却无法宁静下来,反而像有无数的恶魔与天使在心被作战似的坐立难安。
每个人都说过谎,她当然也不例外,只是欺骗邵小北格外让她感到不安。小北到底发现了什么了?她和雷颖直非常小心,但是既成的事实再怎么小心还是事实。纸又怎么能包得住火?
远远的,她看到雷颖的身影。她急切地迎了上去,原本的优雅自在全消失了。她紧紧握住雷颖的双手,既惶恐又焦急地开口:“小北发现了!他刚刚还问我是不是有了外遇!”
雷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冷静,牵着华盼盼的手在小公园里的秋千坐了下来。“先别急,慢慢说给我听。”
华盼盼深吸一口气,把先前和邵小北的对话重复了一次,说完之后忍不住忧心地咬住唇。“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但是我的心里真的好慌。小北不是笨蛋,再这样下去我一定骗不了他的。”
“那就别骗了。”
她大惊失色。“那怎么可以?我们不是说好了——”
“我知道我们说好了什么,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想我们又能瞒住他们多久?露贞和小北都不是傻瓜,我们就算不说,他们自己一样可以找到真相。”雷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口气没有半点犹豫。“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不干脆一点把事情摊开来谈?”
“绝对不可以!”
华盼盼恐惧地摇头。“你不可以说!答应我,你绝对不可以说!”她急切地看着雷颖的双眼。“错的是我们,你怎么忍心伤害他们?他们根本没有半点错。你不是也说过露贞最近改了很多吗?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留恋她?”
“如果我还留恋她,那我就不会爱上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华盼盼哑口无语、悲喜交集。喜的是,雷颖肯为自己付出切;悲的是,露贞毕竟是她最要好的朋友,而她却冷血地破坏了她的家庭。
她是恋爱了,但是她爱得并不完全盲目。她的心里还是有良知和理智,这让她陷入天人交战中无可自拔。一方面,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离开雷颖。另一方面。却又被世俗的礼教紧紧地束缚住。完全背道而驰的两种选择总教她心思混乱、总她难以取舍。
雷颖当然也知道华盼盼心里的挣扎,其实他自己也很痛苦。只是爱情和礼教起来,他宁愿选择爱情,何苦顺了姑意却逆了己心呢?人活在世界上,别人的眼重要,自己的幸福快乐更重要。他知道有人会说他自私、说他离经叛道、说他无情无义,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不能顺应自己的心意过活,比死还痛苦。他为什么要择让自己一生一世都活在地狱里?
华盼盼呆滞地坐在他面前,美丽的面孔浮现哀伤的神色。雷颖微微一笑,轻轻地挽起他的手,温柔地开口:“我们先不要想这些烦人的事情好吗?好不容易才可以见面,你不是想去看电影吗?快走吧,要不然赶不上开场了。”
“雷颖,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
“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心情,但是以后你会更没有心情。”雷颖冷静地看着她。“现在只是开始,以后我们要面对的会更多,难道我们的爱情也如此禁不起考验?”
华盼盼无言地注视着雷颖,他那么冷静理智,仿佛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她轻轻地叹口气,随着他起身。“我不知道你怎么还可以这么冷静?我觉得我们是世界上最大的罪人”
“有罪也好,没有罪也好,都只是角度的问题。”雷颖挽住她的手,转过头来凝视着她。“我只知道我爱你,如果不能跟你一起厮守到老——呵!没有罪也是地狱,有罪也是天堂。”
席露贞一路上跟着雷颖,看着他到了市中心,也看到他穿过小巷道来到小公园。
她下了计程车,藉着人群的掩护躲到百货公司后向靠近小公园的角落。百货公司里放着热门的流行音乐,那震天响的声音让她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是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雷颖身边的女子是谁。纵使她希望自己看不到,但他们的一举一动却全都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眼帘之中。
当她发现雷颖口中的出版商竟然是华盼盼的时候,她的心跳停止了一秒钟。然后,她立刻暴躁地狂跳起来。
天啊!不要是盼盼,任何人都好,千万不要是盼盼!
可惜她的眼睛不会欺骗她,在雷颖身边的女子真的是盼盼。盼盼当然不是出版商,雷颖欺骗她来和盼盼约会,事实的真相已经非常明显。
“天啊!”
席露贞猛然回头。邵小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她的身边,大睁的双眼和不可思议的表情与她一样写着心痛与不解。
“天啊!”邵小北重复了一次惊叹。他摇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盼盼有了外遇,但是对象竟然是雷颖?是席露贞的丈夫雷颖?
他自认并没有大男人主义,但是……但是他还是男人啊,怎可忍受自己的妻子竟然给他戴绿帽子!
“你想干什么?”他的脚步才跨出去,席露贞立刻一把揪住他。
“你认为我想干什么?”邵小北气得喘息起来,眼睛里冒出怒火。“放手!
雷颖和华盼盼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席露贞管不了三七二十一,连忙拉着邵小北隐身在百货公司里面。“不准你发出声音,要不然我跟你没完没了!”
邵小北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他的火气已经足够把一栋摩天大楼付之一炬了,还管谁会与谁没完没了。他甩开席露贞的手往前冲了两步——“邵小北!你要是还想留住盼盼你就立刻站住!”
“留住她?她出轨、她偷男人,我还要留住她?”邵小北气得几乎大叫。幸好百货公司的音乐声太大,他们又有一段距离,所以雷颖和华盼盼都没听到他的声音。
那无知的两人正状极亲密地互相依偎着走在人群中,离他们的视线愈来愈远。
席露贞望着雷颖和华盼盼的背影,她的脑海里同样一片混乱,但表面上她却冷静异常。“别告诉我你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事情会这样发展,大家都要负责任。”
邵小北停了三秒钟,再回头已经看不到雷颖和华盼盼的身影了。他定在原地不知所措,对席露贞所说的话一点也不能理解。
好,大家都有错,盼盼背着他和雷颖交往,他有错。雷颖背着露贞和盼盼交往,露贞有错。为什么不干脆说印度旱灾连他和席露贞也要负责任?
邵小北往回走了几步,看着同样呆滞的席露贞,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他起码深呼吸了三次才能好好开口说话:“你现在想怎么办?”
“我不知道——”席露贞只是惨笑,事实上说完了刚刚的话之后,她的脑子里真的再也挤不出东西来了。
她没哭、也没笑,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自己的下一个动作该怎么做都想不起来,没有主意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到底还记不记得要怎么走路?怎么说话?
雷颖和华盼盼亲昵的模样已经将她的世界完全摧毁、全然颠覆。她的脑细胞刚刚已经死了一大半,而其余的也正在慢慢死去当中——“你想哭吗?”邵小北竟然轻声问道。
哭?
不!席露贞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哭的。她还没有输,她还不是输家,她为什么要哭?有什么理由哭?
邵小北看她那不说、不笑、不行动的呆滞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只能上前拉起她的手。“走吧。”
她没问要去哪里,只是呆呆地任由邵小北领着她往前走,对身边的一切全然没有反应。
直到那心碎的感觉点一滴地渗透她的大脑,痛醒了她麻痹的神经,她才紧紧地咬住唇、握住拳,免得自己尖叫出声——免得自己痛哭失声!
第五章“你要休息?”席露贞的顶头上司瞪大了眼睛,那模样像听到世界未日一样恐慌。“为什么要休息?做得好好的有什么理由休息?”
席露贞一夜未眠,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外镶了个明显黑边。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失眠。几天下来,她有时能睡,有时流著泪醒来,昨天晚上她却再也睡不著了。
白天,她还是一样上班,做起事情像是不要命。骂人的次数愈来愈多,多到连自己都觉得她根本是无理取闹。晚上,她按时回家,做好晚饭等著雷颖,但是他从来没吃过她做的饭。他的理由荒谬到席露贞觉得像是听天方夜谭,而雷颖却还是自导自演,逼真得不得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忍到什么程度,但显然已经快到极限了。昨天晚上她不能睡,睁大了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滑落到枕头上,只是静静地掉著泪。隔壁房里的雷颖毫无所觉——也许他对她根本不再有感觉了。
从没想过她席露贞居然会失眠,也许她没想过会发生的事还多得是。现在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但她知道她不可以在这样下去。要不然她会死——真的会死。
以前她可以依靠雷颖,但是现在没有人会救她了。她得学著自己救自己。“我很累,家里又有一点事……”
桀升广告的老板——席露贞的顶头上司——童山濯濯的周明汉,他和席露贞认识五年,同样第一次看到她这种惨状。他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前将门关上,顺手拉下百叶窗。“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私事——”
“别跟我说什么私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不但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像见我自己的妹妹一样,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是不是为了雷颖?”
席露贞没回答,但她憔悴的神态已经表明了一切。
周明汉蹙起眉,很不高兴地继续说:“我知道雷颖不高兴你工作过度,我也劝过你很多次,但是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辞职吗?我注意到你最近上下班已经相当正常了,这样还不够?”
席露贞还是不说话,惨惨地低著头,倔强的神情写在坚决闭著的唇线上。
周明汉叹口气。这种时代当老板真是辛苦。
席露贞明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偏偏是个女的;有了丈夫之后事事制肘,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明明不愿意放弃席露贞这个人才,但又怎能看著自己的爱将如此失魂落魄?
“这样吧,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如果你真的要休息,那我放你一星期的假好不好?一个星期之后。如果你还是觉得有必要休息,到时候我们再谈,这样可以吗?”
席露贞无言地点个头。“谢谢。”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周明汉却叫住她:“露贞。”
“什么事?”
周明汉走到她身边,叹口气看著她。“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个话可能不是很恰当,但是你是我最喜欢的员工——”他犹豫了半晌之后缓缓开口,声音里依旧夹带著一丝叹息。“雷颖不是很适合你。他可能是你最爱的男人,但是却不是最适合你的男人。有时候换个角度看看,也许你会快乐一点。”
席露贞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有点疑惑地问:“什么是最适合的?什么又是最爱的?我不懂那么深奥的问题、我只是想保住我的婚姻而已。”
“婚姻不只是爱,婚姻里最重要的东西。其实是相处。”周明汉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相爱容易相处难,你这么聪明难道还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她的确不能明白。
席露贞无言地摇摇头,想不通他们所谓的“相处”到底难在哪里?她和雷颖很少吵架,两个人也是经由爱情而结合;他们都没有不良嗜好,对彼此也都相当了解。如果这样的婚姻还是保不住,那么世界上的其他人究竟是如何维持婚姻的?
“听我一句劝,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也许你会知道你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席露贞想开口,但到口的话还是吞了下来。这毕竟是她和雷颖之间的事,和外人谈得再深也没有重点。她深吸一口气,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谢谢。”
周明汉点了点头,自送席露贞离开他的办公室。心里还是叹息一声——成功不是那么容易的;席露贞在工作上的超强表现、对很多男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压力,雷颖当然也不能例外。
不是男人见不得女人成功,而是席露贞的成功来得太突然。虽然她的努力有目共睹,但是那并不能令雷颖为她感到欣慰。相较于席露贞的成功,雷颖这两年的表现显得多么微不足道,显得多么懦弱无能。如果今天席露贞还是个小职员,也许他们之间的局势会不一样。但是谁知道呢?也许就算席露贞平凡一点,雷颖还会嫌她不够聪慧灵敏,限制了他的发展也说不一定。
爱情走的时候就是走了。
不管富贵贫昌、不管成功失败,爱情很多时候其实是种比金钱还现实残酷的东西。没钱,只是不能买到物质,但是钱没了可以再赚;而没了爱情,很多人连灵魂也保不住。
现在他只希望席露贞不是那种人。
照他对席露贞的了解,她也不会是那种人,只可惜很多事情不能只看外表、也许席露贞在婚姻之中真不能顺心如意,也许她真走不出这条死胡同也说不一定……
离开公司之后,席露贞并没有立刻离开。她静静地站在对街,若有所思地注视著那栋五层楼高的建筑物。那是她工作了五年的地方,今天踏出这里,其实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周明汉说给她一个星期的时间休息,但是一个星期哪里足够她理清这五年来的一切?
席露贞叹口气,无言地凝视着眼前的建筑物。这里是她第一个工作的地方,也是她所待过时间最长的公司。
大学毕业之后她一直在这里,公司就像是她第三个家。她对这里的感情非常深厚,但一个晚上的思考,她却冷静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这里。
很留恋、也很不舍,但离开应是个正确的决定。她并不十分确定自己为什么非离开这里不可,那只是一种感觉,而这次她决定让感觉来引导她自己。
雷颖说她太理智,任何事情都逃不开她的法眼,任何事都可以经由她的思考而理出头绪来。她不适合多愁善感,因为那些感情她都可以分类,孰轻孰重掐指一算立见分晓、这样的人怎会多愁善感?
现在想想,雷颖真正想说的应该是她太无情。
她不知道多愁善感和无情究竟是不是相对词?她只知道也许自己真的太信赖自己的理智。但她绝不承认自己是个无情的人,她当然有她的感情、当然也有她脆弱的一面。
她并不是想藉由离开公司来向雷颖证明什么,她只是希望可以看清楚自己眼前的路。
也许就让感觉带领她走过这一个难关,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摆脱过于理智的牢笼;也许只有这样,她和雷颖的这一段婚姻才能有一线生机。
“露贞”
席露贞转移视线,见庄尧从公司里冲出来。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她面前,很责怪地看著她。“怎么你要休假也不跟我说一声?想一个人悄悄溜走啊?”
路上的行人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但是庄尧一点也不在乎。他早就习惯了别人的眼光,因为他的俊美,也因为他的与众不同。
庄尧是个混血儿,半中半西的身世还不够看,他的血液里甚至还留有原住民的血统。他很好看,高大俊美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是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一样;高高的鼻子,永远微微上扬、唇线美好的嘴型,一双深邃的深蓝色眼睛,再加上他那头天生的咖啡色卷发和修长健硕的体态,在在都显示了他是多么受到上天的恩宠。
第一次见到庄尧的时候,席露贞羡慕地说:“上帝在制造你的时候铁定偏心了。”
庄尧的条件比很多影歌星都来得好,他真应该上大萤幕去发展的。席露贞的眼光不会错,他要是去演戏或唱歌,绝对会造成轰动;可惜庄尧对那些没兴趣,现在最让庄尧感兴趣的是席露贞——“怎么不说话?无话可说啊?”居然很有兴师问罪的味道。
席露贞忍不住笑了起来。庄尧真是个可爱的大男孩,似乎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失败。
他到广告公司担任平面设计不过半年,全广告界都知道庄尧的字典里没有“失败”这两个字。他可以为了一个平面特效搞上三天三夜也不肯放弃,更可以为了一个稿子过不了客户那一关,而和客户缠战足足一个星期,直到对方倒地投降为止。
庄尧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惜不是她的。要不然她会乐于与这样的人谈恋爱。
“喂,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庄尧担心地看著她。“你没事吧?生病吗?要是想哭的话就哭好啦,我的肩膀可以借你。”
“我没有生病,也不想哭。”席露贞终于移动脚步,缓缓地离开公司往前走著。
“你为什么离开公司?”庄尧跟在她的身边问:“是不是你丈夫的意思?”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听话的妻子吗?”她涩笑。
“就是因为不像所以才奇怪。”庄尧走在她的身边,不时将关心的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露贞,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好差。”
“没什么,只是精神不太好而已。”席露贞挥挥手。“你回去上班啊,跟着我做什么?”
这次轮到庄尧不说话了。他默默地跟在她身边,仿佛打算就这样跟著她到天涯海角。
席露贞也不赶他,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著肩,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乱走。他没问目的,她也没打算去什么地方,只是就这样直直地往前走,遇到红灯便转个弯,遇到巷子便往里走,一直走到大阳炙热的光线刺痛他们的眼睛,庄尧终于拉住她的手走进最近的一家冷饮店。
庄尧替她叫了果汁,鲜红色的西瓜汁送到她面前的时候,他很威严地命令:“喝!”
席露贞摇摇头。
“喝下去,要不然我喂你喝。”
她叹口气。“庄尧——”
“先喝下去再说。”
席露贞无言地啜了口果汁,冰凉的液体顺著咽喉往下流,流到她破碎的心里。她觉得她的心千疮百孔,而那些液体全都流出来了,像是一个装不了水的破塑胶袋一样。
庄尧着著她喝下果汁,不由得轻轻叹口气,垂下有著长睫毛的眼睛。
“别这样,我看你这个样子会……会很心痛,你知道吗?”
该痛的人不痛,不该痛的人反倒痛了起来。席露贞不由得轻笑,感叹命运的谬误。“痛什么呢?我不是你该痛的对象。”
“谁才是我该痛的对象?”庄尧倔强地瞪她。“你又有什么资格告诉我谁才是我该心痛的对象?我爱你,一个爱你的人为你心痛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不是你该爱的人。”
“那你老公外遇的对象呢?她是他该爱的吗?”
席露贞震了一下。原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只有她是最后才知道的白痴笨蛋。
庄尧毫不留情地继续道:“大家都知道了,小美还看到你丈夫和你最好的朋友走在一起。你说不该爱就不爱吗?那为什么你老公还是爱上了别的女人?你的逻辑根本不合理。”
“请你住口。”
“世界上的事哪里是你想的那么单纯?你以前说:”有困难就表示能力不够,有麻烦就表示处理不当。‘这句话我一直当作至理名言,现在才知道你错了。根本是你太单纯,搞不清楚事情有多复杂才会说这种话。到现在你还想拦著我爱你,可能吗?傻瓜都知道不可能。就像你也不可能阻止你老公去爱上别人一样。“”你够了没有?!“席露贞再也不能忍受地跳起来尖叫。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痛了她的伤口。她是够愚蠢了,但是为什么他们全都眼睁睁地等著看她的笑话?为什么现在还来践踏她的自尊!?还来提醒她,她有多可笑!
“那是我家的事!你喜欢爱谁你就去爱好了,但那个人不会是我,也不可能是我!如果我以前说得不够清楚,我现在再说一次——我不会爱上你的!绝对不会!你的爱用在我身上永远都别想得到回报,你喜欢浪费不干我的事,但是别把你的感情硬往我身上推,要我接受,这样够不够清楚?够不够明白?!”
席露贞说完,转身冲出冷饮店,随手招了一辆计程车,直接跳上车,连头也不回。
庄尧没有起身,他知道追也没有用。
他只是把刚刚席露贞喝过的果汁拿过来,微微地吸了一口。呵!真奇怪,西瓜汁的味道怎会如此酸涩?酸酸涩涩却带著一点苦苦的甜味。
露贞啊露贞,爱一个人还要求什么回报?爱一个人是单纯的赌注,用自己的爱去赌对方的心。有输有赢,端看运气好不好而已。
他的运气显然不好,但是愿赌服输啊。只是你呢?你也愿意愿赌服输吗?还是你的赌注太大,根本输不起?
在爱的赌局里,最惨的就是输不起,输不起也就无能逃出,这样一来岂不是坐困愁城一辈子?
他说的话很残忍,但是他愿意对她残忍。情愿自己是说那种浑帐话的大笨蛋,只要能让露贞醒过来,只要露贞看清楚她这样有多不值得,那也就够了。
只是她了解吗?
露贞,你能了解我的爱吗?
庄尧苦涩地喝完那杯果汁,想到也许席露贞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想到这里,真是教人无法忍受。他站了起来往外走。
席露贞可以不爱他,这种事情本也是无法勉强的,但是他不能忍受她不肯原谅他。他的心胸并不大,但是他知道不能当爱人起码还可以当朋友,明了爱情与友谊之间微妙的差异。他宁愿当席露贞的朋友,在一旁默默等待,也许将来会有机会。
爱情这种事真是很奇妙的,不是吗?
“早餐弄好喽!”
邵小北兴高采烈地将盘子端进卧室。还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华盼断被食物的香味薰醒。
她睁开惺讼的双眼,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小北,你这是做什么?”
“做早餐给你吃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笑眯眯地扶著她坐直身子。“香不香?”
华盼盼错愕地看著那完美的荷包蛋、烤得刚刚好的面包和新鲜的柳橙汁,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作梦。就算他们以前在热恋中,邵小北也没替她做过早餐。
“你这是——”
“喂,我弄了好几个钟头耶,你起码表达一点谢意吧?”邵小北将自己的唇凑上去。“亲一个吧”
华盼盼不明就里地在他的唇上蜻蜒点水似的吻了一下,邵小北却立刻揽住她的肩,结结实实给了她一个热吻,顺势将手伸入华盼盼的睡衣里。
华盼盼的躯体散发著淡淡的香气,那是令小北爱上她的原因。
他喜欢那种香味,更爱煞华盼盼那柔软无比的细嫩。他以前也谈过几次恋爱,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和华盼盼一样有那种香味,那是令男人甘愿销魂的香气。
他将头埋入华盼盼的胸前,那细致的皮肤让邵小北流连忘返,让他迷离得几乎忘记华盼盼背叛的事实。他不由得轻轻地吻著那肌肤,渴望地需索著温存……
华盼盼低吟一声,手不由得攀上了他的肩,轻轻地回吻著邵小北乌黑的发——雷颖的面孔却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华盼盼震惊地跳了起来,连忙挣脱。“小北!”
邵小北喘息著抬起头,被欲望统治的身体压抑不住血脉贲张。“盼盼——”
华盼盼僵硬地拉著被子,眼里闪动著一丝恐惧与抗拒。
那种眼神教邵小北心冷。她以为怎么样?他会在床上强暴她?他会强制她与他行夫妻之礼?受到屈辱的感觉浇熄了他的欲望。他只能起身,勉强一笑。
“起来吃早点吧,快冷了。”
华盼盼的心里麻麻的,小北愈是殷勤,她愈是觉得可怕。这几天小北真像是转了性一样的对她好,刚刚她似乎从他的眼里看到原始的兽性——小北平日不是那种人。虽然他们是夫妻,小北对她有要求是正常的,但是她没有办法。女人是爱的动物,没有爱的性她根本做不来,因为那不是做爱,那只是原始的交媾。
华盼盼拉著棉被起身,佯装冷气冷得她无法放弃那床棉被。“你怎么没去上课?”
“放暑假啊,傻瓜。”邵小北笑了起来。“已经夏天了你不知道吗?以后我不用天天去学校了,可是呢——我还是可以天天做早餐给你吃,怎么样?”
华盼盼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愣愣地看著那些早点。他真的是用了心了,可是——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呢?难道小北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快点吃啊,要不然你上班会迟到哟。”
迟到?
华盼盼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对了,我早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我不能吃早餐了。”她说著,将早餐盘交给邵小北,飞也似的冲进浴室梳洗,然后龙卷风一般的卷回浴室,在五分钟内化好妆、打理完毕,接著便旋风似的转了出去。
“我去上班喽,拜拜。”
门碰一声关上,邵小北还端著盘子站在床畔。
他看了看手表,总共费时十分钟,华盼盼的动作从来没有那么快过。
他忍不住有些邪气地笑了起来。放下盘子,看看表,她现在应该才刚上车。他带着一点恶作剧的心理抓了无线电话,躺在床上拨通了华盼盼的行动电话。
“喂?”华盼盼的声音传来。
“盼盼啊,我买了今天晚上云门舞集的票喔,你下班记得早点回来,我们一和去看表演。”
话机的另一端沉默了起码五秒钟。
“盼盼?”
“我今天晚上可能要加班——”
“是吗?可是我约了露贞和雷颖耶。”
紧急煞车的声音传来。“什么?!”
邵小北忍不住笑,但声音却还是有点遗憾地说:“你要是一定要加班的话那就算了,让露贞和雷颖他们自己去看好了。”
“不不不,既然你约了他们,那我还是赶回来好了,几点的票?”
“六点啊。”
“我知道了,晚上见。”
“开车小心啊,我爱你。”
话机的另一端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几秒,华盼盼才挤出话来:“我也爱你。”
电话收了线,邵小北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他想了想,又拨了通电话。没人接听,他蹙起眉想了三秒钟,还是决定先放弃,将话机随手一丢后躺在床上。
那床仍有华盼盼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伤感和痛楚。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前却浮现了那夭看到华盼盼和雷颖在一起时的情形。
席露贞那张麻木无表情的脸也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那是他认识了快三十年的席露贞吗?
从小到大,他们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互相咒骂过多少次。席露贞败在他手上很多次啊,但是他从没见过伤心的席露贞……
他记得国中时席露贞的锋头很健,有好几次后段班的小太妹打算要好好教训她一顿。席露贞自己也很清楚,但是她太骄傲,根本不肯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她明知道自己很可能哪天被那些小太妹拖出去揍一顿,可是她就是不愿意求援。那时候是他偷偷向几个同是后段班,但是和他交情不错的朋友求救,事情才得以解决。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他就是见不得其他人欺负席露贞。
那天的心情很像国中时的心清。当他的怒气过去,看到颓丧的颓丧贞,那种感觉又上来了……
邵小北愣愣地甩甩头。他怎么会想到这里来了?
他应该专心于如何挽回盼盼的心才对啊,怎么会想到露贞的身上去?
邵小北眨眨眼,对自己的思虑毫不受控制感到有点奇怪。他起身,伸个懒腰,努力想把心思集中在晚上的重头戏,奇怪的是——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席露贞那张受尽委屈、强忍著泪水的脸老是会浮现在他眼前……
第六章雷颖睁开眼的时候听到客厅里有声音。他愣愣地躺在床上仔细听着,好像是吸尘器的声音、看了看手表,都已经上午十点多了,怎么会有吸尘器的声音?难道有小偷来家里偷吸尘器?太奇怪了吧?,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门一看,竟然看到席露贞正在用吸尘器打扫家里。这比看到小偷还更让他讶异。“露贞?你怎么会在家?”
“我辞职啦。”
雷颖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该不会还在作梦吧?“你什么?”
席露贞笑着擦擦汗,停下手边的动作。“我说我辞职啦,从今以后我会专心在家里当个家庭主妇。”
“你——你为什么要辞职?做得不是很好吗?那么好的工作,为什么辞掉不做?”雷颖真的清醒了,他焦急地走到席露贞面前。“你该不会是为了我吧?我不是告诉过你我错了吗?你还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觉得累了而已。”席露贞把吸尘器收起来,假装没看到他脸上的焦急。“我做好早点了耶,你饿了吧?快去刷牙洗脸、吃早餐。”
雷颖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急得不得了,但表面上却还得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露贞辞职了,以后她天天待在家里与他相对两无语吗?那这个家与监牢有何异?盼盼怎么办?他现在已经不能没有盼盼了。
“你真的辞职了?”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好再确认一次,希望她会承认这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席露贞背对着他,深吸一口气之后才转头微笑。“我是辞职了,不过明汉叫我再考虑一下,他说先放我一个星期的假。”
雷颖脸上放松的表情那么明显,让她的心不由得一阵抽痛。
“哦,那还好,不是无可挽回了。”雷颖背上的冷汗几乎要从肌肤上流下来了。他走到沙发处坐了下来。“露贞,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辞职了。好不容易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为什么要辞职呢?那是你最喜欢的工作呵,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放弃。”
“我是真的辞职了,不管明汉怎么说我都不会再回去了。”席露贞耸耸肩,走到他身边,亲昵地揽住他。“我才不要为了工作而牺牲了我的家庭呢。毕竟你才是最重要的。”
“露贞——”
“好啦,快点去刷牙洗脸嘛,一早餐都已经冷了。”席露贞微笑地推他。“快去。”
雷颖还想说话,但是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只好放弃地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实在是放不下心,于是又回过头。“露贞——”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讨论好不好?”
雷颖放弃地走进浴室。
席露贞看着雷颖那充满了沮丧的背影,心里的痛楚几乎要隐藏不住。此时,正好电话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
是邵小北打来的。
“嗨!你还好吧?”
“很好。”席露贞苦笑两声。
“我买了今天晚上的表演票,已经跟盼盼说过了,你也带雷颖一起来吧。”
“今天晚上?”
“你们有事吗?”
“没事。”席露贞惨惨地吁了口气。事实上,她很怀疑自己是否撑得到今天晚上。
她希望挽回雷颖的心,但是这实在违背了她的性格。她原本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明明知道雷颖已经变心了,却还要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实在很痛苦。
“那就好,今天晚上六点见。”
说完了正事,电话线两端都沉默了一下。他不想挂上电话,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露贞,你在跟谁讲电话?”雷颖在浴室里问。
“是小北,他和盼盼约我们今天晚上去看表演。”
雷颖立刻冲出来,满嘴的牙膏泡泡。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小北和盼盼约我们今天晚上去看表演,怎么?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没、没事。”
席露贞笑了笑,对着话筒过度活泼地开口:“那就这样说定啦,晚上见。”挂上电话,席露贞微笑地看着雷颖。“你打算就这样站在那里,一直站到晚上?”
“当、当然不是。”雷颖硬是把那口白泡泡吞了下去。“你和邵小北向来不是生死不两立的吗?怎么他会约我们去看表演?”
“没那么严重啦,瞧你说的。”席露贞笑了起来。“我和小北终究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嘛,而且盼盼又是我的至交死党,说不定他是受了盼盼的感化也说不定啊,谁知道?哇!你真的把牙膏吞下去啦?”
雷颖定在那里诡异地看了席露贞好一会儿,是很确定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很紧张——电话又响了,席露贞顺手接起电话。“喂?盼盼啊,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来,你不是在上班吗?”
雷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整个人的神经全都绷紧了,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席露贞神色自若。“对啊,刚刚小北已经打过电话给我了……嗯,我辞职了啊,真的嘛,骗你干什么,家庭还是很重要的——”
她瞄了雷颖一眼,他看起来已经紧张得快气绝身亡了。席露贞忍不住好笑,索性抱着话筒与华盼盼大聊特聊:“你升职啦?恭喜恭喜,什么时候请吃饭啊?我现在可是无业游民了。”
雷颖听不下去了,转个身进了浴室,站在镜子前面,发觉自己的脸色竟然一片惨白。
他往脸泼了几把冷水,企图把自己紧张的情绪稳定下来,但是却办不到。露贞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说来好笑,在盼盼面前他可以说得理直气壮,说他宁可露贞知情,宁可把事情摊开来谈,但是一想到露贞可能会知道真相——光是用想的他都觉得不安、觉得恐惧。
他和盼盼有过协议,他们不能伤害露贞或是小北;虽然他们相爱,但是露贞和小北都是无辜者,有错的是他和盼盼,他们不能对露贞和小北那么不公平。他们决定就维持目前的情况,直到他们无法再维持下去为止,其它的到时候再做打算。
理由冠冕堂皇,事实上华盼盼舍不得邵小北,他也舍不得席露贞。一夜夫妻百日思,更何况他们都已经有了多年感情,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他曾深爱过露贞,那分爱并没有完全死去,他自己心里很清楚,盼盼也很清楚。要他们现在毅然决然地和另一半离婚,那真的做不到。
“雷,你还好吧?怎么老半天没有声音啊?盼盼跟你问好喔。”
雷颖清清喉咙,装出正常的声音:“也替我跟她问好。”
“人家电话都挂啦。”席露贞走到浴室门边倚着,笑嘻嘻地打量他,眼睛像透视镜一样看着镜子里的雷颖。“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看起来好奇怪喔。”
“真的吗?”雷颖笑了笑,连忙抓起毛巾掩饰自己不自然的脸色。“你太多心了啦,我的脑袋还留在小说上面啊,昨天晚上写得满不错的。”
“那就好。”席露贞微微一笑。“我要出去买菜了,等一下就回来做中饭给你吃。”
雷颖点点头。事实上地怎么可能吃得下饭?他只是需要一点空间好好冷静一下、这个早晨的震撼太多了,他真有点吃不消。
席露贞挥挥手。“我走啦,你乖一点喔。”
“我知道。"席露贞关上门,雷颖整个人已经瘫痪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才上眼睛深呼吸几次,觉得自己好像得心脏病一样——他的心律不整,整个人还是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脑子里浑浑噩噩,搞不太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他思考了几秒钟,立刻抓起电话。“喂,请问华盼盼在吗?”
“我想小北和露贞定是知道什么了,两个仇人一样的人居然会握手言和,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雷颖有点焦急地说道。
华盼盼低着头不说话,她面前的简餐看起来很糟糕,几乎和他们即将面对的事情一样糟糕了。雷颖的脸看起来那么着急,好像他真的担心晚上所要发生的事情他以前说过的话呢?这不是他一直期待的吗?为什么事到临头他反而退缩了。
“盼盼,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雷颖焦急地低唤。他骗露贞说他出来买文具,现在却坐在这里陪她吃中餐。露贞看起来没有怀疑,但他的心里却老是七上八下的。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许你太多心了。”华盼盼口是心非地回答,眼睛偷偷地瞄了他一眼。“事情还没有发生,我们着急也没有用。”
雷颖错愕地看着华盼盼,这和她向来的表现不一样。她不是一直都很担心吗?怎么现在反倒没事人一样?
华盼盼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雷颖。“颖,你真的爱我吗?”
雷颖愣了一下,居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迟疑了三秒钟之后,他缓缓地开口:“爱。”
华盼盼狐疑地看着他。“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爱你。”雷颖很确定地说:“只是你不是说过不想伤害小北和露贞吗?如果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知道。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当然担心。”华盼盼叹口气,涩涩地笑了笑。“担心也是没有用的。小北和露贞最近都很努力想要讨我们的欢心,你不愧疚吗?我觉得很愧疚,有时候真想对小北坦白,我根本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
“盼盼——”雷颖无言地握住她的手。其实他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他私心里却有点高兴。他好不容易重新得到露贞的重视,这对他来说有很重大的意义。
五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对露贞的重要,他舍不得放弃这样的感觉。
华盼盼看不出雷颖的内心,但是她隐约知道要雷颖放弃露贞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爱情为什么会弄得如此复杂?爱情不是两个人相爱或不相爱而已吗?雷颖的优柔寡断给她造成痛苦了;原本雷颖就不是果断的男人,只是她没想过原来他在感情上也是这样无法决绝。
雷颖嘴上说爱她,但他心里呢?他心里也一样爱她吗?或者他心里同时爱着她和露贞?如果是这个样子,那她该怎么办?
她细致的手不由得微微地冒着冷汗,背脊上仿佛有血数双的眼睛正在冷嘲热讽地盯着她看,每个人都知道她心里的挣扎与痛苦——“我得回去了。”雷颖起身,歉疚地看了华盼盼一眼。“晚上见机行事吧。”
华盼盼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轻轻地开口:“如果露贞发觉了……我是说如果。如果露贞要求要跟你离婚,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雷颖震了一下,整个脑袋像被抽空了一样,久久无法言语。
华盼盼的心一阵抽痛。她起身付了帐缓缓地往餐厅外面走,甚至没看他一眼。
雷颖好半晌之后才如梦初醒似的追了出来。“盼盼,对不起,我只是没想过——”他惨笑着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役想过这种问题。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而已。”
华盼盼的手在他的大手中微微发抖,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雷颖焦急地搓着她细致的手,焦急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我爱你、是真的,相信我好吗?相信我。”
华盼盼伤心地抬起头看他一眼,太阳炙热地照在她身上,但她心里却感到无比的寒冷。她顾不了一切地投入他的怀里。
“我希望是这样。颖,我真的希望是这样。要不然……要不然我不知道要怎样活下去!”
雷颖的心柔软地疼痛着,抱着华盼盼颤抖的肩,脑海里却不由得想起了露贞的笑、露贞的苦……
他无能为力地闭上了眼睛,只能祈祷晚上一切都是他们多心——只是,就算今天晚上不过是虚惊一场,那接下来呢?难道他们可以永远不去面对东窗事发的那一刻?
他要怎么办?
他又能怎么办?
“你绝对不能骗我。”他怀里的华盼盼突然低低地说道。
雷颖放开她的身体。华盼盼含着泪水的双眼落进他的眼中。
“你绝对不能骗我。”她重申一次,眼里的痛楚几乎烧灼他的心。“要不然我会死的,真的会!”
雷颖倒抽一口冷气,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华盼盼松开他的手,无言地往公司的方向走。
雷颖望着她的背影,烈日当中,而他却冷汗涔涔——无法克制地寒冷起来。
表演堂也不知道多久没与雷颖一起到这种地方来了,席露贞刻意地打扮了一番。私心里希望自己看起来就算比不上华盼盼的娇柔优美,起码也可以与之抗衡,但是一见到华盼盼,她就泄气了。
华盼盼总有办法美得不落痕迹。淡扫峨眉、轻点朱唇的华盼盼出落得清灵典雅。脸上虽然带着些许倦容,反而显得我见犹怜;相较之下,她的装扮反而显得多余、不自然。她真恨自己,为什么不学点化妆术?为什么连外表都比不上盼盼?以前她从不在意这一点,但现在这却显得那么重要。
事实上,她知道不管她有多美、多丑,在雷颖的眼里那都不是重点了,只是她就是忍不住。也许这就是女人吧,不知不觉间,她竟已把盼盼当成是她的敌人了。
邵小北一看到席露贞立刻笑了开来。“来啦?准备进场吧,等表演完了再去吃饭好吗?”
席露贞抬头看了雷颖一眼,他的眼光很努力地转向别的地方。可是她知道不管他的眼睛往哪里看,心里其实都只有华盼盼一个人。
她的心好痛,不知道原来心可以这样的痛楚——可以教人尖叫似的痛楚让她呼吸困难,但她依然只能淡淡笑了笑。
“都好,反正先看表演再说。”
邵小北不着痕迹地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席露贞的心因为这眼神而略略平静。她感激地回了邵小北一眼,而她身边的雷颖竟毫无所觉。
雷颖的眼中只有华盼盼。他看到华盼盼那精致的化妆下有淡淡的憔悴,而那憔悴令他自责。他渴望着可以将她拥入怀中、可以在她的耳边轻语,叫她放心,叫她将一切都交给他……但是他却不能。
云门的表演很吸引人,一群等待开场的观众聚集在表演堂前细声交谈,他们四个人却特别沉默。席露贞挽着雷颖,华盼盼挽着邵小北,原本的好朋友现在却陷入尴尬的状况中。
“进场吧。”
雷颖率先牵着席露贞进场,邵小北和华盼盼则跟在他们身后。找到位置之后坐下来,席露贞坐在雷颖和华盼盼中间,她抬起头看了华盼盼一眼。
“怎么?很累吗?”
华盼盼涩涩地笑了笑。“还好,今天公司的事情多了一点。对了,你怎么会突然辞职?”
席露贞勾起唇做个笑容。“觉得累啊,我工作了五年,几乎全年无休耶。”
她刻意握住雷颖的大手,亲昵地笑着:“而且你不是也劝我家庭比较重要吗?我可不想失去我老公。”
雷颖那微微想抽手的动作刺痛席露贞的心。她更不肯放手,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华盼盼的脸色僵硬,笑容僵得几乎可以敲下来。“对啊,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快?我已经觉得慢了一步了。”
华盼盼不再说话,一觉得席露贞所说的话全都是针对她的。她心里很难过,毕竟席露贞是她最好的朋友——“开始啦。”邵小北提醒她们。
那是一场让人坐立难安的表演,不是云门的舞跳得不好,而是他们四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能好好地看表演。华盼盼不时低下头,在手里的节目简介上写些东西以掩饰她心里的不安。
表演时光线很暗,席露贞看不清楚身边的华盼盼究竟在写什么,但是中场的灯光一亮,她的眼光立刻落在华盼盼手上的那支笔——那是她送给雷颖作为结婚周年纪念礼物的万宝龙钢笔。
席露贞深吸一口气,手脚却忍不住发抖。人潮在她的身边来来去去,雷颖在她耳边悄声说着什么话,她却什么也听不清楚。脑袋里只有四个字:欺人太甚!
这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她可以忍受他们背叛她的事实,她甚至可以装出笑脸来面对他们,但是……但是他们究竟把她置于何地?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而他却将它给了他的情人!
“露贞?你怎么了?怎么脸色——”
华盼盼抬起头被席露贞的脸色吓了一大跳。她的手伸过来想碰她,席席露贞却立刻跳了起来,当她是毒蛇猛兽似的避开她。
华盼盼如受雷极,僵在半空中的手动弹不得。那支万宝龙钢笔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露贞——”
席露贞再也受不了了。她猛然回头看着雷颖,咬牙切齿地想说话,但是邵小北比她先一步拦住她。“露贞,你忘了你说过什么了?”
“我没忘、我没忘。”席露贞闭上眼睛,试图将那满腔的悲愤压抑下去,但是她做不到。天啊!她真的做不到。
“露贞,你没事吧?”雷颖关心地也站了起来。“你怎么了?”
“你——你真对得起我!”席露贞咬着牙,从齿缝中迸出话来。
邵小北叹口气。席露贞终究还是忍不住了,那天在百货公司她可以忍着不发作已经够教他意外,这阵子下来,她的表现大概是她这辈子所能容忍的最长时间了。
雷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华盼盼,也就在他的眼神转向华盼盼的那一刹那,席露贞出其不意地猛掴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无比清脆。
雷颖、华盼盼和邵小北全给这力道千钧的一巴掌给打醒了。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席露贞——而席露贞的眼里却没有了感情,她的怒气就在那一巴掌里消失殆尽。她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冷静,只平淡地开口:“我们去找律师谈吧。”
第七章“离婚?你和雷颖要离婚?”席母错愕地看着女儿。“这么快?”
席露贞狐疑地眯起眼睛看着母亲。“你说‘这么快’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了?”
席母不大自然地挥挥手,“也不是知道——只是、只是你邵*** 一个感觉而已。
“邵妈妈?这件事和邵妈妈有什么关系?”
“就是那天嘛,你知道的啊,唉!”看到女儿的表情,席母叹了口气,不安地嘟嘟嚷嚷起来。她向来对街长流短没什么本事,每次说起这类的闲言闲语总是支支吾吾的,像说谎一样。“就是那天我和你爸爸的结婚纪念日啊。你邵妈妈后来就说雷颖和他们家的盼盼铁定有不寻常的关系,我本来觉得应该没这回事,还笑她太敏感呢。谁知道……唉!谁知道你现在又说要和雷颖离婚。”
席露贞坐在沙发上,回想那天的情况,没想到邵妈妈在那天就看出来了,只有她笨!
席母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儿。“该不会真的给你邵妈妈说中了吧?”
席露贞没好气这往沙发上一躺“对!你们都知道,就让你女儿当世界上最后一个笨蛋好了。”
“哎!这种事怎么好随便胡说呢?我怎么知道你邵妈妈说得那么准啊?”席母焦急地坐在女儿身边。“露贞啊,真的是这样吗?盼盼不是你最好的同学吗?我和你爸爸向来也对她不错,把她当自己人一样看待,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席露贞不说话,席母又摇了摇她的手。
“露贞呀,你别不说话,妈妈会担心的。”
“担心什么嘛、”席露贞叹口气坐直了身子。“这年头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合则合,不合则离啊,也没什么谁对谁错的。”
“你不生他们的气?”
“我生气,他们就不搞外遇了吗?”
席母撇撇嘴,瞪了女儿一眼,有点责怪似的。“你怎么没事人似的?是不是怕老妈子担心,所以才忍住不哭的啊?你要是这样,你妈可要生气的。”
席露贞摇摇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席露贞和她的母亲向来无话不谈。席家教育的态度很美式,对自己的女儿像是朋友一样,这也养成了席露贞从小有心事便对母亲诉说的好习惯,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她本想把事情解决了之后再告诉父母,可是她总要有地方住啊,提了行李回来,难道要说回来度假?
“我是真的不生气”
“遇到这种事情你居然不生气?”席母震惊地瞪着女儿。席露贞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坏了一点,遇上这种事情原该怒火冲天,她却不生气了?别人不生气她生气,真正该生气的时候她反倒熄了火。“你没事吧?该不会是刺激大严重——”
“妈呀。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疯啦?”
“是有那么一点。”
“妈——”席露贞跳起来。“我是你女儿那。”
“就是因为你是我女儿,所以你的反应才显得诡异啊。”席母理所当然地说道:“要换了过去,你铁定拿了菜刀去砍雷颖。哪里可能有这么好的脾气?居然还不生气?你是不是我女儿啊?”
“哎呀,拿菜刀怎么够看?妈妈,你真是太落伍了。现在流行泼王水、用皮鞭,之后呢最好再送他到伊索匹亚当难民。”席露贞夸张地表演着,表情生动逼真;可是一看到母亲的脸色她就泄气了。“哎啊,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啊;而且这件事我也要付一点责任的,一不能全怪雷颖和盼盼。”
席母微眯起眼睛,那表情和席露贞一模一样。“你是说真的?”
“要我发誓啊?”
“那倒不用,你要是真的想得开就好。”席母摸摸女儿的脸。“好啦,你高兴在家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反正我和你爸爸在家里也无聊得很。啊,你爸爸快下班了。”席母连忙起身。“我得去煮晚饭了,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雷颖,你煮不煮得出来?”
席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当然煮得出来,不过劳烦你先把材料准备好,死丫头!”
席露贞微微一笑,半躺在沙发上眼睛瞪着天花板。
真奇怪,昨天晚上她还气得要命,可是现在她却一点火气也没有了。真要说有什么,也只是伤心和痛楚吧,那种被心爱的人出卖的感觉很糟糕。
昨天雷颖追了出来,焦急地拦住她,要她给他解释的机会。但是要解释什么呢?可能雷颖自己也不清楚吧。邵小北和华盼盼站在表演堂前面,而她和雷颖站在下方的街道上。灯光打在华盼盼的身上,显得无比凄楚。那一刻,她比任何人都更同情华盼盼。
发生了这种事,盼盼和小北的婚姻也不可能维持住了。
她了解邵小北,尽管他表面上是个很和善、很容易相处的人,但事实上小北更追求完美。他可以忍受的缺陷实在少得可怜;更何况残缺的东西也许可以修补,但是一段残缺的关系要怎么修补?而华盼盼的外遇对象是雷颖,大家都是熟人,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
遥远的将来无法预知,但眼前他们这两段婚姻都注定要破碎了。
“露贞!席露贞!”
楼下有人在叫唤,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邵小北。真是说人人就到了。席露贞好寄地起身走到阳台上,果然是邵小北没错。
她眯起眼睛问:“什么事啊?”
从楼上往下看,邵小北居然和孩提时代没有多大的改变,好像以前每次他考试赢了便会到她家搂下来炫耀的情况一样。只是这次他们都是婚姻中的失败者,再也没有完美的成绩单可以炫耀了。
“下来吧,找你去散步。”
“找我去散步?!”席露贞瞪大了眼睛,觉得他可能破外星人洗过脑了。“你发神经病啊!为什么要找我去散步?铁定居心不良。”
邵小北双手抱胸,不怀好意地邪邪一笑。“嘿嘿,我是居心不良,已经找了人口贩子在巷子口等你呢,你敢不敢下来啊?”
席露贞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哟,我得先去报警才行,等我一下吧。”
席露贞回到屋子,抓了件薄外套。穿上凉鞋便出门了。“妈,我和小北去散散步,等一下就回来。”
席母在厨房里听到,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手上拿着锅铲追出来。“喂,露贞!露——”
“露什么啦。”邵母也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老朋友。“人家去散步呢,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席母错愕地看着楼下,席露贞真的和邵小北去散步。
“不会吧?这两个孩子……转性啦?”
“这样不好吗?回去炒你的菜。”邵母开心地挥挥手,“别管大多啊,也别问大多,害我媳妇跑掉我可唯你是问。”
“是是是。”这次连席母也笑了,同样挥挥锅铲。“你也一样,别害我没了女婿就成啦。”
两位老大大都高兴得不得了,好像她们多年来的心愿已经达成了似的,只是她们似乎忘了:那两个孩子可都还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呢。
事情真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如果是的话,那邵小北和席露贞早二十年前就该结婚啦。
怎么可能嘛!对不对?
他们住的地方是由旧眷村所改建的社区,社区里没有公园,但是有一个篮球场,以前他们都在篮球场上玩耍。二十多年过去,社区早和过去大不相同,小公园也盖起来了,但篮球场远在,甚至连球场边的老榕树也依旧耸立在那里,而那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
邵小北和席露贞慢慢地走着,篮球场上有几个孩子正在打球,一身的汗水在久阳的照耀下显得青春活泼。席露贞的表情不由得温柔了起来,十多年前她也曾在这个球场上奔跑跳跃,流着汗大笑着……
“你在想什么?”
“想我在这里打败过你几次啊。”
邵小北不由得笑了起来。“对啊,你那时候真的好悍,简直不像个女孩子,我和大毛他们真是恨死你了。”
“是你们学艺不精哪。”
席露贞也笑了起来,那时候她是他们之中身高最高的,连邵小北都矮她半个头,打起球来高个子当然占优势,她就在这个球场上威风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想到她大概从那时候开始就没长高过了,现在换成邵小北高她半个头,打起球来恐怕情势得逆转了。
他们陷入了沉思之中,只是两个人脸上都挂着感叹的笑容——过去的时光真是既残忍又甜蜜,他们再也无法回头重夹,但回忆却永远留在心里,像一幅美丽且无法取代的图书一样。
过了好半晌,邵小北首先从旧日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回头看着席露贞。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我和雷颖下次见面会是在律师事务所。”席露贞的眼光仍定在打球的孩子身上,口气恨轻快但是相当坚决。
“我以为你打算挽回。”
“我挽回过了。”
邵小北叹口气,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昨天晚上地没回到和华盼盼一起建立的家,而是和席露贞一样直接回到老家。一直到现在,她还不能决定自己的下一步。
“你呢?”席露贞回头问他。
“我不知道。”他坦白地苦笑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所以才会来问你的想法。”
这次换席露贞叹气了,同样涩涩一笑。“盼盼毕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了解她,我想她也不是有意要弄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如果你——”
“如果我怎么样?如果我还可以接受她是吗。”邵小北惨笑。“拜托,你都已经决定离婚了,为什么还跟我说这种话?我不是人啊?”
“你是啊,我只是希望你是个宽宏大量的人而已。”席露贞不由得笑了起来,笑容当然苦涩。但是却也相当真诚。“盼盼以前很爱你的。”
“那是以前的事了。”邵小北摇摇头。
这阵子他对华盼盼也算是竭心竭力了,只是在一个不爱你的人面前,你只是一只公蚁、一个奴隶。当主人稍动眼神、开口说句话,你便得汲汲营营、奔波劳碌为主人达成心愿;当她不高兴,你还得随时准备被蹂躏、被践踏,但是对方领情吗?
既然是一只公蚁、一个奴隶,那么你的爱又值多少?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付出而已。爱情是没有全勤奖的,当然也犯不着提什么功劳、什么苦劳,一旦对方不爱你,你还不走开就是下贱,只能漫无目的地等着被荣宠的那一天到来。
多少人就是为了等那遥不可及的“荣宠”而费尽了心力、付出一切,到头来却一样什么都得不到。对方的爱人一个呼吸都可以教她心碎;而你,就算是哀苦地出现在她眼前,她都还嫌你碍眼。这不是下贱是什么?
“爱一个不爱你的人是很惨的一件事;偷偷地暗恋至少还高尚一点,起码保住了自尊。对方已经表明了不爱你,你还死缠烂打地迎上去,不过是自讨没趣而已,这阵子我觉得我像个奴隶一样。”邵小北惨笑着开口:“为人家卖命也不值啊,盼盼根本已经无知觉了,就和雷颖一样,这样的感情就算还有机会回头,我也没什么可以付出的了。”
从这席话听起来,邵小北真的是对华盼盼死心了。席露贞不知道该不该为华盼盼说话,只是觉得邵小北说得很对。她不也是那个样子吗?就算雷颖现在回头,一切又能改变吗?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席露贞不是那种可以忍受缺陷的人,她永远无法忘记雷颖和华盼盼在一起过的事实。他们错了一次,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就算破镜可以重圆,她心里的痛丝一样没法子消除。有些人做得到,但她自问不是那种宽宏大量的人。
错了一次便万劫不复,既然错了,就要有勇气千有别回头,要不然只会弄得大家都痛苦——像是席露贞,也像是邵小北。
“我这阵子想了很多。”邵小北突然轻轻地说:“为什么我们过去那么水火不容?如果我们不是那么固执。也许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远方传来大太们叫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温暖声音,炒菜的香气飘散在整个社区的空气里。球场上的孩子们扔下球笑嘻嘻地讨论着今天的战果,慢慢走回家去了。
席露贞站了起来,把留在球场上那奄奄一息。泄了气但还是能打的篮球捡起来,夕阳在她的背后闪着余晖。她淡淡地笑了笑,转向邵小北。
“我们来打球吧,输的人得运球五百次。”
邵小北点点头跳了起来。“好啊,等一下你可别后悔啊。”
席露贞身手矫健地运球上篮,笑着回头。“你别后悔才是真的。”
邵小北笑着接过球,在夕阳绚烂的光华中闪过席露贞的身子,跳提高高地将球投入篮框。
他们在球场上厮杀,刚刚邵小北所说的话都在彼此的心里回荡——如果当初他们不是那么固执……
呵!如果他们当初没有那么固执,那他们又怎么会有今天?
“出版社已经决定录用我的稿子,很快就会出版了。!”雷颖说道。
华盼盼勉强勾起辱角的微笑:“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
这句话说完,他们都不知道要再说什么了。雷颖低下头不敢直视华盼盼的目光。今天若不是华盼盼打电话给他,他不会有勇气面对她。可是现在面对了她,他却想不出话夹,尴尬的气氛让两个人都手足无措。
四个多月了。
这四个多月来,他们深深地爱恋着对方,以为对方是自己这一生最佳的伴侣,但是那天席露贞的一个巴掌,却将他们的决心给打碎。他们再也不清楚自己真正要的究竟是什么?
四个月来,他们躲避现实的问题,将头埋进沙子里,只贪图短暂的幸福快乐,但是风一吹,沙子不见了,抬起头却已经四面楚歌。
华盼盼等着雷颖给她一句话,希望他给她信心、给她勇气,但是雷颖却沉默不语。那种沉默教她心碎。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涌上心头!
看着她的脸色愈来愈凄楚、愈来愈伤痛,雷颖终于叹口气。“盼盼——”
华盼盼却无言地起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想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她转身想走,雷颖却一把拉住她。
“给我一点时间。”
呵!当初她也想要一点时间,如果他给过她那一点点时间,也许她根本不会犯这种滔天大错;但他没有,现在他却要求给他一点时间。
华盼盼摇摇头,沉默地凝视了雷颖好一会儿。那眼神里充满了遗憾、充满了痛苦,责怪的眼光教雷颖几乎拾不起头来。
雷颖张口,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他还想说什么?说他放弃不了露贞?说他想脚踏两条船吗?这种事情只有最卑鄙的人才做得出来,而他做了却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原来是那般的不堪。露贞不哭不叫不争夺的反应真的震撼了他;露贞的表现那么平静,好像她早已经打算好会有这一天似的。
如果露贞的反应像个正常的女人,如果她愿意拉下身段哭叫、愿意拉下脸哀求,或许他很容易下决定。毕竟谁喜欢一个弃妇?但是她没有,正因为她没有,雷颖反而不甘心起来。
华盼盼甩开他的手,转身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她应该和露贞一样给他一巴掌,但是她是华盼盼不是席露贞,露贞有勇气做的事她没有。她真恨自己,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却连打他一巴掌的勇气也没有。
她真的失去勇气了,看看她做了什么事?看看她犯了什么错?看看她的下场吧。这就是她背叛一切所求的爱情,她所爱的男人对她甚至说不出谎言。
她不知道该感谢他?还是痛恨他?只知道这世上最蠢的人原来不是席露贞而是她自己。
“盼盼!”雷颖追了出来,紧紧地拉住她的手。“别这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跟露贞离婚的,我保证。”
“不用了——”华盼盼哽咽地摇头。“你犯不着为了我和露贞离婚,我知道你还是爱她的,你又何苦自欺欺人?”
雷颖扳过她的身子,凝视着她的眼睛。“相信我,我会跟露贞离婚的。”他惨惨一笑。“就算我不愿意和她离婚,你想露贞会愿意吗?我和露贞的婚姻已经毁了。”
华盼盼闭上那双泪眼,好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睛,如位如诉地看着雷颖。
“你是因为露贞非跟你离婚不可才选择我?还是你真的爱我,雷颖啊,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受不了露贞。”
“不!不是这样的。”他急急否认。
华盼盼却只是惨笑。“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又何必跟我解释呢,”摇摇头,她提起沉重的脚步往前走。
“盼盼!”
“别再追了。”她只能呜咽地这样说道,转身没入黑暗的市街之中。
雷颖懊悔地看着华盼盼的背影,觉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大恶棍。他先是背叛了露贞,现在又伤害了盼盼,他为什么这么差劲?为什么跟着他的女人全没好下场?
他不能再让盼盼伤心了,就算他会粉身碎骨也得挽回盼盼的心。
坐在律师面前,席露贞面无表情地签好文件,然后等待着。
雷颖看着那白纸黑字,原本下定的决心再度动摇。地面对席露贞,露出犹豫的表情。“露贞,难道我们真的……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席露贞看了他一眼,雷颖的眼里余情未了,看到那种表情她几乎生气。
“你还想怎么样?”
雷颖沉默,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但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仿若梦境。白纸黑字上把他们的权利义务全写得清清楚楚,好像他们所有的感情到头来就只剩下那些文字一样。他不想面对,但又不能不面对,他怀疑自己对露贞是否真能忘情。如果最后他发现他还是爱着露贞,那么这张文件无疑是宣告了他们的感情死刑。
律师轻咳两声,来回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他的时间很宝贵,这种时代找律师离婚可是要排队的,后面等着的人多的是;但是中国人嘛,劝合不劝离的,他总不能请他们快快签字了事吧?于是他识相地站了起来。
“这样吧,我先出去一下,两位好好谈一谈”用不着谈了。“席露贞摇摇头。”你快签字吧。“
“露贞,难道我们七年的感情你真的毫不留恋?一定要这么绝情吗?”雷颖焦急地说道。
席露贞不由得眯起眼睛:这家伙到了这种时候还说这样的话。
“雷颖,我不跟你离婚才是对你绝情;明知道你不爱我却还死缠着你,不让你好过才是绝情。你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还留着那张结婚证书做什么?你现在只不过是男性自大骄做的无聊尊严在作祟,不过是不甘愿离婚是我所提出来的罢了。如果今天离婚是你提出来的,你还会说这种话吗?”
“别把我说得那样不堪。我当然对你还有感情,要不然何必瞒你?”
“我的老天爷!连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把盼盼置于何地啊?”席露贞真的火大了。“你先背叛了我们的婚姻,再来说你对我还有感情?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可以让你先打一巴掌再给颗糖就算了?你未免也大瞧不起我席露贞了吧?”
律师一看,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立刻签宇了事了。他叹口气起身往外走。
雷颖却在他走出门的前一刻低低地唤住他。“张律师,我签好了。”
张律师藏住脸上的笑意,装出威严专业的样子走回办公桌前,将两个人签好的文件看了一遍。“两位现在已经算是正式离婚了,整个行政作业大约需要一个月左右。两位如果有什么问题最好现在就提出来。”
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张律师起身和他们握手,同时微笑地说道:“我办过那么多离婚的案子,两位算是最理性,也最和平的一对。”也就是说最不麻烦的一对,前后历时不到半个钟头,这个钱实在好赚。
席露贞勾起唇角,勉强道:“麻烦你了。”
张律师摇摇头,看着落魄的雷颖不由得叹口气,“祝你们两位将来幸福了。”
“谢谢。”席露贞说完便走了出去。
雷颖对律师点个头也跟了出去。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低低地问。
席露贞的表情平和了许多。她没想到原来结束一段关系这么容易,比起谈恋爱时那种欲生欲死的苦痛挣扎显得轻易许多。她的心里像是失落了什么,好像有一部分的她留在那张文件上忘了带走,也好像心里的感情有个开关,而刚刚却有人将那个开关给悄然关掉了一样。
她简单地摇摇头。“我不知道,目前还没有打算。你呢?”
“我也不知道——”雷颖惨笑。“我知道我很混蛋,但是至少我希望我们还能当朋友。”
如果可以当朋友,那他们何必离婚?
席露贞笑了笑,表情与他一般凄楚迷惘。“我希望你好好对待盼盼,她值得你这么做,我希望你们以后可以过得幸福美满。”
雷颖没说话,才离婚便谈起新欢未免大过现实残酷,但他知道席露贞其实没有半点讽刺嘲弄的意思。席露贞的缺点很多,但是优点更多;最起码她不是个小器的人,她说的话是真心真意的。
他很幸运有露贞这个妻子,但他却愚笨得不知道要去珍惜。或许露贞曾经犯过错,但那错却不能掩盖她对这段婚姻的努力,是他太白目,竟然看不出来她所作的努力。
“露贞,你……能原谅我吗?”雷颖低低地问。
席露贞无言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想点头却觉得未免大过矫情,只能勉强微笑。
“我不知道,但是我尽力而为。如果你不能善待盼盼那就另当别论。”
雷颖还想说话,但最她却无言地摇摇头,轻轻一挥手,独自往前方走去——不再留恋。
雷颖很无助,站在那里看着席露贞的背影,心头上的痛楚像是刀割一般。
他很后悔,真的很后悔,但却太迟了——席露贞的前方没有他。他知道,从此席露贞的前方再也不会有他了。
第八章邵小北正在收拾东西。他把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件一件地收进大纸箱里。很多东西都有他和华盼盼过去的回忆,很多物品是他无法取舍究竟该留下,还是该带走的。他把那些东西集中在客厅里,打算等华盼盼回来之后再解决。
收拾物品的过程里,他才发现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竟然这么少,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他的玩具,钓竿、潜水用品、冲浪用品、滑轮,还有一些衣服、书籍,全部装起来还不到三个箱子。在这个地方三年的岁月里,他竟然只有这些东西。其它的全是华盼盼的。
华盼盼画图用的画板、画具、盼盼的书、盼盼数量惊人的服饰,和她所做的手工艺品,全都充斥在每一个角落里;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屋子是属于她的,他不过是其间的一个过客而已。
等他大致收拾好,华盼盼也到家了。她看到屋子正中央的那些箱子,眼神不由得黯然。
邵小北的态度反而坦然许多,他指指那堆无法取舍的东西。
“这些东西我不知道你要不要,你看一下吧。”
华盼盼走到那堆物品前,那绝大多数都是他们出游的纪念品,还有邵小北替她买的钓竿。她摇摇头。“你要的话就带走吧,那是你的权利。”
邵小北耸耸肩。其实这堆东西对他的意义也不大,只是事情总要解决,他不希望到时候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发生争执,“那我就带走喽。”
华盼盼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苦苦一笑。“小北,你想去哪里?”她也只能这样问了。
“回家去吧,”邵小北同样耸肩。“这房子的租金付到年底,你还是可以住下来的,不必担心。”他想了想又说:“我已经问过律师了,过几天就会把离婚证书寄给你,到时候你签个名寄回给我就行了。我想我们应该不必上律师事务所吧?”
“我无所谓。”华盼盼的泪水忍不住掉下来,愧疚使地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地这么冷静、这么不在乎?为什么他不像其他的男人一样?难道他们的婚姻对他来说就只值那三个箱子吗?
“你没事吧?”邵小北还是问了。他叹口气走到华盼盼面前。“别难过,我很高兴你找到合适的对象啊。我不怪你。我知道我也有错。”
“小北,你……不爱我了吗?”华盼盼抬起泪眼,呜咽地问。
邵小北沉默一下。说他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当然是假的,他也心痛、难过。但是他是很理智的人,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便已经注定了无法回头,他不想主追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他只想快快脱离苦海。要痛、要伤心都是独自一人时所做的事,他希望双方至少还留有美好的印象。
华盼盼很难过地哭了起来,不可遏抑地抱住邵小北的肩:“我知道我错了!我真的很对不起你!请你不要走!小北!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盼盼,你还有雷颖啊,我知道你们志同道合……”
“别提雷颖了!现在是我和你的事情,不关他的事!”华盼盼哭着摇头。“我知道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
邵小北叹口气,轻轻推开她。“盼盼,你明知道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我刚刚不是说过不怪你吗?个性不合是我们离婚最大的理由,不是因为雷颖,也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我们合不来啊。”
“你说谎!你根本不能原谅我!我和雷颖虽然谈恋爱,但我在肉体上并没有背叛你。”华盼盼吻住邵小北的唇,泪水流进他们的嘴里,咸咸涩涩的味道让她的心都揪紧了。她不能放弃小北,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不能让小北走。“小北——”
华盼盼身上依然有股熟悉的香气,那曾教他为之销魂的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子里。华盼盼从来不曾如此主动,她的舌纠缠着他,身体像蛇一样盘绕在他的身上。
“小北——”华盼盼迷茫呻吟地唤道。
邵小北的身体却没有反应,这才知道原来不只女人是爱的动物,男人也一样。他也才知道原来从那天华盼盼拒绝他的求欢之后,他对她使已经死了心下。
邵小北轻轻地推开华盼盼,避开她的眼睛,这是至少的礼貌。他不希望盼盼和他那天一样感到受屈辱。
“盼盼,精神上的走私和肉体上的走私对我来说其实差别不大。我承认我是个小器的男人,我不能接受我的妻子爱上别的男人,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
现在华盼盼是真的挫败了。她不可遏抑地哭了起来,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优雅,再也无法抬回自己的尊严。
邵小北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他其实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更没有任何立场可以安慰她,只能起身往外走。“这些东西我明天再来拿。”
门关上了。她和邵小北为期三年的婚姻也划下句点。门关上的同时,她的心也碎了,只是再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复原的一天。
呵!她不是背叛的人吗?她才该是转身离开的人呀,怎么角色逆转,她反而成了哭泣的弃妇?
华盼盼忽然笑了起来,泪水混杂着笑声,她觉得自己疯了。
疯——有什么不好?如果可以略微减轻这种痛苦,那么就疯吧!
最好让她再也不必面对自己,冉也不必面对自己的未来……
席露贞搬回娘家,邵小北也搬回老家。这下可好,两个人又得天天见面了。席家二老与邵家二老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但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端看这两个宝贝究竟怎么打算他们以后的人生。他们心里当然急得不得了啊,可是也知道过去三十年所作的努力全给这两个叛逆小子扔到水沟里去了,要是这次他们再多事,说不定好好一桩美事又得泡汤。所以他们按兵不动,心里明明如火山般沸腾,表面却嘻嘻哈哈全当没这回事,照旧过他们的日子。
那四位老人自然也知道儿女心里的痛苦,只是这种事他们也是帮不上忙的。心病还要心药医,最好的药就在对面,只是那两位小朋友偏偏呆若木鸡。
邵母说得好,她说:不是不换,自然是没有更好的才会“不换”;要是有更好的,半夜都前去投奔,瞧雷颖和华盼盼不就知道了吗?心痛有什么用?心痛会死的呀!治愈失恋最好的办法是立刻恋爱,失恋期的长短期也端看身边良人出现与否。要不然,天底下的人因失恋而死的铁定超过一半以上,哪用得着饥荒啊、战争的来减少人口?
哈哈!只不过失恋兼失婚的邵小北与席露贞全听不进去,继续闷着头过他们的日了。
闷得久了,席露贞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仿佛长满了霉菌,夜半醒来几乎可以听到那些霉菌大声唱歌的快乐声音;眼泪流得哀哀切切,心底好像室了一个大洞,再不找点东西来填补,迟早她会干枯、会因为长大多霉菌而死。
“妈妈!我去菜市场买菜!”她对着屋子大叫。
席母慢吞吞地出现了,手上拿着正在剁鸡肉的菜刀。
“我老早已经买好了,你出去买什么菜?有空不如出去走一走吧。”
“出去走一走——走到哪里去?!”席露贞嘟起唇。闷闷地趴回沙发上。“我一点心情也没有。”
“我管你去哪里。”席母役好气地将菜刀扬了扬。“你出去啦。整天像僵尸一样趴在沙发上,看得我心烦。出去走一走,不到吃饭时间不准回来。”
“妈啊——”
“不准叫妈!等一下我回来还看到你趴在这里,我会亲手撵你出去,到时候别怪老妈大义灭亲。”席母没好气地嚷道,气呼呼地提着菜刀回厨房去了。
席露贞懒洋洋地起身,知道老妈说得到做得到,到时候真的拿莱刀出来赶她。天啊!多可怜啊,竟然不见容于自己的母亲。呜……
她随手抓了件外套,也拿了自己那部小车子的钥匙,没精打采地出门去了,才走到巷子口便看到庄尧。
他闷闷地低着头,坐在巷子口的便利商店门前。
“庄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等你三天了。”庄尧可怜兮兮地抬起眼睛。“谁叫你不接我的电话”我不是不接你的电话,我是谁的电话都不接。“席露贞耸耸肩,苦苦一笑。”你等我有什么事?“
简直是明知故问。一个男人守在巷子三天还会为了什么事?难道来收会钱吗?庄尧起身,俯视席露贞那张有点憔悴,但精神尚佳的面孔,深情地说:“我只想看看你好不好,听说你离婚了。”
是啊是啊,这些人怎么不去八卦杂志上班?原来真的就是有人这么八卦;难怪那些杂志明明全是些怪力乱神、嚼舌根的内容,却还是大发利市。
席露贞甩甩头,显然对这话题没兴趣。她摇摇手上的钥匙。“我要去兜风,你要不要一起去?”
庄尧的眼神一亮。别说是去兜风了,就算跟着去上刀山下油锅他都愿意。
“好啊。我去开车——”
“不用了啦,一部车就够了。”席露贞摇摇头。“想去的话就一起走吧。”
庄尧高高兴兴地点头,跟在席露贞的身后。才迈开步伐,后面已经有人叫了:“露贞!你要去哪里?”
是邵小北?席露贞莫名其妙地回头。“干什么?我只是想出去兜兜风而已。”
“那我也一起去吧,反正我的心情也糟得很。”邵小北勉强笑了笑。
席露贞看了邵小北一眼,他的眼眶下同样有失眠的痕迹。她在心里叹口气,表面上却只是耸耸肩,不在乎地回答:“好啊,一起来吧。你们先等一下,我去开车子。”
席露贞去停车场开她的束子,留下庄尧和邵小北两个人像呆头鹅一样站在那里。
庄尧心里有多不愿意,光是从他瞪着邵小北的眼光就可以看出来。
倒是邵小北认出庄尧就是那天与席露贞一起在海边聊天的男子,他很友善地对着庄尧微笑。“你是露贞的同事吧?”
“当然不是,我是她未来的老公。”
邵小北吓了一跳,惊异地看着庄尧。这年轻小伙子可真直接。
庄尧瞪着比地略矮的邵小北,恶狠狠地瞪着他,龇牙咧嘴地说道:“你别挡着我的路!听到没有?要不然我一定不饶你!”
邵小北不置可否地微笑,对席露贞有这样坦白得可爱的小男朋友感到十分有趣。
席露贞把车子开过来了,潇洒地朝他们挥挥手。“上车吧。”
庄尧很自然地开了前车门坐进去。
席露贞诡异地看了他一眼。“你人高马大的,坐这个位置不嫌小?”
“不小,我觉得刚刚好,”庄尧嘴硬地回道。席露贞的迷你车前座要塞他这种身高的人真的不大合适,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换位子,局促地坐在那里,一脸倔强。
席露贞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你觉得好就好。坐好喔,要开车了。”
她说这句话实在很奇怪,又不是摩托车,为什么要特别提醒他们这一点呢?
之后的几十分钟,他们终于了解她那“善意”的提醒了。
原来席露贞开车很快——非常快——或者该说:席露贞开车根本像不要命!她刚刚的提醒实际上的意思是:他们搭上了席露贞的亡命飞车了。
“雷先生,这本小说出版的日期已经定好了,是下个月的二十五号,到时候会有一个新书发表会。出版社对你的小说有很大的期许,我们希望可以造成一股新的武侠风潮,所以到时候你一定要到。”
雷颖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点个头应付一下,但心思却完全不在出版商所说的话上:这原本是他最期待的一刻,出版商就坐在地面前微笑,眼看所有的理想都将要实现了,他却没了那分心。
“雷先生,你未来几个月的行程可能有必要跟出版社配合一下,我们也安排了几家杂志社和一些电台的访谈节目,到时候请你务必要配合。雷先生?”
“我知道——”雷颖叹口气,望着窗外的眼光终于调回来。
出版商刘先生的表情不大好了,他有些恼怒地看着他。“雷先生,出版社为了你的书费了那么多的心力,我实在希望你可以配合一点。”
“我很配合啊。”雷颖摊摊手,一脸无辜。“我不是已经坐在这里了吗?你们希望我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你们希望什么杂志、什么电台访谈,只要事先通知我,我都会配合的,难道这还不够?”
“我是希望你专心一点,雷先生。你人在这里,可是心完全不在这上面。我知道你最近离婚,情绪上可能不大稳定,这点我可以体谅;但是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啊。我们是出版商,自然希望书卖得好;你是作家,和我们是一体的两面,水帮鱼、鱼帮水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雷颖眼角瞄到窗外一条闪过的身影,立刻跳了起来。“对不起,我看到一个熟人,马上回来。”
“雷先生,雷——”
刘先生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雷颖竟然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跑掉了,这些作家!还没红已经拿起乔来了。他辛辛苦苦安排的造势活动对他来说算什么?还比不上窗前走过的一个女人!
愈想愈生气,刘先生干脆到柜台结帐离开了。唉!这年头写书的人多,看书的人少,要做这一行还真得百炼钢硬给磨成绕指柔才行啊。他走出咖啡厅,看到雷颖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他没好气地瞪了雷颖的背影一眼后离开,连招呼也懒得打。
而这边的雷颖正握住女子的手臂,焦急地喊:“盼盼!”
女子回过头来,一脸莫名其妙——那不是华盼盼,只是一个背影像极了华盼盼的女子。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雷颖勉强一笑,握着的手松开了。
女子转身离去,再仔细看那背影,却觉得一点也不像华盼盼。有谁像盼盼呢?盼盼是那么的温柔、优雅,那种雍容华贵的脱俗气质,哪里是这些庸脂俗粉比得上的?
雷颖泄气地往回走。这些天来,他忍着不打电话给华盼盼,为的就是想弄清自己心里那剪不断理还乱感情。他不希望华给了错误的希望,到时候再让华盼盼伤心绝望;过去的地已经够恶劣,现在他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但是中午出门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打电话到华盼盼工作的会计师事务所。接电话的人说华盼盼已经很多天没上班了,他打电话到家里却也没人接电话。他心里好着急,生怕华盼盼出了什么事。一方面,他安慰自己别过于杞人忧天,另一方面,他的心却早已经飞到华盼盼的身边。
走回咖啡厅,刘先生已经走了。雷颖懊恼地深叹一口气,真不知道自己还要搞砸多少事情,再这样下去,他的一切都会毁了的。
他站在咖啡厅门。思考了很久,脑海里充满了华盼盼的一颦一笑——他不能再等了,也许盼盼病了、也许她哭得太伤心、也许她自杀了也说不定!
想到那种种的可能,雷颖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冲动,便随手拦了一部车,往华盼盼的住处冲去。
他头昏了!心脏跳动的速度是平常的三倍,车子行进的速度当然也是平常的三倍。庄尧开始怀疑自己可能会因为心脏病发而死,而他家墙上会挂着席露贞送的“英年早逝”牌匾。
“我好生气啊——”席露贞降下窗户,对着窗外的海风大吼。“我气死了!我气疯!我气得快变成神经病了!可恶!混蛋!去死吧!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全世界的男人都是大混蛋!大——混——蛋——”
吼完了,但是显然她的怒气还没有消逝。她的眼睛冒着火星,死命地盯着方向盘,恼怒地咒骂:“大可恶了!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我丈夫,他们都是我最爱的人,而他们做了什么?他们背叛我!他们背着我私通!当我是笨蛋、当我是白痴!枉费我对他们付出了全心全意。可他们是怎么回报我的?他们根本不当我是一回事!把我当成死人一样看待!我真的恨死了!恨死了!恨死了!啊——”她边骂边尖叫,手还不停用力地敲着方向,可怕的怒气敲得那方向盘扑扑通通的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她敲得一命呜呼。
庄尧脸色惨白地瞪着那个方向盘,心里哀求着上帝让他活过这一次。
席露贞开着车子,那车子走在海岸的悬岩边上,轮子和悬崖只距离不到五公分,可说是险象环生。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掉到悬崖下面去了,可是席露贞一点也不在意。她疯了似的咒骂、疯了似的踩油门,好像这样便可以减轻她心里的痛苦似的。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们难道没有心吗?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会心痛吗?”席露贞还在骂,眼里却流不出半点泪水,因为泪水才到眼眶,已经被那火热的怒气给蒸发了。
邵小北坐在车子后座不动如山,好像这种事情很平常,好像席露贞开车的速度是四十公里而不是一百四十公里。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而庄尧却快要昏倒了。
庄尧想拦住席露贞,但是车子太靠近悬崖边了,他现在开口说话,说不定会吓到席露贞,然后方向盘一歪——天啊!他想都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事,他还不想死啊!
“跟他离婚真的是太便宜他了!我应该找个杀手去干掉他!应该在他的饭菜里面下毒!应该把他从十二楼给推下去!让他知道席露贞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愈想愈气,猛然转过头来。“对不对?庄尧,跟他离婚是不是太便宜他了?你觉得呢?”
“我——”庄尧勉强惨笑,眼睛恐惧地瞄了一眼窗外。妈啊!车子离悬崖只有两公分了。我……我觉得车子……车子应该让我开——“可惜席露贞没听到他的话。她根本不想听他的话,她的车速还是那么快,而且再度用手击打方向盘。”我真的快气死了!我好恨啊!恨死了!恨死了!我真。的恨死了!“庄尧再也受不了了。他闭上眼睛悲惨地哀求:”露贞,求求你!把车子停下来好不好?“
席露贞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为什么?我们不是要去他那里的吗?”
“你要是再不停车,我们就到不了了——”
“为什么?”她很坚决要知道理由。
庄尧苦着脸,偷偷地睁开一只眼睛往窗外看。妈啊!怎么还是那么近?
“因为我们要不先掉到悬崖下面去,要不就是我先心脏病发。”
席露贞闷着头不说话,突然把车子打弯——轮胎急速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塑胶燃烧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庄尧死命闭上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死状。谁知道席露贞直直冲进了一个小弯道,把车子停在海岸边。
“到了,下车吧。”
庄尧感觉恐怖地睁开眼睛,手脚拼命发抖,整个人已经虚脱一半了。
那车子安安稳稳地停在路边,席露贞已经下车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庄尧打开车门,长手长脚几乎举不起来。天啊!真是生死一瞬间啊。刚刚只差一点点他们就得去见阎王了。他真不敢想像如果再让席露贞开车,等一下他们会怎么死。于是,他才下了车,立刻坐上驾驶座。
“我不下去了,你——自己看看风景吧。”
席露贞站在海岸边,那栅栏年久失修,早已经摇摇欲坠。她靠在栅栏上,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的大海。海浪的声音由远而近,忽大忽小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真实感,就好像她最近过的日子。
她离婚了,比失恋还糟糕的是——全世界都知道她离婚的消息,这比失恋还要令人痛苦。好像突然少了一只手、一只脚一样。
表面上她可以装得很潇洒,但是心里其实有说不出的苦痛。挚爱的亲人与朋友同时背叛了她,她却不能怨、不能怪,只能将所有的苦楚往心里吞。当然她可以大哭大闹,可以披头散发做弃妇状,反正多的是看不开的女人藉由吵闹来挽回尊严,但她做不出来。或许是因为知道做了只会更贬低自己,为了那和点尊严,也是这牙齿和血吞。
席露贞并不清高,可人活着要看得起自己。如果她那样做,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还有谁会看得起她?只是——心理的苦又有谁知道?
以前读过一首诗,诗上说的是一个女子,夜夜为自己缝制一件各叫潇洒的美丽大衣,以便穿出去赢得所有人的赞赏,却不知道原来大衣的口袋里装满了女人的痛苦。那此痛苦会在午夜梦回时,悄悄地从口袋里溜出来,缓缓地朝睡梦中的女人席卷而来。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女子。所有的人都说她做得潇洒、做得只是,或许还会有人说她理智得过了头,对自己的婚姻依然那般冷血无情。然而只有她知这自己心里的痛楚,那像刀割一样难受的感觉夜夜朝她席卷、日日折磨着她那受人赞赏的尊严与理智。
她的心痛与苦楚同样装在大衣里,白天是看不出来的。只见她很累了,再不发泄一下,她可能真的会发疯。
抬起眼,邵小北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眼睛同样望着大海,久久不说一句话。
席露贞叹口气,惨惨一笑。
邵小北回头。“发泄够了吗?”
“我不知道。”
“天晚了,我们回家吃饭好呜?我妈煮了你最爱吃的浇酒鸡等你呢。”邵小北默默握住她的手往车上走。一如果不够,我天天陪你来发泄。“”你不恨吗?“席露贞忍不仕间。
“恨呀。”邵小北笑了,“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恨。只是我幸运一点,有别的事分散了我的恨意。”
“什么事?”
“你啊。”打开车门,邵小北把她塞进车里。“你分散了我的注意力。”邵小北坐上来之后问她:“你刚刚想不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什?!”席露贞愣了一下。“跳下去?我为什么要逃下去,这怎么会吗?”
“想过。”他竟然承认,然后涩涩地笑了笑。“可是一看到你就不想跳了。
这也算是一种表达爱意的方法?席露贞莫名其妙地看着邵小北。只见他理所当然地拍拍驾驶座。“喂,开车吧。”
庄尧没好气地回头,知道自己输了一次重要机会。他很不高兴,只恶狠狠地瞪着邵小北。“我不是司机!”
邵小北摊摊手,无所谓地说:“那让露贞开车好了。”
庄尧气得要命,却只能发动车子,将车子往道路上开。“你真可恶!”
“谢谢。”
席露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了?吵架啊?”
没人回答她的问话。邵小北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翻,而庄尧却气住了,气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九章“盼盼!盼盼!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
雷颖焦急地按着门铃,但是屋子里却悄无声响。他知道华盼盼在里面,可以感觉到华盼盼微弱的气息。但是足足按了三分钟的门铃,门铃都快烧坏了,华盼盼却还是不出来开门。
“盼!我是雷颖啊!你快出来!要不然我要撞门了!盼盼——”
邻居被他的声音惊动,其中一个老太太探出头来,狐疑地看着雷颖。
“你要找谁啊?”
“住在这里的人,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她?”
“你说邵太太啊?好几天没见到了,前一阵子我好像看到邵先生搬了一大堆的行李,说不定他们出国去旅行了,你改天再来吧。”老太太摇摇头回答,不放心地站在铁门前观察。
雷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知道华盼盼就在里面等着他去救她。不会错的,如果他现在离开了,将来他一辈子都要后悔。“盼!开门啊!盼盼——”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是跟你说过他们不在吗?你再不走我要管理员了!”老太太急起来了。雷颖看起来虽然不像是坏人,但是这年头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雷颖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真的开始撞门了。那钢门冰冷而坚硬,但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只是没命地用肩膀重重撞着门。“盼盼!盼盼!”
老太太吓坏了。她冲进屋子里打电话给楼下的管理员,而外面撞门的声音大得她紧张得不得了。“快一点啊!这里有一个疯子,他一直撞门,谁知道他想干什么?”
不久之后,保全管理员上来了,两个大男人站在电梯口谨慎地打量着雷颖。
“先生,请你把手举起来跟我们走。”
“盼盼!”雷颖疯了似的大叫,没命地撞着门。“盼盼!”
“我已经跟地说过了,好几天没见到邵大大,他不但不听,反而还撞门哩、说不定是个神经病!”
“先生——”
“不要管我!盼盼在里面!她一定是出事了——”管理员?雷颖突然猛然转身,发红的眼睛死盯着那两个男人。“你们是管理员,那你们身上一定有钥匙对不对?替我开门,我一定要进去看看才放心。如果她不在,我跟你们到警察局去!如果她在而你们不帮忙,那你们就是协助她自杀的杀人凶手!‘”
两个保全管理员被他那双红得惊人的眼睛给吓住了。再听到他所说的罪名简直就是惊呆了。他们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擅自作主。
“替我开门啊!她真的会死在里面的!”雷颖嘶吼。
隔壁的老太太犹疑地打开铁门走出来,怀疑地看看门又看看雷颖。
“你是邵太太的什么人啊?”
“我——”雷颖深吸一口气,面对老太太明朗的眼睛。“我是她男朋友。
老太太楞了一下,两个管理员也愣了一下亡想不到看起来那么温婉贤淑的邵太太竟然也会偷人?!
“你们到底帮不帮忙?”
老太太不太高兴,但是也无可奈何,终究人命关天。她拿出一串钥匙,絮絮叨叨地念着:“你说的最好是实话。邵先生他们相信我才会把钥匙交给我,要是你骗人,那我这张老脸要拿到哪里去放?”她边说着,边把钥匙找出来,颤巍巍地走到门前,将那扇沉重的铁门打开。
里面阴阴暗暗的,有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传了出来。雷颖冲了进去,屋子里的东西散了一地,看起来像遭了小偷一样。“盼盼?盼盼?”
“怎么会弄得这么乱啊?”老太太喃喃自许地站在门口,不时往里面看,却坚持不肯进去。她对着管理员颐指气使地说:“你们进去看看啊,要是少了点什么,我要怎么交代啊?”
管理员不太自在地走、进去,屋子里只有雷颖的人影忽左忽右地窜来窜去,却没看见邵家夫妇。
“我就说吧,人家出国去了嘛,也说不定是退租了……”
“盼盼!”
雷颖惊恐的叫声传来,他们都吓了一跳。
管理员连忙冲进后面的厨房,只见雷颖扶着倒在地上且昏迷不醒的华盼盼,一股奇异的腐臭味飘散在空气之中。
雷颖惊恐无比地抱起她,以一种极度恐惧、颤抖的声音喊着:“叫救护车!快点叫救护车——”
挂上电话之后,邵小北沉默了很久。
正在帮邵母包水饺的席露贞抬起头看他。“什么事啊?”
他苦苦一笑却说不出话来,那表情让席露贞紧张起来了,她连忙走到他身边。直觉地问:“什么事?最盼盼对不对?是盼盼出事了?”
邵小北点点头,难受地开口:“雷颖打电话来,他说……盼盼自杀了。”
席露贞手上的水饺皮落到地上,不可置信地瞪着邵小北。“你……你说什么?盼盼自杀?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可能?!”她拉着他往外走。“快,先去医院。”
他们赶到医院的一路上都沉默不语。谁也没想到会造成今天的局面,在这场婚变中,受创最重的竟然是最温柔可人的华盼盼。他们都以为华盼盼和雷颖从此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但事情的发展却和他们想像的全然不同。
到了医院,席露贞焦急地直接冲往急诊室,随便抓了一名护士便问:“请问一下,是不是有一位华盼盼小姐被送来这里?她人在什么地方?”
“华盼盼?”护士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是说那个手伤得很重的那个小姐吗?”
“手伤得很重?有多重?她到底伤得怎样了?”席露贞急得快哭出来了。
“她刚刚转往普通病房了,在——三楼三○一,你们可以去看她。”
护士话还没说完,席露贞已经没命地往三楼冲。邵小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三○一病房是普通的大型病房,里面住满了各种病人,放眼望去共有八张病床。席露贞焦急地一一寻找,终于在最靠边的病床上找到华盼盼。
她美丽的双眼紧紧地闭着,双手包扎了厚厚的纱布。她看起来极度樵悴,吊在床边的点滴更让她显得脆弱,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似的。
“盼盼——”席露贞难过地喊。
旁边的护士小姐摇摇头,轻声地开口:“她刚刚才睡着,别吵醒她了,你们等一下吧。”
“护士小姐,她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邵小北低问。
“她的双手严重烫伤,又没有立刻送医救冶,延误了医疗时机导致重度发炎,整个人非常虚弱,而且有感染的迹象。不过刚刚在急诊室已经处理过了,应该不会有大碍,现在她最需要的是好好休养。”护士小姐仔细地说明之后,微笑地点个头离开。
席露贞坐在华盼盼的床边,难过得掉下泪来。华盼盼那双极度美丽的双手是她最珍爱的,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等她醒来知道自己的双手毁了,她不知道要有多伤心。
“你们来了。”雷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病床边,手上捧着水壶。
“你!”
一看到雷颖,席露贞立刻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抓着雷颖便往外冲。到了病房门口,她气急败坏地吼:“你这个混蛋!你是怎么照顾盼盼的?我又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说如果你不好好对待盼盼,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混蛋!你竟敢这样待她!”
“露贞,这里是医院。”邵小北焦急地拦着她。“别吵到病人了。”
“我实在太生气了!”
雷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捧着水壶,惨惨地低着头。
“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最会辩解、最会找理由的吗?怎么现在不说?不辩解了?你没有那个脸了吗?!”
“我无话可说。”雷颖摇摇头,表情有说不出的内疚。“我知道我混蛋!我可恶!,我根本就无药可救!”
“你——”席露贞气得发抖,整个人暴跳如雷。她夺下雷颖手中的水壶,指着走廊的尽头狂怒地咆哮:“你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我和盼盼都瞎了眼了,竟然会爱上你这种人!,你连个狗屎也不如!你滚!滚得远远的!滚啊——”
“露贞!露贞!”邵小北连忙拉住她。“别这样,别说这种将来会后悔的话。”
“后悔?!”席露贞气得不怒反笑,喘着气冷笑地盯着雷颖。“用不着等将来,我现在已经后悔,我后悔嫁给这种人!我后悔把他介绍给盼盼!我根本后悔认识他……”
病房里的华盼盼依然紧闭闭着双眼,但那紧闭着的眼角却默默地留下两行清泪——呵!悔之莫及啊,她是悔之莫及啊……
“露贞啊,盼盼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怎么会闹自杀了”席母边炖着鸡边叹息着问。“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的说呢?非得寻死寻活的。”
“妈妈,盼盼没有寻死寻活,她只是生病了。她说她想替自己泡一碗面吃,谁知道病得太严重,正在倒开水的时候昏倒了,所以才会把手烫伤的,她根本不是自杀”
“泡面?你想骗谁啊?”席母没好气地横了女儿一眼。“没见过你这种人,人家抢了你老公你不生气,反而处处护着她。”
“我没有护着谁啊,这是盼盼亲口说的,我也相信她。”席露贞耸耸肩回答“而且也不是盼盼抢了我老公的。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啊,你当老师没听过这句话啊?要是我和雷颖真的幸福美满,就算是世界小姐来也不管用。既然我和雷颖已经出问题了,就算不是盼盼也会是别的女人。我还宁可是盼盼,要是雷颖随便找个乱七八糟的女人,那我岂不是更不堪了?”
席母闷着头微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会有这种胸襟。其实露贞说得倒也没错,如果两个人不是已经感情不睦,怎么会有外遇?
凡事都有个缘由,端看你怎么去看待这件事而已。她庆幸露贞用的是这种角度,要不然以露贞的性格,铁定会闹他个鸡犬不宁。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现在躺在床上的会是露贞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席母不由得对华盼盼多了一分怜惜的心。她将鸡肉细心地装进锅子里,再交给席露贞。“你快点去吧,受伤的人最需要补充营养了,别让盼盼自己一个人受苦。”
“你不气她啦?”席露贞斜着眼笑。
“我气她有什么用?你都不生气了我还气?你妈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席母睨了她一眼。“快去吧。哦,小北也会去吗?”
席露贞翻起白眼,表情有几丝无奈。“我不知道耶。邵妈妈可能还很生气吧,而且小北再宽宏大量也是个男人啊,他要是不想去的话我不会怪他的。”
席母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了:“喂,丫头,你和小北最近……好像停战啦?”
“就知道你会问。”席露贞竟然红了脸,没好气地嚷:“谁和他停战啊?我是看他可怜耶,要不然谁喜欢理他?”
席母连忙点头、“是是是,咱们席小姐宽宏大量嘛。他已经那么惨,没道理打落水狗的是不是啊?我以后不问了,你别火大喔。”
席露贞当然知道父母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忍来忍去不敢问,怕的就是坏了她和邵小北现在脆弱的关系——其实她和小北哪里有什么关系?两个人根本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只是……好吧,她承认近来对邵小北是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但是那又怎么样?灾后重生,谁没脆弱的感情呢?
“席露贞!你是蜗牛啊?动作快一点——”才说着,邵小北已经在楼下大叫。
席露贞回头看了母亲一眼。“你刚刚说我宽宏大量?”
席母用力点头。“是啊是啊,别生气,别生气嘛。”
“我当作没听见那句话,老妈你也当没说过吧。”席露贞,杀气冲天地冲出去了。“邵小北!我是蜗牛那你是什么?”
“黄俪鸟啊!”他居然还笑嘻嘻地回答。
“去称的黄俪鸟!还不把车子开过来!”
“奇怪了,你为什么不走过来?”
“该死的!把车子开过来——”
席母在楼上听见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你可,真是多嘴!”
“慢慢喝啊,很烫的。”席露贞小心地呵护着华盼盼,细心温柔一如往常,好像她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华盼盼乖乖地把鸡汤喝完。
席露贞收拾好碗筷,拿出一个苹果慢慢削着。“好一点没有?我刚刚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知道”
“他还说你的手——”席露贞小心地削着水果,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瞄向华盼盼的脸。“他说你的手没伤到神经,以后还是可以活动自如的。”
华盼盼低下眼睛,看着自己包满纱布的手,淡淡地笑了。“那很好啊,会计师要是不能打算盘那可就糟了。”
席露贞忍不住了。她放下水果,有点生气地瞪她。“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呢?我忍了好多天了,舍不得骂你,可是我实在忍不住了。好好的一双手,你看你搞得——”
“你不骂我我才觉得奇怪。”华盼盼依旧淡淡一笑。“那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双手啊,要是那时候昏倒也把水壶往身上带,那才惨呢。”
“呸呸呸!”席露贞急得嚷道:“什么话嘛,伤了手已经够糟了,你还想毁容啊?我可不准的,那么漂亮的脸毁掉了多可惜,老天爷铁定罚你。”
这就是老天爷的处罚啊,老天爷知道她做了错事,于是订她失去最珍爱的双手。这样的报应已经是上天宽待她了。
“露贞,你不恨我吗?”华盼盼突然问。
席露贞没好气地再度拿起苹果。
“怎么每个人都要问我同样的问题?拜托,我当然生气啊,可是气过了就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气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是过去就算了。有什么是值得气一辈子的?更何况你是我最好的姊妹啊,我们以前不是说过了吗?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破坏我们的感情,尤其绝对不能为了男人这种动物。男人没了可以再找,但是姐妹没了要去哪里找?你说是不是?”
华盼盼笑了起来。她和席露贞在高中时代认识,只不过那时候仅止于点头之交,她知道隔壁班有个锋头很健的席露贞,而席露贞也知道隔壁有个绝世美女华盼盼,但是却不曾深交。后来她们考上同一间大学,两个人正好同班,这才开始熟悉。
刚开始的时候,她很不能适应席露贞那直来直往的性格。席露贞表达感情的方式也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通常被席露贞骂得最凶的正是她最关心的。席露贞对她的一切都不满意,包括她的衣服、她的打扮、她交的男朋友,简直没有一样可以入席露贞的眼。席露贞时而极度桃剔。时而大而化之,那对性格平稳的她来说真是一种折磨。
时间久了,她们更熟了一些,感情却愈来愈深厚。她的温柔解语让席露贞喜欢,而席露贞那种明快爽朗的性格也教她羡慕。很多人觉得奇怪,怎么这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会结成死党?但是她们就是在一起了。
几年下来,她们的感情已经比姐妹还好,尤其是席露贞,她是独生女,对她的呵护几乎无微不至。她的家在南部,有时候放假节日,席露贞便拉着她往家里跑,不让她一个人在宿舍里吃泡面。席家二老爱屋及乌,也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看待。
有一次,一个花心的篮球健将同时追她和席露贞,她们都以为对方喜欢的是自己,还为了这件事吵架,冷战了一个星期。谁知道那可恶的家伙竟然在整个篮球队面前夸下海口——要把“席华双姝”同时追上手。她和席露贞知道之后气得不得了。席露贞那时候在学校里已经是一方霸主了,裙下之臣早已成群结队,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
她带了一群人冲进篮球校队,当着所有人的面掴了那健将两巴掌,还威胁他离她远一点,否则教他一辈子打不了篮球。那时候她在宿舍里哭成像泪人儿,简直活不下去。席露贞回到宿舍,抱着她流眼泪,很伤心地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要为了男人吵架了。我们是姊妹啊,不管我们将来怎么样,不管将来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样爱你的。男人可以没有,但是姐妹不可以哟,好不好?
呵!谁知道呢?谁知道命运之神——算了。何必把这种事情算上老天的头上?根本是自己意志不坚,根本是自己对不起席露贞。
华盼盼低下眼睛,轻轻地回答:“谢谢你原谅我——”
“喂,你再说这种话我要生气。”席露贞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刀子一个不小心往手指上切了下去。
“哎啊!”
她一惊呼,门外守着的两个男人都冲进来了。
“喂!你没事吧”‘庄尧立刻握住席露贞的手,责备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削个苹果都会削到手,我送你去包扎吧。”
邵小北站在一边,心里明明很关心,表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这一切都落在华盼盼的眼中。她有些黯然,但却为席露贞感到高兴。她值得的,她的确值得他们的爱。
“你神经病啊?”席露贞没好气地推开庄尧。“我只是切到手拐嘛,又不是切到动脉,要不要送急诊室啊?”
“你要是愿意的话——”
“出去啦。”席露贞火大地赶他们。“这是女孩子的时间耶,你们进来做什么?烦死人了,出去出去。”
庄尧扮个鬼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往外走,还不忘叮咛:“别再切到手了,要不然真的送你进急诊室。”
“再罗嗦就先送你去。”
华盼盼忍不住轻笑出声。“庄尧真可爱。”
“什么可爱?是可以不去爱!”席露贞没好气地瞪着他们两人的背影。“烦都快被他们烦死了,跟屁虫!”
华盼盼没再接卞去说。席露贞这个人什么都好,只可惜太倔强。你愈是鼓励她,她愈是不肯依你的心意去做。想让席露贞伏首称臣,光是死缠烂打铁定办不到,得花心思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啊!”席露贞突然跳起来:“惨了惨了,我答应广告公司要去面试的。”
“你去应征工作了吗?”
“不去也不行啦。”席露贞耸耸肩。“还是得活下去嘛。我时间来不及了,晚上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喔”
华盼盼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席露贞一眼。“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一样,一定要保重,祝你面试成功。”
席露贞同样点头,脸上笑靥如花,已经完全没有阴霾了。她抓起小包包往外冲,一下子便消失了身影。
席露贞走了,她的裙下之臣自然也跟着离开。华盼盼闭上眼睛,伤心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盼盼——”
她讶然地睁开眼睛,见邵小北不太自在地站在她面前。“小北。”
“我很抱歉伤害了你。
华盼盼摇摇头。“你没有伤害我,是我自已伤害了我自己。露贞走了,你怎么不跟上去?”
邵小北在她的床边坐下来,细细地看着华盼盼的。“刚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想走?”
华盼盼知道瞒不过他,只能涩涩地点头微笑。“祝你和露贞幸福。”
“你走了,露贞会很难过的。”
“我不走,大家都会难过。”华盼盼苦笑着叹口气。“何必佯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呢?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不管心胸再宽大、如何不在乎都不能否认那个事实。露贞不怪我,你也不怪我,但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邵小北沉默,良久才抬起眼。“那……雷颖呢?你不留恋他吗?我知道你是真心爱他的。”
“也许吧。”华盼盼闭上眼睛,两摘泪水自她的颊边滑下。她声音哽咽地说:“那也过去了。过去的,留都留不住。”
“盼盼——”
“别说了,你明知道我走对大家都好。何必留我?我也是留不住的啊。”
邵小北叹口气,心里终究有那一丝不舍,更何况她又能去哪里呢?
“别担心,我还会再回来的。”华盼盼睁开眼睛,露出一朵带点凄然却又灿烂美丽的笑容。“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只是到那一天、我希望看到你和露贞已经结婚了,也许还有了小露贞、小小北。我答应露贞要当她孩子的干妈的,别让我失望。”
邵小北无言地笑了笑,点个头。就这样吧,也许不舍、也许心里仍有未熄的火焰,但是也只能说:就这样吧。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也说不定。
第十章“雷先生!雷先生!请你签个名吧!我们好爱你!”
几个小女生拿着海报在现场摇啊摇的,遇见了偶像明星。
电视的转播节目中,雷颖风度翩翩,乌黑的头发不知道何时夹了几许银丝,但是却不能减少他的魁力,反而更添风采。令多少怀春少女崇拜仰慕——雷颖的第二部小说大卖,电视台早已签妥合约,将小说改编的连续剧马上要开拍了;而下一本小说也未见其文,先仰其名,轰动得不得了。
小说刚出版的第一个月无声无息,新书发表会上小猫两三只,连记者也不屑主拍个照,出版社凄惨落魄得可以。谁晓得过了一个月,全省的书店全面缺货,那本书奇迹似的一炮而红;第三个月重新安排签名会、书店门口竟然大排长龙。
书评家说:雷颖的小说超越了旧武侠窠臼,是新一代武侠小说圭臬。
书店的畅销书排行榜上,雷颖的名字盘据第一名整整十个月,声势如日中天。后续的小说一发行立刻有人抢破头去买,这次的签名会也不止在一家书店了,而是安排全省巡回。雷颖的身影在各个电视台的书香节目里不可或缺,他的大照高挂在书店的墙壁上,俨然新一代武林盟主一般。
可是席露贞看得出来——雷颖老了。短短的一年,他竟然老了十岁不止,眼角那淡淡的皱纹、总是往下轻撇的唇角,怎么看怎么忧郁。谁知道他这种淡淡忧郁的气质更让女性趋之若鹜,犹如电影偶像一般让人崇拜起来。
听说雷颖结婚了。对象是拍摄连续剧的女主角,一个情新秀丽的妙龄女子,乍看之下与华盼盼竟有几分神似。听说他们因为个性不合,结婚不到九个月便离婚了;那女子的风度倒也不错,自始至终役说过雷颖一句恶言,或许雷颖也真不是那么糟吧。
席露贞见过那个女子,她也有一双漂亮的双手,但是那手再怎么美丽也比不上华盼盼的手。事实上没有任何一双手像华盼盼一样美丽,她的手根本是无法取代的。在她的心里如此,在雷颖的心里想必也是如此。
有时候她想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别再糟蹋其他的女子了,华盼盼只有一个,而她离开了,雷颖所追录的只是华盼盼的身影而已,那像是夸父追日一样,不过是虚幻一场。但是她终究没有打,毕竟雷颖已经离她很远了,何必无端搅乱一池春水?
只是在电视上或媒体上看到雷颖,她偶尔会怀疑,那个男人与她所嫁的那个男人是同一个人吗?一年多的时间,怎么人事全非呢?
这一年多来她换了一家公司,现在很少拍广告片了。拍的大多是MTV.也有人慕名来请她拍广告片,但是她却说什么也不想拍。或许拍电影吧!席露贞笑着这样回答。
果真过不了多久,开始有人找她拍短片了。有时候是社教片、有时候拍慈善短片。她最喜欢拍这种短片,宁可分文不取、绞尽脑汁都觉得无所谓。每每拍得自己哭得唏哩哗啦,也把观众弄得满脸泪水。几支慈善广告拍下来,知名度立刻直线上升,没多久便有制作人捧着剧本,请她用单元连缤剧。刚开始她抱着好玩的心态,拍多了竟然也拍出兴趣来了,现在她正在拍一部十七集的单元连续剧,多数人都很看好这部片子。
也许可以拿金马奖也说不定,出钱拍片的制作人期待地对她说道。
席露贞可没期待拿到什么奖,对这种事情不是很在意;反正是可有可无的。现在她比较在乎快不快乐。
以前与席露贞合作过的伙伴都说席露贞变了。以前她求好心切,一个短短不到一秒钟的镜头可以拍三天,追求完美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但是现在她不会了,今天拍得不好立刻喊收工,半分钟也不会耽误,明天再来拍,效果却比以前好上几倍。
“露贞,分镜的稿子好了。”庄尧兴高采烈地冲进摄影棚,脚下冷不防绊了一下,整个脸往地上栽。
“哇!没必要这么卖命吧?”席露贞急急走来来,看到他的惨状忍不住笑了起来。“痛不痛啊?”
庄尧没好气地坐了起来,索性不起身了。这种地方,他来几次摔几次,到处都是电线、缆线,有一次竟然还是破一颗皮球给绊倒的,说有多生气就有多生气。“自己看稿子吧!有问题我拿回去改,没问题的话我直接走出去!”
“我说庄尧啊,你的运动神经真的没问题吧?要不要陪你去看医生啊?”席露贞拿起分镜表看着,笑嘻嘻地陪他坐在地上。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东西!最好滚离我远一点!”庄尧忿忿不平地瞪她。
席露贞没良心可是出了名的,在她面前摔成一堆肉泥她都不理你!前阵子有个编剧,胄出血严重到进医院了。席露贞知道后提着水果火速赶往医院,进去一看人家没事,立刻笑嘻嘻地问:啊——关于剧本这件事——“哎啊!”
“又怎么了啦?”庄尧苦着脸,眼泪快掉下来了。
他为什么要帮席露贞干这种事?拍广告要分镜是可以理解的,广告短嘛,用分镜表可以拍得美一点。但是拍电视剧?拍电视剧哪有人用分镜表的?几十集的电视剧要用掉多少分镜表啊?又不是拍电影。可是席小姐说:还是要啊,要不然我以后拍电影不会用分镜表怎么办?
席露贞跳起来。“该死的!这次做得好极了,我就是要这种感觉。”然后她柱摄影棚里面冲,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了。
“席露贞!”庄尧气得快哭了。他还坐在地上那,她竟然连拉也不拉他一把。“该死的!席露贞!我要是再帮你做事我就是小狗!你听到没有!可恶!”
“你本来就是属狗的啊。”娇俏的声音笑着说道。
抬起头,他的女朋友小桃子一身劲装地走了进来,手腕上套着飞车族才会戴的带刺护腕,身上的衣服还是一样那么少;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酷得不得了,好像随时都准备和谁干上一架似的。
“干什么?又被露贞姐给欺负了?要不要我去替你打她一顿?”
“你打领她也没用,那家伙就是那么设良心。”
庄尧没好气地起身,每次看到小桃子,他都怀疑自己怎么会疯狂地爱上这个小飞女?而且还是一见钟情!几个月前,原本他还不死心地追在露贞的屁股后面跑,有一天开着车子不小心和小桃子撞上了,结果就……后来他常常想,那一撞他的脑袋大概被撞坏了。
爱上席露贞很正常——起码在他的眼里算是很正常的。爱上小桃子?爱上这个才二十岁便已经骑着重型机车闯江湖的小妮子——唉!她打过的架可能比他骂过的人还多。
“我们回家吧。”‘小桃子朝不远处的席露贞挥挥手。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小桃子睨了他一眼。“嫌早?那我再出去一下好了……”
“没有、没有。”庄尧连忙摇手。“算我怕了你了。回家吧,你说了就算。”
小桃子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嚼着口香糖和他一起慢慢走。“哦,对了,我想结婚了。”
庄尧愣在那里,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小桃子没好气地横他一眼。
“你……刚刚说——”
“我说什么?我只是说想结婚而已,你以为我说什么?”小桃子居然脸红了。
开心的感觉一点一滴地渗入庄尧的心里,好半晌才终于忘我地用力一把抱住小桃子。“天啊,你要退出江湖了?你要跟我结婚了?天呀!我太高兴了!我真是太高兴了!”
“你放我下来!你这只呆头猪!快点放我下来!”
摄影棚里已经有人吹起口哨。
小桃子的脸红得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拳打脚踢地嚷:“庄尧!我命令你放我下来!”
“你好不容易答应当我的老婆,我怎么舍得放你下来?”庄尧笑吟吟地不放手,抱着小桃子往外面冲去。
“嗨,庄尧,去哪里啊?”
“嗨!小北、我们去结婚!
邵小北站在摄影棚前,愣愣地看着庄尧兴高采烈地抱着小桃子冲出去。他一脸莫名其妙地走到席露贞身后。“刚刚庄尧抱着小桃子走了。”
“哦。”
“庄尧正要和桃子去结婚。”
席露贞还是点点头。“嗯——”她突然跳起来。
“什么?”
邵小北忍不住大笑,抱着席露贞往摄影棚外面看。小桃子那双小麦色的腿还在半空中蹬啊蹬的。“他们去结婚了。”
“哇!摔跤的力重真大。”
“什么摔跤?”
“你不懂的摔跤。”席露贞笑得有如春花灿烂,拉着邵小北往摄影机前走。“你来看,庄尧的分镜做好了哟,做得棒极了呢。”
“真的吗?待我观来——”
席露贞结婚的时候发过贴子到她老家去过,华盼盼知道后考虑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去参加他们的婚礼。想了一整个星期她还是放弃了,毕竟她的身分特殊,在他们的婚礼上出现总不是件好事。虽然她明知道席露贞会很失望,但是她宁可让席露贞失望,也不想让她受到别人的非议。
时间流逝,她离开台北也已经一年多了,旧地重游的心境已然完全不同。
身边的男子静静地握着她的手,深色墨镜下的眼睛视而不见地望着前方。他低低地问:“想到过去的事吗?”
“嗯——”
“你担心吗?”
华盼盼微微一笑,摇摇头回答:“早就不担心了。只是觉得人事全非而已。”
“你要等的人见到了吗?”
书店外面人潮依依旧汹涌,华盼盼坐在车子上往外看。一群人正从书店里出来、被包围在中间的正是雷颖。“看到了。”
“去和他说说话吧。”他鼓励地拍拍她的手。“那么久不见的老朋友,起码应该问声好。”
“你现在过得好不好”这句话在她的心里隐蕆了也有一年多。每每想起,总不知道要用什么口吻去问这句话。装不来潇洒,也早已没有了过去的哀痛,平平淡淡的又似乎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左思右想,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华盼盼叹口气。“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是问问他过得是否平安愉快而已。”男子温柔地说道,“现在不问,也许将来会遗憾的,别学我呵。”
那群人正往他们的方向走。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思考了。华盼盼直觉地降下车窗,心想如果他没看到那也就算了吧,谁知道雷颖的眼睛像装了雷达一样。远远的便一眼看到她。
他拨开所有的人,急切地冲了过来。俯身下来。“盼盼!”
华盼盼霎时不知如何反应。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渴望,那受尽折磨的呼喊听在她的耳朵里竟有一丝不舍。身旁的男子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那双形状诡异恐怖的手。她抬起眼,静静地露出一朵微笑,然后开口:“雷颖,你最近过得好吗?”
雷颖也看到那名男子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但又能如何呢?
他千错万错不该放弃了盼盼,而放弃了就是放弃了。怎可能轻易回到从前?他的眼光也不免落在华盼盼的手上。
在多少个夜里,那双美丽而温暖的手令他魂萦梦牵、多少个夜里他无助地眺望着星空,回想那夜他们一起看星星的景象、多少次他的眼光落在每个女子的手上,期待着能再见到那双他热烈爱着的手——那双手已经被他毁了,盼盼再也没有一双绝美的手,尽管那双手在他眼中依然与过去一样美丽动人,但终究已不是原来的那双手。
雷颖苦苦一笑,仅能颤抖地开口:“很好……那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华盼盼抬起头,眼里光华依旧,只是那光华再也不是为了他而绽放。“很好,我只是来看看你……知道你很好那就够了。”
“盼盼——”
“再见了雷颖。”
雷颖知道,这也将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与他说再见。
“盼盼!”
车窗降了下来,那辆豪华房车无声无息地往前滑行,在拥挤的忠孝东路口消失。
雷颖的眼眶竟然湿了。
围观的书迷和记者们冲了上来。“雷先生,请问刚刚那名女子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雷先生,你哭了呜?”
“雷颖别哭啊!你是武林盟主呢!”
雷颖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那些人好奇地看着他,等着地说话。
他突然对这一切感到极度厌倦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一年来为什么拼命地投入媒体、投入群众,原来他只是希望再见到盼盼一面。他只有不停地出现,才会觉得盼盼着到了他,才会觉得有一天会在人群之中见到盼盼。如今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鼓舞他前进的动力也消失了。
雷颖抱住头,出版商刘先生见状,紧张地扶着他。
“怎么了?你头疼啊?我送你回家。”他说着,转向群众。“对不起。”
“我有几句话要说。”雷颖深吸一日气,抬起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以后不会再参加任何的签名会,也不会再上电视了。”
此话一出,群情哗然,连出版商都愣在当场说不出半句话来。
雷颖却很平静。他对他们微微一笑。“我只是个小作家,写书才是我的工作,以后我会尽力写书,但是不会再参加签名会,也不会再上电视,这是我要说的话。谢谢大家的支持。”
话一说完,他转身迈开大步往前走。因为太过愕然,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追上来的。只眼睁睁地看着雷颖消失在巷弄之中。
雷颖踉跄地走在巷弄之中,不管路人对他投以奇异的眼光。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唯一需要的是找个地方好好喘息、找个地方好好的哭泣——真的!他现在真的需要好好地痛哭一场。
盼盼—— “露贞!外面有人找你!”小场记在摄影棚外面大叫。
席露贞慢吞吞地从摄影机前起身,走到摄影棚外大概花了五分钟,而且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五分钟。正拍得要紧呢,有几个地方和分镜表明明一样。但是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奇怪了,是什么地方不对呢?”她边走,边叨念着,那侧着头的样子看起来真像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孩子。
“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听到那声音,席露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睁大了眼睛,呼啸地笑了起来。“盼盼!盼盼!”她极度兴奋地冲向前。与倚在车边的华盼盼来个十足的大拥抱。
“天啊!我找你……找你……”说着说着,她竟然哭了起来。“我找你找了好久——”
“露贞。”华盼盼忍不住也哽咽了。她用力抱住自己的姐妹,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露贞,我也……好想你——”
“你狗屁!”席露贞边哭边笑,还忍不住骂她。“说什么很想我!我家的电话八百年也没变过,为什么连一通电话也不打给我?那天我回到医院你人已经不见了,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我把邵小北打了好几顿耶。你真忍心,不说一句话就走了,还说你想我,你这个大狗屁!根本就是骗人的!”
华盼盼哭着笑,笑着哭,两个人忍不住又是一个紧紧的拥抱,就算是亲妹妹也不过如此吧。华盼盼心里涌出无限的感激,感激上苍给了她这样好的姐妹,感谢上苍待她如此宽厚。
席露贞率先擦擦眼泪,阳光下两个人的眼睛都有点肿肿的。她拿出纸巾也替她擦眼泪,嘟嚷地说着:“好了,别哭了,都哭丑了呢。人家看到会笑我们的,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这样哭泣。”
“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好不好?”华盼盼打开车门。
席露贞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上次因为工作让她悄悄溜走,这次就算没了工作她也不愿意让华盼盼再次消失。一坐进车里,她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男人了。她很讶异地问:“嗨,你是——”
“这是莫影魂。”
“莫影魂?哇!名字像是武侠小说里面的大侠。”席露贞笑了起来,伸出手,莫影魂却没有伸手。
“影魂,露贞跟你握手呢。”
他这才伸出手。高低方位全然不同。
席露贞讶异地看着男子的眼。“你——”
“我是个瞎子。”莫影魂却笑了。“是个常常听盼盼提起你的瞎子。”
席露贞这才确定眼前英挺不凡的男子真的是个视障人,可是在那副墨镜下的面孔却是令人难以忘怀的。莫影魂有张俊挺的面孔,五官深刻分明,眉宇间的皱纹深得仿佛是用刀子去切割出来的。莫影魂和庄尧的俊美又不同,庄尧的俊美是带着一点梦幻气息的,莫影魂却是活生生的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极度男性阳刚的气质。可以令绝大多数的男人均难以望其项背。
盼盼哪里找来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当老公的?简直有如天神下降嘛!
华盼盼微微一笑。“我和影魂结婚了,正打算移居美国,所以想在上飞机前再见你一面。”
一连串的惊奇让席露贞说不出话来。她愕然地看着华盼盼,良久才低低地开口:“你要移民美国?不回来了?”
“傻瓜,怎么会不回来?又不是上天堂,只是住在美国而已啊。有空的话,还是会常常回来的。”
席露贞不说话。她不能接受华盼盼只是回来看她一眼的说话。好不容易见面,他们却立刻要上飞机了。她想了盼盼一年,一见面,她却说她要走了。
“露贞——”
“我不开心嘛!”席露贞恼怒地嚷:“既然又要走,干嘛跑回来看我?”
“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就算不好你也要上飞机了,救得了我吗?”
华盼盼微微一笑。“如果你过得不好。我就把你绑架上飞机,让你跟我们一起到美国去。”
“还是一样牙尖嘴和。”席露贞忍不住笑,可是泪水已经含在眼眶。她极度不舍地握住华盼盼的手。“你过得好吗?这一年来你过得怎么样了?你知不知道我连作梦都梦到你,你南部的爸妈都快被我烦死了!”
“我知道,我全部知道。”华盼盼笑着擦泪。“我妈还说你比我姐姐还像我姐姐,管家婆一个——”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过得好不好?”
“很好——”华盼盼频频点头,微笑着替席露贞擦眼泪。“我真的过得很好。影魂对我很好,你根本不必担心我。我知道你和小北结婚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替你们高兴。”
席露贞笑了起来,忍不住又抱了她一下。随即转向莫影魂。“喂,盼盼是我的宝贝,你可不要欺负她。”
莫影魂爽朗地笑了起来。“天!你请她不要欺负我才对吧?我是个瞎子,她要我跌倒我还不敢站起来呢。”
“真的是这样?”席露贞嘟着嘴问:“你们没骗我?”
华盼盼再度用力点头。“真的是这样,到了美国我立刻给你打电话好不好?我保证。”
“你不会再消失吧?”
“人格保征。”
席露贞眯眼睛。“你哪里有人格?得用你未来的干儿子保证才行!要是你又消失,我铁定虐待他三餐,把他送去孤儿院。”
华盼盼惊喜得跳起来。“你有了!你怀孕了?”
席露贞终于真正笑了。她抓住华盼盼的手往自己己有些隆起的小腹上放着。“感觉一下,快四个月喽,我打赌这是个男孩子”
“哈——哈——”华盼盼欣喜地笑,大睁的双眼闪动着热切的光芒。“我有干儿子了。”
“不回来吃满月酒就把你登报作废,取消你当干妈的资格。”席露贞骄傲地抬起下巴,邪气地嘿嘿笑。“后面排队等着的人多得是呢。”
“我一定会回来的。”华盼盼肯定地点头。
“那就好。”
车子不知不觉又开回摄影棚了,席露贞咬着唇往外看,她真舍不得下车。“盼盼,你什么时候上飞机?我去送你好不好”“”不好。“华盼盼摇摇头。”我会哭的,你也会,哭哭啼啼多难看是不是?“
“那——起码到家里吃晚饭好吗?小北也很挂记你。”
“不了。”华盼盼温柔地握住莫影魂的手。“影魂要先到洛杉机做个手术,已经排好时间了。”
席露贞只能叹口气,无奈地点个头。“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喔。”
“我知道。”
打开车门,外面的夕阳已经有了光彩,席露贞仰起头,奇怪没有暖暖的液体往肚子里流。她回头,看了华盼盼和莫影魂一眼——终于放心了。
“保重。”
“你也是。”
说完这句话,车门轻巧地关上。席露贞一直站在那里,一直到车子的烟尘也看不见之后才缓缓地转身。
邵小北正等在摄影棚外。
“你都看到了?”
“嗯。”邵小北揽住席露贞的肩。“都看到了,盼盼过得很好。我们都可以放心了。”
“你还爱她吗?”席露贞抬起脸问。
“爱啊。”邵小北笑着回答:“不过那种爱比较像是亲人的爱,我爱她像是爱你的姐姐或是妹妹。”
“那你比我宽宏大量。”席露贞微笑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我到现在还不能彻底原谅雷颖。”
“我也不鼓励你这样做,”
“为什么?”席露贞斜眼看他。
“因为你是我太太啊。”邵小北笑了起来,稚气未脱的笑容看起来像个大孩子。“我希望你恨全天下的男人,最好只爱我和我儿子、”
“呵!你真是自私啊。”席露贞笑着捶他。
夕阳下,他们相拥着走进了摄影棚,只是这次他们是去收拾东西。天晚了,也该回家了。没有任何事业值得去拼命、值得牺牲家庭。
他们都只是平凡的人,爱得有点小器、爱得有点自私,但是他们相爱。直到他们不相爱的前一刻,他们都要为了对方和家庭而努力。
邵小北向席露贞求婚那天,他说:因为你让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男人,因为我想照顾你,我想为你变成世界上最优秀的丈夫。
明知道他是从电影上学来的,席露贞还是点头答应了。因为她也想为他变成一个更好的女人,因为她也想照顾他,因为她也想为他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妻子。
过去为什么老是错身而过已不需深究理由,未来的一切才是重要的。
他们都是很理智的人,知道爱情之外还有亲情、还有友情,更知道天底下没有永恒的东酉,但是他们有信心。他们愿意为对方而付出,为对方而改变。这才是婚姻里最重要的一环……啊!他们是旷世冤家!细数两人辉煌的争斗历史,不盖你,两百页稿纸都不够写!怪就怪在他们另一半的外遇对象都……以为他们会惨兮兮的捶胸顿足和寻死寻活?别傻了她只是有那么点气爆了而已、飙快车而已、碎碎念而已……他咧?嘿嘿,同病相怜嘛!但这时候若是有人不知好歹、不识相的想来“捡便宜”、“搭便车”、那情况就有变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