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桃夭
沈亚
第一章炉颜谷快活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虚有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炉颜谷快活林内,一名青衫男子面貌俊雅,手摇羽扇朗朗吟哦,一派书生儒雅风范,与他那高大壮硕的身躯不太协调。
一篇《诗经。桃夭》念完,四周依然只有翠鸟轻啼,和风拱树之声,他等了半晌,见无人回应,于是再度开口︰“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了,好了,你有完没有啊?”他话声未落,桃树后已闪出一名少女。只见她穿着桃色短袄,脚下踩着桃色小靴,娇俏可人的模样不由得令人眼前为之一亮。
青衫书生微笑地打个揖︰“桃妹子有礼。”
少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免了罢!一大清早便来夭啊夭的,又是什么酒,什么菜的。乔大哥,你这人也真是烦得可以了。”
“咦!妹子,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为兄刚刚念的可是诗经,为学之人不可不读的书啊,哪里有什么酒菜?”青衫男子大感讶异,摇头晃脑地陷入苦思。
那少女见他说自己没学问,不由得红了脸,跺脚骂道:“你这个死书呆子,我说有就有!还有啊,也不想想你自己是什么货色,居然敢骂我们是妖!你才是妖呢!不但是妖,你还是个蠢头蠢脑的大笨妖!”
青衫书生给她这么一骂,当下急得不得了,连连摇手辩道:“我没有,我没有啊!桃妹妹,你当真误会了,小生怎么敢骂——妖!我——”
“还敢狡辩,桃子们!”
她声音才落,整个快活林里蓦地一声回应,许许多多粉红色的小人儿平空冒了出来。
她们全都穿着一色桃红兜子,头上挽两个小发髻,红扑扑的脸蛋上镶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小桃姑姑!”
“给我乱捧撵出去!将来他再敢踏进来一次便给我打一次,打得他不敢再来为止。”
“是!”小桃子们答应一声,立刻群起而攻之。手上的桃枝不由分说便往青衫书生身上招呼。
“打死他!”
“敢对小桃姑无礼!”
“瞧你下次还敢不敢!”
“误会,真的是误会啊!”青衫书生给打得眼冒金星,嘴里不住求饶,双手乱抓乱挥护住头脸,却是立在当地不肯逃走:“桃妹子!你听我说,为兄——”
“说个屁!你再不走,小心真给打死在这里。”少女见他不走,心中火气更盛。“哈!你以为我们怕了苍郁岭,不敢伤你吗?我呸!桃子们,重重地给我打!”
“住手——”一名白衣少女飘然出现,纤纤雪白有如青葱般的手上前扶住青衫书生。“还不给我退下?”
小桃子们吱吱喳喳、蹦蹦跳跳地退入桃林之中,瞬时便消失了身影。
“乔大哥,你没事吧?”白衣少女面带歉意地扶起青衫男子,只见他一头一脸的伤痕,唇角却依然带着欢喜的笑意:“白若妹子,真是太好了。小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哼!”小桃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双手抱胸斜睨着他:“我说呢!原来有恃无恐,难怪不肯走。”
“小桃红,怎地如此无礼?还不快向乔大哥赔罪?”
“谁要向他赔罪?是他先骂人。”
青衫男子连连摆手。“不关桃妹子的事,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念诗经惹恼了妹子。”
桃白若有些意外,问道:“怎么念诗经会惹我妹妹?”
青衫男子歉然地将先前所念的诗又念了一次,还没念完,小桃红余怒未消已先跺脚骂道:“你自己听哪!一大清早便来骂我们是妖,先前我忍着不理他,谁知他又念了一堆什么酒啊菜的,还说我没学问。这种混帐难道不该打吗?”
她才说完,桃白若忍耐不住,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小桃红气得不得了,一滴眼泪已挂着眼角。“他骂我,你反而笑了,你是哪门子姊姊?”
桃白若忍不住笑,起身飘飘然走到小桃红身边,说道:“妹子,这次可真的是你不对了,人家乔大哥赞你呢,你怎么反倒把人家打了一顿?”
“他赞我?”小桃红气得嘟起嘴:“他骂我是妖怪才是真的。”
“才不是呢!”桃白若微笑地将那意思缓缓对小桃红解释:“桃之夭夭:指的是年少、美好的桃。那诗经的原意乃是说:美好而年少的桃啊,开了极为茂盛艳丽的花朵,嫁到他人家室之中,可说是再适合不过了;娇美青春的桃啊,结了累累的果实,仿佛你是嫁了人的女子,生了许多的孩子似的,而那茂盛的模样,象征你是能够兴旺一家人的蔽荫一般。”
白若娓娓诉说着,莹白的脸上不由得浮起晕红,仿佛那诗中所诉说的正是她自己一般。
“正是,正是!白若姑娘说的对极了,小生正是这个意思!”青衫书生乐极忍不住拍起手来。
他这一拍手,将听得入神的小桃红和说得出神的桃白若都给惊醒了。
小桃红早己羞得满脸通红,她既羞又恼地骂:“谁稀罕他夸赞!他赞的也不是我而是姊姊你。作这诗的人也不好,美就美了。何必还硬要说什么夭的!听得就叫人讨厌!”她话虽这么说,但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瞄着那青衫男子,只见他爽朗俊挺的眉目正直盯着桃白若,她一时心里难过,竟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妹子怎么哭啦?”青衫男子不由得急了起来,他素来喜欢读书,好不容易读到一篇咏赞桃树的诗文,原以为可以让桃树们高兴,谁知道反而惹哭了小桃红。
他焦急地猛掴自己巴掌骂道:“都是我不好!好端端地念什么”桃夭“,明知道妹子最忌讳那”妖“字。妹子骂得对!我真是个大蠢蛋!”
小桃红见他打得用力,双颊已然红了起来,心里不免有点不舍了。她连忙拦住他的手,边哭边说道:“别打了,我不是哭你念的什么桃夭啦!”
“那你哭什么?”
“我是哭你不是念给我听的。”
“我哪里不是念给你听了?在快活林内念,自然人人都听得。”
桃白若在一旁听得既好气又好笑。小桃红和乔木二人,一个是天真烂漫,一个是毫无心机,两个人说起话来有时夹缠不清,有时又令人脸红不已。现在不走,待会儿他们不知道又要胡说些什么了。想到这里,她很快起身往桃林外面走去。
后面的乔木与小桃红仍不停地胡闹缠着。
这炉颜谷几乎是桃树的天下,之所以称为“快活林”只不过因为这一带桃树特别茂盛,春来之时桃树一片繁花盛开,前人走在桃林中,忍不住快活起来而给的名字。
只可惜也不知道多久以前,快活林渐渐冷清了,再也听不到孩子们快活的嘻笑声。快活林附近的村庄愈来愈少,到现在,快活林里竟然终年也不见一个人影。
她真怀念以前有人的日子,虽然人们总忍不住要采几朵花,摘下几枚果实,但是以前的日子是多么的快乐啊。她修了五百多年,好容易才修成人身,却没有机会与人对谈,也再没有人赞她美了。
正想着,却听到快活林外传来兵器交鸣的声音和马匹惊慌失措的杂沓之声。
桃白若旋身飘然而去,转眼已来到快活林外,只见七、八名大汉正围着一名身上血迹斑斑的男子,而男子身边的白衣少女正是住在离快活林不远处的梅似雪。
那男子半躺在地上,看来伤势甚重,但他仍勉力支撑。手中的长剑沾满了鲜血,几次险些脱手而去,梅似雪助他奋力抗敌,却也力有不逮,两人的处境十分危急。
桃白若微一蹙眉,见那七名大汉个个横眉竖眼,自然不是好人,但梅似雪心高气傲,向来不与快活林的人来往,一时之间她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出手相助?
“阙彦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嘿,这小娘子长得倒挺美的,带回来给爷爷当丫头倒也不错!”
“哈……”
七名大汉嘴里不干不净地吐出一大堆秽话,桃白若眉头锁得更紧,双眼凝神注视梅似雪的动静。
换了寻常时候,这七名汉子只怕早已死在梅似雪所召来的五雷之下,但今日她却只是咬紧下唇,一语不发。如果她不是失去了法力,那必是另有隐情。
“姑娘,你快走吧!他们只要我,不会为难你的!”男子焦促间呼喊了起来,一失神,胸口又被刀剑划破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梅似雪低呼一声,神色间竟大为惊惶,与她对敌的几名汉子狞笑几声,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已往她胸前欺来——“”放肆!“梅似雪大惊失色,猛一往后跃,冷不防背后的汉子也欺身上来。
“放手!”
“姑娘!”男子见梅似雪被人搂住,顾不得自身的安危,猛然跃起想前去救援,谁知他这一跃便将自己的脑袋往敌人的刀口上送去。
“危险!”白若吃了一惊,毫不思索便已出手。一条雪白中带着桃红的冷缎已刷地发卷而出,缠上了对方的刀口。“撒手!”
那汉子愣了一下,突如其来的攻击教他休不及防备;耳边才听到“撒手”二字,虎口已一阵剧痛。“哎啊!”低头一看,虎口正泊泊出血,裂了好大一个口子。
桃白若闪身出了树林,冷缎旋飞之处惨叫声不绝于耳。不过转眼之间,七名大汉已倒了六个,剩下一人怔怔地提着刀定在当场动弹不得。
桃白若微一抽手,冷缎啾地回袖,飘然垂于双肩,看上去不过是极为寻常的一匹丝缎。“还不走么?”
那汉子双腿簌簌发抖,连走也不会走了。才一拔腿,整个人便咚一声往地面栽去,吓得他连滚带爬,疯了似地爬开。
桃白若摇摇头,转身面对梅似雪。只见梅似雪焦急地扑向已呈半昏迷的男子叫道:“阙少侠!你没事吧?阙少侠?”
梅似雪抬起头冷冷看她一眼,眼中却大有责怪之意。“多谢桃姑娘相救。”
桃白若碰了个软钉子,心下也不大好受,怎地好心相救,人家倒嫌自己多事了。
“呵!梅姊姊好大的架子,嫌我阿姊多管闲事了么?”小桃红哼地一声出现,没好气地瞪了梅似雪一眼:“不过说得也是,梅姊姊武功高强,哪里用得着旁人出手?梅姊姊不过想多花些心思,教旁人图个感激罢了。”
“你胡说什么!”梅似雪气恼地站了起来,小桃红说起“旁人”这二字时,眼光还飘向地上的男子,说的自然是他了。梅似雪向来心性高傲,岂容人如此臆测她的心思?当下冷哼一声放下那男子不管:“我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你们爱管这闲事倒也使得,这人你们抬了去,治死了他便是,与我无关!”
“梅家妹子,别听小桃红——梅家妹子!”
梅似雪忽地隐身而去,竟没半点犹疑。
“呵!气死她最好。”小桃红乐得嘻嘻一笑,拍手叫好。“哼!装模作样想骗谁啊!”
“小桃儿,你真是……”
“咦?”小桃红低下身子一看,忍不住轻叫起来:“阿姊快看!好漂亮一位相公!”
桃白若垂眼,映入她眼帘的果然是张俊朗秀逸无比的面孔,霎时她不由得红了脸——耳畔只听到小桃红傻气地喃道:“真俊俏,要有这等人儿给我当郎君那可有多好!阿姊,你说是不是?阿姊?”
忽梦忽醒,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他已经全然无知,只晓得自己一下子身在火炉之中,一下子又跌入冰窖深处;忽冷忽热折磨得他死去活来。他凭着一口傲气忍住不呻吟,有时委实忍不住,便大吼大叫,咒骂拿住他的贼人,却怎样也不肯示弱。
恍惚之间似乎总有几条飘着淡淡香气的人影在身边走来走去,忽尔听到娇俏的歌声,忽尔听到哀伤低沉的吟诗之声,不管听到什么,额上总有只凉凉的手在轻轻抚着……
“相公,你醒啦!阿姊快来!”
迷迷糊糊中,依稀见到一红一白两名女子在身前关注地凝视着他,不是府里的婢女,也记不得自己何时曾识得如此天仙一般的女子。
他浑身上下都痛楚难当,有时痛起来几乎要教他咬断牙根。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那如附身之蛇的痛终于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疲惫的昏眩感;他茫茫然然睡了又睡,开始怀疑自己可能真要就此长眠不起。
“独揽残阳上晚楼,一缕芳魂无所从,孤星冷冷遥天际,寰宇悠悠几见容,叹芳华,无所依,人面桃花水东流,试问何事堪惆怅,罢罢罢,休休休。”
他微微睁开双眼,不由得听得傻了……
小楼窗前,女子落寞的身影背对着他,凉风袭来,白衫贴住女子瘦削的身型,更显纤弱,鼻尖依稀嗅到熟悉的气息,他知道这是当日搭救自己的女子。
“梅姑娘。”
她怔了一下,转过身来,他不由得也吃了一惊:“你——你不是梅姑娘?”
“什么梅姑娘?你病呆了头啦!梅姑娘老早撇下你跑了,还叫我们把你治死了了事呢!”一娇俏的女声传来,小桃红端着一碗药,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哪!砒霜毒药,快喝下去,好让你对梅姑娘交代。”
“小桃红。”桃白若既好气又好笑地睨了妹妹一眼,嫣步移过来扶着阙彦生起身。“阙公子好些了么?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阙公子见笑了。”
阙彦生挣扎着想起身,却牵动伤口,疼得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小心,别又扯破伤口了。”桃白若轻声阻止,双手轻轻一拧,也不见她如何用力,他的身子却轻易地坐了起来。他立刻想起当日千钧一发之际,满心以为自己便要死了,蓦地却飞来一条冷缎救了自己一命。
他抬起眼,原想开口致谢,却给那绝美的面貌给震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当日危急之际出现了一名白衣女子搭于他,原以为那女子已是天下绝色之姿,谁知道眼前的女子却更胜一筹。那白衣丽人清脱超俗,冷艳至极,却免不了有几分孤傲之气,令人望而生畏,难以亲近;而眼前的女子不但清雅脱俗,艳丽绝伦,眉宇之间的几分娇媚脆弱得令他忍不住想搂入怀,渴望能细心呵护的保护感油然而生。
桃白若被他看得羞红了脸,连忙放手退开。
她那一放手,阙彦生立刻往后仰,幸好小桃红眼明手快,立时拉住他的领子笑道:“你真傻了,哪有人这样看女孩子的?我阿姊羞啦!”
“小桃红!”
“嘻……”小桃红笑着将药推到他唇边:“喝了这吧,喝了我就走么,不打搅你们啦!”
阙彦生果然乖乖喝药。
桃白若羞得恼了起来:“小桃红!你再要胡说八道,瞧我撕不撕你那张嘴!”
小桃红嘻嘻一笑,连忙夺过阙彦生唇边的汤药,蹦蹦跳跳地退下了去:“我走就是了,省得惹人讨厌。”
“小桃红——”
小桃红说走便走,身影消失得迅速无比,阙彦生一心都在桃白若身上,哪里注意得了那许多?
他怔怔地注视着桃白若,只觉得此生再也放不开眼前的女子——便若放了,心中也忘不了此时此刻。
桃白若叹口气:“我这妹子……”话还没说完,转头便迎上阙彦生那双痴情的眼,她的俏脸上没来由地红了起来,连忙退到窗边,一双漆黑如星的眸子滴溜溜地转了两转,还是叹口气垂下眼帘。“阙少侠,你现在觉得如何?好些了吗?”
她说话的声音里有种特殊的腔调,与小桃红十分类似,但由她的口中说出来却特别柔甜。
阙彦生怔怔地点点头,失了魂似地看着她。
桃白若停了一会儿。
纵使她对俗世的男女之礼并不熟稔,却也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妥,也许他会认为她不懂礼数。
“既然如此,那你好好休息,不打搅你了。”
见她要走,阙彦生急得跳起来。
“姑娘,哎啊!”这一动,伤口登时渗出血来,他低呼一声,力有不迨地往地面倒去——桃白若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他:“阙公子!”
“没事……”他白着脸,忍痛苦笑,而桃白若那关心的神色落入他眼中,他只觉得真是疼死也值得了。
阙彦生情不自禁地握住桃白若那一双柔荑:“姑娘,你真美。”
桃白若想收回自己的手,却又怕摔疼了他,这一犹豫,一双手都已落入他的掌中。
阙彦生握住那柔荑,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放不开了。
只是……他不由得发出一抹苦笑。
桃白若心中微微一怔,眸子无言地看着他。
只听见阙彦生轻叹口气,没来由地开口:“我在家乡,已经订过亲了。”
小桃红哼着歌,手里的小碗晃啊晃地来到阁楼下。
“姊有情啊郎有意,八月十五结连理。连理枝,双飞燕,日日夜夜永不离啊……”走到阁楼下,看到乔木书生独自一个坐在大树底下,那模样浑然失神,又多了几分呆气。
乔木凝视着小阁楼,呼地一声又叹口气,更加失魂落魄。
小桃红嘻嘻一笑蹦到他身旁:“你没了魂儿啦!瞧你呆头呆脑的,准是呷醋了对吧?”
“我……”乔木一怔,一口气塞在胸口出不来,蓦地眼眶竟然红了起来。
“哎啊啊!好端端地,怎生哭啦?”小桃红吓了一大跳,焦急地放下碗,在他面前蹲下来:“别哭别哭!我不笑你便是了。你一哭,阿姊又要怪我了。”
乔木既伤心又难过,听小桃红提起桃白若,眼眶里的泪水便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两行清泪湿了他胸前的青衫,堂堂一个男子汉顿时呜咽得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啊啊!哎啊啊!怎地愈叫你别哭,你愈哭得厉害啦!”小桃红急了起来,挽起袖子一古脑往乔木的脸上擦:“别哭啦,你再要哭哭啼啼的,我叫小桃子们揍你了。”
“你要揍,便揍个痛快也就是了,怎地偏不许我哭?”乔木难受地嚷道:“我心里难过,怎么哭不得么?”
小桃红嘴角一偏,有些生气地嚷:“连揍你也不怕,那你还难过什么?我阿姊还没嫁人呢;即便嫁了人,你抢回来也就是了,哭啥?”
乔木不理她,只是一股劲儿地哭,原本只是两行清泪,这下便成了涕泪纵横。
小桃红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只好闷坐在他面前,愈想愈难过,竟然忍不住哇地一声也哭了起来。
乔木瞧她哭,自己也傻了,擦擦眼泪问:“你哭什么?”
“你管我哭什么?我高兴哭不成吗?要你多管闲事!”
小桃红想到他们全都喜欢姊姊,却没有人肯多看她一眼,心里自然难过。几天前乔木嘴里还唠唠叨叨地念着什么夭啊室的,现在却为姊姊哭得这般难过;她呢?谁又来为她落泪?既然没人肯为她落泪,那么自己哭,也是好的。反正哭过便算,也没什么损失。
“哎!你哭什么呢?算了算了,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这会儿轮到乔木劝她了,两个人劝过来劝过去,弄得啼笑皆非,哭哭笑笑闹成一团。
“你真是没脸,自个儿哭又不许别人哭。”
“自然是伤心才哭的。”
“你又知道我不伤心了,我伤心得才厉害!”
他们两个,一个说自个儿伤心得厉害,另一个又说自个儿难受得严重,一来一往正争吵不休之际,桃林外忽然传来两声苍迈的咳声。
一听那声音,两个人同时跳了起来:“不好了!梅婆婆找晦气来了!”
乔木往林外望去,只见一条雪白色,佝偻着身体的老妇人正柱着杖,一步一步缓缓而来。“小桃红,你快去通知白若,我先去挡她一挡!”
小桃红原本娇红的脸如今转为一片苍白,她想了想,立刻纵身一跳:“你自己小心!”
说声未落,那人影已经到了乔木面前,一股凛寒之气逼得他不由得倒退一步。
“咳!咳!”
“梅婆婆。”乔木有礼地作个揖,方才流下的未干之泪竟已化成一层薄冰,随着他说话的声音落到地上,发出叮咚的脆声。
老妇人的容貌极为狰狞,枯皱的脸皮全挤在一张小小的脸上,几乎看不出眉宇,只能在那一堆皱老的皮肤之中找到一双如豆似炬的光芒。
乔木硬生生地咽口气。
这一带山林共分为三大区域,一是炉颜谷快活林,二是他们乔木所居的苍郁岭,再来便是更往深山之中的白霭峰。这三大区域所住的灵怪数目居天下之冠;其中修为最深的不出十人,而梅婆正是其中之一。
梅婆生性极为古怪,不喜外人,也不喜热闹,若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精怪扰了她清静,隔天便会在梅林外发现干僵的尸体——梅婆不但生性高傲古怪,还兼之凶残蛮横。所以稍懂事的精怪根本不敢靠近梅树林。
乔木深吸一口气,他虽然知道梅婆婆来意不善,但光凭苍郁岭与快活林素来的交情他便不能撒手不管;更何况梅婆找的是桃白若,他更不能坐视不理。
“婆婆近来无恙否?许久未见了,乔木有礼。”
梅婆婆干笑两声:“乔公子客气,尊上可都安好么?”
“敝上承婆婆的情,都安好。”
“那就好……呵呵……好得很哪,你快快回去代婆婆向他们请安吧。”
言下之意自然是叫他走,乔木却笑了笑摇头:“婆婆,不知您来快活林有何指教呢?乔木不材,愿代婆婆传讯。”
梅婆眼光一明一灭,仿佛幽冥之中的两盏鬼火,教人看得心惊肉跳,不寒而栗;乔木心中自然也有几分惊惧,他的修为尚未满千年,梅婆的修为却已三千多年,两者之间的差距自是无法衡量。
“乔小子,咱们梅乔两家虽然没啥交情,但念在老婆子与令祖乃是旧识的分上,这件事你是别管的好,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
“我——”
“乔大哥,梅婆婆说得对,你还是先回去吧。”
“白若!”
桃白若飘然出现,挡在梅婆与乔木之间,她娉婷婀娜的身影才落地,已极为恭敬地朝她行个礼:“婆婆,白若不知大驾有失远迎,请婆婆恕罪。”
梅婆冷眼看着桃白若,眼底似乎也闪过一丝激赏,她缓缓地点个头,还算和气地开口:“桃丫头,几年不见,你倒是出落得越发动人标致啦,连我们家的似雪丫头也有所不及啊!”
“婆婆谬赞,梅姑娘清雅脱俗,亭亭玉立,哪里是白若及得上的。”
“嗯……你倒也很得婆婆的欢心。”梅婆婆微微一笑,脸色似缓和了许多。
“这样吧,婆婆今个儿来,也不想与你们这些小辈为难,你将那庸生交出来,让婆婆带了回去便是。”
她果然是替梅似雪来要人的。桃白若眼光往小阁楼上一飘,那里桃色轻纱微飘,似可听见阙彦生的轻叹——他正沉入甜梦之中,未知他的梦中可有自己?
“怎么?舍不得么?”
白若还来不及回话,一旁的小桃红已经忍不住开口道:“明明是梅似雪弃他于不顾,我阿姊好心才搭救于他的,怎么自个不要也不许别人要吗?”
梅婆脸上的慈和退去,一股阴寒的蓦然突地笼住她的面孔。
“婆婆,小桃红年纪小不懂事,您——”
“我梅家的人做事还需要什么道理吗?呵!就算似雪丫头那日将他送给了你,今日要再取回也使得,用得着你们小毛娃儿多嘴多舌?”
听到这样的话,小桃红哪里忍得住?刷地扬手骂道:“死妖婆!好不蛮横,当真欺我们快活林无人吗?”她说着,手上多出两把古红色的尖刃,红滟滟的光芒血似的腥红,玉手蓦地挥出,滟红色的光激射而出——桃白若大惊失色,手中冷缎立即出手:“小桃红,你不要命了么?快撒手!”
“就是欺你们无人,你们又奈我何?”梅婆冷哼一声。身型不闪不避,光刃未到她身前,已被冷缎拦截,她手中的细木杖往前轻轻一点,卷住尖刃的冷缎黄水似的以千钧力道反卷回来。
“白若!”乔木大叫一声,青衫飘处拦在桃白若身前,冷缎猛地袭上他的胸膛。他哇地大叫一声,整个人往后直飞——“乔大哥!”
桃白若与小桃红都没想到自己与对方的功力竟然相距如斯!眼见乔木被打成重伤都气愤难当。桃白若身型一晃,已经一把抓住乔木的青衫,手登时护住他头顶的元神。
“死妖婆,跟你拼了!”小桃红气得发疯,整个人飞扑向梅婆。“姑娘打不赢你,起码也要去掉你几百年的修为——”
“小桃红!”
梅婆冷冷一笑,佝偻的身影幻似闪动。
小桃红虽然灵巧,却始终沾不上梅婆的衣襟。她气急败坏,猛地娇喝:“死妖婆!吃我的”桃花七绝“!”
“使不得!”桃白若惊得大叫。
“桃花七绝”说穿了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学,却是桃妖个个都会的招数,缠、扭、绕、卷、包、钻、烧——就这么七个字,唯一的目的便是与冓方同归于尽。
梅婆眉头一蹙,身影翻飞,她自然无惧于小桃红此等微末道行,但一个人要是连死都不怕,其杀伤力当然不容小觑。“死丫头!为了个男人,你连命都不要了嘛?”
“这句话留着对你孙女说,我不过是不要命,她却连脸都不要了。”小桃红咬着牙,双手的尖刃赤红似火,桃红色的身子紧随着梅婆不放。
桃白若一手护住乔木的元神灵盖,另一边却又心急如焚。
小桃红这个疯丫头,打出了火气,发起泼来当真会与梅婆生死相博,同归于尽。“小桃红,你快住手,千万别做傻事!”
“死妖婆!抓到你了!”小桃红双手翻飞,蓦地扯住了梅婆一截袍角。她娇喝一声当真擦身而上。“叫你尝尝三昧真火!”
梅婆一惊之下,细杖当头便要击死小桃红——“婆婆!”蓦地一声大喝,梅似雪冷着脸出现在林中。“婆婆,咱们回去罢!”
桃白若趁梅婆分心之际,手中的冷缎刷地往前飞卷,缠住小桃红的细腰,猛地一扯将她拉了回来。
“梅丫头,婆婆今天是替你出气来的!”梅婆怎肯甘休?一双豆似的眼睛,狠辣辣地盯着桃家两姊妹。“你等一会儿,看婆婆替你——”
“咱们回去罢。”梅似雪走上前扶住梅婆婆佝偻的身子,缓缓往快活林外走去。“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哼!走了最好,要不然小姑奶奶烧死你这老妖婆!”小桃红将缠腰间的冷缎取下来,心有未甘地往她们去的方向骂道。
“你真是胡闹!”桃白若气得煞白了脸:“你当怎么地?凭你这点雕虫小技也想烧死人家?梅婆是三千年的梅树精,你我不过是小小桃妖罢了,枉送小命值得么?”
“我……”小桃红叹口气跺脚:“哎啊!人家生气嘛。阿姊,她这样猖狂,你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桃白若缓缓收手,脸色十分苍白。为了保住乔木的性命,耗费她大量真气,如今变得柔弱不堪。
“我才不想受那老妖婆的气呢,大不了一死,有什么了不起的!”
“死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可小桃子们呢?”桃白若幽幽叹息:“人家大可以一把火烧了我们的快活林,你死你的,何苦连累小桃子们?”
“我……”小桃红愣了一下,转眼看看四周,林中无数双天真傻气的眼睛正躲在桃树后,又惊又慌地瞧着她们,她愧疚地垂下双眼:“我……我没想到那么多……我只是忍不住气……”
“你也用不着忍气了,明儿个一大早我们就走。”
“走?”
桃白若起身,不舍地凝着这片桃林:“当然要走,要不然你以为梅婆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吗?只有我们走,小桃子们才能平安无事。”
第二章桃白若让小桃红送乔木回苍郁岭,自己则造了一辆小桃木马车,将阙彦生放在车里,天未亮便赶着车子离开快活林。
马车离开快活林,来到炉颜谷山头时,她回头一望——山下快活林中有无数粉红色的小身影跃动着跟到快活林外,小桃子们年纪都还很小,不敢离开林子,只见她们在林外的小身影不停地上下跳动,而风中传来她们依依不舍的呜咽声。
寻常人听来,那不过是风吹林梢的声音罢了,但听在桃白若的耳中,那却是成千上百、亲爱的小桃子们所发出的哀戚哭声——她怔怔地定在那里,泪水不由得落了下来。
快活林啊,她生长了数百年的家乡,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的根仍留在这里,只是此去终将漂泊。
炉颜谷下依稀可见冉冉红尘,炊烟袅袅升起的人家之处——快活林、红尘千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究竟哪里才是她真正的归依之所?
“阿姊!”
桃白若往山下望去,小桃红赶着一匹骡正往她的方向急急而来,骡子背上还驼着一个青衫男子,不是乔木还会是谁?
“阿姊!等等我们!”
小桃红气呼呼地赶着骡,那骡却偏生一副死硬脾气,她愈是赶,它的动作愈慢。“该死的畜牲!快点儿走啊!”
好不容易,小桃红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没好气地跩了那骡子一腿:“死畜牲!偏偏和小姑奶奶过不去么!”
“他不肯回去呢!”
小桃红瞪了乔木一眼:“还没到苍郁岭下就嚷着要随咱们去,和这骡子一样死骡脑筋!”
“那怎么行?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咱们怎么对得起乔伯父、乔伯母?”桃白若微蹙起眉。她自然也知道以乔木的固执,小桃红必然拗不过他,只是这件事如此凶险,她真没把握自己一个人能照顾他们妥贴。
“桃姑娘,乔木自己可以照顾自己。”骡背上的乔木坐直身子,脸色虽然苍白,但比起昨夜已好上许多。“我实在不放心……”
“不放心阿姊和那病家伙麻烦精在一块。”小桃红笑嘻嘻地接下去,乔木的脸色一红,呐呐地接不上话。
“阿姊啊,你就让这呆子一起去吧;要不然他日也思夜也想的,只怕捱不到咱们回来便一命呜呼哀哉啦。”
桃白若睨了小桃红一眼,再看看乔木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想想也好。乔木与她们两姊妹自幼交情好,要真不让他去,以乔木的呆性格,自己背地里偷偷跟着也未必可知,反而更加凶险。
顾虑到这一点,她只能叹口气点点头:“也好,乔木哥,你上来和阙少侠一起坐吧。”
乔木闷闷地摇头:“小生自己骑骡便是了,用不着上马车。”
小桃红快活地跳上马车,轻巧地接过桃白若手中的缰绳。“阿姊,你让乔大哥和那病家伙一起坐,那不是要他的命么?他喜欢骑骡便由得他去,咱们快走,万一给那老妖婆追上,事情岂不是糟糕?”
桃白若无奈地嘘口气:“这样也好,咱们走罢。”
她的话声方落,小桃红手中的鞭子已刷地打在马背上,两匹马吃痛地长鸣一声,簌地往山脚下奔去——离开了炉颜谷,往此走约莫几十里路便有小市镇,而有人的地方便是红尘。
他们一行四人,除了昏迷不醒的阙彦生之外,心中都不免有些忐忑。
红尘啊红尘,不正是他们最为渴望,也最为恐惧的地方嘛?
山西阙王府清晨,天才蒙蒙微亮,守在阙王府前打磕睡的家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赫然出现一栋大宅子;论气派、威势,竟丝毫不在天下三王的阙王府之下。
名唤阙福的年轻家丁猛地跳起来,震愕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对街的几栋民宅怎么会平空消失,又平空出现这么栋大得不得了的宅子?
“阿……阿财……”他的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心想一眨眼,这宅子又突然消失在眼前。“阿财啊!”
坐在他身畔,正打着呼的家丁给他的吼声吓了老大一跳:“什么事?什么事?”
“你……你看!你看啊!”
“看什么?你失魂啦?”
阿财顺着他的手指,眼前的大朱红门上写着两个大字:梅庄“你看啊!”阙福扭过他的头来到自己跟前,瞪着那栋豪宅:“那是什么?”
阿财愣愣地:“房子啊。”
“我当然知道是房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房子平空跑出来?”阙福气急败坏地嚷:“对街的张大婶、洪屠户到哪儿去啦?”
“你睡傻啦?”阿财莫名其妙地扭头瞧着他:“什么平空跑出来?那宅子盖了三个月啦。张大婶、洪屠户他们拿了人家的银两不知道有多高兴,老早搬走啦!”
“三个月?”阙福揉揉自己的眼睛,搓搓冻僵了的脸面。“三个月?不可能啊,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你真是的!着魔啦?”阿财没好气地说,站起来伸个懒腰,刚巧对面的小侧门咿呀地开了个缝,一个绿衣少女轻轻巧巧地走了出来。
“阿绿姑娘!”阿财喜孜孜地迎上去,态度恭谨得很:“这么早上哪儿去啊?”
少女长得娇俏可爱,个头比寻常人略矮一些,模样却十分清新讨喜,她娇美地打个揖说道:“老太太想吃素包子,咱们家厨子笨得很,老做不出来,唤我去庙口找找有没有得买。”
“不忙,不忙!”阿财讨好地说道:“府里上上下下都爱吃素包子,厨房里天天都备着,我去给你取几个来好不好?六只够不够?”
阿绿惊喜地笑了起来:“真的呀!阿财哥哥,您待妹子真好,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去去就来,你等着喔!”阿财乐呼呼地转身跑了进去,动作比主人召唤还快上许多。
阙福惊疑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她的态度虽然十分熟稔,但他却百分之百确定他们没见过;不但今天没见过,今天之前更没见过。
“哟!福哥哥,您怎么啦?怎么这样瞧着人家?”阿绿十分讶异似地朝他跨进一步,他登时跳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过来!咱们素不相识,你别喊得这么亲热。”
阿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侧着头朝他微笑,口吻中却带着几分试探道:“福哥,您不是当真的吗?咱们近来也说过几次话,您这么生分,妹子可要伤心的。”
她愈是这么说,阙福心中愈是害怕,连手脚也忍不住发起颤来;他连连后退,整个人贴在王府的大门上,口中不住地嚷:“别过来!别过来!妖精!来人啊,快拿下这妖精!”
阿绿那张俏脸登时转为一片煞白。她的手轻轻一挥,阙福只觉得自己立时陷入一片五里迷雾之间。
“哼!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婆婆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迷雾中,阿绿的脸泛着一层深绿色,眉目形貌虽然没有多大的转变,但却削瘦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骨瘦如柴,倒像一截树枝。
阙福惊得叫也叫不出来,整个人倒在地上,不住发抖,一双眼睛瞪得有如牛眼一般。
“杀了你给婆婆当花肥——”少女的手刷地笔直往他的颈项伸来,纤纤五指深绿得有如一只鸟爪。
“阿绿!”
蓦地一声轻斥,那双爪子簌地收了回去,少女转身,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之色。
“小姐!”
白茫茫的迷雾中出现一名白衣少女,姿态娉婷美丽,凛凛然呈现出孤傲之色。
“你做什么?婆婆交代不可多伤人命,你全忘了吗?”
“小姐,此人万万留不得!这是个祸胎——”
“住口!”
阿绿轻颤一下。
白衣少女的眼冷冷打量阙福一眼:“他给你吓疯了,放了他吧!”
“可是小姐……”
“我说的话不算话么?”
“绿儿不敢。”
“不敢最好,你要再多伤半条性命,休怪我不念主仆之情。”白衣少女冷然说道,身影缓缓在迷雾中散去,竟如一团轻烟似的消失无踪。
阿绿心有未甘地瞪着阙福,似乎仍不肯放弃——“阿绿妹子!包子给你取来了……”
绿衣少女阴恻恻地冷哼一声:“算你狗命大!”
“阿绿——”
阿财兴高采烈地冲到门口,却给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阙福瞪大了眼睛,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裤裆上濡湿了一大片。他半张着嘴,口水不住地往下流,竟像是着了魔,痴傻了一般。
“阿福!”阿财惊得将素包子落了一地,冲过来扶着痴傻的阙福,叠声嚷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成了这样子?”
少女阿绿瑟缩在红柱子旁,满眼的惊慌之色惶惶然说道:“我……我不知道……他……他突然尖声大叫指着我……说我是妖魔鬼怪……又说什么天师……”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地哭了起来。“好……好生怕人……”
“这……”阿财焦急地放下阙福,来到小绿身边。“哎!难怪他方才便怪模怪样,原来已经着了魔了……阿绿妹子,真不好意思……我不该留你一个人。”
“何方妖魔!”呆张了嘴的阙福突然暴喝一声猛跳起来,口中念念有辞,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前方大吼:“看我福天师斩妖除魔——”
“阿福!”阿财既气又急地上前拦腰抱住他,同时大声呼喝:“来人!快来人啊!阿福疯了——”
绿衣少女依旧瑟缩在柱子后面,一双泪水未干的眼睛冷冷地瞅着纠缠在一起的人影,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惑——这家伙,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阙王府里冲出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制住满嘴胡说八道的阙福,将他死命压在地面上,却制不住阙福那张嘴,只听到他没命地拉开嗓子大嚷:“有妖精!有妖精啊!阙王府大难临头了,阙王府大难临头了啊……”
沅溪镇“沅溪镇?呵!阿姊,这名字倒挺雅致。”小桃红放慢速度,小镇口的牌坊上龙飞凤舞写着:沅溪镇。
“这小镇造在沅江旁,所几称为”沅溪镇“,听说整个小镇都几沅纱、染布为生。”
“咦?”
马车里的阙彦生已起身坐直,精神似乎好了许多,整个人已略显神采。
“呵,沅纱的姑娘,那可美得很哪!咱们可不能不开这个眼界。”小桃红笑嘻嘻地驱着马匹往江边去,还没到江畔,已经先听到许多少女欢乐悠扬的歌声传来。
夕阳黄金色的光芒照耀在沅江之上,水波粼粼倒映着十多名少女曼妙的身影。
她们身畔都放着布蓝子,在溪水里洗过的新布全放进蓝子里,衬着少女们娇笑谈论声的,正是被染料染成一江春色的溪水。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
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阙彦生面带微笑,心情极为愉悦地诵吟诗歌,念完之后看着身畔的桃白若,眼底情深浓,而笑容依然不减。
“什么鸡啊?阙相公肚子饿了么?”
桃白若忍不住掩着唇笑了起来:“小桃红,阙相公的肚子饿不饿倒是其次,不过让你给笑忿了气是真的。”
小桃红回头一看,阙彦生果然捂着伤口处,一张脸笑得掉了泪。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我知道,我没学问嘛!那用得着笑成这副德行?”
“小桃姑娘,是我无礼,你别生我的气。”阙彦生连忙陪笑解释:“是前朝文人苏轼先生的作品,名唤沅溪纱,这儿镇名叫沅溪镇,所以我才突发奇想吟诗,可没有丝毫对你不敬之意。”
“哼!你们这些人,动不动老爱叨念这些东西,真搞不懂!”小桃红还是噘着嘴,一脸不高兴:“什么鸡啊鸭,酒啊菜的。”
“酒菜?”阙彦生莫名其妙。
桃白若笑着将前日乔木吟诗的事情告诉了他,阙彦生听完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笑吧笑吧,笑死你这庸生了事!”小桃红恼羞成怒,忽地甩下马鞭,跳下马车,朝他们扮鬼脸:“想要我走,开口便是,何必兜着圈子取笑我?”
“小桃红……”
小桃红说着,转身离开,跟在乔木身边慢慢走着不理他们。
桃白若叹口气:“哎!这小桃红……”
“桃红姑娘天真烂漫,当真可爱得紧。”
“你真这么想?”
阙彦生点点头,看着小桃红和乔木的身影忍不住微笑:“那位乔兄也是如此,虽然不通俗事,但比起那些惺惺作态的小人,可不知好上几倍了。”
桃白若芳心暗喜。
原本她兀自担心阙彦会嫌弃他们,乡野村夫,如今看来,他不但不介意,反而大有赞赏之意。这样一来她就放心了……
只是,放心什么呢?
她幽幽地叹口气,阙彦生毕竟已经订过亲,她又算什么?
“桃姑娘?你怎么啦?”
桃白若连忙别开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幽怨之色。
阙彦生的手却握住她的手。
她一惊,想抽回自己的手,一抬头却遇上阙彦生那双深情而坚定的眸子。
“白若,我想过了。等我回去必将禀明双亲,说我要娶你为妻。”
桃白若讶异地望着他,好半晌方咬着唇问:“你……当真?”
阙彦生用力点点头,轻轻地开口:“苍天在上,阙彦生若违此誓,让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也愿我俩,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
她没有阻止他起誓,那双明亮灵透的眸无言地凝视他,许久,许久……
“白若?”阙彦生见她不语,以为她不愿意,不由得焦急起来。“白若?你不肯?”
夕阳渐沉,桃白若终于摇摇头低低开口,声音虽低,但天地、诸神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
阙王府“梅庄——梅太夫人、梅小姐到。”下人通报道。
阙王府正厅上,早已等候的阙王与夫人登时起身,翘首凝望门口来往的人影。
这“梅庄”听说乃是神算子梅公望之遗孀,梅公望在世之时,两次搭救天子。
功勋之大难有人能其项背,但梅家人行事却极为神秘莫测,朝廷多次想答谢他们的大恩,却都遍寻不着其后人,没想到三个月前,他们却迁居来此。
阙王为天下三王之一,与皇室关系匪浅,深知皇上心意,也明了老太后想酬谢故人的心思。这三个月多次递帖求见,却也一再受到婉拒,没想到今天她们却自已来了。
正等着,忽闻一阵幽雅梅香扑鼻而来,正厅门口走入四名女子,为首的太夫人鹤发童颜,一张威而一严的面孔,想必年轻之时亦是难得一见的倾城美女。
搀扶着老夫人的少女一袭雪白衣衫,莲步轻移,曼妙生姿,凤眼柳眉,白晢的肌肤宛若冰清玉洁,罕见的人间绝色。
“梅老妪偕孙女梅似雪拜见阙王爷、阙王妃。”
“免礼,免礼!”阙王呵之一笑,连忙摇手:“梅老夫人、梅姑娘,你们能来敞府,当真令敞府蓬筚生辉。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谢座。”
众人各自坐定之后,梅太夫人首先开口:“听闻昨晨,敞府的女婢不知如何惊吓了贵府的家丁。哎!我们梅庄上下都只剩下女众,不免阴煞了些,今日特来向王爷、王妃致歉。”
“梅太夫人言重了。此事说来是我们的不对,阙福家族中出了不少神棍之类的人物,算来也是他的血脉不好,反而吓着了贵府上的姑娘,照理说该是本王前去赔罪才是,怎么让梅夫人前来赔礼呢?”
“就是说啊。”阙王妃接道。她是个凤眼含威,薄唇瘦削的中年妇人,面目虽不甚美,却隐隐有股威严,只是此时她眉目含笑地望着梅似雪,似乎对她十分有好感。“太夫人,咱们比邻而居,互相照应方是应当,怎好为了此等小事致歉?
不过那阙福这一病,反倒让我们两家熟络起来,算来也是功德一件。“梅太夫人微微一笑:”阙王爷、王妃真是通情达理,既然如此,老太婆倒也不好多说客套话了。“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阙王大笑着点头,他原是军旅出身,对那些繁文褥节自是十分不耐烦。“这样吧,若是太夫人、梅小姐不介意,不如就在小王舍下用膳如何?”
“这……”
“萧公主!王爷与王妃正忙于见客,您不能进去!萧公主……”
门口一阵喧闹,说不能进,可惜还是进了。
一名黄衣少女满脸不高兴地冲进大厅,草草行过礼后,娇声直问:“阙伯父、阙伯母,不是说彦生哥这两天就该回来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见不到人影?”
阙王还是笑呵呵的,似乎并不以为忤,但王妃的脸却凛凛然含着怒气,显然十分不高兴。
“碧纱,你阙哥想必是路上有什么事延误了,你何必这么急呢?”
“我当然急啊,他答应替我买的东西也不知买了没有……”
黄衣少女嘟着唇,娇态可掬的模样倒也不怎么惹人讨厌,她眉宇之间的刁蛮之色显示出她的出身娇贵,向来受宠,以至于对礼仪一事竟全然不放在眼里。
“等得好生不耐烦哪!”
“碧纱公主,我与王爷正在见客,你怎地如此闯入?难道在萧王府,竟无人教你规矩吗?”
萧碧纱有些委屈地垂下了眼,偷偷地睨了阙王妃一眼,看她果然非常不高兴,便求助地朝阙王使了使眼色:“伯父……”
阙王呵呵一笑:“夫人,碧纱向来不拘小节,更何况她早晚也是咱们阙王府的人,你又何必太严呢?”
“就是因为她早晚都是咱们阙王府的人,所以才容不得她放肆。”
“这——”
“阙王爷、王妃,既然贵府有家事要料理,老太婆就先告辞了。”梅老夫人说着起身,连同梅似雪朝他们行礼。她的眼光很快往萧碧纱身上转了两转,原本落落大方的萧碧纱不知怎么地,竟没来由地感到些许微寒——“梅老夫人,这……”阙王这才意识到她们的存在似的,略感不安:“真叫您见笑了。”
阙王妃连忙离席,上前握住梅似雪的手,脸色不仅和善,更兼之几分怜惜:“太夫人、梅姑娘,您们千万别介意。这样吧,改日再宴请你们,当成赔礼好吗?
咦?你的手怎生寒冷?该不会玉体违和吧?“
“多谢王妃关心,似雪没事。”梅似雪淡淡微笑:“只是自幼体质偏寒,大夫也说过没事的。”
阙王妃的关心溢于言表,和面对萧碧纱的耐判若两人,只见她手一挥命令道:“玉儿,去我房里,将前日宫里带出来的千年山蔘取来,给似雪姑娘带回起。”
“王妃……”
“别叫王妃。”阙夫人笑笑拍拍她的手:“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便称呼我一声伯母,我则称你似雪,你说好嘛?”
梅似雪大喜过望,连忙行个大礼:“似雪拜见伯父、伯母。”
“免礼,免礼。”阙夫人喜孜孜地扶着她,牵着她的手走到厅外:“似雪这姑娘真是又美又得体,我一见就喜欢,要是我也有这么个女儿……哎……”
梅老夫人微笑着开口:“似雪这丫头自小没了娘,今天得王妃如此错爱也是她的福分。王妃要是不介意,往后便常让她来陪着您,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真的吗?”阙王妃喜形于色:“要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
“似雪随时听候伯母差遣。”
阙王府的人那天全不免觉得奇怪。因为王妃送梅老夫人与梅小姐竟然送到了门口,向来冷峻的王妃竟对梅府的人一见如故,亲热得不得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王府里其它的人也是如此。
怪的是,王府里的人没人想到他们自己?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待陌生的梅庄人有如自己的亲人——不,比亲人更亲,他们甚至愿然为梅庄而死啊。
“要是阙伯母也那样待我,那就太好了……”萧碧纱忍不住要叹气,她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想讨阙王妃的欢心,但是她却一点也不领情。
却对初次见面的梅似雪那样亲热……哎!
随着日子过去,桃白若一行人愈来愈靠近山西,阙彦生和乔木身上的伤也好得很多,到了第七日,阙彦生已经可几自己骑马,不用再乘马车了,于是他们舍弃马,改成骑马,行进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只是,速度愈快,桃白若与阙彦生也愈沉默。
阙彦生乃天下三王之一、阙王府的小王爷,身分与一般人大不相同。
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阙彦生身为小王爷,而他的对象更是自幼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萧王府千金,想悔婚谈何容易?
“我看阙大哥也别回王府了,不如就和姊姊起走吧,反正王府里规矩那么多,一定快不好玩。”
“小桃红,”桃白若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桃红不以为然地皱起鼻子:“谁说我胡说来着?阿姊啊,你没听说什么侯门,什么深似海的吗?”
“一进侯门深似海。”一旁的乔木忍不住打岔。
“哎啊!反正就那意思。依我说呢,阿姊不如和阙大哥私奔,当一对快乐的同命鸳鸯岂不快活?”
阙彦生又何尝不愿然,只是一想到父母的养育亲恩他便割舍不下,他如何能不声不响一走了之?
“阙大哥,你该不会是舍不下你的萧家妹子吧?”
“当然不是!”他苦笑着摇头:“其实我与萧家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只有兄妹之谊而没有男女之情,我怎会舍不下她?我只是……只是不能如此妄为,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得俯仰无愧于天地才行。”
“哼!说得好听,总之不是割舍不下你的小娘子,便是割舍不下人间的荣华富贵……”
“小桃红,你说够了没有?怎么能这么说阙大哥?”桃白若凛着脸,那表情令小桃红一惊,知道自己真的说得过头,于是吐吐舌,不敢再开口。
只见阙彦生猛一策马,长嘶声中扔下他们,独自一人跑得老远。
“阙大哥!”桃白若焦急地嚷着,不由得也策动马匹追上去。“阙大哥!”
“阿姊!”小桃红自知闯祸,也想追上去赔不是,却被乔木一把拉住。“你拉我做什么?还不快追?”
“那是他们的事,咱们插不上手的,由他们去吧。”
“咦?”小桃红奇道:“你不怕?”
乔木闷着头,任由马匹缓缓地踱步。“怕什么?”
“你不怕我阿姊一去不回头吗?”
乔木抬起头,看着远方山上的两匹红马,他只能叹息苦笑。
桃白若,不是早就一去不回头了吗?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小桃红猜到他的心思,不由得也跟着叹了口气,同情地问道:“既然如此,你然何必苦苦跟来呢?光是这么瞧着,难道心不疼么?”
疼,当然疼,虽然他的心不是血肉做的,但哪有不疼之理?只是,他就是割舍不下,就算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这辈子,他也没什么好要求的,只希望能待在白若身边,多看一眼便已足慰平生。
山脚下,便是山西省,繁华的大城近在咫尺,只要再过一天,他们便回到阙王府了。
阙彦生与桃白若并辔停在山丘上,无言地凝望着山脚下的大城。
他的心中十分不安,真不知要如何面对双亲与萧碧纱,只是,侧头凝视桃白若那绝美而温柔的容颜,他的心却又平静下来。
阙彦生朝她伸手,柔声问道:“白若,你怕不怕?”
桃白若将手交给他,只轻轻摇首,坚定地望着他:“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阙彦生温柔地笑了起来,拉住她燕一般轻盈的身子,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身前,贴住他暖暖的胸膛。“很好,我也不怕,这一生我只有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们一起活,一起死。”
桃白若靠在他的胸前,聆听他天籁一般的心跳声,她微笑着闭上眼睛,不去看山脚下密布的乌云,不去想前方的路途坎坷。
她抱住彦生宽阔的胸,脑海中只回绕着阙彦生所说的话——我们一起活,一起死。
她什么都不怕了,就算天打雷,就算天地不容,她也一样无所畏惧。
第三章“啊!看来阙王妃真是很喜欢你,如此一来,大事已成了一半。丫头,你就快当小王妃啦!”
“婆婆,似雪说过不想当什么王妃,似雪只想终生侍奉您老人家。”
“胡说!”梅老夫人脸色一冷:“谁要你侍奉?婆婆一心一意要替你找个好夫婿,你这娃子怎地老和婆婆唱反调?”
“婆婆……”
“我不想听。”
梅似雪幽幽地叹口气,知道自己不可能劝服顽固的老人家,她愈说梅婆愈不高兴,婆婆一不高兴,又不知道有多少生灵要无辜受害……想到这样,她也只好沉默不语。
梅婆婆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心不免又软了。“哎!丫头,你别怪婆婆凶你,婆婆都是为了你好,要不是你那短命的爹娘走得早,婆婆这一把年纪了,又何必来蹚这趟混水?”
梅似雪眼眶一红,想起自己的死去的双亲,不由得泫然欲泣。
“婆婆、小姐。”丫鬟小绿进来通报:“小姐,阙王妃请您过府去喝茶。”
“跟她说我身体不适……”
“人家好心请你喝茶,怎么不去?”梅婆婆打断她,迳自拍手唤来婢女:“萼儿,你陪小姐过府去吧。”
“婆婆!”
“去吧,去吧。阙王妃喜欢你,你也喜欢她,你们多聊聊,解解闷儿也是好的。”
梅似雪还想反对,梅婆婆却己经唤婢女拉着她出去,不容她有反抗的余地。
待梅似雪离开,梅婆婆脸上的祥和之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冽的肃杀之气。
“小绿,交代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小绿脸色蓦地一变,她战战兢兢地立在梅婆婆身后,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恐惧。“奴婢该死!奴婢至今尚未找到那人的下落。”
梅婆婆极不高兴,阴恻恻地睨了她一眼:“死丫头!让你找个人,你到现在还没找到?婆婆我留着你还有用么?”
“奴婢该死!”小绿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一定竭尽心力去找,求梅婆饶奴婢一条贱命!”
梅婆婆手中的木杖在地上笃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每“笃”一声,小绿的身子便巨颤一下,只见她跪倒在地,连眉毛也不敢动一下。
“嗯……”梅婆婆沉吟两声,考虑良久方挥挥手:“起来吧。”
“谢婆婆饶命!谢婆婆饶命!”她松了一口气,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整张脸只见一层惨绿。
“你多用点儿心去找,下次我再问你,要还找不到,你便自我了断吧!省得污了我的手。”
小绿的眼眶噙着泪,只得拼命点头称是。
梅婆婆颤巍巍地回身往内堂的方——“哎——全都这么不中用。我这把老骨头还得撑到几时方能罢休啊……”
“送婆婆……”
“好了。”梅婆婆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头不回、身不转地开口道:“绿儿,阙王府里的萧丫头,婆婆看得挺碍眼,你去料理料理。”
“绿儿遵命。”
“还有,小姐心肠软,这件事务必做得天衣无缝,不能让小姐晓得,知道吗?”
小绿拼命点头:“婆婆请放心,绿儿知道怎么做。”
“那就好……那就好……”
梅婆婆走后,婢女小绿再也站不住脚,只能软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见她那张青绿色的小脸上,两行清泪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山西省太原镇远府城山西与关外相隔不过百里,一直是关内关外行商、军事的重要之地,也因为如此,驻守山西的军队素以军容壮大,骁勇善战而闻名。
阙王府镇守山西不过三代,治军之轻连皇帝也多加赞赏,山西的百姓更对阙王能恪守从不扰民的诺言,让当地老百姓有安稳的日子过,而感激不已。
当阙彦生一行人进入山西太原之时,所看到的便是繁华热闹、和乐融融的景象。
“哇!好多人哪!”小桃红平生没有见过那么多人,更何况是各色人种,服饰居天下之冠的山西省。来来往往的行商、军人看得她眼花缭乱,乐不可支。
“好有趣喔!乔木,咱们快走,到前面瞧瞧去!”
“别走太远了,我和白若在高升客栈等你们。”
“知道啦!”小桃红一颗心早已飞走,她立刻兴高采烈地拉着乔木四处看热闹去了。
瞧他们那孩子似的兴奋神情,阙彦生忍不住微笑,正回头想取笑两句,却看见马上的桃白若不知怎么地,脸色竟出奇苍白憔悴。“白若,你怎么啦?没事吧?
怎地脸色这么难看?“
桃白若勉强一笑,却连马也快骑不住,摇摇晃晃得差点自马上跌了下来。
“白若!”阙彦生大惊失色,连忙跳下马扶住她的身子。
桃白若的身子柔若无骨,昏昏沉沉的连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她想开口却无能为力,头一歪,便靠在阙彦生的臂上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彦生那张心急如焚的面容。
“天哪!你终于醒了。”阙彦生紧紧握住她的手,脸色甚至比她还难看。
“你差点吓死我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在什么地方?”
“在客店里,你不声不响便晕了过去,我找了三个大夫来看,却没有一个说得出所以然。还有一个庸医,竟说你毫无脉象!”阙彦生忧心如焚地看着她:“我带你回去,请王府的神医替你看病。”
“不……不用了。”桃白若强笑着起身,心头不由得慌了——那些大夫看出什么吗?“我没事,只不过……只不过这里人气太旺,而我又久居深山,一下子不适应,再加上旅途疲累而己,你别太过忧心了,我休息两天便没事了。”
“这怎么可以?我不放心,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桃白若努力微笑。“你瞧,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白若……”
“小桃红呢?她和乔木还没回来吗?”
阙彦生十分忧心地看着她,知道她不想他担心,但他能不担心吗?她是他这一生的唯一挚爱,他完全不能想像失去她的后果。
他猛地拥她入怀,紧紧地将她按在胸前。“答应我,一定要陪我一生一世!
我不许你有什么意外,我不许你弃我而去。“桃白若倚在他胸前,隐约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之气,她的眼眶不由得濡湿,手轻抚着他有些扎手的颊。
她深吸一口气,明知道这便是红尘瘴疠,她依然甘之如饴。
凝望着阙彦生那双情深似海的眸,她将身子偎进他怀里,低低地在他耳畔轻诉:“不会的。我答应你,今生今世永不离开你,一起活一起死,你忘了吗?”
阙彦生的大手捧住她纤巧的面孔,情不自禁地攫住她微凉却无比温存的唇瓣。
他闭上眼睛,喃喃地低语:“不……我没忘……我永远也不要忘……”
“哗!早知道人间这么好玩,应该叫阿姊早点儿带我出来的。”
小桃红左手拎着风车和鬼面具,右手拿着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双犹自贪恋地四下张望,任何东西对她来说都那么地新鲜有趣,难以移开目光。
乔木其实也感到十分新奇,只不过他比小桃红年长了几岁,又自负自己是个读书人,所以心里纵有千般好奇,也丝毫不肯表现在脸上,反而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老气横秋地频频催促她。
“好了没有?咱们该回去了,你别玩了好不好?”
“你急什么?我阿姊有阙呆子照顾,难道还能丢了么?再等一下。”
华灯初上,镇远城里正当热闹,小桃红怎舍得这繁华夜城?一转眼,又溜到茶楼听人说书,乔木也很想听听说书人说书的景象,但脸上却是一副百般无奈的模样。
“小桃红,你这样人家要笑我们的。”
“笑啥?我就是乡巴佬呢!”小桃红嘻嘻哈哈地,趴在茶楼外的栏竿上,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望着茶楼里形形色色的人打转。
“阙王府对面新搬来的梅庄,里面的姑娘你们见过没有?”
“见过,怎么没见?我的姑奶奶,个个都天仙儿似的好看。嘿!与城里的倚香楼的姑娘一比,登儿个把她他都比下去啦!”
“嘘!你胡说啥,听说那梅庄来头不少,连阙王府的人也得礼让三分哪!你这么个胡说法,不怕掉了脑袋?”
“哟!要是那位梅姑娘肯扭头看我一眼,就算掉脑袋也值啊!”
“啐!看你一眼有什么了不起?要是她肯笑一笑那才值哪!乖乖隆地咚!那美人,可真是美上了天儿啦!”
茶楼里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著,个个都说那梅庄的小姐如何倾国倾城,而梅庄的势力又是如何神通广大;不单单几个月内便盖好偌大一座院子,里面出来的人个个挥金如土,而女孩子更是美得教人蚀骨消魂。
小桃红听得兴起,忍不住插嘴问道:“各位大哥,那梅庄怎么走呀?听您们说的这么神,妹子我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在西安蛮人胡女为数不少,礼教较中原其它地方也宽松些,那些男人们见她一个娇俏少女打断他们的谈话,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嘻笑地回她:“俏妹子,你打哪儿来的?”
“快活林。”
“快活林?”那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说过那个地方,只当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穷乡僻壤,其中一名男子见小桃红年幼可欺,忍不住出口轻薄。
“我说俏妹子,快活林在那儿啊?不如哥哥陪你去快活快活如何?”
男人们一阵哄堂大笑,全等着看小桃红的窘状,谁知道小桃红竟嘻嘻一笑:“好啊,好哥哥,你要想快活,那就跟妹子来吧!”她说着,跳跳蹦蹦地走了,走时那双足以勾魂摄魄的媚眼还不忘朝那男子勾了勾。
那男子登时心痒难耐,也顾不得那许多,兀自丢下茶钱,追着小桃红而去。
“好妹子,你等等我,好妹子哟!”
小桃红在前面跳啊跳地引着他,忽地钻进条暗巷中消失了人影。那男人急忽忽地追了进去:“好妹子,哥哥来啦!”
“你先告诉我,那梅庄怎么走?”
“出了城西,三十里路便到了。”男子在暗巷中眯着眼睛到处找寻:“好妹子?你躲哪儿去啦?”
“这儿。”
“哪儿?”男子循着声音出处,只见一口古井和一株桃树,那少女竟烟一样儿消失了人影。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背脊冷飕飕的教人头皮发麻,偏偏他色胆包天,还是不死心地往暗巷的最深处钻:“好妹子,别戏弄哥哥,快出来吧!”
“谁戏弄你啦?我不就在这儿吗?”
男子走到桃树跟前,四周只听得人声,却没有半个人影。他硬生生地咽口口水,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邪门?他开始喘气了,不由得将手放在桃花树上以支撑自己的重量。
忽地一阵银铃般娇脆的笑声响起,他手底扶着的桃树竟微微颤动。
“好哥哥,你弄得人家好痒,你正摸着我的腰哪!”
换成平时,任何男子听到这话,全都免不了要心猿意马,但此时此刻,那男子却只觉得头皮发麻,恐怖至极。
他颤巍巍地将眼光移到自己的手上,他正摸着一株桃树,眼光往上移一丁点儿,那桃树干上竟有张娇美无比的美人儿脸正对着他笑——“妈呀?”一声惨呼哭天抢地地喊了起来。只见一个男人惶恐至极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出暗巷,没天没地满街狂奔大叫:“妈呀!有鬼啊!有鬼——有桃树鬼!”
阙王府阙王、萧王、金陵王,并称天下三王。此三王原是世交,由于均在战场戎马出身,三者感情更是如兄如弟,犹胜手足几分。如今天下太平,三王各据一方,但彼此之间情谊不变,子女间亦多有交谊、通亲,自然彼此的感情更加巩固。
“阙王”阙振飞,膝下有二子一女。长子阙长弓继承父志,经年征战沙场,如今亦为一代名将,蛮夷闻“鬼面将军”之名皆心胆俱裂。次子阙彦生文式俱全,沙场经验不如其父兄,但亦不失为名门之后;他长年往来于朝廷与诸王之间传递朝廷秘密讯息,受封为“银马飞将”。么女阙萍纵,自幼体弱多病,几逢凶险,后遇高人易名为“萍踪”后,方得顺利成人,如今随其师“衍痴上人”云游四海,不知归期。
各王将相三妻四妾乃属平常,阙王自然也不例外,三名子女的生母各不相同。
长子阙长弓之母乃阙王发妻,无奈红颜薄命,早在阙王封王之前,已芳魂渺茫;次子生母郭氏原为尚书千金,如今贵为阙王妃;么女萍踪的母亲失踪多年,至今不知下落。
真要说阙王最宠爱的,应当是萍踪的母亲,但是早年边关不定,战火四下蔓烧,在一次阙王出征之时,府内竟有盗贼入侵,死伤无数人命,而萍踪之母亦在那场灾难中失踪。有人说她不甘受辱,已投井保节,也有人说她因绝世美貌而受盗贼青眼掳走;到有人说她早已死在战火之中,死状奇惨,竟无全尸而辨认不出来——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总之如今在阙王府当家作主的阙王妃,费尽心思,想让自己的儿女登上阙王之位的也是她。当然,想让阙彦生能超越其兄长阙长弓,要嘛得有震世功勋,但是她绝不能让彦生上沙场,若生了什么万一,岂不是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吗?要嘛,彦生得特别受皇帝青睐。
如今皇帝虽然十分欣赏彦生,但还没有到能令他下召废阙长弓世子之位的程度。阙长弓的世子之位尚未正名,但这个皇朝乃以武立国,阙长弓功勋显赫,要想让阙王和皇帝舍阙长弓而立彦生,她必须更加用心才能办到。
为了此事,她几乎费尽了心思,却总不得其门而入。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梅似雪是神算子梅公望的后人,而梅公望曾多次搭救先帝;如果彦生能娶梅似雪,那么皇帝看在先帝的分上,一定不会让梅似雪屈居人下,彦生也就能理所当然地继承阙王王位了。
只可惜……只可惜彦生早有婚配——看着花园里,正与婢女捉蛐蛐玩的萧碧纱,阙王妃的眉不由得蹙起——一个萧王的庶女,如何能与梅公望的遗孙相较?她开始后悔当年怎会轻易答应这门婚事?如今想反悔……谈何容易?哎!谈何容易啊!
“梅姑娘到。”
阙王妃立时起身,走到门口迎接,一看到梅似雪,便慈和地笑道:“似雪啊,你可想煞伯母了,怎地这许多天不见?”
梅似雪微微屈膝行礼:“王妃万福。”
“别多礼了。不是说过的吗?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别这么多的礼数,显得生分。”阙王妃拉住她的手,漫步到窗前的贵妃椅上坐下。“坐吧。太夫人的身子可安好?”
“还好,托王妃的福,前天婆婆有些风寒,所以似雪才没来向王妃请安,请王妃恕罪。”
“傻孩子,”阙王妃亲热地笑道:“我怎会怪你呢?也真难为你了。令祖母年纪那么大了,全仗你一人照料,想起来真是教人替你心疼呢!”
梅似雪微低头,淡淡的梅香自她身上散发出来,阙王妃转头向窗外,萧碧纱娇俏的笑声又飘了进来。哎,碧纱根本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如何能与端庄得体的似雪相比?
阙王妃想了想,试探性地瞧着梅似雪问道:“似雪啊,伯母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老老实实回答伯母。”
“伯母请说。”
“你……可许了人家吗?”
梅似雪愣了一下,随即羞涩地垂下眼:“这……”
“不要紧,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你但说无妨。”
梅似雪微一点头,低低地开口:“似雪家中只剩婆婆,并无父老长兄,祖母又已老迈……似雪只想终生侍奉婆婆。”
言下之意自然是无人作主,她尚未婚配了。
阙王妃大喜过望,脸上隐隐透出笑意:“好孩子,你的一片孝心,想必令祖母十分欣慰。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说要你一生都侍奉令祖母,这也未免说不过去了。”
“这……”
阙王妃轻笑着拍拍她的手:“别急别急,伯母怎会不知道呢?这种事当然不是你自已能作主的;这样吧,改日伯母到府上去拜见令祖母,若说令祖母也有此意,那么就由伯母擅权,替你找一门好亲事……”
梅似雪还来不及回话,窗外突然响起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来人!来人啊!不好了!”
阙王妃与梅似雪都吓了一大跳。往窗外看去,两名侍女正扶着萧碧纱,只见她脸上浮起一片黑雾,看起来十分吓人。
“来人啊!萧姑娘被蛇咬了,快来人啊!”婢女们惊惶失措地嚷着。
阙彦生与桃若白一直延迟回到阙王府的时间。由太原到阙王府不过半日的辰光,但他们却走了一天也还没走到一半。
一路上,小桃红和乔木四处游山玩水,不亦乐乎,而桃白若和阙彦生却面有愁容,两个人心中对于未来的茫然全写在脸上。
阙彦生早已下定决心,这一生非白若不娶,但他也知道以母亲的性格,她是不会轻易让步的。他是什么都不怕,可是白若呢?回到王府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以白若的纤弱,她能承受母亲严苛的对待吗?
十里亭外,山光水色无比怡人,不远处还可以听到小桃红快乐的歌唱声,阙彦生和桃白若坐在亭中,相顾无语,紧紧交握的双手显示出心中无可言喻的心情。
“阙施主?”
阙彦生转身,只见两名身穿黄色袈纱的僧人来到眼前,他认出他们乃是五台山下“南禅寺”中的高僧——行远法师与行通法师。
他连忙起身,双手合十道:“行远大师、行通大师大安,许久不见了。”
“阿弥陀佛,施主安好。听说施主上京去了,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施主一路可平安?”
“托大师的福,很平安。”
行远法师高头大马,浓眉粗眼的模样有些骇人,但心地却极为慈祥,向来很得人敬重;他的师弟行通法师正好相反,不但身材枯瘦矮小,连面目也是小头锐面,一双鼠目精光闪闪,似乎并非善类。
此时行远法师上前一步,不知为什么,似乎很有疑惑地瞧着阙彦生。
“大师,有何不妥?”
“阙施主,这一路上可有奇遇?”
“奇遇?”阙彦生十分意外,不知道行远法师何以如此问他,一时之间倒也答不出来。
“师兄,这里有两匹马,可是阙施主却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阙彦生回头,原本坐在他身后的桃白若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阙施主与人同行?”
“是啊,原本有位救命恩人与我同行……”
他想了想,白若久居居深山,又是个妙龄少女,不想见这两位和尚也是情有可原,于是他笑了笑开口:“我那位朋友正好到附近流览风光去了,未能拜见两位大师,真有所遗憾。”
行远微吟两声,又端详了他许久之后才笑道:“阙施主一路上想必十分劳累了,南禅寺就在不远处,何不前往稍事休息,让贫僧略尽地主之谊?”
这样一来,回王府的日子又可以往后延后一天,他与白若也可以多相处一些时候……阙彦生原想点头答应,继而想到白若和小桃红都是女子,怎么可以到庙里打尖休息?于是他摇头道:“多谢大师的好意,不过我已经出门许久,恐怕双亲早已忧心如焚,我看我还是早点回去好些。”
行远法师考虑了半晌,终于轻叹一声,双手合十,高声朗诵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他声若洪钟,在山谷之间回荡许久,惊得林间飞马刷地振翅而起,扑翅之声久久未息。
“既然如此,万物皆有其宿命业障,贫僧倒也不好多言了。阙施主保重,改日贫僧再上阙王府为王爷及王妃祈福。”
阙彦生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行远法师今日的言行为什么会这么诡谲特异?
但他的心里另有牵挂,也不想多问,只是含笑点头道:“多谢大师费心。晚生回去后必禀明父王,他日再上南禅寺向大师致谢。”
行远与行通朝他行个礼后,缓缓远去,只是行通仍频频回头,似乎不放心什么似的。
等他们走远后,阙彦生四下张望唤道:“白若?他们走了。白若!”
“我在这里……”桃白若自凉亭后的树丛间出现,小桃红和乔木也在她身边,三人脸色都有些不安。
“怎么啦?”阙彦生关心地上前,轻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又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
“阿姊只是特别讨厌大和尚。”小桃红连忙接话,笑容僵硬得十分不自然。
“讨厌和尚?”
“是啊,”小桃红想了想,双眼突然含泪,怅怅地道:“我们桃家一家老小百余口,全死在那些贼秃子手上!当年我还小,但是阿姊却亲眼目睹一切,所几只要一看到和尚,阿姊便想起当年的惨事。”
“有这种事?”阙彦生既惊又怒。没想到有那样凶残的出家人!难怪方才白若不声不响便躲了起来。
他怜惜地凝视桃白若那双犹带惊惧的眼睛:“别怕,这一生一世,我不会让任何和尚接近你半步。”
桃白若感激又愧疚地抬起眼。
阙彦生说得到,做得到。只是他又哪里晓得,她们桃家的确全死在和尚法师的手中,只不过她们是妖,哪里有妖不怕神的?
“天色不早了,我们继续赶路,天黑之前还到得了王府。”
“啊!对了,阙大哥,听说王府对面有个梅庄,里面的女人都比什么倚香楼的姑娘还美,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小桃红突然问道。
“梅庄?”阙彦生愣了一下:“王府对面哪有什么梅庄?”
“是吗?我昨儿个听人家说的,也许是在你离开之后才搬去的吧……对了,倚香楼是什么地方?里面的姑娘都很美吗?”
阙彦生被她问得傻住了,呐呐地答不上话,而脸却红了。
看他的神情,桃白若和乔木心里都大概猜到了。只是这种事情他们也说不出口,只好抿着唇直笑。阙彦生则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倚香楼是什么地方嘛!酒馆么?”
“呃……也不算是……”
“饭馆?”
“不是。”
“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会有许多很美的女孩子?”
“哎啊!你女孩儿家,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咦?有很多美女的地方我反倒不能去了,为什么?”
“因为……白若,你叫她别问了。”彦生受不了地嚷了起来。
“为什么不可以问?”小桃红完全不肯死心,她很坚决要知道答案。“倚香楼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不可以去?”
“烦死人了,我不跟你说了。”阙彦生红着脸,策马往前直奔。
只可惜小桃红可没打算放过他,她也策马往前直奔,在风中扯着嗓子吼道:“阙大哥!倚香楼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去过没有?”
桃白若和乔木看着阙彦生狼狈而逃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山谷里微风在低语着,天边那微红的余晖似乎正预告着什么似的而特别嫣红,这是他们难得的幸福时光……
第四章“欧阳大夫,碧纱姑娘的情况如何?”
头戴方巾,长须垂胸的老大夫沉吟着摇摇头:“禀告王爷、夫人,萧姑娘中的蛇毒十分特异,是老夫生平所未见。这……老夫委实没有把握。”
阙王听得焦急不已,萧碧纱乃是萧王的掌上明珠,虽是庶女,却十分得宠,倘若有什么万一,他真不做如何向萧王交代。
“这……这该如何是好?王府中怎么会有此等怪蛇?”
“老夫也感到纳闷。王爷,请恕老夫直言,那蛇不但王府中不该有,恐怕整个中原也不该有。”
“那怎么可能?欧阳神医,您说这话……那岂不是说蛇是有人故意带进来的吗?”阙王妃脸色一变:“难道王府中有人蓄意想谋害碧纱姑娘?”
“这……”老神医略感慌张地摇摇手:“禀王妃,老夫不敢妄作如此想,只不过……只不过那蛇的确不是中原之物。”
“好了,不用多舌!”
“夫人,这件事不是神医的错,你何需动怒?”
阙王妃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出了这种事情其实正合了她的心意,但是如果依照老神医的说法,那么就是有人蓄意谋害。如此一来萧王府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罢休?
“小王爷回来了!”门外的家仆惊喜地冲进来禀告:“王爷、王妃,小王爷回来了!”
“彦生回来了!?”阙王妃大喜过望,连忙往门口急奔:“在哪里?”
“父王、母妃。”阙彦生风尘仆仆地进门,下跪行礼:“孩儿回来晚了,请父王、母妃恕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阙王妃高兴地拉起儿子,有些心疼地碰碰他的脸,“怎么这次去了那么久?娘可担心死了。”
阙彦生原想立刻将受人伏击,以及桃白若相救的事情通盘托出,却看见愁眉苦脸的欧阳神医,郁郁不欢的阙王,他心中一凛。
“神医,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府中有人染疾吗?”
“这……”
“彦生,你快到西厢去看看碧纱吧。”阙王叹口气说道。
“碧纱来了?”他心中一震,要是碧纱在这里,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谁知道阙王妃也跟着叹口气说道:“是啊,她来了好一阵子,本来是想等你回来的,谁知道昨日竟被一条莫名其妙的蛇给咬了。”
阙彦生大吃一惊。若是寻常毒蛇,以欧阳神医之能,没道理会如此满面愁容;如果连欧阳神医也无能为力,那碧纱岂不是……
“我去看看她!”
“阙大哥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小桃红在小偏房中不耐烦地来回踱步,阙彦生已经去了一个时辰,到现在却还是没有消息。难怪人家说一进侯门什么深什么海,连走几步路也要花上一个时辰。
“小桃红,你坐下来好不好?我让你走得头都晕了。”乔木也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几百年都生活在山野之间,自由惯了,如今被关在这种地方,四周一片静悄悄的,连鸟叫虫鸣的声音也没有,真教人有些难以忍受。
“对了!梅庄不就在对面而已吗?我溜出去看看。”小桃红兴高采烈,正想出去时,却被桃白若唤住。
“为什么?”
“你也不想人家笑我们没有规矩吧。”
小桃红听到这话,虽然不喜欢但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来。原本她是不会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事,凡人对她的观感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是想到阿姊的未来,她也只能忍下来了,谁教阿姊喜欢上一个凡人呢?
“我们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阙彦生还是没有回来。小桃红真的忍不住了,她跳起来往外冲:“我去找他!”
小桃红才冲到门口,便与推门进来的人撞个满怀。“哎啊!”
“白若!”那人正是阙彦生,只见他满脸惊惶地冲进来,抓住桃白若的手便往外冲。“快来,想办法救救碧纱。”
桃白若怔了一下:“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昨天在花园里,碧纱被一条怪蛇给咬了一口,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阙彦生慌慌张张地拖着桃白若在王府里到处乱转,不一会儿便转进西厢房,昏迷不醒的萧碧纱正躺在绣帐之中,整张脸已转为铁青色,看起来十分骇人。
“父王、母妃,这位便是孩儿跟您提起,精通岐黄之术的桃姑娘。”
桃白若敛首为礼,还来不及向他们请安,便被阙王一把拉住推进床畔。
“那些繁文缛节有时间的时候再说。人命关天,桃姑娘请想想办法救我侄女。”
桃白若在床边坐下,轻轻为碧纱把脉。只见她满脸铁青,眉间却有一点朱红,她蹙起眉,审视着萧碧纱指尖被蛇所咬的伤口,一看之下脸色丕变。
“怎么样?”阙王心急如焚地问道。
“那蛇是否全身细如游丝,色如赤红,头上长有两支似角非角的青绿肉冠?”
在旁张侍的婢女愣了一下,连忙点头称是。
欧阳神医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眼前的少女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怎么可能一看便知被什么蛇所咬中?
“白若,你知——什么蛇?”
桃白若深吸一口气,眼睛转向窗外——她当然知道,那种蛇名为“红笛子”,只有在炉颜山里才找得到。由于数量非常稀少,外地的人可能连听也没有听说过这蛇的存在。
传说红笛子又名“曼陀罗蛇”,千年前已修炼成精,但因生性凶残,不为天地所容,于是遭谴罚生生世世都不能转化为人。此后的曼陀罗蛇毒性更强,被咬的人无一幸存,就算能活,曼陀罗蛇的毒性仍将如影随形,无药可解。
“白若?”
桃白若咬着牙,眼神不由得黯了下来;红笛子怎么会在阙王府出现?两者之间相距数百里,难道这蛇还能自己爬来?
就在此时,一名侍女进门通报:“禀王爷、夫人,梅府的梅老夫人和似雪姑娘来访。”
桃白若猛然惊跳一下。果然不出她所料,她们追来了。她们不但追了过来,而且……早已先下手为强。
小桃红在屋子里等了半晌,没想到阙彦生和桃白若竟然都没有回来,她真觉得无趣极了。
“乔木,我们出去走一走好不好?”她轻轻扯扯乔木的青衫哀求道:“好么,人家真的也闷死了。”
“这……万一白若回来找不到我们……”
“哎哟,一下子便回来了。你以为我找你去那个什么天、什么海角的啊?”
“是天涯海角啦。”乔木哭笑不得。
小桃红近来大慨很受打击,四个人里有三个全能出口成章,只有她连几句成语也用不好。不过愈用不好,她愈要用,说起话来比以前更不伦不类,教人啼笑皆非。
“管他什么涯什么角的,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乔木也无心留在这分寸之地,自然点点头答应:“不过不能走远,我不想留白若一个人在这里。”
“你不想留?哼!”小桃红倏地打开门往外走,心里虽然很不以为然,却也不忍心开口点破。
乔木当然不想留阿姊在这里,问题是他说不留便不留么?到时候阿姊住了进来,留不留又岂是乔木所能左右的?
走出小旁厅后,乔木和小桃红漫无目的地在王府之中乱逛。这一逛之下才发现这阙王府还真大。
假山流水,楼台亭阁一应俱全。四处雕梁画栋,精美绝伦,占地之大,居然和也活林不相上下。要是没有人带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哗!这么大的地方,要想找个人或传个话什么的,岂不是要找上老半天?”
“这叫富贵荣华啊。”
“富贵荣华?”小桃红似懂非懂地晃着脑袋,也算不清楚那四个字到底有什么意义?在她眼中,这阙王府迷宫似的广阔,还比不上快活林的一片桃林。
“你真的知道富贵荣华是干什么用的吗?”小桃红好奇地四下张望,眼前正好有一间屋子,看样子里面似乎没人,她毫不思索地推门进去。
“富贵荣华就是……喂!你怎么乱进人家的屋子?”乔木吓子一跳,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有什么关系?里面又没人……”
那屋子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几张桌椅和书柜外别无长物,唯一特别的是墙上挂了幅十分巨大的人像画。
“哗!这人不是真的长成这样吧?”
画像中的男人穿着坚固的盔甲,闪闪发亮的甲胄看起来相当威风神武,但是男人的相貌却十分丑恶。一张鬼脸和魁梧的身材倒也相得益彰。
“呃……鬼面将军,御赐画像……”乔木近看画上的字,也搞不太清楚它的意义:“也许是皇帝送给阙王避邪的画吧。”
“避邪?”小桃红觉得十分有趣,她回过头来指指乔木和自己:“嘿!那我们两个还在这里做什么?不是早该吓得逃走了么?”
“唔……”乔木搔了搔头,想想也觉得好笑:“对喔,要真能避邪,该先避避我们两个才对。”
“嗯……这画像顶有趣的。有机会真想看看画里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小桃红凝视画像,念着念着,手一挥,那画像便轻飘飘地到了她的手上。
“喂!你干什么?”乔木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可以拿人家的东西?那是…
…那是梁上君子所为。“”什么梁上君子?“小桃红将画卷好,偌大一幅画给她三卷两卷便卷得无影无踪。”我也没爬上梁,也没说我是君子啊。“
“不是啊,梁上君子的意思是指小偷。”
这次轮到小桃红觉得好笑了。她回过身瞪着乔木:“你明明就骂我是贼,为什么不直说就好了,还什么‘梁上君子’呢?我问问你,这些凡人每每遇到桃树,谁不去拔两颗桃子下来啃啃?又有谁问过我们肯不肯呢?那可是桃树的血肉之躯啊。我现在拿他一幅画有什么不对?了不起还他两个桃子,当做交换便是了。”
说着,她自怀里掏出两颗硕大,鲜红欲滴的蜜桃放在桌上:“哪!这就不叫偷,而叫‘换’了。这样你懂不懂?”
乔木辩也辩不过她,只好拉着她往外走:“算了,算了,快点走吧,要让人看见就不好了。”
正要跨出门口却见一行人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乔木一惊,连忙把脚缩回来,将门关上。
“有人来了,别出声。”
小桃红虽然没出声,却十分好奇地将眼睛揍在门上仔细地看着。
“梅太夫人,梅小姐,这边请!”
“是梅庄的人哪?哼!我倒要看看长得什么神仙模样……”正说着,一院梅香随风飘了过来,乔木和小桃红的脸色不由得一惊。
“糟啦,是老妖婆追来啦。”
乔木连忙掩住她的口,惊惶地躲在门下:“千万别出声,要让她知道我们在这里,大家都没命。”
“萧家小姐的伤好些了吗?”苍迈的声音传来,他们一听便知道是梅婆的声音。
小桃红的心思转得飞快,刹那间已经猜到事情的始末;她眯起眼睛,忿忿地往窗外看,果然看到梅婆和梅似雪的身影已转进这条回廊,眼看便要走过来。
“哎!萧姑娘也真可怜,听说连贵府的神医也束手无策是吗?哎……年纪轻轻的……”
“老妖婆!”
乔木怎么也没想到小桃红竟然猛地推开门,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跳起来,只是霎时也手忙脚乱,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在前方为梅老夫人和梅小姐领路的佣仆也傻住了。不知道大少爷的房里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出言不逊的少女和一个楞头愣脑的男人?
又见小桃红笑嘻嘻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梅婆,态度十分熟稔似地开口:“哟!
老妖婆,穿上人皮还顶像那么回事儿的嘛!“”白若?怎么样?碧纱她……“
桃白若放下萧碧纱冰冷的手,轻叹口气道:“‘红笛子’奇毒无比,想救她,自然不容易……”
“不容易?”阙王焦急中带有一丝惊喜:“桃姑娘说不容易,那就是还有救了?桃姑娘,只要你能救活碧纱,你想要什么,本王无一不允。”
“王爷!”阙王妃连忙阻止:“王爷,您说这话也未免过重了,也不想人家桃姑娘受不受得起。”
桃白若只是淡淡瞧了阙王妃一眼,并没接话,她的眼光只在阙彦生身上,她轻轻问:“彦生,你真要我救她?”
阙彦生想也不想,立时点头:“白若,碧纱与我情逾兄妹。”
“我能使萧姑娘保住性命,但是……”
“如何?”
“萧姑娘复元之后,一生一世都要受蛇毒之苦,无药可救;那痛苦非常人所能忍耐,萧姑娘将来不见得感激你救了她的性命,说不定,她会性情丕变、怨恨于你。”
桃白若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他们耳中,却无比地惊心动魄。救活了,可能再也不是原来的萧碧纱;可是不救,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那是什么蛇?竟毒如斯?
阙王的眼光转向儿子,碧纱是他未来的妻子,这件事该由他决定。
“彦生,你怎么说便怎么做吧。一切无须忧心,后果自有父王为你担待。”
“彦儿,你得想想清楚,一生一世的苦,碧纱可受不受得了?你不可不慎。”
阙彦生的面孔闪过无数个表情,忆起小时与碧纱一起度过的欢乐日子、想起碧纱总是跟在他身后,既刁钻又任性的娇俏模样——他不能让碧纱死!踪使将来碧纱真的恨他一辈子,他也不能让碧纱死。
桃白若望着阙彦生——他的表情愈来愈坚决,眼中终于闪烁着充满决心的光辉时,她轻叹一声,心中百味杂陈。
“白若……”
“我知道了,你们请出去吧,今夜子时之前谁也不许进来。彦生,你去替我找小桃红与乔木,请他们来为我布阵。”
阙彦生忧心地注视着她,她的身体未愈,这……
“放心吧,”桃白若柔柔朝他一笑:“我一定将碧纱姑娘救回来。”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阙王府胡言乱语!来人!快去叫侍卫来拿下她!”
王府的仆妇挡在梅夫人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小桃红。谁都知道王妃爱煞梅府的人,要是她护卫不周,得罪了梅夫人,王妃怪罪下来,她怎生承受得起?
小桃红哪里肯理她?她轻巧一跃,来到梅夫人面前,笑嘻嘻地啾着她:“怎么?老妖婆,穿上人皮,连话也不会说了么?”
“小桃红,别在这里惹事,快点走吧。”乔木紧张得全身都冒出冷汗,生怕她们真的一言不合,在这里大打出手,那可怎么得了?
几名侍女急急离开去找侍卫,只留下仆妇与梅家祖孙。梅似雪搀着梅老夫人的手,轻冷地说道:“婆婆,咱们走吧。”
“走?你们想走去哪里?老妖婆,你在快活林打伤我乔大哥的那笔帐,也该算了吧?”
一直没开口的梅老夫人,终于眼睛一眯,冷冷说道:“桃丫头,你有恃无恐,当真以为老太婆不敢收拾你?”
“梅老夫人,请息怒!”仆妇已快吓昏了。在王府几十年,哪里见过这针锋相对的场面?她上前一步,想推开小桃红,谁知道脚步才动,整个人竟然停在当场,像个雕像一样动弹不得。
“死丫头!想坏婆婆的好事?你还早得很咧!”梅婆身形一晃,原本雍容华贵的白发老妇,竟成了目光如豆,面容凄厉的老太婆。
“乔木!你还不快去找我阿姊!”小桃红大喝一声,双手化为两道火红桃焰,笔直地朝梅婆的胸前而去——“小桃红,”梅似雪冷冷开口:“用不着我婆婆动手,今天我来招呼你。”
“更好,瞧我教训你这没脸的贱蹄子!”
乔木在一旁又气又急,想离开去找白若,又担心小桃红一个人会吃大亏;正在左右为难之际,远处人声鼎沸,去找侍卫的侍女已经领人快步而来。
乔木立刻转身面对梅婆:“婆婆,你要不想似雪姑娘的终身大事毁在这里,就立刻叫她们住手。”
梅婆冷冷地瞧他一眼。她自然知道几似雪的功力,论起来和小桃红也不过在伯仲之间,一时半刻想取小桃红的性命着实不易,但要为了小桃红而把苦心布置的一切全都付诸流水,她更是心有未甘。
“似雪,算了,今天且放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吧!”
梅似雪原来和小桃红缠斗在一起的身影登时分开,双手优雅地垂在身侧:“是。”
“怎么?不打啦?呵!老妖婆算你识相。”
“小桃红!”乔木真是气极了,他上前拉开小桃红,压低了声音骂道:“你是怎么回事?当真不要命了?就算你不想活也别连累白若。”
“你这混帐王八蛋!”小桃红被他骂得也气得很,她恶狠地唾口回骂道:“该死的东西!你心里就只有我阿姊。”
“什么人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在阙王府撒野!”
“快拿下他们!”
侍卫与家丁吵吵嚷嚷地赶了来,将整个庭院围个水泄不通。
梅婆婆淡淡挺身,模样又恢复了先前的雍容华贵,她在那呆立的仆妇脸上摸了一把,那仆妇登时忿地嚷了起来。
“就是他们,快拿下他们!”
小桃红没好气地双手猛一插腰,那双美得惊人的杏眼往那些人呼地一瞪:“怎么样?王府里不许认错人么!你们谁有胆量,上来碰姑娘一下试试看!”
“王爷,我看那位桃姑娘恐怕和彦生关系匪浅。”阙王妃忧心地叹口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碧纱的事儿都还没解决,现在竟又出现了一个桃白若。
那桃白若大概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户的淑女,要不然怎么只身和彦儿一同回府,还当着他们的面称呼他为“彦生”?
“王妃,你也未免太多心了。桃姑娘是彦儿的救命恩人,医术然如此卓绝,就算她与彦儿之间暗生情愫那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谁没几个妻妾?”
阙王一点也不在乎地挥挥手,其实他挺喜欢桃白若的。哪个男子能不喜欢桃白若?她艳若桃花,媚似春风,一双翦水双瞳里焕发着似水柔情,若让他年轻个二十岁,他也要桃白若这个美人。
桃白若不似梅似雪那般端庄冰冷,又不似萧碧纱那种刁蛮娇俏;说真的,他反而艳羡儿子的不凡际遇呢!
“王爷,妾身也希望彦生能有三妻四妾,为咱们阙家多添些人丁香火,但彦生现在连王子妃都没有策立,这……”
“那还不容易?等碧纱好了之后,立时为他们成亲不就是了?对了,去通报萧王府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报说萧王的人这两天就到了。”
“那就好。”阙王伸个懒腰:“本王也累了一天一夜了,我先回去休息。”
阙王妃起身:“送王爷。”
“不用、不用……对了,”阙王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似地回身,那双铜铃似的大眼淡淡地瞧着他的妻子:“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千万不要太过费心。
长弓近期内会回来一趟,孤王想等他一回来,便正式立他为世子,他成亲之后便继承本王的王位,到时候咱们两老四处游山玩水,不问世事,岂不很快活吗?你万万不要自寻烦恼。“阙王妃微微一笑,敛裙为礼:”妾身明白,多谢王爷提点。“
阙王走后,阙王妃冷冷地抬头……他自然不要自寻烦恼,他自然要尽快将阙长弓策立为世子,只不过,她不会死心的。彦生是她的儿子,彦生才该是真正的世子,真正未来的阙王。
这是她毕生的梦想所求,任何人也拦阻不了她。
阙彦生与欧阳神医站在萧碧纱的窗外,只见房内纱幕低垂,桃白若坐在床上,正替她运功疗伤。
“小王爷,那位桃姑娘的医术很高啊,连老夫也自叹弗如。”
“神医,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您对王府里的人都有恩惠,这几十年来,王府之中哪个病痛不是让您治好的呢?”
欧阳大夫叹了口气,苦苦一笑:“老啦,这阵子王府接二连三地出事,老夫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看来老夫真的不中用了。”
“王府里还有其他人染症?”阙王府的人个个身强体壮,怎地会染上什么奇症?
“前一阵子,阙福突然疯了。老夫苦思多日,却依然不得其解,那阙福年青力壮,竟说疯就疯;一天夜里狂性一发,几个人也抓不住他,给他逃出府去了。”
“阙福疯了?”阙彦生十分错愕,那阙福在王府内长大,与他一同学艺,身材壮硕康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疯了?
欧阳神医再度叹气:“老夫至今还是苦思不解,没想到萧公主又出了事……
哎!老夫真没有脸面再待在王府了。“”神医,您千万不要自责。阙福断不会毫无理由便疯了,小王一定替您查个水落石出。“
欧阳大夫却只是叹气,缓缓离开。
阙彦生看着老神医的背影,心中疑虑渐深——好端端的,阙福突然疯了,王府里出现听也没听过的怪蛇?这是怎么回事?
他才离开没有多久,怎么王府会出那么多事?
“彦生,快去找小桃红吧!她没事了。”房里的桃白若突然悠悠地叹口气道。
“白若,你还好吗?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千万不要太勉强了。”阙彦生焦急地趴在门上往里直喊。
“我没事……阙郎,阙福不是突然疯的,他是给逼疯的。”
“逼疯?你怎么知道?你都听到了?”
房里的桃白若幽幽叹息。
“阙郎,快去找小桃红。要记得,你会遇到一个老太婆,千万别看她的眼睛,也别让她靠近你身边……对了,你身上可有皇帝御赐的物品?”
“皇上御赐的物品?”阙彦生莫名其妙地在身上翻找,终于找到一块玉佩。
“有,一块龙玉。”
桃白若点点头:“嗯,你把玉佩挂在胸前,等那老太婆走了方可取下。”
“为什么?”
“别问了,快去吧!他们正在你兄长的房前。”
阙彦生听得一头雾水,但桃白若叫他快去,他自然也不敢耽搁,很快地转身往阙长弓的房间方向走去。
果然还没走到,已经先听到小桃红气忿的声音嚷道:“你们真的捉我?瞎了你们的狗眼了!那老妖妇才是坏人,你们捉我干啥?还不快放下我!”
阙彦生急急忙忙赶过去,阙长弓的房门前围了一大堆的家丁与侍卫,庭院中间有几个人正抓着小桃红,他很快拨开人群,大喝一声:“放肆!桃姑娘是小王的客人,你们竟敢对她无礼!”
“小王爷,小王爷来了!”
“快放手,快放手啊!你不想活了。”
家丁与待卫听到他的声音,人人吓得面无人色,自然不敢再捉小桃红和乔木,连忙放了他们,在一旁垂手而立,连眼睛也不敢抬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仆妇有些惊慌地上前:“小王爷,是这位姑娘先对王妃的客人无礼的。她口口声声骂梅太夫人为……”那三个字她是打死也不敢说出口的,只好面有难色地吞吞吐吐。
“老妖妇。”小桃红却笑嘻嘻地替她说下去。
“小桃红啊!”乔木真的快晕过去了,他哀叹一声,不敢去看阙彦生的表情。
阙彦生在心里叹口气,这小桃红虽然天真烂漫,不过也实在太过胆大包天,竟然当着这么多人面辱骂王府的客人。
“小王爷,你听你听,这位姑娘实在是……”
阙彦生冷冷地瞪了仆妇一眼,她登时住口,不敢再说下去。
阙彦生回头,无可奈何地看着小桃红。
她只是笑嘻嘻地耸耸肩说道:“认错人了嘛,骂两句也不会少块肉,贵府的人太大惊小怪了。对啦,姊夫,你帮我瞧瞧,前面那位姑娘,与我们认识的那个人是不是长得好像啊?”
她一声“姊夫”喊得在场的人全都楞住了。连梅似雪也不由得微微一震,哀哀怨怨地抬起眼望向阙彦生。
阙彦生搞不清小桃红为什么要这么说?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小桃红,忽然接触到梅似雪的那哀怨的目光,他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梅姑娘!”
小桃红嘻嘻一笑:“我就说像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梅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来这位便是小王爷了。丫头,还不给小王爷行礼?”
一个老太婆的声音传来,阙彦生这才注意到梅似雪身边的老夫人,他正想上前一步问个究竟,心头却响起白若所说的话,而耳朵旁边也紧跟着也响起了小桃红的尖叫声。
“别看她的眼睛!”
阙彦生直觉地别开脸,手也不自觉地拿到脸上想遮住眼睛,而那玉佩正巧握在他的手中,这一抬手,玉佩正好便甩到了梅婆的脸上。
“呀!”只听到梅婆和梅似雪两声惊恐凄厉的惨叫声蓦地同时响了起来。
回头一看,梅太夫人和梅似雪竟同时晕了过去。
第五章“真是放肆!”阙王妃怒不可遏地骂道:“竟然把梅太夫人气得昏过去!这还有王法,还有家教吗?阙王府岂能忍这样的野丫头?”
“母亲,是孩儿不好。小桃红她年幼无知,孩儿不该将她留在旁厅……”
“住口!你给鬼迷了心窍吗?在王府内,就算你将她留在旁厅一年半载,她也不能擅自离开,更别提惊扰王府的贵客。梅太夫人一家与朝廷关系深远,倘若梅老夫人有什么万一,谁担待得起?”
阙彦生低头不语,他真的不知道梅似雪是梅公望老先生的孙女,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当然,他万万料不到的是以母亲的挑剔,多少名门淑女全进不了她的眼,而她却独独对梅似雪呵护备至。
“彦生,你老实告诉母妃,那桃家姊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遇上的?你一五一十老老实实招来,可不许有半点隐藏。”
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将如何遇袭,白若如何救他性命的过程说了一次。
为了不想节外生枝,他将先遇到梅似雪的这一段省略———亲已经够喜欢似雪了,他不想再令她更有理由。
阙王妃沉吟道:“那也就是说,桃氏姊妹真的只是一般的村野乡妇了。这样吧,既然她救过你的性命,本妃自然也不会为难她们。惊攘了梅太夫人的事就这么算了,等桃姑娘救醒了碧纱之后,给她们些金银珠宝,打发她们走罢。”
“娘——”
阙王妃严厉地瞪着儿子:“怎么?难道这样还不够宽厚?”
“不是的,只不过……”
“好啦,”阙王妃一挥手:“我不想听。彦儿,你也快成家立业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夹缠不清?娘知道那桃氏姊妹生得美,你对她们有情原也是男儿本色,怪不得你;但是她们的家世那般卑微,阙王府岂能让她们进门?”
阙彦生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母亲的态度会如此决绝。
他绝对不能负白若;可是母亲呢?他又怎能当个不孝之人?
见儿子忧伤低头不语的样子,阙王妃也不由得叹口气。她上前牵住阙彦生的手,柔色说道:“彦儿,你别怪母妃无情,母妃这也全是为了你好。哪个做母亲的不盼望着儿子出人头地呢?这样吧,若你当真割舍不下,你可以别外买一栋宅院,将她们安置在里面,这样一来,你可以随时去探视她们,又不会受人非议。”
“这岂不是将她们视为禁脔?”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阙彦生猛然摇头:“母亲,您怎可让孩儿当个负心之人?我喜欢白若,我要娶白若为妻。”
“不行!”
“母亲!”
阙王妃甩开儿子的手,漠然走到窗前,冷冷地道:“彦儿,你真要娶她,那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他满心以为母亲终于点头答应,喜得立刻下跪叩头谢恩:“多谢母妃成全!
孩儿今后一切都听母亲的吩咐,再也不敢有半点忤逆。“阙王妃冷冷地看着儿子,凛然开口:”彦儿,你抬起头来,看着娘。“
他立刻抬头,只见他的母亲以一种断然的神态,冷冽的一字一字缓缓吐出:“你真想娶她?那也可以,只要我死。”
“哎……这王府的夜,可真是沁凉如水啊。桃妹妹,你说是不是?”
小桃红瞧也不瞧他一眼,自顾自闷着头。
乔木极不自在地笑了笑:“这子时到得可真慢啊。不知道白若怎么样了?哎!
梅婆那老妖妇,也煞地狠毒,竟然放红笛子咬人。要是我们没来,那位萧姑娘可就死定了。小桃红你说对不对?“
还是没有反应,小桃红打从下午开始便没与他过半句话;甚至瞧也不向他瞧一眼。乔木自知理亏,想尽办法逗她笑,想她开口说句话,小桃红偏生硬得很,弄得他手足无措。
“桃妹妹……”乔木朝她长揖一恭,腰直弯到地:“为兄不对,为兄不好,请桃妹妹原谅好么!”
他学着小桃红的语气,怪腔怪调兼之不伦不类,引得小桃红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桃妹妹笑了,这么说桃妹妹不生我的气了。”
谁知道小桃红微一敛色,还是没好气地哼道:“怎么敢生您的气儿呀?乔大爷,咱小桃红懂得什么?别连累了白若姐姐倒是真格的。”
“哎哟!桃妹妹,我怎么会知道那时白若正替萧姑娘疗伤呢?你要早跟我说,我又怎会责怪于你?”乔木焦急地辩道。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我该到处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才对?”
“不是啦,我要是知道你处心积虑惹事,是为了保护白若,为兄自然鼎力相助。”
“对!要是为了救我阿姊,你把老命拼了也无所谓;要为了我小桃红么,哼!
屁也不值一个。“小桃红伶牙俐齿,乔木给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只能连连摇手认输道:”反正我是说不过你。好妹妹怎么说便怎么是了,只要你肯开口说话便成。“
“哼!谁稀罕和你这该死的木头说话?”小桃红没好气地骂道:“要不是为了阿姊,我一个人力斗不过那老妖婆。哼!要不是这样,本姑娘老早一脚把你踢回苍郁岭,省得一见你便一肚子火气。”
“是是是!多亏妹妹心思慎密想得周全,要不然为兄也没那脸面再留下来。”
小桃红被他那百依百顺的模样给逗得笑了起来:“哟!现在又晓得见风驶帆,顺水推舟啦?真没脸面!”
乔木当想答话,身后的房门忽地依呀一声打开了,只见桃白若一脸灰败地立在那里。
“桃姑娘,怎么样?你没事吧?”
“阿姊,你的脸色好难看。”小桃红被她的脸色给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她,触手只觉桃白若浑身僵硬,眼看已护不住人形。“糟啦!阿姊消耗真气太多,抵不住了,快找地方给她歇歇。”
“王府后面有猎场,那里没人的。”
“快走!”
小桃红和乔木一前一后护住桃白若,刷地消失——“白若!”阙彦生急急赶来,前一刻还见小桃红和乔木扶着她,才一眨眼他们却立刻消失了身影。“白若!”
四下早已无人,哪里还有桃白若等人的身影?
阙彦生呆立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当然听闻过江湖中有许多奇人异士,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他曾亲眼见一老翁足不点地,在草上掠行的神技,那称为“草上飞”;也曾在珠江,亲见一名黑黝汉,提着两只重逾百斤的铜鼎,在珠江上点水蜻蜓一般地过江,那称为“水上飘”。可是……有什么样的轻功可以让三个人瞬间自他的眼前消失?
阙彦生立在那里,足足过了一刻钟,竟然还是毫无头绪。
梅府夜凉如水,偌大的宅院冷冷清清毫无人声,一轮明月高悬在夜幕之中,庭院中的一小片梅林静默挺立,只是姿态再也不同了。这里不是山林野地,这里处于繁华大街,在这里他们再也不能蔓生枝丫;在这里,他们得守“人”的规矩。
众生万物,在佛的跟前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是树,有些是人——能转世为人,是多么难得的机运,而人却不懂得珍惜。像她,为了能幻化人形,得经过多少年的风霜,得忍受多少年的孤寂。岁岁月月皆相同。她仰头,看着那轮明月。
岁岁月月皆相同,日日年年恨长留。
等的,只是幻为人身,能跑能跳,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但是,她是梅啊;一迳的孤高姿态,又怎及得上桃花的桥艳动人?
“咳……咳……”
“婆婆。”梅似雪伸手在冰冷的脸上一抹,夜深露重,竟有两行凉凉的露水沾在眼角。
梅婆从梅林中缓步而出,那双豆似的锐细细地瞧着孙女的脸,她长叹口气:“哭啦?”
“没有,不过是露水。”
“露水?呵……丫头,你当婆婆昏昧得连泪与露水也分不清了吗?”
梅似雪摇摇头,上前搀住梅婆佝偻的身子。
梅婆边咳边叹气,无奈的神色软化了她僵硬如树皮的老脸:“丫头,你要是肯听婆婆的话,现在说不定可以准备筹办喜事了,又何必独自站在这里,让露水湿了你的眼呢?”
梅似雪扶着梅婆走到小歇亭中坐下。
“丫头……”
“婆婆,别说了,我很想家,咱们回去吧,好不好?”梅似雪轻软地哄着她:“这里人那么多,到处都是庙,似雪真觉得不舒服。”
“你又想哄婆婆走了。我真弄不懂,你为什么老护着别人,却不替你自己想想?等了以百年才等到阙家那小子做你的心上人,现在有大好的机会,你却老拦着婆婆做啥?”
“婆婆,似雪怎会护着外人?似雪是替婆婆忧心。这个地方有许多僧人、和尚,似雪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那些牛鼻子,大和尚会对婆婆不利?哼!你婆婆有数千年的道行,就算天上神灵降世,婆婆我也不见得皱一下眉头,还用得着你操心!”
“婆婆,似雪知道婆婆法子高强,但是……”她哀求地看着梅婆那张脸,幽怨地继续说:“婆婆是似雪唯一的亲人了。万一婆婆……似雪真不知道将来要怎么过下去。”
梅婆有些感动,这丫头,总不枉她疼爱一场。
她笑了笑,轻轻拉着梅似雪:“傻丫头,你的一番心意婆婆都知道,婆婆答应你,今后尽量少伤人命,多加注意就是了。”
“婆婆,似雪怎么放心得下?不如咱们……”
“嗯!”梅婆蹙起眉,不高兴地瞪着她:“丫头,此话休要再提。阙家小子是你的心上人,婆婆说什么也要把他交给你;人说爹娘亲也不如枕边人那么亲,只要你能嫁那小子,婆婆也就了了椿心愿,自然不会再留下来。”
“阙公子不是似雪的心上人,他只是……只是一个庸生罢了。”
“庸生?”梅婆笑了笑:“那倒好,婆婆现在就去杀了他,免得便宜了桃家那两个鬼丫头。”
梅似雪果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婆婆。”
梅婆睇她一眼:“怎么?连个庸生也值得你这样儿?”
她知道瞒不过,也劝不动,如此一来她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她不愿意得到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爱人,但是她的心里也不免期待……阙彦生啊阙彦生,难道我的一片痴心,你竟毫无知觉,竟如此绝情寡义吗?
“丫头,想要的,放手去要,免得将来成了别人的,想抢也抢不回来了,知道吗?”
梅似雪只能难言地点点头。也许早已经抢不回来了,但是……她就是没法子死心。当她幻化成人之后,才知道原来有一颗“心”,是件那么值得高兴,又那么令人痛苦的一件事。
而现在,她的心已给了人了,现在又怎么要得回来?
萧碧纱仍旧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可怕的铁青脸色已渐趋和缓,现在她看起来平静安祥,浑似一般熟睡而已,如不是她双眉之间那点朱红色,怎么看也不会相信她竟是身中剧毒之人。
“欧阳大夫,萧公主她……”
欧阳神医慎重地为她把脉,表情忽忧忽喜,一股难以理解的神情缓缓从他脸上舒展开。
阙王十分紧张,他侧着头等了许久,见欧阳神医一直不开口,原本放松的心神,不由得再次紧绷起来。
“神医,你倒是说说话,别急煞本王了。”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别解了。你先告诉我,碧纱身上的毒,究竟解了没解?”
欧阳神医终于放下萧碧纱的手,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可以说解,也可以说没解。”
在场的人可全都楞住了,这哑谜说得可真深奥啊。
阙王不由得苦笑:“神医,你可把本王给弄糊涂了。何谓解了又没解?这禅意本王可想不出来。”
欧阳大夫连忙起身:“王爷见谅,实在是小公主这蛇毒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令老夫不得不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阙彦生连忙问:“何者为喜?何者谓忧?”
“喜的是小公主身上的蛇毒已尽数驱走,方才老夫为小公主把脉,小公主的脉象平稳,性命已无大碍……”
“太好了!太好了!”阙王听到这里,一颗悬宕的心终于放下。“本王想听的就是这句话。神医啊,等你这句话,可让本王等白头发啦!”
欧阳神医只能苦笑:“王爷,小的还没说完呢。小公主如今虽然脉象平和,一时半刻之间没有性命之忧,但依老夫看,仍大有凶险。王爷,小王爷,你们请看——”
老神医掀开纱,只见萧碧纱的眉间有一点豆大的朱红沙痣,乍看之下不觉如何怪异,但仔细一看,却发现那沙痣隐约间透着青紫,不多时竟转为浅紫色。
“这……”阙王大惊失色。没想到碧纱的脸上多了颗如此诡谲莫名的沙痣。
只听到欧阳神医苦苦叹息一声:“这正是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凶险异常的忧心之处啊。”
阙王忧容满面,他多年征战沙场,从没遇到过解决不了的难题。带兵打仗、开疆拓土他在行,但遇上眼前的困境,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哎……萧王府人的应该也快到了,此事叫本王如何对他们交代?”
阙彦生跟在父亲身后,同样的忧容,只不过他除了担心碧纱,更为桃白若不安——一整个晚上,白若她们到底到哪里去了?
“彦生……”
“孩儿在。”
“你老实告诉父王,你那位桃姑娘从何而来?”
同样的问题,阙彦生再次回答。
阙王回头瞧了儿子一眼:“看起来,你很喜欢她吧?”
“孩儿打算娶她为妻。”
阙王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不由得怔住,脚步也停下来。“你想娶她为妻?
那碧纱怎么办?“
“孩儿与碧纱向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他涩涩一笑:“碧纱妹妹也许会大发脾气,不过这对她也好,总胜过两个不相爱的人当一辈子夫妻要强,问题在于母妃,母亲她……”他叹口气,停住不再往下说。
他不说阙王也知道,他的妻子样样都好,只可惜权势之心太重。年轻的时候,她的野心助他成王,而今,她的野心,是要她的儿子也同样封王拜相。
“我知道。”阙王摇摇头,大手淡淡地挥了挥:“此事父王自会为你设法。”
“真的?”阙彦生大喜过望。
阙王笑了笑。“父王尽力就是,不过你母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孩儿知道,孩儿只求父王为孩儿与白若说几句好话,至于成不成……”他只能苦笑:“孩儿不敢奢求。”
阙王拍拍他的肩:“那就好,你去找你的桃花美人吧。呵!真不知你这傻小子走什么道,又是梅花又是桃花的,希望你承受得起才好。”
阙王说完,大笑着迈步离开,留下阙彦生一个人呆立着深思。
梅花,桃花……
当日在快活林中,桃白若曾说过,梅似雪住在不远处的梅林之中,而她和小桃红独居在桃树林里,至于乔木则住在苍郁岭中。
他脑中有道灵光一闪而过!
他连忙甩甩头,那也未免过于无稽了。亏他还读过圣贤之书,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是他为何总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正想着,忽然听到小桃红的声音,她嘻地一笑,感觉似乎才在耳畔,眼睛一定,她却背着手,缓步往他走来。
“怎么啦?阿姊夫,发什么楞呀?连妹妹喊你也听不见。”
“小桃红!”他立刻将脑中所想之事抛得老远,急急走到她面前:“你们整夜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找你们找得好苦。”
“哼!阿姊为了救你的妹子才苦呢!”小桃红哼地一声跳到他面前:“我阿姊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连半个死人也救回来了。你要敢负她,只怕连老天爷也不容你啦!”
“白若?白若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小桃红瞧他焦急的模样,笑嘻嘻地上前挽他的手,神态也亲热了许多:“哪!
瞧你这么紧张,想来是不会负心啦!走么,我这不就来带你去见她么?“
“去哪里?”
“在猎场里。”
“猎场里?”
“跟我走吧,到了你自然知道。”
偌大的猎场没有人声,这里除了围猎时节外,几乎不会有人到来。
在一片紫竹林深处有栋幽静的小屋,乔木坐在小屋门口,呆呆地仰望着天际——也不知道苍郁岭的兄弟姊妹们如何了?他这么久没回去,他们大概很着急了吧?
屋里传来走动的声音,他连忙起身:“白若?”
桃白若脸孔雪白,脚下似乎仍十分虚浮,乔木连忙上前扶住她:“你起来做什么?你的身子还虚得很,该多歇息歇息才是。”
“我好多了……”桃白若淡淡微笑,想起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刻。倘若当时在王府里现出原形,后果真不堪设想。“乔大哥,昨夜多亏有你,要不然只有小桃红一个人,真不知会怎么样?”
“快别这么说了。”乔木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真没用,虚长你那么些岁数,却一点本事也没有。”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乔木还想接话,却只见桃白若的眼光一直定在小屋外的猎场,他知道她在等阙彦生。他心里苦涩地叹息一声,眼光不免也有些黯淡:“你放心吧,小桃红一大早便寻他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桃白若脸上一红,雪白的病容终于有了娇艳的神色。
乔木心中更加凄然,但表面上却十分豁达开朗:“等吃了你和阙兄弟的喜酒,我便也该回苍郁岭去了。”
“乔大哥……”
“阿姊,我回来啦!阿姊。”
乔木笑了笑,起身走到门口等着迎接小桃红和阙彦生。
桃白若在他背后,不由得幽幽地长叹口气:“我真对不住你……”
“没有。”乔木的声音笑着,只是在桃白若见不着的脸上,却扭曲成痛苦的表情。“你没对不起我,我也想要个女人当老婆,呵!起明儿个回苍郁岭的路上,我便去抢她一个,来替我生个有血有肉的白胖小子。”
“阿姊!”小桃红喜孜孜地拉着阙彦生来到竹屋前,一蹦一跳地转了进来:“阿姊,瞧我把你的心上人给带来了。”
阙彦生不记得猎场中几时有这样幽雅的竹屋,但现在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什么也不想管,只要能看到白若,听到她柔柔的声音,那便够了。
“彦生……”
他一个箭步上前,疯地将她拥入怀中:“你没事就好了……你没事就好了。”
小桃红见他们紧紧拥抱的样子,不由得羞红了脸。她朝那对恋人扮个鬼脸,拉了门口的乔木便往外走。“走么,木头。”
出了竹屋,那竹门咿呀一声轻轻关上,与世隔绝。
小桃红开心地笑了笑,轻轻推了推乔木:“喂!木头,陪姑娘四处走走。”
乔木哪里有心情四处走?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地治疗他受创极重的心。
“怎么啦?呆头呆脑的。”
“你不是该回王府去看着那位小公主吗?”
小桃红愣了一下,随即不高兴地蹙起眉:“是哟,阿姊说老妖婆一试未成,保不住再来一次……真讨厌,为什么我老得捞这种苦差事?”
“快去吧,我留在这里,免得老妖婆突然来袭,你阿姊元气未复,会吃大亏的。”
小桃红斜着眼打量他:“说你是木头,这时候又灵光起来了?好吧,你可得小心照料着,有什么赶着到王府找我。”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小桃红点点头,吹着口哨,开开心心地走了。
乔木看着小桃红的背影,不由得摇头苦笑——不管是做人,做仙,做妖,还是做一棵树,能像小桃红这样容易开心,容易忘记,都是好的;偏偏他去生了一颗很难学会“忘记”的心。
记得刚认识白若和小桃红时,他们都还不太会说话,有着小童子的怪模怪样,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躲在桃树底下学着村人的模样对话。
白若喜欢学姑娘,走路时踮起不太灵光的脚尖,跌跌撞撞,声调高高低低,像个滑稽的小姑娘。而小桃红更怪了,有时学张家大婶冲进桃树林,尖着嗓子捉小孩的模样;有时然学村长,唠唠叨叨地偷两颗果子,还不忘咳个两声以示威严的好笑样……
往事历历,转眼一晃竟也过了数百年。
几百年来,他的一颗木头心,早早晚晚都在那头上还开着花,脚下踮着尖儿,走三步跌三分的小桃花身上……他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忘记”。艳阳当空,乔木的影子在草地上拖着怪异的形像——像一株沉默而伤心的大树。
他苦苦叹息一声,风吹来,仿佛可以声到连枝丫都为之颤抖的叹息声。谁教你是棵不甘寂寞的树呢?
他后悔了……他只该当一株沉默的大树的。真的,他真该只当棵不会等,不能动,也没有心的沉默大树。
小桃红回到王府,她无聊得很,守在萧碧纱的身边,只觉得闷到了极点。萧碧纱不醒,而梅婆什么时候会来耍花样她也搞不清楚,想来想去,还是得先给自己找点乐子,才不会闷死她。
王府里能玩出什么花样?她真弄不懂这些人的生活怎会无聊至斯?也不听翠鸟唱歌,也不数天上的云河,更不会到水里捉条鱼,与她比赛谁憋气憋得久,这样无趣的日子,难怪这些人连百岁都活不到便挂了。
她忽然想到怀里收着的画——小桃红开开心心地转进了阙长弓的屋子里,十分有趣地东摸摸、西看看,最后走到阙长弓的床前,帷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人放下来了,她玩得有些累,想也不想便往床上扑去——“哇啊!”她不知道跌到什么东西上,竟然有人发出惨叫声。
小桃红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她疯地跳起来,双手往下一撑——不得了了,触手竟是暖暖的光滑肌肤。
“哇!”小桃红也吓了一大跳,才弹起一半时,双手便给人牢牢扣住。
“你是谁?”
“你才是谁呢?放开我!”小桃红急急挣扎,偏偏捉住她的人力气大得很,她一时之间竟然摆脱不了那双巨掌。
床上的人呼地坐直身子,两个人终于面对面——那人长得高大威猛,一双精芒、闪闪的目光笔直瞧进小桃红的心坎里。他有张薄薄的唇,微抿地往下撇,而他那两道粗浓的眉毛正不高兴地挤在一起。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小桃红的脸蓦地红了起来。
这男人身上一丝不挂,而她正坐在他的腰间;这是她第一次会看到全裸的男人,虽然有点怪异,但也非得好好看个清楚不可。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这景象的荒谬,但他似乎一点也没打算遮掩,索性让小桃红看个够;他只是十分有趣地打量着小桃红,只见她红着脸,一双大眼睛惊奇地瞧着他。
“或者,你又是父王别出心裁的赏赐?”
赏赐?他当她是一盘鸡肉,还是一串珍珠?
小桃红瞪了他一眼,虽然他的身体很好看,但那并不表示他就可以取笑她。
她笑嘻嘻地回答:“是啊,我是被派来赏你——”男人的手松了一松,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腰下蓦地传来一阵剧痛。
“哎啊!”他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双手不由得松开。“你……”
小桃红立刻跳下床,原来她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竟以膝盖狠狠地顶了他一下。
“该死的!你到底……”男人疼得在床上打滚,连话也快说不出来了。
小桃红朝他嘻嘻一笑:“我不是说了么?我是派来赏你的……赏你一顿疼的。”
“不许走!”男人好不容易才挺直腰,正想追上去,小桃红已经笑嘻嘻地窜向门口一溜烟消失了。“喂!”他又气又急,追到门口一看,哪里还有那小妖精的影子?
他站在门口,既好气又好笑地瞪着那空无一人的回廊。
没关系,既然她在王府中出现,必是王府里的人,只要知道这一点,哪里愁找不到人?
等找到她……
他朗朗一笑,寻找到那小妖精,她可得为她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他阙长弓从来不白挨打——从不!
第六章夜阑人静,竹屋内幽幽渺渺的灯火映得竹林摇曳生姿,夜风抚过,低喃的叹息声在屋外轻轻回响。
他轻啮她柔软的肌肤,在雪白的颈项间留下他的证据;他轻抚她细巧的耳垂,那珠形的耳垂圆圆润润,透着仿佛珠玉一般的光泽。
藕般的臂揽住他强壮的臂膀,她贴近他暖暖的身体,发丝缠住他的。
“听说女子的耳垂摸起来若像珍珠,将来必定大富大贵,有旺夫之相。”
“我不要大富大贵。”
“又听说女子的发,乌黑似缎,必是鸿运中人,一生平安如意。”
“我也不想鸿运当头,平安如意。”
他垂下眼,凝睇她漆黑如星的明眸。“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你……”她迎上纤巧艳红的唇,长长的睫像一双蝶翼在他的脸上飞舞。
“我只想要你,不论贫贱富贵,不论生老病死,只要你。”
他答不出话,满溢的温存感动令他拥紧了她的细腰,贴在自己炽热的胸前。
他想将所有的生气传进她的体内,想用自己温热的血柔软她凉凉的肌肤;他想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之中,想将她化进跃动的心中,一生一世永远带着,不离不弃。
她轻揉他的眉心,想解开其中深郁的愁结。
他低下头,轻轻啃啮着她凉玉一般的柔荑,将她贴在脸上,轻轻呵气。
“我不冷。”
“我知道。”
他望尽她的眼中,那里像有一汪深潭,教人甘心溺水,教人无怨无悔。
“跟我走吧。”
“好。”
“不问我去哪里?”
“那里都好,只要有你,地狱也去得鬼域也去得。”
他心疼,只是摇头:“我不要你去地狱,不许你去鬼域,只许留在我身边。”
她轻轻地笑了,露出一口贝齿,漆黑似缎的发抚在酡红的脸上,又好看,又诱人。
“你不怕?”
“怕什么?”
“你不怕我缠着你,一辈子也不放你走?我是妖精,你知道的。”
“我怕,”他也笑,手轻轻拢住她细巧、柔软的颈项。“我怕你不缠着我。
我知道你是妖精,所以更怕你一声不响地消失。“”你不用怕……“她轻叹一声,将身子更偎进他;小巧的脸蛋埋在他胸前,倾听他强壮的心跳。”你不用怕,因为我答应过你,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我永不违背我的誓言。“
他终于将自己嵌入了她的体内,封锁住那个誓言───在灯火熄灭之时,仿佛可以听到无声的叹息;来自天际,来自树梢,来自他们紧紧相贴的唇中……
“王府近来规矩松了,竟然有那样的野丫头胆敢对太夫人放肆!那全是我督促不严的关系,我已经下令严罚失职的仆妇。今天请太夫人和似雪来,便是想亲自向您道歉。”阙王妃恭谨地说着。
梅婆轻咳两声,摇了摇头:“那也没什么,小姑娘年青,多少不懂礼数,王妃也太见外了。”
“哎,这可不是客套。我近年身子不大康健,按理说早该让彦生娶个妃子来帮我打点府内事务……哎,只可惜人选难觅。”
“小王爷不是早已有婚配了吗?”
“原本是,不过碧纱公主身患重症,想来也不大适合为人妻子。彦生是我的独子,身负传承阙家香火的重责大任……”阙王妃假意苦叹口气,眼睛注意着梅婆脸上的表情变化。
“太夫人,您觉得彦生如何?”
“小王爷么?”梅婆沉吟两声,半晌后淡淡地笑道:“王妃莫要见笑,不过老太婆也的确老眼昏蒙了,那天匆匆一瞥,只觉得小王爷不愧为玉树临风的人中之龙。”
阙王妃连连点头:“当天彦生没正式向您见礼,实在太不应该。来人啊,去请小王爷来给太夫人请安。”
婢女有些为难,一个早上王妃已传见小王爷多次,但是小王爷不在府内,实在找不到人。只是这件事没人敢向阙王妃禀报,深怕受责。
“怎么?”
婢女怯生生地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阙王妃脸色丕变,一张脸登时气得铁青:“这逆子!”
梅婆淡淡一笑:“王妃无须动怒,小王爷自昨夜便不在府中,找不到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阙王妃愣了一下:“太夫人您怎么知道?”
“实不相瞒,小王爷另有心上人之事老太婆也是知道的。”
“这───”
“婆婆!”梅似雪想阻止,但已经太迟了。
梅婆婆淡淡地叹口气道:“哎!王妃待老太婆如此真诚,老太婆又岂能隐瞒?
其实小王爷为桃妖所迷,此刻只怕性命危在旦夕。“小桃红躲在萧碧纱的绣帐之上,浑浑噩噩地打着瞌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感觉像是一条小河,或一条蛇游了进来─—─这个地方不会有小河游进来,那自然是不要命的蛇了。她忽地自绣帐上跳下来,果然见到一条浑身赤红的小蛇,蜿蜓地游进来,正趴在萧碧纱的帐边吐着血红色的舌尖。
“哈!逮到你啦!”小桃红的动作迅速无比,啪地一声掏住蛇的颈子,没好气地甩了甩:“红笛子啊红笛子,要怪也只能怪你运气不好,谁让你落在姑奶奶的手上……”
刷地一声,没想到那蛇的身子反卷上她的手。
小桃红大惊失色,想撒手已经来不及,那蛇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她的脸咬去───“啊!”忽然一个尖锐的呼救声响起,那蛇竟也愣了一下。
小桃红立刻反手,红滟滟的尖刃出现在她手上,反手一切,正要把蛇切成两半,那蛇忽地又转个身,落到地上。小桃红正想上前解决它,那蛇居然站了起来!
“鬼!”床上的萧碧纱惊恐地尖叫,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谁知道又落到另一个恶梦之中。
“小绿?”小桃红认出眼前的女子,她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哼!
梅婆那老妖精,为了想要个年青力壮的男人,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放肆!“小绿手持长剑,不由分说地欺上前去。”敢侮辱婆婆,要你的贱命!“
“嘿!”小桃红冷笑,架起尖刃抵挡:“姑娘这贱命,只怕你还取不走呢!”
“婆婆神机妙算,你今天是逃不了了。”
“狗屁!什么神机妙算,那老妖婆只配自算她自己的死期!”
小绿全力抢攻,但似乎力有不迨,小桃红的法力原在她之上,更何况今天她受命而来───小桃红打得起劲,丝毫不疑有他,手中的尖刃招招直逼小绿要害。忽闻嘶的一声,小绿的衣袖已被她划出一大道血口子。尖刃正想取她性命,小绿却扔下手中的长剑,扯开嗓子没命地叫了起来:“快来人哪!杀人灭口呀!快来人!”
“什么?”小桃红一惊之下立刻知道上当中计,可是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萧碧纱的门碰的一声猛然被撞开。一群身穿鲜黄袈纱的和尚冲了进来,他们手上拉着黄澄澄的佛纸,上面写满了珠红的伏魔经文───“啊!”她只觉得眼前一阵漆黑,浑身火烧似的痛楚。
“捉住妖孽!”
她不能被他们抓到,要不然不但她死,连阿姊、快活林和快活林的小桃子们全得陪着她死。
“用红文盖住她!”
小桃红惨呼连连,拼了命想冲出去,但是到处都是火……她痛得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快逃!”忽然,眼前的火海开了,一条亮晃晃的道路在眼前打开。
“快!”萧碧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跳下床,撕开了角的经文。
小桃红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猛然自经文中跃出。
“妖孽逃了!”
“快拦住她!”
小桃红没命地四处奔窜,脑海中不停地拼命叫着:“阿姊快逃!”
他们来了……那些大和尚来捉你了。
阿姊───快逃啊阿姊……
“小桃红!”桃白若惊慌失措地自床上一跃而起,那梦境……不!那不是梦境,小桃红出事了。
“白若,”阙彦生被她惊醒,他握住她的手,发觉她竟全然冰冷,浑身发抖。
“怎么了?作恶梦?”
“不……那不是恶梦,小桃红……小桃红出事了。”
“白若!”
桃白若微一旋身,白衣轻飘飘地上身,霎时已穿着妥当。“我听见小桃红唤我……她被火烧得很痛……”她不由自主地打个冷颤,桃树自然都怕火,而梦中那凶猛的火舌……
天哪!
阙彦生立即起身,动作俐落地穿妥衣衫:“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吗?”
“她在王府。”
“王府?”
桃白若苦笑两声:“我担心梅婆婆又对碧纱姑娘不利,所以……”
阙彦生感动得无以复加。她知道他心疼碧纱,所以爱屋及乌,这分情意与胸怀,哪里是一般的庸脂俗粉可及?
“你待我真好。”他握住她的手。“如果小桃红真的在王府,我一定救她出来。”
“我和你一起去。”
“不,他们对付小桃红,自然是想引你现身,又怎肯放过你?”
桃白若坚决地摇头:“小桃红是我的妹妹,我一定要去;更何况……”她抬起眼,情深款款地看着他。“我们不是说过,不论生死,永生永世不离不弃的吗?”
“我是这么说过,但是……”阙彦生忧心地拥住她:“我担心你。那些人不会放过你,他们……”他深吸口气,竟微微一笑,低着头凝视她的眼:“罢了,由他们吧;反正你若有万一,为夫也绝不能活便是。”
“彦生……”
“走吧。”阙彦生挽住她的手,用力推开竹门。
外面风和日丽,看似个好日子───是啊,也的确是个好日子;昨夜是他的大喜之日,从今日今时开始,他再也不是单独的一个人,他是桃白若的丈夫,小桃红的姊夫───他是个无所畏惧的男人。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微挺起胸膛,手挽紧妻子。“走吧!”
“萧王爷到!”
阙王夫妻都有些意外。原以为萧王府顶多派遣碧纱的长兄前来,没想到萧王竟亲身到来。
阙王夫妇连忙起身迎接,还没走到门口,萧王萧破虏已踩着大步跨了进来,只见他虎背熊腰,满脸落腮胡,模样竟比阙王还要威武、悍猛几分。
“贤弟……”
“废话少说,我女儿呢?”
阙王愣了一下,他与萧破虏感情甚笃,数十年来萧破虏都尊他为兄;破虏性情虽然猛烈似火,但对他向来恭敬,怎地今天一见面便如此粗暴?
紧随在萧王左右的是他两个儿子萧青龙与萧青虎,两个人虽然不似他们父亲那样火烈,但看上去同样没有好脸色,倒似准备好随时与人干上一架似的。
“阙王爷、阙王妃。”连称谓也改了,怎么伯父、伯母这几个字那样难以出口?
“贤弟、贤侄,本王……”
“我跟你说过,废话少说,快把我心肝女儿带出来,”萧王再也按耐不住地吼道:“要不然我踩平你这狗屁王府!”
阙王与阙王妃当下变了脸色。
萧青龙挡在父亲面前,有礼但是冷漠地开口:“阙王爷,家父心神不宁,言语之间多有得罪尚祈海涵。舍妹碧纱……”
“跟这种无情无义的混帐东西扯那么多干啥?”萧王气得发抖,熊掌呼地一挥骂道:“格老子地!早知道便带个几十万精兵过来,撕了你这狗屁王府!格老子地!咱家丫头是刁了点,那又怎么地?身为公主娘娘,刁泼点儿也不为过。如今她不过给条长虫啃了两口,你们便不要她了?混帐东西!想起来老子就有气!”
阙王听得一头雾水,还来不及开口问,萧王呼地一掌,竟将一张实木茶几给劈个粉碎。
这下子阙王的性子也出来了,他气呼呼起卷起袖子骂道:“你他奶奶个熊!
死老小子,你爷爷我不发脾气,你他娘当我是个死人哪?一进门便呼呼嚷嚷的,鬼才知道你在鬼叫什么?谁说过不要碧纱了?来来来!你给爷爷说说清楚!“”谁要跟你这种无情无义的混帐说话!青龙,你把一路上所见所闻,跟那个什么狗屁王爷谈谈,瞧他还有没有那个脸面见我!“
萧青龙究竟清醒些,他看阙王的样子不像造假,说话的口吻不由得软化些,尊敬许多。
“王爷,小侄与父王一路上兼程赶来,才刚到山西省界,便听闻阙王府的小王爷即将和梅府千金成亲的消息。家父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外面传说舍妹中了蛇毒,阙王府认为她不宜为人妻子,所以……”
“你说你说!有没有那么回事儿?空穴不来风,那些人言之凿凿,说什么梅府的千金如花似玉,是个天仙一样儿的美人儿,你那个不成材的儿子一见面便失了魂儿,自然不想要我们家的碧纱了。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当然没有,乡野谣传你也信?老三,你这火性儿怎么不改一改?简直就是个莽夫!”
“改什么改?咱家的心肝宝儿给人欺负了,你还想咱家怎么地?送个大红包恭喜你啊!”
阙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咱们一场兄弟几十年,你连这么丁点小事也信不过哥哥我?”
“信!”谁知道萧王冷哼一声,眼光飘向阙王身后的阙王妃:“不过呢,嫂子可就难说了。”
“你这真是无理取闹。”阙王笑着回头,只是一接触到阙王妃那冷漠凛然的神态,他立刻笑不出来了。“王妃……你该不会……”
阙王妃的姿态高傲而不可侵犯,只听到她冷冷地开口:“没错,是有那么回事儿,昨儿个我已经亲口向梅太夫人求亲了。”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阙王暴跳如雷,一把花白的胡子气得直竖了起来。
“枉你身为一个王妃,居然连如此荒唐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阙王妃抿着唇,冷冷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肯说。
阙王更加暴怒:“你真的是给鬼迷了心窍了。如今萧王府的人亲自来兴师问罪,你叫本王的颜面往哪里摆?你竟叫本王背个不义、无情的大罪名,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阙王妃淡淡地回答:“退婚一事既然是萧王自己提出来的,阙王府自然就不会受人非议了。”
“什么?!”
阙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妻子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王位,竟然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来?她深知萧破虏的性格,知道他必然受不了流言蜚语,届时火跳跳地上门,哪里还有不退婚的道理?
“这是最好的办法,为了彦儿,为了阙王府……”
“住口!”阙王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贱人!哪里是为了王府?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本王说过,阙王府的继承人乃是长子长弓,无论彦生娶了谁都一样;别说是梅公望的孙女,就算他做了朝廷的驸马爷,本王的决定还是不会更改的!”
阙王妃却不惊慌,她只是冷冷地望着在她眼中已然对她绝情寡义的丈夫说道:“你会的,皇帝的女儿算什么?没有梅公望,皇帝生得出女儿吗?似雪的身分尊贵,比天下任何女人都更为尊贵。”
“你……”阙王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与妻子结褵数十载,到现在他才知道她的野心究竟有多可怕。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终是个祸害,难保哪一天,她不会为了王位而一刀杀了他。说不定那蛇也早在她的算计之中……天哪!
“我要废了你……我要废了你!”
“父王、母妃!”他们的房门猛然被人推开。
阙彦生与桃白若站在门口,阙彦生一脸悲伤,眼中有着无比坚决的光芒。他缓缓看了他们一眼,终于轻轻地开口:“父王、母妃,请你们不要再吵了。孩儿不会娶梅似雪,也没有福分娶碧纱妹妹。”
阙王与阙王妃全瞪向他们。
阙王妃怒视儿子身边的桃白若,咬牙切齿地迸出话来:“你可记得娘所说的话?你想要这妖精,除非我死!”
阙彦生深吸一口气,握着桃白若的手更形坚定。
他们双双扑通下跪,只听到阙彦生强忍悲伤,平稳地开口:“请原谅孩儿不孝,昨夜……孩儿与白若已经成亲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药师如来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药师如来佛……”
“疼啊……我好疼啊……爹爹,女儿受不了了……我不想活了……”
萧王见爱女疼得在床上不住翻滚,急得他发白心焦。他不停用一双熊掌,努力想安抚女儿,但是萧碧纱撕心裂肺的哀叫声,却让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眼泪鼻涕齐迸。
“爹……求求你……叫他们……叫他们……叫他们别念了……”
房内的诵经之声不断回响,萧碧纱疼得死去活来,整个人抱住脑袋,只觉得那些经诵像是木捶,不断地敲击她的头,她的头快裂开了。
“别念了!统统给老子出去!”
萧王急得跳脚,他生性虽然火烈,但一向对出家人极为尊重,现在为了女儿,他什么也顾不了了,和两个儿子,一手一个,将那些和尚全给提了出来。
“施主,万万不可。令千金受妖孽所惑,贫僧……”
“我不管什么妖孽,你们没见咱心肝儿疼得死去活来吗?你们这些大和尚一念经,咱心肝儿的头便像是给金箍咒箍住的猴王儿一样,不死也让你们念死了。
出去、出去,谁也不许再进来!“”施主……“
萧王碰地一声甩上门,急急忙忙奔到床前:“心肝儿,爹把他们赶走啦,全赶走啦。”
谁知道那些僧人竟在门口又念了起来。
“该死的!爹再去……”
“爹───”萧碧纱含着泪,喃息着唤:“爹。”
“什么事?心肝儿,你说你说,爹爹什么都允你。”
“爹,您赏女儿一个痛快吧……”
萧王听这话,当下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连他两个儿子在一旁也禁不住鼻酸。
“心肝儿,你让爹怎么舍得。爹就算上天下地,也要找出灵药救爹的心肝宝儿,你千万……千万别这么说。”萧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哽咽得喉间不住颤动。
“没用的……女儿自己知道。”
“不过是条长虫。心肝儿,你是咱萧破虏的宝贝心肝,怎么会怕长虫?忍一忍,忍一忍很快就过了。”
萧碧纱颤抖地摇摇头,喘息地开口:“爹,女儿……女儿有一件事求你。”
“你说你说!”
“王府里……有两名桃精。她们……她们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坏人……坏人要杀她们……”
“心肝儿,你放心。你的恩人,便是爹的恩人;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让人碰她们一下半下的。”萧王握着女儿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心肝儿,你也得答应爹一件事……千万别死……心肝儿?”
萧碧纱缓缓闭上眼睛,脸色蓦地由铁青转为灰白。
“心肝儿!”萧王牛似的哭吼声撼动了整个阙王府。“咱的心肝儿呀!你千万别死,心肝儿……”
“白若!白若!”王府的侍卫七手八脚地押着阙彦生,而阙彦生却疯了似地想扑向柴房。
柴房上贴满了经文,他们把白若关在里面,硬生生地将他们隔离。
“彦生,别白费气力了,去找小桃红。”桃白若在柴房正中央,焦急地喊:“帮我救救她!彦生……”
“你们放开我!”阙彦生疯暴地怒吼。“她不是妖!她是我的妻子!梅庄的人才是妖怪,你们都被她们迷惑了,我命你们立刻放开我!”
侍卫谁也不敢从命;这次的命令是阙王亲自下达的,违背了阙王的命令,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彦生……”桃白若伤心地注视着狂怒的他,却无计可施。
“阙施主。”
“行远大师!”阙彦生如获大赦,连忙甩开侍卫上前见礼:“行远大师,您乃是得道高僧,请您求父王放了白若吧。她虽然是妖,心地却极为善良,从未害人啊。”
“贫僧正是为些事前来,月前贵府一住家丁仓皇赶至南禅寺,谓王府上下均为妖魔所迷,贫僧原也不信,岂料数月前于山径见到施主,见施主额露青光,方知确有妖道横行……连市井小民也说见过极为可怖的桃树精。”
“桃树精?不!是梅妖才对,行远大师。”
行远微微摇头,走到柴房前,细细端详桃白若,良久才长叹一声:“妖孽,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念你修行不易,今日且将你关在此处,只要你痛改前非,归皈我佛,并放过阙家大小,贫僧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桃白若惨惨一笑:“小女子修百年却成了妖道?小女子一生未杀一人,未毁一物,何妖之有?”
“放肆!”行远身边的行通,大为恼怒。“人便是人,妖便是妖,岂能混为一谈?”
“佛祖讲经之时,万鸟翠啼朝仰,天下万物无不聆听法旨,佛祖并没有说妖鬼魅魉听不得。花果山的一只猴子尚可封圣,为什么桃树就不能修行,不能为人?
小女子不服。“”这───“
“行通。”行远示意师弟退下,他缓缓开口:“桃树啊桃树,你若潜心修行,不涉足红尘,千年之后必可修得正果,转世为人,你又何必自毁前程?”
“小女子不想修得正果;小女子只想与夫君当一对同命鸳鸯,安度此生,于愿足矣。”
“疑心妄想!”行通忍不住又是一阵暴跳。“妖魔岂可为人妻?更何况阙施主乃是王爷之尊,更不容你这等妖孽魅惑!”
“行远大师、行通大师,白若已是我妻子……求二位高抬贵手……”阙彦生无计可施,不由得悲从中来,扑通一声下跪:“请你们放了她吧,别伤害她。”
“阿弥陀佛!阙施主万万不可!”行远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快快请起───”
阙彦生蓦地一跃而起制住行远,他的手中多了把亮晃晃的短刃抵住行远的颈项,同时暴喝一声:“别过来!快放了白若,否则我只好……只好……”
其他人全愣住,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彦生,快放手!不要为了我做傻事。”桃白若也惊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有此种疯狂的举动。
“大师得罪了。”阙彦生豁出去了。
他不要富贵,不要荣华───就算背上不忠、不孝的罪名,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能让他们伤害白若,他绝不能让白若为他香消玉殒!
“阙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大师,你告诉我如何回头?弟子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争,只想与爱妻斯守一生,这要是苦,也宁愿是苦。”阙彦生凄然一笑。
桃白若与行远都听行疑了,怔怔地竟答不上半句话。
“快放了白若,难道你们真逼我杀了大师?”
“孽子!”蓦地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吼,阙彦生还来不及转身,整个人已经被阙王一把揪住猛地扭过他的身子,一个又重又响的巴掌掴在脸上。
“父王……”
阙王气红了眼睛,呼地夺过他手上的短刃:“与其让你背上千古罪名,老子不如现在便解决了你!”
“阙王爷息怒!”行远吓得冲到他们中间挡住。“小王爷不过是一时冲动,贫僧毫发无损。”
阙王揪住儿子的手暴出青筋。一个好好的王府,不过几天竟然闹得天下大乱,鸡犬不宁。
他气得发抖,猛然一甩手,将阙彦生摔得老远:“给我押进大牢关起来!”
“父王!父王!求您放了白若,父王───”阙彦生疯了似的大叫,几名侍卫惶惶然押着他离开,人已经走得老远,声音却还是不断传来:“父王……父王……求您放了白若吧!”
阙王将手中的短刃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造孽……哎!造孽!”
“王爷倒也无须太过忧心,小僧相信只要除此妖女,小王爷必定很快能恢复神智。”行通上前,讨好地说道。
“师弟,出家人应有慈悲之心,你怎可以有此杀生妄念?稍一不慎,邪魔便会趁虚而入,要知道魔由心生啊!”
“师兄───”
“二位大师,这桃……哎!这位桃姑娘有劳二位看管,本王如今六神无主,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她……”阙王长叹一声,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桃白若虽是妖,但她毕竟救过儿子的性命,他又怎能恩将仇报?更何况,梅太夫人说桃氏姊妹是妖,彦生也说梅庄才是妖……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们全都是妖?那他这阙王府岂不成了妖魔横行的地方吗?
哎!想起来就头疼。
“王爷请宽心,贫僧一定劝桃姑娘改过向善便是。”
“有劳大师了!”
行远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一点一滴地生出疑惑───桃白若一生未杀一人,未毁一物,何罪之有?何过之有?佛经上劝人行善,劝人修行,那么桃树不能修行吗?
当他望着桃白若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忽然觉得一切都错了……只是他却说不出错在何处。
桃精固然不应与人相恋,但是佛经上不也说过“六道轮回,殊途同归”吗?
人是佛,佛是人,妖也是佛───这……
向来灵台清明的远行陷入了苦思,究竟何者为善?何者为恶?
如果桃白若没有错,那么是谁错了?难道是他?
行远心中猛然一骇,难道竟是他错了?
第七章他大概睡了许久了。镇守雁门关三年以来,每天他都只能睡一、两个时辰。
关外胡虏猖獗,经常聚众前来生事,那些胡虏行事虽无章法,但仗着马肥弓壮,总以小队人马四处游击、掠夺,令人防不胜防。
他手下的猛将极多,但也时常被闹得疲于奔命。关内百姓赞他治军有方,境内平安乐利,却不知道守关的辛苦。好不容易近来胡虏略微安定,他才能偷得几天回府来稍事休息。
睡了三、四天,除了前日那无名小女闯进之外,一切倒也尚可,府里似乎还没有人发现他回来了。
阙长弓打个呵欠,终于觉得睡够了,精神也好了许多,他打算今天便拜见父王───咦?什么声音?
漆黑的屋子里似乎有人?他隐隐约约听到啜泣、呻吟的声音。
阙长弓蹑手蹑足地下床,今夜没有月色,四下伸手不见五指。他走到桌前,啪地一声打亮火石将蜡烛点燃。
“啊!”
惊呼声响起,阙长弓动作俐落,立即分音辨位,伸手往桌下一捞:“出来!”
“好痛!”少女哭泣的呼痛声让他脸上的笑容凝住。
阙长弓原以为是那天的娇美少女,谁知道低头一看,他却正捉住一个披头散发,浑身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样的女子。
“天啊!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小桃红浑身发出一股微焦的味道,只剩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尚称完好,她满面的血迹泪痕,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阙长弓的心不由得抽紧。
他不由分说,将他一把横抱起来:“我带你去找欧阳神医。”
“不!不!”小桃红苦痛地呻吟挣扎:“放我走……你们阙王府没一个好人……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阙长弓楞住:“王府里的人将你伤成这样?”
“不要把我交给他们……”她呜咽地摇头:“他们想烧死我……”
“该死的!”他勃然大怒。“告诉我是哪个混蛋干的?我去替你杀了他!”
“不……”小桃红的气力即将用尽,她只能昏昏沉沉地摇头,低低地哀求:“别把我……交出去……白若……帮我……帮我救救白若……”
“喂!”阙长弓焦急地将她放在床上,急切地轻唤:“别昏,我还有话问你。
喂───“阙王府森严的戒备中,三条漆黑的人影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柴房前守着四个高大威猛的待卫,行远、行通两位僧人则静坐在柴房前,闭目陷入冥思中。
微风吹过火炬,晃动的火光中,三条人影蓦地一跃而出,身手矫健地点倒了四名卫兵,其中一人走到行远行通面前,同样点住他们身上的穴道。
“父王,都料理妥当了。”
三名黑衣人这才拉下面罩,正是萧王父子三人。
萧王萧破虏走到柴房前,呼地一声用手中的钢刀劈断了锁在门上的链条,同时踢开木门。
柴房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而桃白若则坐在柴房的正中央。
“走吧,外面的人都被爷爷我制住啦,快走!”
桃白若睁开眼睛,萧王熊似的身形与面貌出现在她眼前。
她起身微行个礼:“萧王爷。”
“不必多礼,要不是瞧在咱心肝儿的分上,老子才不来救你。”萧王没好气地哼道。
他一双铜铃般的牛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桃白若一番,虽然不满意,但也知道自己女儿的确没人家美,只好嘟嚷地开口:“嗯……美是美,不过可惜是个妖精,要不然咱心肝儿输给你这样的丫头,倒输得心服口服。”
萧王的草莽性格让桃白若在苦境中还是忍不住笑了笑:“萧王爷果然率真磊落,多谢萧王爷亲自搭救,不过小女子不走。”
“你不走?”萧王意外地喊了起来。
“父王,小声一点。”门外的萧青龙吓了一大跳,连忙进来阻止,谁知道一看到桃白若他便傻了。这样的女子,为她死也值啊,难怪阙彦生为了她,什么都顾不了了。
“看啥?小心你的狗眼!”萧王没好气地跩了儿子一腿。“她抢了你妹妹的夫婿,你还看!”
“父王,小声一点。”青龙莫可奈何地低嚷:“您怕人家不晓得我们来劫狱?”
“怕啥?要是怕就不来了。”萧王呼地一挥手中的钢刀:“老子一肚子气没地方出,他们来正好,跟老子干上一架给老子消消火。”
桃白若不由觉得好笑,这萧王虽贵为一方之王,性格却草莽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得紧。
“喂!你到底走不走?咱心肝儿叫咱一定要救你,你要不走,咱用扛的也要把你扛走。”
“我是不会走的,我妹妹和彦生还在王府里,没有他们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萧王仿佛觉得有趣似地看着她。
阙王府闹了这许多天,说是捉到个桃树精;说那桃树精勾得阙彦生迷了心窍、失了魂魄。
他以为会见到一个烟视媚行、狐妖一般的女子,没想到眼前的桃白若不但浑身没有精丝“妖”气,居然还是个颇讲义气的女子。
等在外面的萧青虎突然压低了声音,急急忙忙地嚷:“有人来了,快走啊。”
萧王凝眼看着桃白若:“你知道他们打算烧死你?”
白若先是一愣,继而惨然一笑。对啊,对付桃树精,自然是火烧了。
“知道他们要烧死你,你还是执意不跟我走吗?”萧青龙有些急了。“桃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他说不下了,怎么什么不好说,偏说出来这么一句。
该死的,他真笨死了。
“萧王爷,您请回吧。在他们烧死小女子之前,您若能找到舍妹小桃红……
白若感激不尽……“桃白若缓缓下拜,双眼泪光盈盈。”错都在白若,求王爷救小桃红一命。“萧王考虑了几秒钟,然后熊掌呼地一挥嚷道:”也罢!“
“父王……”
外面兵器交呜的声音响起,萧青虎与巡逻的卫士打了起来。
萧青龙急急看了桃白若一眼,萧王已往外走,他又气又急地叹了一声:“哎!
桃姑娘,你……你这又是何苦?“无奈之余也只好跟着父亲往外而去。
“干啥?”门关上,萧王没好气的吼声传来:“本王来瞧瞧桃姑娘也不成吗?
谁敢拦阻本王?“
桃白若在屋内,无言地仰望苍天───苍天在上,桃白若一生自问无愧于天,何以上苍如此不公?何以连那小小的幸福也不可得?
彦生,你听到了吗?彦生,白若生是阙家的人,死是阙家的鬼───彦生,你了解吧?
白若宁死───绝不独活。
阙王府黑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乃是阙王阙振飞的独门牢狱。过去他在治军之时,反叛的部下、抓来的密探,全关在这样不见天日的黑牢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的牢狱比什么酷刑都更可怕。
阙彦生小时见过一名在王府中偷窃宝物、杀人放火的家丁,在黑牢中关了三天,抬出来时双眼暴睁,尸身早已僵硬;欧阳神医说他竟是在黑牢中活活给吓死的。
他不会死在这里,他要活着出去见白若,他要活着出去与白若白头偕老……
想到白若,他什么都不怕了。死也好,地狱也好,他的心中总有一道暖光,那是白若柔柔的笑───“独揽残阳上晚楼,一缕芳魂无所从,孤星冷冷遥天际,寰中悠悠几见容,叹芳华,无所依,小面桃花水东流,试问何事堪惆怅,罢罢罢,休休休。”
耳际似乎响起与白若初见,她所吟的诗句。
他已写好了回句,却一直没有对她提起。现在,迟了吗?白若,你听到了呀?
你会喜欢吗?
“遥敬皓月影成三,两袖联衭飘四方,银汉玉兔总相伴,悠悠众口均不管,笑白发,相偕老,松下童子戏问叟,人间何事堪惆怅,情未尽,天已老。”
“好一句情未尽,天已老。”
阙彦生蓦然一惊,直觉地握住腰间的御赐龙佩。
“没用的,那种东西,只有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才能有效,如今它也不过是块皇帝老兄所给的好石头而已。”
漆黑的牢中,一团柔和的银光缓缓出现,光芒中娉婷伫立着梅似雪。她幽幽叹口气:“阙少侠,许久不见。”
阙彦生别开脸,深恶痛绝的表情不由得让梅似雪心头为之一酸───如果那时候她没有把他留给桃白若,现在情况是否将有所不同?他会爱她,像爱桃白若一样吗?
迟了……早已经迟了,只是她松不了手,她没办法让自己不来看他,不来听听他的声音。
“你走。”
“阙少侠……”
“你走!”阙彦生跳起来,勃然大怒地吼:“你害得我与白若还不够吗?你魅惑王府里的人,你放蛇咬伤了碧纱,你让我与白若不能相守。若不是你,我与白若怎会痛苦如斯?”
“不,那不是我的错,那是婆婆她……”
“哈!当然了,有那老太婆为你撑腰,梅姑娘冰清玉洁,又怎做得如此卑鄙下流的勾当?”
梅似雪怔怔地流着泪看向他。
是啊,她一心只想着婆婆……都是因为婆婆的执傲,她没有办法阻止,没有办法挽回……真是如此?她敢说她没有半点私心,没有半点期盼?
“你走吧。”阙彦生惨惨一笑。事已至此,责怪梅似雪又有什么用?她终究救过自己的性命,大不了,将这条命送在她手上,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两不相欠了。
“我……很喜欢你……”梅似雪怔怔地说着。
阙彦生面对漆黑的苦牢,闭上了眼睛。
她涩涩地,轻轻地开口:“是我不对。”是她不该为了一身傲骨而放弃了他,而放弃了更不该放不下,更不该有了贪念。“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曾经非常喜欢你……
大错虽已铸成,题非毫无挽回的机会。“梅似雪如泣如诉的声音渐渐淡去。”
我的错,我会弥补的,只求阙少侠别忘了我……别忘了曾有个梅似雪在天之涯海之角,由衷祝福你与白若……白年好合……情不尽……天不老……“情不尽,天不老?呵!那样的机会?阙彦生不得不惨笑。他与白若真的能有那样的机会吗?
>小桃红终于幽幽转醒,她身上痛连想动一根手指也办不到。火烧般的痛苦让她不由得呻吟,她只记得昏迷之前被一个男人抱着,而她拼着一口气不让自己现出原形……
“醒了?”
一股清凉的感觉自胸口传来,钇桃红迷迷糊糊地抬眼,阙长弓那张似笑非笑的粗犷面孔出现在眼前。她浑浑噩噩地觉得胸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柔地抚触,定眼一看竟然是他的手。
“色魔!”小桃红又羞又气,想拉棉被盖住自己,却怎么也办不到,不由得气出泪来。
“你最好现在就一刀杀了我,要不然姑奶奶将来一定把你碎尸万段,丢到河里喂王八!”
“还能骂人?那么该没事。”阙长弓微微一笑。
他的手中拿着用冰雪浸湿的布,隔着衣服替她冰镇。想来她的心定是一团热火,区区冰雪可奈何不了她。
小桃红气得哭了起来,想到自己竟如此无助地躺在这男人的床上,她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可是……她还不能死,她得想办法通知阿姊……她立刻挣扎着想着要起来。
“你干什么?”
“我昏了多久了?我得去通知我阿姊,要不然……”
“桃白若是吗?”
小桃红愣了一下:“你知道?”
他当然知道,只是不明白拘禁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为何要大费周章,搞得王府上上下下惶惶不安。
“你到底知不知我阿姊如何了?你快说!”
阙长弓压着她躺回床上:“你要是乖乖地躺着我就告诉你。”
“你───”
“随便你,要不然你也可以自己走出去问问看。”
小桃红又气又沮丧,他明知道她现在动弹不得,偏偏还故意这么说来气她。
想到这里,她的泪流得更急了。
阙长弓的手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暖暖的声调让她不由得抬起眼。
“别哭,”他叹息似地说道:“你不适合流泪。我喜欢看你笑,要不然凶巴巴的神气样也很动人。”
她这一生,除了阿姊,没人这样对她说过话。
“你姊姊被关在柴房里,有很多人守着她……”阙长弓蹙着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王府里的人要杀你,又把你姊姊关起来?”
“那你又是谁?”
“我?”阙长弓微微一笑:“我是长弓。”
“长工?”小桃红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区区一个长工怎么救得了我阿姊?”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纵声大笑。
“你笑什么?”小桃红气得嘟起唇。“本来就是,你不过是个长工,怎么对付得了阙王妃和阙王?”
阙长弓止住笑,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虽然他十分喜欢眼前这个落魄又骄傲的野丫头,但如他们的目标真的是他的父王和母妃……那么再怎么喜欢也得舍。
“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对付阙王和阙王妃?”
小桃红考虑了半晌,反正她已经活不久了,眼前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他虽然是个长工,说不定仗着熟悉王府内的景况,多少也能帮上一点忙。
“你们是来暗杀阙王的吗?”
“暗杀?”小桃红涩涩一笑:“要真的只是暗杀,那倒好办得多了。不,不是,我阿姊没想暗杀谁,她不过是和阙彦生相爱罢了。”
“王爷,请您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放了彦儿吧!王爷───”阙王妃泪流满面,不住地拍着门,而阙王在里面却冷着脸不发一语。
“王父,算是妾身求您,妾身给您下跪,求您放了彦儿。他没吃过苦,在黑牢里受不了的,他会死的。王爷,彦儿是妾身唯一的儿子,求王爷高抬贵手─—─”
阙王依然没有回应,他坐在方案之前,冷眼中隐隐闪着犹豫不决的光芒───彦生也是他的儿子,他又何尝不心疼?只是今夜他险些铸下大错,果真饶了他,将来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的事来。
“王爷、王爷……”阙王妃的呼叫声愈来愈微弱,终于只剩下哽咽的啜泣声。
阙王的爱妾嫣红心生不忍,她走到他身边,纤细的手轻抚他的胸:“王爷,小王爷只是一时迷惑,您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身子要紧啊!”
见阙王不说话,嫣红遂轻轻靠近他的身子,软语道:“听说住过黑牢的人,出来之后不是疯了,就是死了。王爷,小少爷是您的爱子,难道您真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成废人吗?”
“他现在与废人何异?满心只有那桃妖,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爹?此等逆子死了也不冤枉!”阙王余怒未消,忿忿地骂道:“今日若不教训他,他日可能连轼君逆师的事也做得出来。”
“不会的,彦生少爷向来听话,王爷也知道他是受了妖女的迷惑,又何必与他计较?”
嫣红的温香软语终于让阙王有了下台阶,他当然也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死,只是一时想不出放他的理由;现在听嫣红这么说,他对彦生似乎也太严苛了些。
“王爷,嫣红也不敢要王爷放了少爷,只不过换个地方让彦生少爷面壁思过,多想几天也就想开。”
“哎……”阙王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一看,阙王妃却不见了。他蹙眉心想以王妃的性格,没求到他应允之前应该是不会走的怎么会不见了?
“人呢?”
嫣红也大惑不解:“也许王妃等不到王爷答应,亲自去放彦生少爷了。”
“不可能,黑牢的钥匙只有本王有,除了本王,谁也没有办法打开黑牢。难道……”
阙王想了想,忽然焦急地往柴房的方向走去。
难道她去杀桃白若了?以那疯婆娘现在的性格,要她杀谁便杀谁。哎啊!阙王又气又急。
都怪他太轻忽了,他不该关彦生,他该关王妃才是。
“佛说───身心寂灭,平等本际,圆满十方,不二随顺,于不二境现诸净土。”
行远频频点头,接续道:“意思是说没有身心差别,本来不生不灭,一切众生平等的本际。重重无尽的大千世界就虚空那样,随顺一切,圆满而没有分别。
在这样平等不二的境界里,显现种种随顺,清净者自清净,污浊者自污浊,平等不二的本际始终没有清净,也没有污浊。“桃白若微微一笑:”那么请问大师,谁是阿修罗?“
“没有。”
“谁又是菩萨?”
“也没有。”
“既然没有阿修罗也没有菩萨,那么谁是人?谁又是妖?”
行远轻嘘一口气答道:“统统没有……”
“妖女!你竟敢迷惑我师兄!”行通大师急晃晃地扯住行远的僧袖嚷道:“师兄,她在魅惑于你,你千万不要上当。”
“行通师弟,桃施主所言甚是,字字禅机,比师兄所言更是,怎么你听不出来吗?”
行通气得跳脚骂道:“师兄,妖魔就该住在妖魔道,人就该住人间道,倘若三界不分,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这个……”行远沉吟两声:“师弟说的也有理……”
“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怀。”
“重重无尽的大千世界都生自如来圆觉妙心,就好像空花从虚空中而有,妄见空花从虚空中生出来……”行远大师喃喃地念着,脸上生了迷惘不解的痛苦之色。
“王妃万安!”院中的侍卫突然齐声说道。
阙王妃神色凄然,双眼呆滞地不停往前走,口中喃喃道:“彦生只是受了妖女的迷惑……”
她茫茫然到柴房前,瞪着里面的桃白若。
都是这妖女害的!如今阙王与彦生父子失和,彦生再也没有机会继承王位;除非……除非这妖女死了───只要这妖女一死,彦生便会乖乖听她的话,迎娶梅公望的孙女,这样一来,不管阙王高不高兴,王位都将由彦生继承。
“王妃?”
“……空花虽然消失了,但虚空却不会毁坏,因为本来就没有空花自虚空中产生……”
锁着柴房的钢锁已经被萧王打烂了,桃白若没有逃走的意思,那房如今只轻轻半掩着。
阙王妃突然猛扑上去,整个人冲进了柴房之中。
“妖女!把你的命交出来!”阙王妃凄厉的吼声中,但见银光刷刷而闪,她持着亮晃晃的短刃,一次又一次地猛扑上前,一心只想取桃白若的性命。
桃白若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阙王妃会有如此举动!
柴房的四面墙上全贴满了经文,她的手微一碰到便发出阵阵烧焦的白烟。她只能一味地闪躲,但柴房很小,她再怎么能躲,也只有正中央的一小块地方可以闪避。
外面的侍卫将柴房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们却连动也不动一下,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梅婆!你想要我的命,为什么不自己亲自来取?”桃白若立刻看到对面的屋檐上伫立着一个佝偻身影。
半空中传来两声冷笑,一口苍迈的声音扬起:“娃儿,婆婆也想自个儿下去,不过下面的两个光头秃驴让婆婆看得讨厌得很,不如你替婆婆打发了他们,婆婆便下去救你出来如何?”
阙王妃随着梅婆怪笑的声音,身影越多快速。原本丝毫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如今却矫健得犹扣武林高手一般。这无疑是心神受人控制,脸上的神情也益发显得扭曲恐怖,逼得桃白若险象环生,竟无路可逃。
“桃施主───”行远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阙王妃正在柴房里追杀桃白若。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猛然跳起便冲进柴房之内。“王妃娘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小僧还有诸多不解之处想请教桃施主,请王妃娘娘手下留情。”
行通本想由阙王妃亲手料理了那妖女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谁知道行远又冲了进去。他在外面又气又急,忙不迭地叠声大喊:“师兄、师兄,你快出来!王妃娘娘您千万莫伤了我师兄。哎啊,好险!师兄你不会武功,快出来啊!”
小小的柴房挤进了桃白若和阙王妃两人已显窘迫,再加上行远寸步难行。桃白若左闪右闪,可是阙王妃却杀红了眼,拿起刀子便没命乱劈一通。眼看桃白若就要命丧此地,行远大师顾不了许多,猛然抓住桃白若的身子往柴房外面推。
桃白若的身子才到门口,贴在门上的经文便簌地发出刺眼的光芒。桃白若惨叫一声,整个人往后回撞,这一撞竟不偏不倚地撞在行远的背上。行远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三步───而这三步,行远便将自己的身子往阙王妃手上那把亮晃晃的刀口上送去───阙长弓愈听小桃红所说的话,神色愈是惊奇。她说得那么坦白直接,不似有何隐瞒,但是……但是她所说的话却又那样匪夷所思。
桃妖、乔木妖、梅树妖───不是民问流传的无稽之谈,而是活生生在他的眼前。
阙长弓不可置信地看着小桃红,霎时竟然不知要如何回应。
“好啦,我说完了。”小桃红轻嘘口气,想了想却又恼怒起来。“都怪那些秃和尚不好,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明明梅婆那个老妖怪才是坏人,他们偏偏硬要找我和白若的晦气,我呸!我要是好了,头一个不放过他们!”她说着,见阙长弓不说话,侧着头瞧他:“怎么?你不信?”
阙长弓怔怔地看着她:“也不是不信,而是不知道该不该信……”
突然之间,一阵梅花的淡淡香气凉风吹来,小桃红脸色丕变,然后凄然一笑说道:“不由得你不信,老妖婆追来了。”
阙长弓回头一看,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外面庭院依稀有个佝偻的影子。
“咳……咳……丫头,你的命可真大,十几名和尚念经还念不死你……身上的伤不好受吧?你出来,让婆婆疼你。”
阙长弓正起身,小桃红却立刻拉住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听着,我这一去是不能活着回来了……你答应我,想办法救救我阿姊和阙彦生,来生小桃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大恩。”
阙长弓正待开口,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动也不能动地定在当场。
只见小桃红一双水滟滟的眸子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蓦地凄然一笑,在他的唇畔吻了一下───仿佛一阵和风抚过,小桃红娇俏的声音已从窗外响起:“老妖婆,小姑奶奶留着这条命招呼你哪!”
小桃红……阙长弓使尽了气力却也动不了半根手指头。他心焦如焚,不停在心中怒吼:小桃红,不准你死!我们之间的事还没解决呢!小桃红───“死妖婆!今天就让你知道小姑奶奶的厉害,有种就跟我来!”
“嘿嘿……小贱丫头,临死也要护着臭男人吗?也好,念在大家同住快活林也有一段时日了,婆婆此次便成全你。”
“小桃红───”阙长弓猛然跳起来,冲到窗边一看───哪里有小桃红?
哪里有梅树妖?
外面凄风冷冷,树影在地上微微晃动,却没有半条人影。
是梦?不……那不是梦!
小桃红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的眼前,她那既落拓又骄傲的神气也历历在目!那不会是梦,梦里怎么有心痛的感觉?
梦里,又怎会有得而复失的遗憾?
第八章“欧阳大夫?”
雪白胡子的老者轻嘘口气说道:“王爷请宽心,行远大师伤势虽重,性命却是无碍,只不过需多调养些时日罢了。”
“那就好。”阙王的眼光转向一直呆坐在一旁的阙王妃。昨夜她发出那声撕心裂肺,不可置信的尖叫声后便在府内疯了似地乱闯乱撞,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人却呆若木鸡,双眼无神,呆滞地杵着,竟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欧阳大夫,那王妃她怎么啦?”
欧阳神医这次却不说话了。阙王妃与阙福的情况一模一样,皮肉之伤好治,此等没有缘由的心障却要从何治起?
“神医?”阙王再唤。
“王爷,请恕属下无能,王妃的病症,属下……”欧阳神医摇头叹息。“属下除了能开些安气凝神的方子外,委实想不出法子治王妃的病。”
阙王无言,只能凝视着妻子已然衰老的容貌。
一场夫妻数十年,纵使知道她是咎由自取,心下仍然十分难过,更何况她现在这模样,又济得了什么事?废不废妃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来人,扶王妃回房憩息,加派人手保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王妃出来。”
“遵命!”婢女们搀扶着阙王妃离开,只见她瘦小的身子缓缓而动,背影竟有说不出的沧桑凄凉。
“唉───利欲薰心,你怎么就是堪不破权势这一关呢?”
“王爷,大少爷求见。”
“长弓?”阙王大喜过望,府内闹成这个样子,他真是感到一筹莫展。如今长子回来,该能替他分忧解劳才对。“快让他进来!”
才说着,阙长弓已昂首阔步走进来,他依然雄武威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显得衣衫凌乱,十分憔悴。
“父王。”
“你回来了,”阙王上前拍拍儿子的肩,开心地笑道:“一路上辛苦了。”
“儿子已经回来许多天了。”
“嗯?”
阙长弓涩涩一笑:“实不相瞒,儿子已见过小桃红,现在想求父王多派些兵士给儿子,好让儿子前去寻她的下落。”
“阙兄!阙兄!”
阙彦生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唤他,睁开眼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只是那声音很像乔木。
“你醒了吗?”
“乔兄?”
乔木涩涩一笑:“是啊,听着,我现在救你出去,你出去之后想办法带白若一起到东岳庙来。”
“蒲县柏山顶的东岳庙?”
“没错,小桃红给梅老妖婆捉到那里去了。单凭我一个人绝对救不了她……”
“乔兄,你别一个人去,等我和白若……”
“不!我怕小桃红撑不了那么久了。就算我没法子救她出来,至少也要闹得老妖婆没法子害她。别说废话,你先闭上眼睛,我怕外面阳光太盛,弄瞎了你的眼。”
阙彦生连忙闭上眼睛,耳边只听到风声在耳畔掠过,身上的寒气便一点一滴地消逝,眼前也似乎光亮了起来。
“萧王父子会帮你救白若,记得将经文撕掉,这样一来,白若就可以离开了。
记住天黑之前要到东岳庙,要不然小桃红的小命就保不住了。“”乔木───“阙彦生猛然睁开眼睛,自己已身在柴房附近的一间小厢房里,闪亮的光线让他的眼睛感到烧灼似的痛楚。
“乔兄!”阙彦生顾不得自己的眼睛,转身立刻冲出厢房,可是哪里还有乔木的影子?
他只好仰天大吼:“乔兄,小桃红就拜托你了。我和白若一定会在天黑之前赶到。”
“小王爷?”府内的家丁听到他的吼叫声,纷纷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小王爷私自出牢了,快禀报王爷!”
“该死的!别拦着我。”阙彦生的眼睛痛极,他根本份不清楚东南西北。在黑牢中关了两天,连丝毫光线也没见到,现在日正当中,那强烈的光照得他眼睛几乎要喷出血来。
他盲目地往前直冲,凡有人挡在面前的,一律施展身手将对方摔开。“快告诉我,萧王的厢房在什么地方?快说!”
“在……在您左边。”
阙彦生疯了似地往前闯,大吵大闹的声音老早惊动整间王府,从四周聚集而来的家丁与侍卫愈来愈多,只是没有阙王的命令,他们既不敢捉他,也不敢放他,只好团团将他围在中央。
“快让开!”他气急败坏地大吼。
小桃红命在旦夕,如果他不能去救她,怎么对得起白若?
“一大早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王爷千岁,是小少爷他───”
阙王排开人群,怒视着一身狼狈憔悴的儿子:“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本王的命令,你竟敢私自出牢,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爹!”阙彦生扑通跪下,忍不住落下血一般的泪来:“爹,儿子自知不肖,待儿子救回小桃红后,必会回府任凭父王处置,爹,小桃红对儿子有救命之恩,求爹让儿子去吧。”
“啊!血───”阙彦生闭着的眼中竟流出血来,四周的人群纷纷发出惊呼:“小王爷的眼睛……流出血了……”
阙王又惊又怒,看着儿子脸上的两行血泪,他就算是铁打的心肠也不能拒绝他的哀求;只是……只是儿子这一切的所做所为,竟是为了个妖精!
他究竟该高兴儿子有情有义?还是该心痛儿子竟然为了一名女子,连性命也可弃之不顾?
“闪开!格老子个熊!没见过当老子这么没心肝的!”萧王熊一般的身型将人群挥开,他走到阙彦生的身边,提小鸡般地将他提起。“别求他,萧伯伯帮你去救那小桃花。”
“贤弟,你这……”
“这啥?真格老子地!谁要敢拦老子,老子将他劈成两半,管他奶奶什么贤不贤弟!”
萧王和他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护着阙彦生,他们走一步,人群便退一步,大家面面相觑全望向阙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爷?”侍卫们束手无策地问。
阙王看着儿子脸上那两行血,一时之间不由得声也紧了,泪也湿了。他缓缓一挥手,仰天涩涩一笑道:“罢了……就让他们去吧!”
山西蒲县东岳庙东岳庙建在柏山顶,庙宇依山势而造,气派恢伟。人们都知道四川有酆都,却不知道还有一间造得比酆都更加阴森恐怖十倍的东岳庙。
东岳庙祭祀的乃是东岳大帝,初建好时,庙内有僧众上百,但到了后来,僧众纷纷弃而逃亡,以至于只剩下一个庙祝和两个无处可去的小沙弥。
东岳庙表面上看起来与一般的庙宇并无二样,但从正门进去会发现有两个隧道,下去之后在右旁便设着二祠。一是掌管生死簿的崔府君,另外一祠则站着守狱门的狱吏,之后下了十八级石阶,降到四壁高墙合围之中便是“地狱”,名副其实的地下冥府。
从第一殿“阴阳界”到第十殿“转生间”,刀山、油锅、锯解、磨碾……十八种地狱酷刑在这里均可亲眼见到。穷凶极恶的鬼吏、狰狞可怖的狱卒彷若真人一般都出现在这里。
当年上百的僧众,夜夜听着从十殿阎府传出的鬼哭、哀嚎,有人甚至亲见恶人受刑的惨状,没多久便逃个精光,谁也没胆子继续守在庙中。
小桃红被梅婆缚在一枝高高竖起的旗竿上。天色渐渐暗了,幽冥鬼域的青绿光芒便从她脚下缓缓亮起───她好怕哪!
“老妖婆!”愈是怕,她愈要扯开嗓子大骂:“丑妖婆!有种就把小姑奶奶一刀杀了,装神弄鬼的算什么?我才不怕!”
“嘿嘿……”梅婆的怪笑声由下方传来,那阴森的声音在四面高墙中回响,越发显得可怕。“小娃儿,不用急,这里就是幽冥鬼域的入口,等一下油锅滚了,婆婆会亲自送你一程,免得你找不到地方投胎。”
“我呸!死妖婆,你才要下油锅。像你这种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只怕十殿阎罗还不够治你,得二十殿、三十殿才够。”
“你用不着激我,你不过是想婆婆赏你个痛快,婆婆偏不便宜你。婆婆得等你那没脸的姊姊来,叫她看着你死,才能消婆婆心头这股恶气……”
“我阿姊才没你这么笨,她不会来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其实知道阿姊一定会来的。现在只能盼乔木救不出阿姊和阙彦生,要不然大伙真的一起死在这东岳庙内了。
远处烟尘滚滚,似有大匹人马正朝着东岳庙的方向而来,小桃红不由得暗暗叫苦,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嘿!小娃儿的命顶值钱,连萧王也来给你送终。”
“我呸!死妖婆,送你的终才是真的。谁不知道梅婆生得一张丑脸,这辈子也没哪个男人肯向你多望一眼,所以你死前想多找些男人瞧瞧你的丑模样。”
小桃红将心一横,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引得这老妖婆先一刀杀了自己,免得打起来的时候,阿姊和阙彦生处处受制于人,枉送了性命。
“死丫头!你道婆婆当真不敢杀你?”梅婆那双豆似的眼睛果然爆出精芒。
“你当然不敢杀我啦,杀了我就没戏唱了。男人也不来喽,谁还费心去瞧你那张丑得鬼哭神嚎、天地无色、日月无光的丑脸呀?”嘿!这三句接得不错,要是乔木在场,非得好好夸奖她一番不可。
“还有啊,你……”
“贱丫头!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能。”梅婆勃然大怒,梅木杖刷地一杖点向小桃红的心。
“婆婆息怒!”忽地小桃红身边出现了梅似雪的身影。
小桃红原本闭上了眼睛一心求死,没想到梅似雪突然又出现救了她一命。
“怎地?你还想为这丫头求情?”
“当然不是。”梅似雪微微一笑:“桃白若抢走了阙彦生,以雪恨她都来不及了,怎还会为她妹妹求情?只不过婆婆现在杀了她,未免便宜了她……”她淡淡地说着,手上出现一把青光闪闪的长剑。“咱们把她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凌迟处死……让桃白若永远也忘不了她的死状──—”她说着,手中的长剑青光一闪,刷地一声割断了小桃红身上的捆仙索,叫道:“走!”
“死丫头!敢背叛我!”梅婆狂怒地飞扑过来。“看你那里走!”
小桃红身上的捆仙索一断,整个人刷地往下直落。她身上的伤势未愈,根本止不住势;正当以为自己必死无余之际,下面伸出一双手牢牢地抱住她。
“谁?”
“快走!”乔木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
“乔木?”
“婆婆,您放了她吧,算似雪求您了。”梅似雪惶惶然挡在梅婆身前:“千错万错都是似雪的错,求您……”
“闪开!”梅婆狂怒之际哪里还听得进梅似雪的哀哀告求,梅杖一挥便将她击得老远。
“梅……”
“嘘!”乔木抱住小桃红,躲在第七殿的阎罗像后,他压低了声音道:“虎毒不食子,梅似雪终究是她的孙女,她不会杀她的。”
话虽这么说,但小桃红还是忍不住担心───以梅婆的功力,蓄意想杀梅似雪倒是不至于;可是万一错手……梅似雪又怎禁得了她一次错手?
“这几天你都躲哪里去了?我以为你扔下我和阿姊不管了。”
乔木涩涩一笑:“我怎么会扔下你们不管?是梅婆布置周详,我一个人也斗不过她,只好躲起来等机会。好不容易等到她捉了你到这里来,我才有机会救阙彦生和白若,他们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来了又有什么用?老妖婆那么厉害,大家不过枉送性命。”
“不会的。”乔木朝她低头微笑:“打不过她,我们可以逃,逃不过可以躲,总之我一定会保护你和白若安全。”
小桃红怔怔地注视着乔木,他今天说话怎么如此流利?好像早就练好、打算好似的。
“乔木……”
“嘘!”乔木掩住她的唇,很温柔地看她一眼,就像多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只是这次,这次她的心里,竟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阙彦生,桃白若共驰一骑,阙彦生的眼看不见,只能坐在桃白若身后,听着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
他知道他硬要来,一定会拖累了白若和萧王的救人行动,可是他就是不能放心让白若独自面对梅婆。他们两个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到了吗?天黑了没有?”
“还没有到,天快黑了……彦生,你的眼睛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有你在身边,就算少了一手一脚也不会觉得疼。”
桃白若涩涩地笑道:“瞧你,愈来愈油嘴滑舌了。”
“你不喜欢?那我不说就是了。”
“不,我喜欢。”她叹口气,四匹马已经到了柏山下。上面便是东岳庙───她还能听他说多少句甜言蜜语?
她将马匹停下,怔怔望着山巅的寺庙。
“怎么啦?怎么不上去?”萧王父子的马匹也停下来。“不是十万火急嘛?”
“我想……王爷您还是别上去了。”
“什么别上去?本王既然答应了要救你们,如今岂有临阵退缩的道理?”萧王豪气地一拍胸脯:“本王打了几十年的仗,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一个妖精哪里吓唬得了本王?”
桃白若低头不语。
如果是人,那自然不用怕,但梅婆是千年树妖,萧王再如何神勇,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怎能与梅婆对抗?只不过是枉送性命而已。
“小桃花,你瞧不起本王?”
“小女子不敢,白若只是……”
“不敢就好,后面的废话别说了,咱们上去吧!”萧王喝地一声策马奔驰,犹自气慨万千地吼了起来:“老妖婆!叫你见识见识萧破虏的厉害!”
“彦生,这……”
“不要紧,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倘若到时真不敌,咱们夫妻同生同死便是绝不连累他人。”
桃白若点点头,随即想到阙彦生看不到。她遂轻握住他的手,柔言道:“今生今世,得夫如此,白若再也没有其它奢求了。”
阙彦生同样点点头:“走吧。”
桃白若喝一声,那马便往山上而去,一轮弯月,也在此时缓缓浮出云际。
阙王府内外一房灯火通明,聚集的兵士手上全高举着火把,数千名兵士,鸦雀无声地伫立着,等待鬼面将军的命令。
阙王府内,阙王不发一语,脸色极为难看地端坐在大厅中央,而他的长子阙长弓一身甲胄站在他跟前。
他们父子相对无话已有一刻钟那么久,在这慌乱的时期,谁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是否然要掀起一场火爆争执。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大厅之中蔓延,像要使人无法呼吸。强大的张力在这对父子之间偾张,而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也许他真是老了───老得儿子们再也不听他的话,老得人人都认为他胆小怕事,竟容妖孽在他驻守的土地上横行无阻;也许他真的是老了───老得忘记情爱的力量有多大,老得忘记自己也曾用多少疑心去爱自己所爱的女子……
阙王肃穆的面容上不由得浮出了一丝哀伤。
长年的优渥生活,使他变得小心谨慎,使他不再是多年前那热血随时都能沸腾的豪情少年;而今的他,竟亦步亦趋得像个迟暮的老人。
那些权势、家声,竟比自己的儿子来得更重要?当他怒骂萧破虏为“莽夫”
的时候,心里难道不羡慕他还能如此有勇气,如此有活力,而没有被权势名利所淹没?
眼前的事的确很荒谬,他的儿子竟聚集了上千的军队,只为救回一个妖精;此事若传扬出去,阙王府的名声就要扫地,外面的人会说:阙振飞老得糊涂,竟相信世间有如此无稽之事!
如果他执意阻拦,长弓是有可能不去的,只是彦生也有可能回不来了……不能否认他私心里,是较疼爱长弓,因为那孩子与自己是如此相像;但彦生又何尝不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想起彦生脸上那两行血泪……教他如何不感到心痛如绞?!
“父王,孩儿请求父王让孩儿领军包围柏山,救回彦生。”阙长弓终于开口,不疾不徐,语气像个长年征战沙场的老将。
也许他错了,就算他强加阻拦,长弓还是会去的。长弓比他有勇气,他根本不去想未来的事,他只做眼前该做的事。
“父王……”
“去吧。”阙王长叹口气,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去带彦生与他的妻子回来。”
阙长弓的脸上没有出现笑容,他只像个在阵前领命的将领,十分恭谨地接受了命令,行个军礼便转身出去。他稳稳地往外走,威武的架势有如君临天下的帝王一般。还没走到门外,远远便看见行远与行通急急而来。
“将军、将军,请等一等!”行远在行通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
“行远大师,您重伤未愈,怎可出来奔波?”
“阿弥陀佛。”行远气喘吁吁地行个礼,脸色十分苍白,但他仍勉力支撑着。
“将军……小僧……小僧与您一同前去。”
“大师……”
“不,小僧一定得去。小僧还有好多问题,得当面请教桃施主;更何况───更何况将军此去要对付的并不是寻常兵士,而是个千年树妖,人多是没有用的,说不定反遭妖孽利用那可就糟糕至极。所以……”
阙长弓原也有此意,只是行远大师被阙王妃刺伤,他实在没有把握他偎愿意帮忙。如此一来他们的胜算便多了几分。
“那好吧,大师既然愿意助小王一臂之力,那自是再好不过。小王立即令人备妥马车。”
“不用、不用。”行远急出了一身汗:“小僧与将军一同骑马即可,救人如救火,咱俩立刻出发吧!”
阙长弓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立刻跳上仆人牵来的马匹。他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发出耀眼的冷光,只听他蓦地大吼一声:“除妖孽,护国安民!!”上千的兵士同时高举刀剑,齐声暴吼:“除妖孽,护国安民!!”
“誓死追随鬼面将军!”
“誓死救回小王爷!”
上千的兵马,在浩荡的呼喊声中出发,那高举的火炬蜿蜒成一道火龙,在冷冷的月光中急速前进───东岳庙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十王殿时发出呜咽凄冷的声音,空空洞洞的十王殿,面目骇人的鬼卒、罪人,在幽暗的光线里显得特别恐怖。
萧王一马当先踩进了十王殿,纵使像他这般一世英豪,当看到那些惨不卒睹的酷刑雕像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格老子地,找这种地方装神弄鬼。”他边嘟嚷着骂,脚下却极为小心,深怕踩中了那些雕像。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下来。面前便是阎罗王的木像,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父王,您这是做什么?大敌当前,您还有心情诵经礼佛?”萧青虎焦急地说道。
谁知道萧王根本不理他,迳自跪在阎罗王面前道:“阎君啊阎君,咱女儿萧碧纱现下就只剩下半条命啦,咱告诉您啊,咱女儿样子好看,其实性子刁钻得很,您要是收了她,她铁定会闹得您不好吃、不好睡。这样吧,咱吃亏点儿,多养她个二、三十年,等她性子改了,您再收她……”
萧青龙、萧青虎兄弟全楞住了。瞧父亲那虔诚的模样,原来他竟想骗得阎君放过妹妹一条生路。想到这里,他们不由得也跟着跪下来───“嘿嘿嘿……萧老儿,你想救你女儿倒也容易,一命换一命。”
“阎王老爷说话,阎王老爷说话啦!”萧王又惊又喜,蓦地抬起脸来问:“怎么个换法儿?您要是喜欢,咱这条老命……”
“把桃白若交给我,老婆子便饶过你女儿,也断不再让她受蛇毒之苦。”
“我呸!”萧王忽地一声跳起来,知道自己受骗上当,不由得他气粗了脖子。
“你他奶奶地!你便是那个不要脸的老妖精。你害得咱心肝儿受苦,来来来!出来和咱大战三百回合。咱要不劈死你这老妖精,咱的名字给你倒过来写!”
呼地一声,一件事物刷地破空而来。
萧王究竟久战沙场,立刻往后一跃骂道:“好不要脸!咱明刀明枪跟你打,你却净耍些下三滥的招数!”
“好!”梅婆一个“好”字出口,佝偻的身影已出现在萧家父子眼前。“老婆子明刀明枪跟你打,我倒要看看天下三王之一的萧王爷,究竟有什么本事叱吒风云!”
萧王手中的豹头刀刷地一声横在身前,刀上的一双青丝色的豹眼熠熠生辉,一股威严自他硕大的身躯中透露出来。
“好刀,不过死人是用不上刀剑的。”
梅婆冷冷一笑,手中的梅木杖直点而出;萧王连忙横刀去劈,谁知道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细木杖竟然劈不断!过去他的豹头金刀一出,就算劈不断敌人手中的兵器,也必将那兵器震得脱手而出;只是这次梅婆却只是阴恻恻地怪笑,木杖去势话然不变。
“危险!”萧青龙、萧青虎两兄弟见那竹杖已近父王胸前,想出兵器己经来不及了。他们遂一人一手,拖住了萧王的身子往后拉。
“跑得了吗?”梅婆身型飘忽,只见她足不点地往前移。木杖依旧点在萧王胸前的三寸之遥。
萧王一连出了三七二十一招想化解木杖的攻势,但那木杖竟不动如山。不论他如何劈砍阻挡,木杖依旧直点在他胸前。
萧青龙、萧青虎拖着萧王倒退数十丈。眼见前方已没有去路,心中不禁大骇,眼看木杖就要当胸而过───蓦然一匹冷缎穿过他们身际,绕过萧王的胸前,缠上细木杖。
萧家父子不禁流了一身冷汗,暗叫声惭愧。
他三人也算是天下有名的武士,如今在人家手上竟连一招也走不过。
“梅婆婆,小桃红呢?”桃白若不知何时已伫立在他们身后,而阙彦生正立在她身旁。
“哼!那个鬼丫头,八成已蒙阎王宠召了。”
桃白若微蹙起眉,轻轻地朝萧家父子开口:“这里交给我,有劳三位进去替我找找小桃红。”
萧家父子都知道她这么说只是为了替他们顾全颜面,不希望他们在这里枉送性命。萧王叹口气,豹头金刀一收,偕同儿子迈开大步与梅婆错身而过,但萧王毕竟是萧王,当他走过梅婆身边,竟毫无惧色,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待萧王父子走远,桃白若凝视着梅婆,良久终于幽幽叹口气:“婆婆,看来今日便是咱们兵刃相向的时刻了。白若向来敬重婆婆,现在就礼让婆婆三招,待三招一过,白若便要得罪了。”
梅婆怪笑道:“小娃儿好大的口气,你想你能在婆婆手下走出三招么?”
桃白若没有理会她迳自扶着阙彦生走到一旁的石阶下坐下:“相公,你在此稍候。”
“哼!你倒很有自信。这样吧,等你死了,婆婆保证让似雪丫头好生招呼你的好相公,也好叫你死得瞑目。”梅婆话声方落,手中的细木杖已刷地点向桃白若。
“第一招。”桃白若堪堪闪过,白里透红的身型飘忽在十殿之中。
阙彦生的眼睛仍不能视物,他只听到耳畔不断有衣衫飘忽的声音,他的心里紧张得有如即将绷断的弦,但表面上却平静一如往昔。
“第二招……第三招。婆婆,白若得罪了!”
“来得好!”
你千万不能出事……阙彦生在心中默默祷念───白若,你千万不能出事!
第九章“幻华虽灭,空性不坏……”一路上,行远大师骑在马上喃喃自语地念着,似乎有难解的苦恼。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腹部的伤口隐隐透出血色。
“行远大师,您的伤势要紧吗?”阙长弓不放心地问。
“不要紧,这副臭皮囊坏了也就坏了,没什么打紧……”行远摇摇头回答,神色依然十分迷惘。
阙长弓仍旧不放心,但看行远的表情丝毫没有打算停下来休息的样子,他也就不好多言。事实上他的心中同样焦急﹛X —p 桃红呢?她现在怎么样了?伤口好些了吗?那么严重的伤势,她能撑多久?
夜色愈来愈沉,他们快马奔驰了大半天,但是大队人马的速度仍然稍嫌缓慢。
阙长弓有些不耐……小桃红已被梅婆抓去半天了,如果他的速度再不能加快,也许等他到的时候早已经太迟了也说不定。
“副将。”
一名军官打扮的军人立刻来到他身边。“末将在。”
“挑选十匹快骑随本将军先行上山,你们到了之后只要包围山脚下即可,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上山。”
“末将遵命。”
副将领命而去,行远此时也抬起头:“将军,小僧随您一起去吧。”
阙长弓知道阻拦也是没有用的,只能点点头:“大师慈悲,只要大师能支持得住便成。”
“可以,可以。小僧说过这臭皮囊原也没什么要紧的。”
东岳庙中呼喝声不断,惨绿森森的鬼神像前梅婆与桃白若正展开诛死战——梅婆手中的细竹杖连连点向桃白若,招招都是必死的绝技。梅婆身影飘忽,鬼魅一样的身影在十王殿中飘移,动作迅速俐落。她的功力原就在桃白若之上,如今盛怒之中功力自然更增几分。
反观桃白若,她为了救萧碧纱已经消耗了大量真元,再加上这几日都被关在贴满经文的柴房之中,功力自然又耗弱不少。与梅婆对仗之时仅能勉力支撑,能还手的机会少之又少。
“丫头,你要是跪下跟婆婆求饶,婆婆说不定会大发善心放你一马。”梅婆孑孑怪笑进攻,细木杖已雷霆万均之势点向桃白若的命门。
“蒙婆婆抬爱……只可惜白若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宁可死在婆婆的杖下,也不向婆婆求饶。”
小桃红呢?萧王父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难道小桃红不在这里?还是她已经死了?桃白若心焦如焚地往外面看,偏偏萧王父子一点踪影也没有。难道梅婆另外在外面安排了人马?转念间梅婆已向她进攻数十招,而她只有招架之力却没有还手之能。
突然,萧王父子三人的身影远远而来,其中萧青虎背上背了个女子。
桃白若定眼想看那人是不是小桃红,梅婆的细木杖立刻呼地一声划破了她的衣袖。
“不是小桃红!我们到处找过了,找不到她。”萧王急急忙忙地叫起来。
“老妖婆,你快点住手!要不然老子杀了你孙女。”
梅婆愣了一下,似乎现在才想起梅似雪给自己猛地一摔已经摔得昏了过去。
“嘿嘿,怎么样?”萧王的豹头金刀抵住梅似雪的背,得意洋洋地喊:“你快把小桃红姑娘交出来,咱们一个换一个,谁也不吃亏。”
“哼!那种叛亲的死丫头,你要杀便杀,婆子要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英雄好汉!”梅婆居然这么说,这下不只桃白若,连萧王等人也楞住了。
不是都说虎毒不食子吗?怎么这老妖婆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孙女的死活?
“怎么?你不敢杀?你不敢杀的话,老婆子自己动手。”梅婆话声方落,细竹杖已嗤地一声飞向梅似雪的身上。
“喂!你这死妖婆,连自己孙女你也杀?!”萧王急得哇哇大叫,连连后退几步,眼看竹仗就要飞到跟前,一时之间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桃白若大惊失色。梅似雪多次搭救她们,虽然她做得不着痕迹,但是她知道梅似雪其实心地不坏,只怪她生为梅树,自然姿态高傲,而那并不是她的错。
她毫不犹豫地出手,冷缎咻地一声鵵过去想挡住细木杖,谁知道那竟是梅婆的欺敌之计。
桃白若的冷缎才飞出手,细木杖已经忽地转个弯,笔直往桃白若的心口而去——“阿姊危险!”
“小桃红!”木神像后面飞出小桃红的身影,她扑向桃白若,而那细木杖便穿过她的胸——直透过去——“小桃红!!”桃白若发出尖锐的惊恐的叫声。她接住妹妹飞扑过来的身子,只见小桃红哇地吐出一口乳白色的汁液,身子软绵绵地倒在她怀里。
“阿姊……”
“不要!”桃白若恐惧地拭去她唇上的血。那乳白色的血沾湿了她的衣襟,弄碎了她的心。“小桃红,不要扔下阿姊……”
“死妖婆!我跟你拼了!”乔木由神像后面狂怒地冲出来。
他们原本躲在神像后面,怕让白若分心所以一直不敢出声,可是没想到梅婆竟然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白若,小桃红怎么样了?啊?她怎么样了?”阙彦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冲了过来,脚下绊到了一个木像,整个人跌扑在地上,他毫无目标地往前爬。
“白若?跟我说话!白若!”
桃白若楞楞地抚着小桃红的脸。
妹妹的身上都是烧伤,她原本那么可爱的面孔如今因为烧伤而严重肿胀,她的身体也受到残忍的虐待。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小桃红没有错,小桃红这辈子连蚂蚁也没踩死过一只;她那么单纯可爱,那么天真率直。为什么她要死?为什么天……这个天对她们如此不公平?!
“啊……啊……”她再也受不了地仰天发出凄厉的哭叫声。“天啊!我不服,我不服啊!我不服!!”
萧王父子三人看到这种情况也忍不住扔下梅似雪,发出怒吼声。
萧王忿怒无比地横地豹头金刀往梅婆狂劈而去:“臭妖婆!老子跟你没完。
今天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梅婆此时也不由得心惊了。
乔木一人不足为惧,萧王父子也不在她眼里,但是他们却以死相搏!
乔木红了眼睛。小桃红就像他的妹妹,这数百年的时间,他们都在一起;他天天听着小桃红笑、听小桃红唱歌、听小桃红胡说八道说些似是而非的歪理——他从来没想过小桃红会死。任何人都有可能死,但是小桃红?那么天真烂漫的小桃红怎么可以死?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她?
“你怎么可以杀她?你怎么可以杀死她?!”
“杀死她又怎么地?老太婆爱杀谁便杀谁!”
梅婆的细木杖在乔木身上穿出了许多窟窿,乳白色的血糊了乔木身上的青衫,他太忿怒了,忿怒得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痛,忿怒得根本忘了自己的生死。
阙长弓纵马疾驰冲到了东岳庙的山门口,才一靠便听到了桃白若那凄厉的哭声!他的心不由得一冷。然后一马当先冲进东岳庙,近了庙门之后立刻跳下马:“小桃红!”
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阙长弓看着桃白若正抱着小桃红的身子哭得肝肠寸断,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喊教人毛骨悚然却又教人心痛如绞。太迟了……他还是来得太迟了。
“迟了……该死的!!我竟然还是迟了!”阙长弓痛楚地大叫。
“桃施主、桃施主,小僧……小僧还有事情请教。桃……”行远大师气喘吁吁地追着阙长弓的背影而来,一看到眼前的情状,任他有多少问题也问不出来。
他默默走到桃白若身边坐了下来,低低地开始念颂超度经文。
“住口!住口!!”桃白若疯了似地尖叫。“不用你们超度她!她不是人、她是妖!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自称为上苍之子的人,你们凭什么决断我们的生死?你们爱砍便砍、爱种便种!你们当我们有生命吗?你们珍惜过我们吗?什么佛?什么天?没有佛、没有天,只有你们人,只有你们人是最大的,只有你们这些人可以当天、当神、当判官、当杀手。是你们杀了我妹妹!是你们杀了小桃红!!”
“白若……”阙彦生轻轻拥住妻子,他终于渐渐看得见一些事物了。只是当他看到小桃红的惨状,他也不由得哽咽。
行远大师楞楞地看着桃白若——没有佛、没有天,只有你们人;只有你们人是最大的,只有你们这些人可以当天、当判官、当杀手。是你们杀了我妹妹!是你们杀了小桃红!!
妖是什么?
妖是与人不同的,妖是天地间精露所幻化的,妖是不能与世人同处一处的孽障——因为妖孽会害人、因为妖孽会让人去做不敢做的事;可是妖是坏的吗?
世界上坏的人很多,许多人连禽兽也不如。那种人比妖魔、比修罗夜叉都还要更可性;可是他们是人。
行远大师的眼光转向另外一边,梅婆与乔木、萧王父子相斗甚急。那枯木一般佝偻的身子像个老太太,可是她是妖;另外一边节桃白若那样的娇媚美丽,她也是妖。
行远徨徨然转向大殿上的阎王木像,恭谨地跪在神像面前开始诵经。
他的诵经声朗朗传送在十王殿的每个角落里,原本动作敏捷迅速的梅婆突然晃了晃身影。
乔木的一双木掌簌地穿透梅婆的身子,她吃痛地大叫一声,整个人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该死的和尚,老婆子送你上西天念给佛祖听吧!”梅婆气得飞扑向行远的背后。
萧王等人出手不及,幸好阙长弓靠得近,他手中的鬼头弯刀刷地挡住了梅婆。
原本以他的能力想挡住梅婆那也是办不到的,只是梅婆受伤在先,再加上那鬼头弯刀杀人无数,血腥之气甚重,猛地一挡,梅婆竟也笃笃地退了好几步。
“小子,不想死就闪开!”
“是你杀了小桃红?”阙长弓悲愤异常:“你杀了小桃红,将军便杀了你给小桃红陪葬!”
鬼头弯刀刷地飞向梅婆的胸前,梅婆堪堪一闪,两个人缠斗在一起。眼看梅婆就要落居下风,行远大师的诵经声突然停了。
行远傻傻地看着阎王神像问:“什么是神?什么是人?什么是妖?”
“该死的大和尚!什么神什么人什么妖?统统没有啦?你念你的经,想那么多做什么?”萧王在一旁气急败坏地吼道。
“没有?”行远大师楞楞地看着萧王。“怎么会没有?六道轮回本有定数,不可能没有。”
少了诵经声的压制,梅婆冷笑一声,细木杖刷地刺破了阙长弓的盔胄。
乔木当下立即飞身上去,他已经铁了心非杀梅婆不可,那双木掌已经劈出血来,他还是杀红着一双眼,死也不肯放过梅婆。
“小子!你当真不要命了。”梅婆忽地纵身而起,躲过乔木的一双手掌。
乔木一言不发,咬着牙死命缠她。
梅婆微眯起眼,阴恻恻地笑道:“想死?婆婆成全你和那个小贱人。”
细木杖忽地幻化成一条褐色毒蛇,张着血盆大口绕上乔木的双掌。谁知道乔木不闪不避,那蛇已经到了他的颈项,他的双手依然直掐梅婆的心口。
眼看乔木就要给毒蛇咬中,萧王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猴王儿也是众生、菩萨也是众生!大和尚,佛祖不是叫你普度众生吗?你怎煞地冥顽不灵?!”
行远大师脑中轰然巨响——是啊,他如何一迳冥顽不灵?什么神、什么人、什么妖——都是众生。他的责任便是普度众生,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没有权力决定要不要度化——佛度有缘人,这“缘”便是方便道。他一心想知道谁该度、谁不该度,这早以违背了佛祖的正道。
“阿弥陀佛,多谢王爷一棒敲醒梦中人。行远受教。”行远大师喜得流下泪来,双手合十朝萧王的方向拜了一拜。
他一声朗朗佛号让梅婆心神晃动。她原可以闪过乔木的手掌,但是行远大师的佛号却教她迷失了方位,霎时她犹如遭到雷殛一般定在当场动弹不得。
乔木的身体猛然往前一冲,那双木掌切过梅婆的身体,只听得梅婆惨呼一声——“婆婆!”梅似雪惊恐的叫声传来。她飞也似地冲过来搂住梅婆的身子。
“婆婆!!”
梅婆双眼紧闭,不多时竟化为一株憔悴的老树——“该死的老妖婆!看本王断了你的根,让你这辈子再也害不了人。”萧王气愤地大步跨来,豹头金刀猛地要往下劈。
“求您放过婆婆吧!”梅似雪哭着跪在萧王面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婆婆……我婆婆只是爱惜我……王爷,求您高抬贵手。”
“抬什么手?她杀小桃红的时候怎么不高抬贵手?”萧王气得很。
“白若!”梅似雪哭着望向桃白若的方向。
她的泪早已干了……只是怔怔地抱着小桃红的尸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一吹来,梅婆化成的梅树落下几片叶子,模样十分凄凉。
“婆婆她再也害不了人了,她也不能再化为人形出来作怪。”梅似雪不停地磕着头哭求:“真的!行远大师已经化去了她千年的功力,她再也不是树妖,只是一株普通的梅树罢了。王爷,您放过她吧。要杀就杀我,似雪甘心引颈受罚。”
萧王毕竟不是铁石心肠,他叹口气挥挥手:“青龙,你去问问大师的意思。”
萧青龙走到十王殿上,在行远大师的面前恭敬地打揖:“大师。”
行远没有反应。
“大师?”萧青龙不解地蹲下身子。只见行远大师双目微闭,唇角微微含着笑意,他伸手在行远的鼻前探了探。
“如何?”
“大师他……坐化圆寂了……”
就在此时,行远的头上冒出了淡淡的红光,一枚光球缓缓地往上升起——所有人都楞住了。
萧王立刻俯下身下拜。
那红光缓缓地绕了几圈,绕到了桃白若面前,光芒中依稀可见行远大师含笑的眉目。光球在小桃红的脸上转了两转——“不要!”桃白若哭着伸出手。小桃红的头顶竟也升起了一个小光球。她想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把小桃红还给我。不要走,把小桃红还给我……”
“白若,”阙彦生紧紧抱住她。“别这样,行远大师在度化小桃红。”
“我不要她被度化,她是我妹妹,我只要她回来。小桃红,你回来!小桃红……”桃白若泣不成声。只是那两道淡淡的光线愈飞愈远……愈飞愈远,缓缓消失在他们眼前。
“小桃红……小桃红——”
尾声“不好了!不好了!”
阙王坐在大厅正忧心地等着阙长弓和阙彦生的消息,还没等到探子回报,府内竟有婢女惊惶的尖叫声传来。
“王爷!”服侍萧碧纱的婢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萧公主她……她……”
“碧纱怎么样了?是不是蛇毒又犯了?”阙王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婢女的手往萧碧纱的房间走。
“快说啊!”
“萧公主她将奴婢们都赶了出来。看她的样子,恐怕……”婢女硬生生地咽口气:“恐怕是打算自尽。”
“什么?”阙王吓得面无人色。“那你们还敢出来?!”
“奴婢没有办法。碧纱公主说我们不出来,她就要一头撞死。”
“该死的,快带我过去!”
就在阙王急急忙忙赶过去的时候,房里的萧碧纱早已经准备好,她将一匹白布横上屋梁,自己则站在凳子上缓缓地将白绢往自己的颈项上套。
她受不了蛇毒的苦,与其一辈子受这种折磨,她不如早点了断——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父王……想到父王对她种种的好,她几乎狠不下心;可是她再这样继续下去,父王也会死的。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父王看着她这样受折磨,与其让他为自己急白了头发,为自己累出病来,她不如早点解脱,也让父王早点解脱。
萧碧纱将心一横,踢掉脚下的凳子——茫茫然中,她似乎见到一道光线。
光线里是当日在房里见过的少女——她认识她,她是小桃红。
萧碧纱终于放下了心,细细地问:“你会照顾我父王吧?”
小桃红点点头。
“他脾气很坏,可是会很疼你。你……”萧碧纱哽咽垂泪道:“可别辜负我。”
“我知道。”小桃红指着前方黑暗中的光线道:“行远大师在前面等你,快点过去吧,你不会再吃苦了。”
萧碧纱感激地朝小桃红微微一拜,流着泪低泣道:“我父王……就拜托你了……”
“碧纱!”阙王急切的呼叫声传来,门猛然被撞开:“碧纱侄女……”
萧碧纱正站在凳子上,将白绢慢条斯理地收起来。“什么事啊?”
“你……”阙王不由分说地将她横抱下来,气急败坏地骂道:“傻丫头!你的病咱们可以慢慢治,何必想不开?”
“我没有想不开啊。”萧碧纱嘻嘻一笑,眼睛瞄向外面的婢女们:“她们不听话,我吓吓她们而已。萧伯父不必忧心。”
萧碧纱的声音还是与以前一样活泼开朗,只是说话的语调不知怎地,听起来就是有那么点儿怪怪的。阙王疑惑地看着侄女,她的样子看起来好极了,哪里像个想上吊自尽的人?
“萧王爷回府……”
远处的传报声还没有完全传完,萧王仓皇的脚步声已经先到了:“咱心肝儿?
你千万别死啊,你死了父王也不想活了,心肝儿啊!“萧王忽地一声冲进来,双眼泪汪汪地站在门口,,连气也还没喘过来便冲了进门。他一看到心肝儿女儿没事,立刻哇地一声哭起来,冲过来一把抱住女儿:”心肝儿宝欸!你吓死阿爹了。她们说……她们说你上吊……阿爹……阿爹吓掉了魂儿啦!“
“我没事儿,您别听她们胡说八道。我吓吓她们而已!”
萧王楞楞地看着女儿。“心肝儿?你的病全好啦?不疼了?”
“疼啊,”萧碧纱抱住头,萧王焦急地想替她揉,她又噗地一声笑出来:“骗你的!”
“啊?”萧王傻楞楞地看着心肝宝贝,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又好了。想了想,反正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怪了,只要女儿完好无缺他便心满意足,再也不愿意多想了。
“父王,阙彦生呢?”
他们全都傻了。没想到萧碧纱一醒过来,第一个找的终究还是阙彦生。这下该怎么办?阙彦生死也不会跟桃白若分开的,碧纱要是知道……
“我是问阙彦生和我阿姊呢?”
“你阿姊?”
萧碧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是啦,是那位桃姊姊。你们听到哪里去了?”
这也能听错?
萧王却没有多想,他鲁直地瞪了阙王一眼:“给你阙伯伯逼跑了。他们没回来,说要去什么快活林之类的。”
萧碧纱连忙从萧王怀里挣脱出来:“走啦?走很久么?我得赶紧去追。”
“心肝儿,你病还没好呢!心肝儿,你追他们干啥啊?”萧王的话还没问完,萧碧纱已经一溜烟冲出去。
“我去向桃姊姊道谢。”
“道谢?”萧王莫名其妙地看着女儿的背影:“这丫头吃了疯药了?疯疯癫癫的!”
“不过总算也好,你还是捡回一个女儿……而我……”阙王惨惨地苦笑两声:“我连儿子也没了。”
既然女儿没事,萧王自然也就不计较和阙王之间的芥蒂了。他的熊掌拍拍阙王的肩:“老哥哥,你也别太难过,他们将来还是会回来的。”
“回来?”
“当然啦。等孩子生出来,难道不抱回来给爷爷看看吗?”萧王大刺刺地笑着说道。
“是吗?会有那一天吗?”阙王没有把握地说。他真不知道在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彦生和他的妻子?更别提想抱孙子了。
“会的,会的。来来来!咱哥俩也好久没喝一杯了,今夜咱们来个不醉不归!”
“好,”阙王终于笑了笑:“今夜就来个不醉不归!”
冷月如钩,那一轮弯月缓缓西沉,东方的天空终于露出了一点鱼肚白。
阙彦生与桃白若依然共乘一骑,光线再度让阙彦生看不见事物。也许这一生他的眼睛都好不了了,但是他一点也不介意。用一双眼睛换来与白若终生厮守非常值得。
他们站在小山坡上,迎着即将破晓的朝阳——他们的新生活就在前方了。
“彦生,你真的不与我回王府吗?”阙长弓叹息着问。
“大哥,你也知道母妃的性子。我现在回去,也许王府依然得不到安宁。我宁可和白若一起回快活林,等母妃死了心之后再说吧。”
“你该知道为兄并不恋栈世子的位置。如果母妃希望你继承王位,我很乐意将王位交给你的。”
“不。”阙彦生微笑地摇头,他轻轻地拥着桃白若的纤腰。“我不要王位,我只希望能与白若白头偕老。”
阙长弓心想如果他能拥有心爱的妻子,他也不会恋栈王位的。他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当个王爷,事实上阙王妃的想法并没有错,彦生比他更适合当未来的阙王。
“好吧,为兄暂时为你承担这王府的责任,但是你一定要回来。”
“我会的,将来总有一天我和白若一定会回来的。父王和母妃就拜大哥照顾了。”
“我晓得。”
“白若,我们走吧。”
桃白若朝阙长弓行个礼,轻轻地勒动马匹。他们缓缓地朝山坡下去。
“等等我!”后方传来娇脆的呼声。
桃白若蓦然一震,她猛然拉住马头。
“怎么啦?”阙彦生不解地问。
山坡上出现萧碧纱的人影,可是那声音却那样的熟悉——“阿姊!”
桃白若的眼中猛地涌上泪水。
“阿姊,生个胖娃娃回来找我,我在萧王府等你。”马上的萧碧纱快乐地呼喊着。
“别忘了,我在萧王府等你!”
“小桃红?”阙彦生大喜过望地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却似乎可以感到小桃红那生动无比的活泼气息。
“不是……是萧公主。”桃白若哽咽地微笑道。“白若?”桃白若终于回头,伸出手往山坡上的人影挥动。
山坡上的萧碧纱同样挥舞着双手:“保重啊!”
桃白若边哭边笑道:“你也要保重。我会去萧王府找你的,要乖、要听话知道吗?”
“我知道啦,保重啊!”
桃白若又哭又笑地策动马匹,快速地往山脚下飞奔而去。
风中依稀可听见她哭哭笑笑的声音——山坡上的萧碧纱红了眼睛,两行泪水缓缓滑下她细致的颊。
阙长弓迷惑地看着她。“碧纱,你刚刚叫白若什么?”
“桃姊姊么。”
他又不是聋了,他当然知道她叫的不是桃姊姊。阙长弓眯起眼睛注视着萧碧纱……怎么会有好熟悉的感觉?
萧碧纱蓦地一抹脸,那姿态他更加熟悉了,记忆中有一个女子也曾在他面前这样抹着脸——“这个还你。”她从怀里掏出一幅画交给他。
阙长弓莫名其妙地打开那幅画——那是皇上命皇宫里的画匠为他画的像。好好一幅鬼面将军的画像,鬼面居然不见了,换上了他本人的脸。“这——”
萧碧纱大笑起来,策动马匹飞也似地离开山坡。
“喂!你——”阙长弓猛然领悟了那奇异的熟悉感是什么了;只是一转眼,萧碧纱的马匹竟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阙长弓也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笑容里的意义不一样——三次已经够多了。
下次再见面,他绝不会让她再次从他的怀中溜走。
不管她有多狡猾、多古灵精怪,他都会紧紧地抱住她——直到天荒地老为止。
——全书完后记哈啰!亲爱的读者,看完了《桃夭》之后感觉如何?还喜欢吗?这可是沈亚原先的预定差不多呢。
真不可思议咧,沈亚每次说故事都会被书里的人物欺负,他们太有性格了,常常弄得沈亚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才好。这次虽然也有了点小小的偏差,但是整体上来说已经好很多了,没有和先前的想像偏离太远就已经很令人感动啦。
至于所谓小小偏差——首先是书名的部分,其实这个故事原本不叫桃夭而叫银马飞将(想起来了吗?就是皇帝给阙彦生的封号啦!)。说真的,这个名字我还真的很喜欢,只可惜愈写到后面愈发现那名字与故事并不十分符合,所以只好忍痛放弃了。幸好桃夭这个名字我更喜欢——当然是因为有更好的所以才换喽。
然后问题就出来了。眼尖的人应该看得出来《桃夭》是一个系列的作品,里面的伏笔很多,人物也相当复杂,几乎每一条小小的线索都可以写出一本完整的故事出来。沈亚原本的设定是银马飞将后面接上鬼面将军,嗯……顶顺的;可是现在书名换成《桃夭》了,下一本要叫什么?所以沈亚当下傻眼了。
刚换名字的时候还没想到那么多,等到写到很后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沈亚这个人写故事有个习惯,一定要先有书名才能往下写,往往想一个书名要用的时间比写一个故事要用的时间更长。
原本鬼面将军的结构大纲都已经出来了,可是一个故事一下子没有了名字,对沈亚来说就好像一个人突然没了脑袋一样严重。
接下来要怎么办?沈亚也傻傻的不知道了。也许还是会沿用鬼面将军这个不怎么文艺的名字,也许会换一个新的……哎啊,哎啊!再想下去又要发一整天的呆了。
《桃夭》是沈亚的第二本古装小说,本来说好是要写武侠小说的,没想到写来写来居然写出了这样一本集合古装、妖诡、文艺、武侠为一体的小说——有这种类型吗?不过不管怎么说,沈亚实在太喜欢《桃夭》了,所以我给《桃夭》的评价要比给《侠龙戏凤》高出许多。也不是说《侠龙戏凤》不好,只不过那是沈亚第一次写古装小说,事实上的确是很生涩的作品,而《桃夭》在各方面都比《侠龙戏凤》要来得圆融。
为了写《桃妖》,沈亚前所未有的努力用功,把好久没念的诗经翻出来(里面已经长了许多比沈亚更有学问的蠹虫了),还乖乖地把诗词给念了许多次。很用功吧,要不然怎么能写出这样“文艺”的作品?
其实沈亚也“皮”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心理上觉得很对不起喜欢沈亚的读者。
过去的半年是沈亚难得很用心的阶段,不知道这迟来的努力会不会有些太晚?
过去的半年,沈亚特别注意市面上的作品。当然啦,更注意网友们的反应,我发现这个市场愈来愈怪——怪得似乎已经不再适合沈亚这样的笔匠生存。
一大堆情色小说出现在市面上,而且不管网友在网上如何声色俱厉的批评,那些作品还是充斥在每个角落。沈亚也看过那类的故事,说真的,很难相信会有一本小说,里面半本都在床上,而另外半本则挣扎着要不要上床——天哪!这样的书居然还真有人写得出来。
许多国外的罗曼史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国情不同,而且罗曼史中写得好的作品更多,也不是全面性的都在写情欲。
情欲,当然是文艺小说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那是人类基本的欲望,谁也没有办法否认,但情欲应该是很美好的,而不是赤裸裸像野兽一样的交媾所能比拟。
现在许多小说中却把情欲当成主题——好像那些人除了做爱之外,脑袋里没有别的东西、什么爱情、什么真心都可以踢到一边去死;场面描写得愈是详尽愈是不堪入目似乎就愈好,这是什么心态?
沈亚向来自认是个笔匠,是个说故事的人,而写那种作品的作家——真的连笔匠的称谓也不配有。写出那样的东西,真的好意思承认那是自己写的?
很高兴有很多人与沈亚有同样的看法,这表示这个市场并不完全的变态。一时的新鲜感总会过去,我只担心那些十多岁的少女们……不知道当小说给她们那样的“性教育”之后,她们对性这件事,到底会抱持什么样的想法?
《桃夭》写完了之后沈亚大概会休息一段时间,漫漫十年一下子便过了,这个假期得来不易。相信半年后,沈亚再出发,会有不一样的作品出现。
不过如果要我写那种除了情欲还是情欲的作品……说真的,我还宁可闭上嘴不说了,反正那样的故事也真没什么好说的。
过去的半年沈亚很努力,也很用心地写了一些东西,相信那些故事陆陆续续都会呈瑞在你们面前。在每一本书的背后,沈亚也交代了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相信聪明的读者会懂的。
未来的半年沈亚要更用心地玩,更用心地念书、工作,然后整理好一个很聪明(呃……希望起码比现在聪明一点点)的沈亚与你们见面。因为沈亚发现,外面的世界真的有很多很多沈亚想也没想过的事情正在发生,有很多沈亚没有体验过的生活正在前方等着我。
我认为我还可以更好,每个人应该都可以更好。
我要继续努力,将来再写出更多美丽、动人的故事,希望届时亲爱的读者会接受、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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